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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坐酌泠泠水 -【杏霖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33 PM     標題: 坐酌泠泠水 -【杏霖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5-7-28 11:19 AM 編輯

【書名】:杏霖春

【作者】:坐酌泠泠水

【內容簡介】:

  作為身懷醫技的雇傭兵團成員,夏衿看多了人生百態,只覺得心身疲憊。

  重生到古代醫藥世家一個十四歲少女身上,她表示,只想嫁一個純良的男人,過平凡安靜的生活。

  可是,到底該嫁給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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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4-20 03:35 PM 編輯

第一章 複生

    初春溫暖的陽光,將宛江照得仿佛一條閃爍著銀光的白練。被延江環抱著的臨江城,雖然依山而建,又三面臨水,但地勢並不逼仄。一處處房屋沿著一條寬敞的街道,鱗次櫛比,有序而齊整。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更襯得這整城繁華而又安適。

    春寒料峭,正是疾病多發的季節。整整一上午,仁和堂都人來人往,夏正謙忙得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讓讓,讓一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從人群裡擠了進來。

    “喂喂,往哪裡鑽呢?後面來的,後面排隊去!”等了許久沒輪到的病人不滿了。

    “就是就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活蹦亂跳的,有什麼等不及的大病這麼著急?”有那年紀大的老人,隨聲附和道。

    春霖堂的大東家夏正慎聽到吵鬧聲,從帳本抬起頭來。待看清那小廝是誰,眉毛一蹙,站了起來。

    那位小廝可不管病人說什麼,目光在人堆裡急速掃了一眼,就急急奔向人群中央的夏正謙:“老爺,老爺。”

    正專心寫方子的夏正謙聽到叫聲,抬頭一看,訝道:“景和,你怎麼來了?”

    “老爺,快,姑娘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上吐下泄,十分嚴重。太太叫您回去看看。”

    “什麼?”夏正謙“騰”地站了起來。

    “三弟,怎麼回事?”夏正慎快步走了過來,不悅地問道。

    “衿姐兒病了,大哥,我先回去看看,一會兒再來。”夏正謙焦急地說了一聲,低下頭去,打算把手頭的這個藥方寫完,就趕緊回家一趟。

    “胡鬧!”夏正慎臉色一沉,“這麼多病人,你怎麼可以離開?一點點小事就要回家去,讓病人在這裡等,你這郎中是怎麼當的?咱這仁和堂的名聲還要不要?”

    “大哥……”夏正謙忙要解釋。妻子的性子他最知道,要不是女兒病情太重,她是絕對不會讓景和來醫館叫人的。

    “行了!”夏正慎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頭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道,“慶生,你師妹不過是吃壞肚子,一點小病,你回去替你師父看看。帶上藥,煎了給你師妹服下就回來。你也看到了,醫館裡忙得很,可沒空給你瞎耽擱。”

    刑慶生看到自己師傅臉色雖十分難看,卻沒說出反對的話了,忙應了一聲,到藥櫃抓了兩副治痢疾的藥,拿給夏正謙過了目,就急急地跟著景和走了。

    夏府南院的正房裡,舒氏坐在床前,看著床上氣息全無的女兒,神情木然。

    門口進來一個少年,小心奕奕地端著藥碗,一邊走一邊道:“娘,藥來了。”卻得不到回應。

    他抬頭一看床上,“咣當”一聲,藥碗滑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妹妹……她怎麼了?”他聲音顫抖。

    舒氏沒有答話,只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瘦削的臉龐,木然的臉上,終於露出悲戚,眼淚一滴滴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太太,刑公子來了。”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

    舒氏沒有反應,夏祁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爹爹回來了。”轉身飛快地跑到門前,然而簾子剛一掀開,他就定住了。站在門口的只有喘著粗氣、滿頭是汗的刑慶生,卻不見夏正謙的身影。

    “師弟。”刑慶生笑著叫了一聲。

    夏祁扒開他,朝他身後張望,然而跟在刑慶生身後的,只有景和。他不死心地轉頭問:“我爹呢?”

    “醫館人多,師伯說讓我回來看看。”刑慶生朝屋裡張望,“師妹怎麼樣了?”

    夏祁的眼眸一下沒了神采。他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刑慶生見狀,心裡一突,顧不得禮儀,直接闖進門去。

    只見屋裡床前,舒氏趴在那裡無聲哭泣;床上的夏衿,面色白如金紙,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看那樣子,似乎氣息全無。刑慶生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什麼意識都沒有了。他形如傀儡地走到床前,呆呆地望著床上的師妹,一動不動。

    “師兄。”夏祁用力將他搖醒,“你快看看我妹妹。”

    刑慶生學醫十年,見過生老病死無數,又怎看不出來床上的小師妹早已魂歸九天?但他跟夏祁一樣,仍不死心,伸出顫抖的手,搭在了夏衿纖細的手腕之上。

    舒氏停住了哭泣,摒住呼吸,期待地望著刑慶生。

    良久,久得讓舒氏和夏祁仿佛過了一百年,刑慶生才頹然垂下手來,緩緩地搖了搖頭。

    屋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樣?衿姐兒怎麼樣了?”忽然,一個雄渾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舒氏微微一震,木若死灰的眼眸重新有了聚焦。

    未等刑慶生轉身相迎,門簾一掀,門外進來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夏正謙。他環顧屋裡一周,見屋裡一片安靜,舒氏和夏祁更是面有戚色,眼眶紅腫,頓時心生不妙,問道:“怎麼了?”眼睛卻往床上看去。

    “相公,衿姐兒……沒了。”舒氏見了他,仿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下子泣不成聲。

    “怎麼會?”夏正謙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搶上兩步,一把按住夏衿的手腕,下一刻,他整個人就如同掉入了冰窟裡。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失魄落魂地喃喃自語。

    饒是早已不抱希望,見這情形,舒氏心中最後一根弦終於崩斷了,她軟軟地就倒了下去。

    夏正謙和夏祁自身都神然木然,搖搖欲墜。這屋裡唯一清醒的便是刑慶生。此時他也顧不得避嫌,一把扶住舒氏,急急叫道,“來人。”門外立刻進來幾個丫鬟婆子,從刑慶生手中接過了舒氏。

    刑慶生給舒氏拿了一把脈,見她只是悲傷過度暈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吩咐道:“把太太扶回屋去歇著。”

    見丫鬟婆子扶著舒氏去了,他又走到夏正謙身邊,扶住了他:“師父,我扶你回房歇息一下。”

    夏正謙這才如夢初醒。他搖了搖頭,啞聲道:“不用。”轉頭看看,見舒氏已不在屋裡,他指著一個丫鬟道:“你,去把姑娘最好的衣服拿來。”又指著門口立著的婆子,“你們,去提熱水來,把屏風立上。”

    女兒剛走,身體尚還溫軟,此時要淨身換衣。他雖是父親,不能親手給女兒做這些,但妻子倒下了,他總得隔著屏風看丫鬟婆子們做這些事。他不能讓女兒身邊沒個親人。

    “是。”下人們都忙活起來。

    刑慶生知道師妹的後事最重要,便不再勸,只把夏正謙扶到外面的椅子上坐好,又去安頓夏祁。

    主家姑娘死了,下人們沒人敢多事,一個個默然做著各自的事,抬水、拿衣、立屏風、淨身換衣……

    倏地,一個丫鬟驚慌失措地從裡間跑了出來:“老爺,老爺。”

    夏正謙認得這是女兒的貼身丫鬟青黛。她此時不守在主子身邊,反而大呼小叫,夏正謙心裡不悅,抬目道:“怎麼了?”

    “姑娘……”青黛艱難地吐咽了一下,這才把話順利地說出來,“姑娘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胡說!”夏正謙張嘴便喝斥。他行醫幾十年,人死沒死,他還能看不出來嗎?人死複生,怎麼可能?難道他女兒死了,這丫頭還要造謠說他女兒詐屍嗎?居心何在!

    “老爺,老爺,姑娘醒了,真的醒了。”剛提熱水進去的婆子忽然沖了出來,激動得語無倫次。夏家是醫藥世家,下人也比別處的強悍,見主家姑娘死而復生,也只是激動驚慌些,倒不至於尖聲大叫、惶然亂跑。

    “真、真的?”一個人這麼說,兩個人也這麼說,夏正謙便開始半信半疑。他“騰”地站了起來,抬腳就往裡面跑。作為父親,他自然希望這世上能出現奇跡。

    刑慶生也急急跟上。可跑到門口,他差點撞到忽然停住腳步的夏正謙背上。

    “衿……衿姐兒,你醒了?”夏正謙顫抖著聲音,緩緩地走到床前,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原先靜靜躺在床上、氣息全無的衿姐兒,此時臉色雖依然蒼白,緊閉的雙眼卻已睜開了,正抬首蹙眉望向他們。那雙睜圓了的如湖水一般清澈乾淨的眼眸,清冷裡帶著一絲微訝和疑惑,顯得格外地靈動和鮮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36 PM

第二章 哥哥

    翌日傍晚,蘇慕坐在床前,看著丫鬟手裡舉著的銅鏡裡的面容,微一頷首。

    她前世長得太過美豔,走到哪裡都是一具發光體,這對於一個需要隨時隱匿自己行蹤的殺手來說,是極不利的。為此,她不得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如何化妝偽扮,讓自己變得普通平凡。

    而現在,銅鏡裡顯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清秀的臉:疏淡而纖細的眉毛,沒有血色的嘴唇,巴掌大的小臉,皮膚是不健康的白,不光蒼白,還薄得能隱隱看見皮下的血管。唯一能讓這張臉增加一點神采的,是那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清澈乾淨如一汪湖水。

    她極滿意。

    不美,也不醜。很普通,很好!

    以後,她就叫夏衿了吧。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她既托上天的福得以帶著靈魂重生,那便換個名字,重新開始吧。

    “好了,放下吧。”她吩咐道,將身子往後靠。

    這軀身體本就不好,偏昨日又吐又泄,傷了元氣。今天喝了一天的湯藥,她才能稍稍起身。看來,還需得將養兩日方能下床。

    “青蒿,我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她開口問道。

    很幸運,她接受了這軀身體的所有記憶,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從記憶裡,她知道這軀身體雖然體弱多病,但還不至於弱到喝一碗雞湯就上吐下泄,香消玉殞的地步。如今平白無故死了,在曾為殺手的她看來,這其中必然有陰謀。雖然夏家只有嫡親的三兄弟,老太太尚在,未曾分家,這個叫夏衿的小女孩也沒什麼錢,不存在謀財害命的可能。但也不排除夏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齷齪,被殺人滅口的可能。

    “這事,昨兒個老爺和太太就派人查了。”青蒿本是活潑的性子,極愛說話,但提及這件事,便嚅嚅的不敢多說,“聽白芷姐姐說,查出是五少爺跟六少爺鬧著玩,在他喝的湯裡下了一點點巴豆……”

    夏衿盯著青蒿,見她雖滿臉不安,目光卻並不遊移,便知她說的是實話,將手一揮:“行了,你們出去吧,我歇息一會兒。”說著,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青蒿和青黛忙給她蓋上東西,輕手輕腳出了門。

    一到屋外,青黛就教訓青蒿:“就你多話!這件事,你只說沒打聽到就行了,何必要告訴姑娘?要是讓太太知道你把事情說出來擾了姑娘靜養,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青蒿一愣,反應過來,趕緊吐了吐舌頭,拉著青黛的胳膊搖搖,腆著臉笑道:“好姐姐,我不是沒想到嗎?你也不提醒我。”

    “我能提醒你嗎?”青黛又好氣又好笑,拍掉胳膊上她的手,“行了,趕緊做事吧。我去給姑娘煎藥去。”說著,往旁邊的小廚房走去。

    “咦?”青蒿轉過身,就看到夏祁從院門處進來,忙迎出去,打起簾子,“六少爺,您來了?”

    “嗯。”夏祁應了一聲,看了屋裡一眼,“妹妹可醒著?”

    “這……”青蒿猶豫著,正要說“剛喝了藥睡了”,卻聽屋裡響起了夏衿的聲音,“哥哥,我醒著呢,進來吧。”

    聽到妹妹清脆的聲音,夏祁臉上一喜,低著頭進了屋子。進到裡間,抬眼就看到夏衿正斜坐在床上,頭和肩靠在迎枕之上,一頭鴉黑的頭髮散落在旁邊,清幽黑亮的眸子靜靜地看他。只是窩在被子裡和身影單薄而瘦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讓人看了格外心疼。

    “妹妹。”他走過去,關切地問,“你可好些了?昨晚我來看你,你已睡著了,就沒進來。”

    夏祁,原身的龍鳳胎哥哥。夏衿前世是獨生女,並沒有兄弟姐妹,這讓她對夏祁有一種很異樣而新鮮的感覺。

    她抬起眼眸,隱蔽地打量了夏祁兩眼。

    她知道,龍鳳胎都是異卵,當初被孕育在母體時,他們的發育各自有獨立的胎膜、胎盤和臍帶,所以並不像同卵雙胞胎那樣,長得一模一樣。

    但此時看夏祁的樣子,男孩子還沒發育的瘦瘦小小的個子,蒼白的皮膚,疏淡的五官,膝黑如墨而又清亮如水的眸子,卻跟她在鏡子裡看到的容貌有八、九分相似。

    夏衿學著記憶裡原主的樣子,朝他一笑,柔弱著聲音道:“我好多了,多謝哥哥關心。”說著看向他的腋下夾著的書包,“哥哥這是要上學去麼?”

    夏祁“嗯”了一聲,轉臉對青蒿道:“去,給我倒杯茶,渴死了。”

    “是,少爺。”青蒿轉身出門去倒茶。

    青蒿一走,屋裡就剩了夏祁兄妹倆。

    夏祁左右看看,快速地從腋下把書包拿下來,將裡面的一本書掏出來,塞到夏衿手中:“快,趕緊收好。”

    夏衿毫不猶豫地把書直接塞到了被子裡。

    夏祁這才舒了一口氣。兄妹倆對視一眼,相對而笑。

    “妹妹。”夏祁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都是哥哥害了你。要是昨兒個不讓你喝那碗雞湯,你也不會生這場大病。”

    “事情青蒿都跟我說了。那湯裡的巴豆又不是你放的,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夏衿正想找人問這件事呢,正好夏祁是當事人,問他再合適不過,“哥哥,五哥為何要給你下藥?”

    夏祁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不過是在學堂裡他叫我給他倒茶,我不幹,起了幾句口角,他就下這樣的毒手。偏祖母寵著他,昨晚我三言兩語就激得他承認這事,爹爹鬧到上房去,祖母就罰他禁幾日足,抄幾頁書,連句重話都沒有。”

    夏衿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她的記憶裡,夏衿的父親夏正謙雖是老太太嫡親的兒子,卻極不受待見,連帶著夏祁和夏衿也被討厭,老太太對他們還不如對自己屋裡的下人好,與大房、二房孩子的待遇相比,更是天淵之別。而大房年紀最小的夏禱,即是在湯裡下巴豆的“五少爺”,因長得唇紅齒白,最善討好賣乖,老太太疼他就跟眼珠子似的,成天心肝肉兒的喊,生怕他受一丁點兒委曲。

    老太太這樣偏心,再加上夏衿並沒有“死”,在大家看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罰夏禱禁個足,抄個書,就已是很給三房面子了,並不覺這樣有什麼不對。

    夏衿眼裡閃過一絲冷凜。

    夏衿大病初愈,最需要靜養,夏祁顯然不想讓她不開心,伸出手像逗小貓兒似地揉了揉夏衿的頭髮,笑著轉移話題:“想吃什麼?放學回來哥哥給你買。”

    夏衿聽得這話,心裡一暖。

    她知道,夏家大太太持家,可以算得上吝嗇。三房每月的月錢,過日子都是緊巴巴的。她剛剛喝的燕窩粥,以前是見不到的。想來還是舒氏拿了自己壓箱底的嫁妝錢給買的。

    夏祁懂事,除了一點點零用錢,從不向舒氏再伸手要錢。他時不時從學堂外帶些小吃回來哄妹妹,都是在學堂裡給人抄書寫字換來的。

    她搖搖頭:“不用了哥哥,爹爹說了,我這兩日不能亂吃東西。”

    “哦,我忘了。”夏祁摸摸頭,一臉的羞愧赧然。

    這時候,青蒿已沏了茶進來,用託盤裝著,遞到夏祁面前,臉上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五少爺,這是奴婢新沏的茶,你嘗嘗。”

    夏祁不過是抽空過來看看妹妹,哪裡有心思喝茶,他一擺手,正要讓青蒿放下,就聽見外面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

    夏衿也轉過頭去,聽了聽。聽出是其中兩個是夏正謙和舒氏的聲音,另兩個男女是誰,卻是聽不出。

    她吩咐青蒿道:“去看看。”

    夏祁看到青蒿出去,一臉緊張地湊近來,悄聲道:“快把書藏好,是二叔和二嬸。”

    夏衿連忙把書從被子裡掏出來,將被褥的一角掀開,放好書後再蓋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38 PM

第三章 燕窩

    這邊剛藏好書,便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面走了進來,門簾一掀,舒氏率先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喲,祁哥兒也在這兒呢?”那婦人看到夏祁,愣了一愣,含笑道,“這時辰,祁哥兒怎麼還不去上學?你四哥和七弟早就走了。”

    “哦,我馬上就走。”夏祁看看天,這時候才慌張起來,匆匆忙忙地拿起桌上的書包,抬腳就朝門外沖去,“二嬸再見。娘、妹妹,我走了。”聲音落時,人已在院子裡了。

    “這孩子,就是毛毛躁躁。”舒氏嗔怪道。

    二太太魏氏用手帕捂嘴一笑:“三弟妹可別這麼說,祁哥兒那孩子,平時看著斯斯文文,話都不多兩句,可昨晚見他跟禱哥兒說話,那真是一句頂一句,兩下子就讓禱哥兒承認了自己做的事。這孩子,有出息著呢。”

    舒氏仍然笑著,笑容卻有些勉強。顯然二太太提起這事,讓她想起了老太太的偏心,心裡很不痛快。

    直到這時,二太太的目光才落到床上的夏衿身上,走過來親切地問:“衿姐兒,感覺好些了嗎?”說著朝後一招手。

    一個丫鬟走上來,把懷裡抱著的包袱遞給她。她接過,將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燕窩,轉頭對舒氏笑道:“昨兒知道衿姐兒病了,我就讓人回了趟娘家,問我娘家哥哥討了些燕窩給衿姐兒吃。不是什麼上等貨,你也別嫌棄。”

    “二嫂,這是怎麼說的?”舒氏臉上那不愉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之色,她把包袱推回去,“這東西如果你有,我就不說什麼了,替衿姐兒收下。可這是你到娘家要的!再如何我們也沒困難到那地步,讓你難做,回娘家要東西。這個我可沒臉收下,快拿回去。”

    “拿都拿回來了,怎麼可能又拿回去?這是我給我侄女的,你也沒權利拒絕。”二太太說著,乾脆把包袱放到了夏衿床上。

    “二嫂,你也知道我嘴笨,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你的心意我領了,但無論如何這燕窩我不能要。你身子骨也不好,哥兒年紀小,瘦得很,這東西你不拿回娘家,自已留著吃也是好的。”舒氏說著,轉身打開床頭的一個櫃子,拿出一小包東西,遞給二太太,“喏,昨兒個我也去買了一兩燕窩,衿姐兒正吃著呢。你的你拿回去。”

    “真的?”二太太猶是不信地樣子,伸過頭去看那包袱,拿起裡面的東西仔細看了看,這才笑道,“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其實,我回家要東西,我那嫂子還真不高興呢。你也知道,我那哥哥開著兩個綢緞鋪,如今生意難做,他們也不寬裕。”

    “唉,所以說,你是個有心的,這麼著還去為我們衿姐兒要燕窩。”舒氏眼裡有些濕潤。

    舒氏是個實心人,夏衿看得出,她現在對二太太是滿心感激。

    “那位……”二太太呶呶嘴,壓低聲音,“衿姐兒是因他家禱哥兒得的病,就沒什麼表示?”

    舒氏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二太太正要再說話,卻聽見院子裡有聲音響起:“三太太,三太太,在屋裡麼?”她聽出是大房張婆子的聲音,立刻閉了嘴。

    舒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拍拍二太太的手:“你在這坐會子,我一會兒再進來。”說著掀簾出去。

    二太太點點頭,也不湊過來跟夏衿說話,只坐在那裡,支愣著耳朵,仔細聽外面的談話。

    “三太太,我們太太這一早上都忙著聽管家娘子們回事,實在不得空來,托奴婢拿了二兩燕窩過來給衿姐兒補補身子。說如果衿姐兒還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儘管張口。我們太太能辦到的,一定會辦。”這是張婆子的聲音。

    “不用了。燕窩剛才二太太也拿了一包來,我家衿姐兒不缺這個。你還是拿回去,給禱哥兒補身子吧,他不是被罰寫大字了麼?”舒氏的話明顯帶著氣。

    張婆子一愣:“二太太也送燕窩來了?”

    夏衿抬眼看向坐在房裡的二太太。便見二太太緊抿著嘴,手裡的帕子緊握著,目光沉沉,似乎有些不高興。

    外面的張婆子又勸說了幾句,無奈有二太太做比較,大太太的做法實在讓舒氏不舒服,她拒絕的態度近乎強硬。

    “收下吧。”忽然一個男聲在旁邊響起。這是夏正謙。

    舒氏似乎一愣。

    夏正謙繼續道:“咱家衿姐兒的病因禱哥兒而已,吃他二兩燕窩,也是應當,收下吧。”

    “是。”舒氏這才應道。

    張婆子似乎沒想到夏正謙把話挑得這麼明,有些尷尬,訕訕地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屋裡二太太的表情這才放鬆下來,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慢慢地呷了兩口。

    “唉,總算送走了。真是的,自己不來,讓個奴才過來,還送二兩燕窩,算怎麼回事!”舒氏進了門,把燕窩放在桌上,一邊嘟噥著。

    二太太只是笑,並不搭話。

    等舒氏抱怨聲停下,她徐徐站了起來,對舒氏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不待舒氏說話,她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你好生養著,有空二伯母再來看你。”

    舒氏感激地親熱留客:“怎麼就回去了?再坐一會兒吧。”

    “不了,眼看天熱了,我還得給祺哥兒哥倆做兩身夏衫呢。”二太太笑道,轉身便要出門。

    可走到門邊,她又停了下來,看著舒氏,笑著像是不經意地道:“唉,你這人啊,就是性子直。你對大嫂不滿,不想收她燕窩,找個理由拒絕不好嗎?說你收了我的,不收她的,她會怎麼想?不得把咱倆都恨上?”

    說完,不等舒氏反應過來,就掀簾出去了。

    “啊!”舒氏似乎也回過味來了。二太太好心拿著燕窩來看衿姐兒,自己反倒把她拉下水,連帶著讓她把大太太得罪了。

    “二嫂,我……”她追出去想道歉,卻看到二太太的身影已到了院門口,而二老爺夏正浩正站在院外跟夏正謙說話。夏正浩見二太太出來,跟夏正謙說了一句,夫妻兩人便一併去了。

    “哎呀。”舒氏跺腳懊悔,只得訕訕而回,去親手給夏衿煎藥。

    而房裡,夏衿躺在床上想了一回二太太這個人,見舒氏並未進來,青蒿等人也不在,便悄悄把身下的書挪到肚子上。

    書是用藍皮的書皮包著的,上面寫著兩個字:《女誡》。翻開來,裡面便露出它真實的書名:《黃帝內經素問》。

    她知道,這是夏祁給她偷的藥書。原來那個叫夏衿的小姑娘,特別喜歡看藥書。但夏家的規定是醫術傳男不傳女,所以夏祁只得偷偷把藥書拿給她看。這件事,兄妹倆做得極小心,似乎連近身伺候夏衿的青黛和青蒿都不知道。

    說是“似乎”,那是因為原主是這樣認為。可依夏衿這兩日對兩個丫鬟的觀察來看,那個叫青黛的丫鬟,做事細緻而又有主意,能力比原主還要強些。原主想要瞞過她,怕是不大容易。

    她轉過身,將頭下的竹枕打開,把書放了進去。黑漆漆的眸子望著空中,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躺了下去,閉上眼睛養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0 PM

第四章 花園裡

    幾日後,夏衿的身體漸好,在屋裡便呆得有些煩悶。無奈此時正值初春,陰雨綿綿,天氣依然寒冷刺骨,舒氏拘著她,怎麼也不肯放她出去。

    這日傍晚,眼看著天氣暖和,太陽的餘暉還掛在天邊,舒氏回院裡處理些事情並不在身邊,夏衿便想溜出去走走。

    她也不喚下人,自己換了身衣服,走出門去,看到青黛和青蒿兩人坐在廊下繡花。

    見繞不開她們,她只得道:“我去花園裡走走。”

    青黛趕緊放下繡活,站了起來。

    “青蒿跟著就好了。”夏衿道。

    夏家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夏衿院裡的下人有限,只得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還有兩個粗使婆子。青黛和青蒿雖得以前的夏衿和舒氏看重,但現在的夏衿並不喜歡。她總覺得青黛看似沉穩持重,卻是心機深沉;而青蒿則唯青黛是瞻,她這主子的話都不如青黛的話有用。最重要的是,兩個丫鬟的父母長輩都是大太太院裡得用之人。她們要做大房的耳目,再容易不過。

    但這古代,貼身伺候小姐是大丫鬟的本份,夏衿初來乍到,雖有心使喚兩個小丫鬟,卻也不願急於求成,只想著等有機會再將這兩人換掉。

    青蒿先看了青黛一眼,見她並沒有不高興,這才應了聲“是”,放下繡活跟在了夏衿後面。

    夏家的宅子並不大,不過是幾處院落再加一個池塘,池塘邊上大約半畝地,種上些樹木花草,建上個小亭,便算是一個小花園,能讓後宅女人在此活動活動。

    在夏衿的記憶裡,夏老太太是個喜歡安靜的,平時沒事很少到這小花園裡來;大太太忙著管家,沒空來。這裡,也只有二太太和幾個堂姐偶爾來逛逛。

    不過此時正是初春時節,氣溫還沒回暖。就算出些陽光,小池塘的風一吹,還是比屋子裡顯得寒冷,想來那幾位沒事也不會到這裡來。否則她就會選僻靜的地方,而不會到這裡來進行體能訓練。

    開始的時候,夏衿走得比較慢。漸漸的,她速度便快了起來。待出了回廊,進入小花園時,跟在身後的青蒿已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腳步了。

    “喲,這不是衿姐兒嗎?匆匆忙忙地這是要到哪裡去?”剛剛才進小花園,一個女聲就在一旁的亭子裡響起。

    夏衿眉頭一蹙,停住腳步,抬頭朝建在小坡上的小亭看去。

    只見大太太正坐在亭子裡,披著厚厚的披風;她面前的案幾上是冒著嫋嫋熱氣的茶壺、茶杯;在她對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陌生的美貌婦人。兩人身後,是她的堂姐,大太太所出的夏府二姑娘夏袗,手裡正拿著扇子給紅泥小火爐扇風,看樣子正在烹茶。

    “大伯母。”夏衿微微斂衽,行了一禮,這才回道,“出來走走,並沒什麼事。”又招呼抬眸看來的夏袗,“二姐姐。”

    大太太笑著點點頭,轉臉對那美婦道:“這是我家五姑娘衿姐兒,她母親你也見過,就是我那弟媳舒氏。”說著對夏衿招招手,“來,衿姐兒,過來給薛太太見禮。”

    夏衿只得上前行禮,喚了一聲:“薛太太。”

    本來那薛太太看到夏衿,臉上雖然帶著笑,卻並不熱情。如今聽得夏衿是夏家三房嫡女,這才熱絡了幾分,笑道:“快過來坐,喝杯熱茶。這天雖然入了春,卻還是冷。”

    說著打量了一下夏衿,她又嗔怪道,“這孩子,怎麼出門不穿件披風?凍著可怎麼好。”那口氣,倒像是責怪自家女兒,親切又自然,讓人無端地生出許多好感。

    大太太這才注意到,夏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半舊夾襖。她本就單薄,如今就這麼站在這四面透風的亭子裡,更顯得風一吹就倒。

    她眉頭一皺,轉臉對青蒿喝斥道:“你這丫鬟是怎麼搞的?姑娘出門連件厚衣服都不披,養你們做什麼用?”轉臉吩咐自己丫鬟,“把我的披風給五姑娘披上。”

    青蒿張著嘴本想解釋兩句,見夏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得閉上嘴。

    夏衿解釋道:“我因想著走路暖和,才沒穿那麼多。否則一會兒出了汗被風一吹,更要生病。”

    “那也要穿夠衣服。”大太太道,“熱了再脫就是,可不能先不先就被凍著。”

    “是,我知道了。”夏衿不想跟她囉嗦,任由那丫鬟給她把披風披上,然後道,“大伯母,薛太太,你們慢坐,我去小花園裡逛逛去。”

    大太太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用滿含深意的目光瞧了薛太太一眼,直到薛太太疑惑地回望過來,這才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啊,聽說你茶泡得好,不如你給大伯母和薛太太泡一杯茶吧。”

    兩人的眉眼官司,自然逃不出夏衿的眼睛。她是個嫌麻煩的人,如無必要,恨不得離這些麻煩的內宅女人越遠越好,此時哪裡肯再留下,淡淡道:“二姐姐泡茶的手藝才是一絕呢,我可不敢獻醜。”說著蹲身一福,轉身道,“青蒿,走吧。”也不管大太太在身後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這丫頭!”大太太的口氣頗有些恨恨,轉過頭,語氣變得極為輕快愉悅,“如何?我家五姑娘不錯吧?”

    薛太太卻皺眉:“太小了吧?有十二歲了嗎?”

    大太太“嗤”地笑了起來,拉長聲音道:“十四了!”

    “十四?”薛太太睜大了眼睛。

    大太太點了點頭,臉上嘲諷的笑容遮也遮不住。

    薛太太直接就搖了頭:“那就更不行了!這身體也太單薄了些,十四歲,看起來像十二歲的孩子。”

    大太太輕咳了一聲,對夏袗道:“袗姐兒,這裡冷,你先回去吧。我再跟你薛姨聊會兒。”

    夏袗看了薛太太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應了一聲“是”,放下手中的扇子,帶著自己的丫鬟出了小亭。

    沿著石板路走了一陣,夏袗停下了腳步。隔著池塘,看向小花園裡夏衿的身影。此時的夏衿正沿著小路疾走,單薄得風一吹就能飄走的小身板,此時卻煥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活力。青蒿則拿著大太太的披風,站在旁邊看著。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夏袗歎息一聲,這才對丫鬟道:“走吧。”轉身往大房所在的東院走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1 PM

第五章 誰嚇誰

    夏衿並不知道大太太在亭子裡議論她,她一深一淺的配合著呼吸,快步前行。

    夏家小花園面積不大,她只能圍著小池塘和旁邊一座假山轉圈。

    走了兩圈,她的額上便微微見汗,腳下也有些發軟。夏衿聳了聳肩:這身體也太差了些,如果換成她前世的身體,在這種平坦的道路上走上十個小時都不覺得累。現如今,也只能循序漸進了。

    腦子裡正想著這些,夏衿忽然聽到頭頂左上方傳來一種奇異的響動,她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閃,“嘭”地一聲,一個蛇一樣的東西落到她的身前,定睛一看,卻是一條蜥蜴。她轉頭朝左上方看去,正好看到三個腦袋在假山上朝她張望。大概是她的表現出乎他們的意料,三張臉都一致呈現出呆滯的表情。

    從原主的記憶裡搜尋一下,她便認出這兩男一女,分別是三姑娘夏衯、四少爺夏禪和五少爺夏禱。夏衯為二太太所出;夏禱便是害得原主夏衿香消玉殞的罪魁禍首,大太太所生;夏禪則是二老爺的寵妾韓姨娘所出。三人均是十四、五歲,調皮搗蛋叛逆的年紀,平日裡在府裡招貓逗狗,不知幹了多少天怨人怒的事。只因有老太太縱容,便越發無法無天。

    平日裡,他們沒少欺負夏祁和夏衿。

    夏衿的目光冷了下來。她伸出腳來,將那條像比蛇多了四條腳的蜥蜴用力一踢,“咚”地一聲,蜥蜴落入池塘裡,沾起了一尺高的水花,她轉過身,若無其事的繼續自己的健身鍛煉。

    “喂,我的四腳蛇。”假山上傳來一陣尖叫,緊接著,有人從假山上迅速下來,跑到她身後,一把便想揪住她的衣服:“你賠我們的四腳蛇。”

    這個鴨公嗓的主人,則是夏禪。

    夏衿哪裡會讓他揪住自己,朝旁邊一閃,夏禪的手就落了個空。

    夏禪又是一呆,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便將目光落到夏衿臉上。

    這時,夏禱才從假山上下來,一搖一擺地從容走到夏衿跟前,嘻皮笑臉的道:“喲呵,幾日不見,五妹妹的膽子大了啵,竟然連蛇都不怕了。”那樣子,十足是街頭調戲婦女的紈絝,就差手裡搖的一把紙扇了。

    夏衿卻不看他們,視線落到不遠處與池塘緊挨著的假山腳下,然後收回目光,看向夏禱。

    夏禱見夏衿不作聲,又笑眯眯地道:“五妹妹,剛才那條四腳蛇可是四哥的心愛之物,你卻把它一腳踢進了池塘裡,這可如何是好?”

    “就是,你賠我。”夏禪抬著下巴叫道,“你要不賠我,我告訴祖母聽。你可別害你娘又被責罰,說她沒管教好你。”

    一聽這話夏衿就怒了,她最恨別人拿親人來威脅她!

    “賠你蛇?”夏衿看著夏禪,淡淡地問道。

    “對,你趕緊賠我蛇。”夏禪趕緊接話,並且把“蛇”字咬得極重。

    夏衿又將目光望向夏禱。

    這調皮搗蛋三人組裡,夏禱最受老太太的寵,鬼點子又最多,一向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另外兩人對他唯命是從。

    夏禱雖然隱隱覺得今天的夏衿跟往常有些不一樣,但他可不認為一昔之間一個人就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女孩子天生就害怕蛇這種冷冰冰的爬行動物,膽小安靜的夏衿更甚,每次她都被嚇得尖叫不已,眼淚漣漣。今天沒叫,反而把四腳蛇踢到池塘裡,在夏禱看來,她不過是被人暗授了機宜,硬撐著裝不害怕罷了。

    見夏衿看他,他“嘿嘿”一笑,開口道:“五妹妹,既然四哥叫你賠蛇,那你就賠他一條好了。不過是捉條蛇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說對不對?不過,這蛇嗎,就必須得你自己捉的才行,下人捉的可不算數。”

    夏禪一拍腦袋,為自己的語言漏洞大感懊惱:“對對對,我那蛇是自己捉的,你賠的也得是你自己捉的才行。”

    站在一旁的夏衯笑嘻嘻地補充道:“而且,現在就要賠,不能等以後。”

    她雖是庶出,但她親生母親卻是老太太的表侄女。在老太太面前,她可是比夏衿還要受寵。也因此,欺負夏衿於她而言,毫無壓力。

    聽得這三人眾口一辭,夏衿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

    她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道:“既然四哥、五哥和三姐姐一致要求我賠蛇。那這蛇,我就賠你好了。”

    說著,她繞過三人,走到離池塘最近的假山處,伸手在山洞裡掏了掏,便掏出了拇指大小灰黑色的一條蛇。她將蛇拿出,朝前一甩:“吶,四哥五哥,賠你們蛇。”

    夏禪和夏禱兩人離得比較近,那條蛇又挺長,被夏衿這麼一甩,一下子落到兩人的頭和臉之上,“啊啊”,兩聲尖叫簡直是響徹雲霄,兩人手臂一陣亂舞,雙腳亂跳,想要把蛇甩掉,可慌亂之中,怎麼也甩不掉。夏衯則被嚇得臉色煞白,連連後退。

    夏衿見兩人終於把蛇甩到地上,這才“嘖嘖”兩聲,歎道:“一條水蛇而已,又沒毒,四哥、五哥竟然害怕成這樣,嘖嘖……還說讓我賠蛇呢!我看四哥、五哥這膽子,也就玩玩四腳蛇罷了。”

    說著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道:“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四哥、五哥,哦對,還有三姐姐,那四腳蛇其實不是蛇,而是蜥蜴。你們可別忘了哦,以後千萬別跟人說你們有膽玩蛇,被人知道是蜥蜴,可是丟死個人了!”

    說完,她撿起地上的蛇,往池塘裡一扔,用手絹擦擦手,轉身施施然離去。

    夏禪只覺得自己心疾都要嚇出來了,如今見那蛇被扔掉,這才回過神來,卻又滿心不甘,望著夏衿的背影,問夏禱:“五弟,咱們就這麼算了?”

    夏禱正要張嘴說話,卻見路的那頭匆匆跑過來個人,遠遠就問道:“少爺,出什麼事了?太太不放心,叫老奴過來看看。”卻是大太太身邊的管事婆子岳嬤嬤。

    夏禱扯著嗓子回道:“沒事,我們只是叫著玩。”又一擺手,“行了,回去吧,沒事。”

    聽了這話,那婆子放下心來,轉身回去覆命。

    見那婆子走遠了,夏禱才瞪了夏禪和夏衯一眼:“這事誰往外提我就跟誰急!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和一條水蛇嚇得屁滾尿流,還嫌不夠丟人怎的?”

    夏禪和夏衯立刻發誓道:“不說,我們誰也不說。”

    “回吧。”夏禱轉過身,望著夏衿消失在回廊深處的身影,目光陰鶩,暗自咬牙切齒,“小丫頭片子,竟然敢諷刺小爺膽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3 PM

第六章 溫暖

    遇上這事,夏衿懶得再走,逕自回了院子。

    可一進院門,迎面就遇上舒氏匆匆出來。看到夏衿,舒氏上前一把抓住夏衿的手,感覺這手暖和,才松了口氣,埋怨道:“你跑哪兒去了?這大冷的天,怎麼四處亂走?要是凍著了怎麼辦?”又撫了撫夏衿的額頭,問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衿搖搖頭:“沒有。”又睜著黑漆漆地眼睛,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你這孩子,大冷天地跑到小花園去吹風,還不多穿件衣服,你想又生病還是怎麼的?”舒氏責怪地瞪了她一眼。

    夏衿眨巴一下眼,沒有說話。

    換作以前,舒氏定然會嘮叨好一陣。可此時看到女兒什麼也不說,只異常平靜地看著自己,沒有解釋沒有撒嬌,更沒有做錯事的討饒,她心裡不由得一滯,立刻把語氣軟和下來:“娘這樣說你,也是為你好。你這身體還沒恢復呢,大冷天的還是少出門的好。乖啊,聽話。”

    要按夏衿的性子,必然懶得多費口舌,隨口答應舒氏一聲,然後繼續我行我素。

    可此時舒氏那有些討好的神情,看在夏衿眼裡忽然便有些心酸。她畢竟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記憶,其中也包含著對父母的感情。

    “娘。”她正色道,“正因為我身子弱,以前老生病,前段時間又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所以才想著要改變自己。每日裡關在家裡不活動,這對身體沒好處。以後我每天都會去小花園或別的地方走一走。不過我答應你每次出去一定會穿夠衣服,出了汗也及時回來換衣沐浴,不會讓自己再生病的。”

    舒氏張嘴便想反駁,可一抬眼,看到女兒那黝黑眼眸裡如鐵一般的冷靜和堅毅,仿佛一拿定主意就再不容更改似的,她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沒來由的緊張,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兒,自打死而復生,就對她和夏正謙冷冰冰的,全然不像以前那樣親昵而又依賴。這讓夫妻倆失落之餘又極為內疚,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沒有護好女兒才讓她遭了罪,以至於讓她心存怨懟了,都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女兒才好。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道:“你能拿定主意就好。”

    “我去沐浴。”夏衿道,抬腳往裡面走去。

    舒氏一連聲道:“對對,趕緊沐個浴,免得受寒了。”又吩咐青蒿,“趕緊叫菖蒲、薄荷去提水,再煮碗薑湯來。”接著揚聲對站在廊下的青黛道,“青黛沏碗熱茶來,再把衣服準備好。”

    幾個下人頓時如陀螺般忙碌起來。

    夏衿則被舒氏拉進屋裡,先喝了碗熱茶,然後不管衣服濕沒濕汗,都換了下來,然後泡了個放了藥的熱水澡,喝一碗薑湯,好一番折騰之後,又被舒氏按回床上去,要她好好歇息。

    這邊夏衿還沒躺下,門外“咚咚咚”跑進來一個人,一進外屋就大聲嚷嚷道:“妹妹,五哥是不是又用蛇嚇唬你了?”

    舒氏在裡面驚得臉都白了,一雙手胡亂地在夏衿身上摸著:“嚇著沒有?傷著哪兒了?來,讓娘看看。”

    夏衿一向不喜歡被人觸碰,被舒氏摸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擋開她的手道:“沒有,我沒被嚇著。他們玩的是蜥蜴,不會咬人的。娘,我真沒事。”

    “早知道剛才你沐浴的時候我就去進看一看好了。”舒氏後悔道。

    這句話說得夏衿一頭冷汗。自打她在這世界上醒來後,即使當時還手軟腳軟沒有力氣,她沐浴時都要把青黛和青蒿趕出沐室的,她可不習慣沐浴時旁邊有人。

    舒氏也知道女兒如今這個怪癖。此時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將眼一瞪:“娘看看都不行啊?小時候我可沒少給你洗澡。”

    夏衿乾脆轉過頭去,對外面揚聲道:“哥哥我還沒睡,你進來吧。”

    夏祁早就急了,一聽夏衿的聲音,就掀簾進來,擔心地道:“妹妹你沒事吧?”

    “沒事。不過,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夏衿坐在床上,仰臉問道。

    “青蒿說的呀。她說五哥又欺負你了,把蛇扔到你頭上。”

    夏衿的眼神沉了一沉。

    夏禪和夏禱拿蛇嚇她時,青蒿就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當時她袖手旁觀沒上前來救主,此時又不經允許就把事情宣揚得人人都知,這個丫鬟,一定不能留了。

    “禱哥兒他們怎麼能這樣!”舒氏氣得渾身發抖,“上次放藥把你妹妹弄得差點沒死掉,如今剛剛才好些,他又來嚇唬人。你爹再不受寵也是嫡出,大房可沒這麼欺負人的。我找他們去。”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

    “娘。”夏衿朝她的背影喊了一聲,見舒氏仍未停步,忙叫夏祁,“快把娘攔住。”

    夏祁不知夏衿想幹什麼,不過還是把舒氏拉了回來。

    “衿姐兒,娘知道你是擔心祖母又拿娘撒氣,但這口氣要是咱們咽了下去,以後還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事等著你們。就是受罰,我也要去跟他們論理的。”舒氏道。

    夏衿心中生暖。以前這樣的事沒少發生,舒氏也沒少去上房吵鬧。但每次的結果,就是大房沒事,舒氏被罰。饒是這樣,當他們兄妹倆被欺負時,舒氏仍會去上房為他們討公道。

    她把聲音放柔:“娘,我沒吃虧,真的。我把蛇扔回去,倒把他們給嚇著了。”接著,便把經過跟他們說了一遍,又道,“娘您去上房也不過是受辱,咱們何必去找那個罪受?以後我和哥哥被欺負,自己把場子找回去就是了。到時還不定誰欺負誰呢。”

    夏祁的腦子卻還停留在她剛說的細節上,驚叫道:“妹妹,你竟然敢用手捉蛇?”

    “是啊,你怎麼這麼傻。他們欺負你,等爹娘為你討公道就是,幹嘛自己冒險去捉蛇?萬一被蛇咬傷了怎麼辦?”舒氏也連聲道。

    聽是舒氏只關心自己安危,絲毫不提萬一把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咬傷了怎麼辦,夏衿的心裡就暖暖的,柔聲道:“那是水蛇,沒毒的。而且我捉的是它的七寸,它也咬不到我。”

    “不管怎麼樣,以後萬萬不能做這樣危險的事了。”舒氏千叮嚀萬囑咐。

    “好,我記住了。”夏衿只得答應。

    “祁哥兒也是。如果在學堂裡他們欺負你,你只管告訴先生,萬萬不要跟他們起衝突。他們人多,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夏祁答應得極乾脆:“娘,您放心吧,他們欺負不了我了。我如今跟學堂的幾個同窗要好著呢,禱哥兒忌憚他們,不敢再欺負我。”

    “這樣最好。不過呢,以後……”

    見舒氏似乎還要嘮叨,夏祁趕緊道:“娘,我餓了,想吃您親手做的小肉餅。”

    舒氏一聽就站了起來,道:“那你等著,娘馬上去做。”又問夏衿,“衿姐兒想吃什麼,告訴娘,娘給你做。”

    夏衿想了想:“我跟哥哥一樣,也吃小肉餅。”

    “行,等著,一會兒就好。”舒氏十分高興,難得有女兒想吃的東西。

    她轉身匆匆出去了。

    三房是自己開夥的,雖也請了廚娘,但舒氏廚藝不錯,她時不時地會親自下廚,給丈夫和一雙兒女做些幾樣拿手菜。

    舒氏一走,屋裡就剩了兄妹兩人。

    夏祁望望窗外,湊過來悄聲問道:“妹妹,你手裡還有多少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5 PM

第七章 借錢

    夏衿張眸看他。

    他一下紅了臉,不自在地摸著後腦勺道:“我要好的那幾個同窗,他們都請我下了次館子,我就想回請他們一下。你也知道,我的月錢不多,囊中羞澀。”說著,眼神期待地望著夏衿。

    他知道妹妹平時都不大用錢。別的堂姐妹都買胭脂水粉、打首飾、裁新衣。但夏衿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平時就在家裡繡繡花,看看書,用錢的機會極少。而父母就他們這一雙兒女,龍鳳胎,不願意厚此薄彼,便一碗水端平,平時給他的零用和妹妹是一樣的。所以,他知道妹妹手裡有錢,至少比他有錢。

    “你要多少?”夏衿眼裡浮起淺淺的笑意。

    上一世她一直跟著那一群刀口舔血的彪悍人士在一起,很少有跟同齡人相處的經歷。現在跟夏祁這溫情脈脈的哥哥相處,於她而言是既溫馨又新奇的體驗。再加上雙胞胎的關係,兩人之間有著微妙的心靈相通,所以在夏祁面前,她比起在別人面前更有人情味,更溫和和有耐心,笑容也更多。

    夏祁不好意思地伸出一個巴掌,前後翻了翻:“一百文,有沒有?”

    夏衿磕巴都不打,直接對外面喊道:“青黛,你進來一下,拿兩錢銀子給少爺。”

    青黛應聲掀簾進來,看了夏祁一眼。

    “不、不用,不用那麼多。”夏祁被青黛這一看,心裡有些發毛,連忙擺手。

    他倒不是怕一個丫鬟,而是怕青黛去父母面前告狀。要知道,兩錢銀子,已是個不小的數目了。三房四人,夏正謙的月錢是二兩,舒氏一兩。他們兄妹兩人分別是五錢。除了日常嚼用和開銷,所剩並不多。每個月母親給零花,也不過是三十文錢。妹妹這二百個銅錢,不知攢了多少日子,還得加上過年時得的紅包。一下被他拿了,被父母知曉,那是要吃掛落的。

    夏祁的眼神,被夏衿看在了眼裡。她瞥了青黛一眼,轉頭道:“我這二百文,也不全是給你的。其中有一百文,是想托你買些藥材。”

    “買藥?”這說法讓夏祁一愣,“你買藥幹嘛?”

    “你也知道,我常看些醫書。可紙上談兵是沒用的,藥材總要能辯認一二才行。你照著我給你的方子,幫我把藥抓回來,我好跟書上一一對應。”

    夏祁緊張地望向青黛。

    看藥書的事,一直是他和妹妹兩人之間的秘密,便是父母都不曾告訴。今天妹妹這是怎麼了?竟然當著青黛的面說這事。難道這丫鬟成了妹妹的心腹丫鬟?

    看青黛面無表情的開櫃子拿錢,似乎對他們說的話充耳不聞;而妹妹只一臉期盼地望著他,他便以為猜對了兩人之間的情形,放下心來,笑著對夏衿點頭道:“好,你把方子給我,我幫你買。”

    心裡想著,還是去別的醫館買藥的好,免得被大伯知道了,又多生事端。

    可他心裡這麼一想,就聽夏衿問道:“如果去仁和堂買藥,大伯會不會給咱們便宜點?”

    夏祁撇了撇嘴,因以為猜到了青黛與夏衿的關係,當著這丫鬟的面,說話便沒了遮攔:“才不會呢。大伯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斤斤計較。要是知道咱們手裡有閒錢,怕是又要叫大伯母克扣咱們三房的家用銀子呢。再說,你看書認藥的事,最好不要讓人知道。這藥,還是不要去仁和堂買的好。”

    說完這話,他似是有些後悔懊惱,轉頭又看了青黛一眼。

    青黛此時已將銀子取來了,將兩塊小小的碎銀托在她雪白的手掌裡,拿給夏衿和夏祁過目,然後裝進一個荷包,遞給夏祁:“少爺,這是您要的銀子。”

    夏祁將荷包揣到懷裡,伸手按了按,想想不放心,看著青黛叮囑一句:“青黛,你是個好的,平常照顧姑娘還算周到盡心,老爺太太和我都很滿意。不過做奴僕有做奴僕的本份,你是我們三房的丫鬟,我不希望剛才的話經過你嘴,傳到別人耳朵裡。你聽清楚了沒有?”

    青黛低眉順目地施了一禮:“奴婢知道了。”說著抬起眼來,看了夏衿一眼,“如果姑娘沒什麼吩咐,奴婢就出去了。”

    “嗯,去吧。”夏衿淡然頷首。

    看到青黛緩步出門,長長的發尾在身後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形,夏祁尤不放心,問夏衿:“妹妹,你這丫頭……”

    夏衿一笑:“放心吧,沒事。”說著端起茶來,飲了一口,看向夏祁的目光卻有些歉意。

    “行了,那你好好歇著,我回院裡去了。”夏祁借得了錢,心滿意足,站起來告辭,“那藥,明兒個下學,我就給你帶回來。”

    “好,別讓人知道,爹娘也別告訴。”夏衿叮囑。那藥,是她用來洗浴練體的,可不想讓人知道。

    “明白。”夏祁做了個“我懂”的眼神,轉身去了。

    夏衿這才躺下歇息。

    可剛朦朧欲睡,卻聽屋外響起了舒氏的聲音:“衿姐兒,可睡了?你祖母叫咱們過去吃飯。”

    夏衿的瞌睡頓時沒了。她睜開眼坐了起來,掀開帳幔問道:“吃飯?為什麼?”

    “誰知道。”舒氏已進了屋,親手把帳子掛上。

    “爹爹呢?”夏衿又問。

    在她的印象中,老太太對舒氏和她從沒有過好臉色,還時不時地找碴責罰她們。要是夏正謙在,還能護著些,就是被罰也有他頂上;夏正謙不在的話,她們就只能是待宰的羔羊,被人任意欺淩。

    “聽說是出診去了,還沒回呢。”

    夏衿皺眉。

    “走吧,別晚了。到時又有話說。”見女兒仍坐著不動,舒氏催道。

    夏衿一擺手:“我不去了。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舒氏也不想讓女兒過去受氣,可想想上房來人傳的話,只得勸道:“可老太太特意交待了,讓你一起過去。而且你這會子說不舒服,到時再想去小花園走走,怕就難了。”

    夏衿心裡不悅。

    到上房吃飯是麻煩,但如果不能到小花園裡走路,三房院子窄小,兩米見方。每日在這裡繞圈疾走,傳出去讓人說她神經不正常,更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站起來叫青黛進來梳頭,然後拿起床頭的衣服穿上:“那走吧。”卻見舒氏仍坐著不動,只得轉過頭看她。

    舒氏的眼睛卻盯著她的衣服:“你怎麼穿這件衣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7 PM

第八章 上房

    夏衿低頭看看衣服,莫名其妙:“怎麼了?”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半舊的淡青色交領襦裙。沐浴之前她翻了翻原主的衣服,那些衣服大多是粉色或紫色偏暖色調的衣衫,而且袖口或領子還繡上一些花卉,或鑲上花邊,看起來跟童裝似的,實在不合她蘇慕的品味。好不容易才翻出這麼一件式樣簡單的冷色調的衣裙。這件衣服雖然比較舊了,淡青色的衣料洗得有些發白,但不破不皺,乾淨整潔,並不像穿不出門的樣子。

    “娘前兒給你做的那件粉紫色裙子,你穿那件吧。”舒氏道。

    見夏衿眉頭蹙了起來,似乎不樂意,她又趕緊解釋一句:“免得你祖母又說咱們三房裝窮,連件新衣服都不捨得給你。”

    舒氏這麼一說,夏衿的記憶裡倒是浮起了一件事。

    似乎曾經有過那麼一次,她穿著舊衣衫到上房請安,正好遇見城裡的一位太太來做客。客人一走,老太太就大發雷霆,說舒氏連件新衣服都不捨得給女兒做,讓她在外人面前丟臉。罰舒氏在小佛堂門口跪了半個時辰,直到夏正謙趕回來,大太太和二太太又求了情,才放她回院子。

    從此之後,原主就極注重自己的穿著,每次去上房都穿上新衣服,還戴上自己的貴重首飾,搞得極隆重。

    可三房的月錢本就只夠生活,並沒有多餘的錢給女兒做新衣服,每季不過兩套而已。綢緞衣服又不經洗,每日請安都要穿新衣服,待真逢年過節或有客人來、出門做客時,她的衣服又都成了半舊的了,拿不出手。為這事,原主和舒氏都傷透了腦筋。最後的結果,就是舒氏一年難得做新衣服,夏正謙和夏祁也相應減少新衣套數,把有限的做衣服的錢全花到了女兒身上。

    “不換了,走吧。”夏衿還真不慣老太太這毛病。

    什麼人吶!

    女主自死而復生,就冷冰冰的難以接近,舒氏可不敢逼著女兒去換衣服。見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只得跟她一起出了門。

    進了上房,大太太和二太太早已帶著女兒、兒子在座了,老太太見她們進來,臉色馬上沉了下去,道:“怎麼的?請你們來吃餐飯,還要跟大老爺似的,要三請四請怎的?真是給臉不要臉,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夏衿眉頭一蹙,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含著一抹冷凜。

    夏老太太年紀雖大,人卻極敏銳。夏衿這眼神一出,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眉毛一立,眼神馬上變得就跟刀子似的銳利,指著夏衿道:“你這什麼眼神?趕著你這麼恨我!小小年紀就敢對長輩這麼怨毒,不孝的東西!來人,給我把她拉到小祠堂去,跪上兩個時辰。”

    舒氏大驚,轉頭去看夏衿。

    屋裡所有人都看向夏衿。

    可只看到夏衿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如湖水一般清澈而寧靜,此時仿佛是反應過來了,抬眸迎向眾人,眼裡浮了上一層委曲而茫然的淚光,似乎根本不知老太太的責駡從何而來。

    舒氏一看女兒這樣,心都碎了。想到剛才老太太的話,要給女兒冠上不孝的罪名,跪兩個時辰的小祠堂,也顧不得對老太太的畏懼,壯著膽子道:“娘,您看不慣我,儘管責駡我好了,幹嘛要冤枉孩子?這孩子從小就膽小安靜,見了您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對您瞪眼睛?莫不是您眼花,看錯了?”

    眾人雖沒有附和她的話,從眼神來看卻是相信老太太看錯了。

    要知道,原主在夏家大房、二房眾人心裡,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這孩子太安靜了,很少出門,也很少說話。平日裡即便來上房請安,也是一聲不吭,只跟在舒氏後面,像個影子似的。就算問她話,也是小小聲的,答上一句兩句。被老太太責駡或被堂哥、堂姐們欺負了,也只咬著嘴唇忍著,從不敢有一句硬話。

    就這樣的孩子,你說她敢用怨毒的目光看老太太,誰都不相信。

    而且,大家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明明看到這孩子目光平和的很,哪裡有什麼怨毒之色?

    “我眼花?”夏老太太卻暴跳如雷,“我這眼睛利著呢,誰也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我用得著冤枉她?她是什麼金貴阿物兒,用得著我花這樣的心思?”

    罵完見丫鬟婆子一個不動,用手指著一個婆子道:“你們都死了嗎?剛才我的話你們沒聽見?趕緊把她拉走,不跪夠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見那婆子上前去拉夏衿,她轉臉將舒氏罵上了:“衿姐兒小小年紀就敢用這樣的眼神看人,想來都是你教壞的,背地裡你還不知如何咒我死呢!你也一併去跪著好了。”

    夏衿見夏禱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便知老太太這場發作,是為他找場子來了。心裡冷笑,也不辯駁反抗,便乖乖地隨著那婆子走了。

    夏府這些人,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看看她被欺負至此,夏正謙這個父親會是如何反應。

    見女兒被兩個婆子拉走,表情木然;再想想幾前日她還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身體還沒恢復,舒氏的心都要碎了。能陪女兒跪著,她求之不得。夏老太太這樣一說,她也不回嘴,不等婆子丫鬟來拉,自己便主動含淚跟了過去。

    還未出門,她便聽得二太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娘,衿姐兒年紀小不懂事,您就原諒她這一回罷。那孩子身子弱,前幾日還病得下不來床呢,跪上兩個時辰,怕是要出個好歹。您看,能不能讓她少跪些?半個時辰讓她吃個教訓就可以了。”

    舒氏回過頭來,感激地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能出來說這麼一句話,舒氏就領她的情。儘管在舒氏看來,二太太這番話說了也是白說。老太太之所以讓人畏懼,就是說一不二,完全聽不進別人的勸。偏這世道以孝治天下,老太太的話在這個家裡就是聖旨,誰也不能反駁。

    卻不想下一刻,老太太就讓舒氏大跌眼鏡:“罷了,你既然這樣說,那就跪半個時辰好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49 PM

第九章 恩怨

    舒氏驚訝地轉過頭去,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看什麼看?你要不滿,那還跪夠兩個時辰!”老太太向她瞪來。

    “不不不,沒有不滿。”舒氏連連擺手,又回身跪下道謝,“多謝娘。”起來又向二太太稱謝。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臉瞪向坐在一旁看戲的大太太:“愣著幹嘛?還不趕緊擺飯?”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舒氏一眼,起身出去叫人擺飯。

    舒氏也沒細想大太太這表情意味著什麼。自從上次夏正謙一定要懲罰夏禱之後,三房就算是得罪了大太太。平時見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臉的。要不是現在是拔家用銀子各過各的,還不知怎樣百般克扣呢。

    以前就是這樣,三房吃的用的都是大家挑剩下的,大太太管家完全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夏正謙鬧過一次,在大老爺和二老爺調和下,才改成像現在這樣拔月例銀子各過各的。

    小祠堂就在上房不遠處,一個單獨的小院子。裡面放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逢年過節的時候受夏家子孫的香火。

    舒氏到時,就看到夏衿那單薄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祠堂的牌位前,面無表情,黑黝黝的眼眸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她的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自打嫁進夏家,她就知道夏老太太偏心,不光是對她這個三兒媳婦百般挑剔,便是對夏正謙這個親生兒子也是如此。在生夏祁和夏衿之前,她也曾懷過一胎,可就在這祠堂裡被罰跪時流了產。

    後來老太爺發了話,夏老太太才收斂些,讓她順利生下了這對雙胞胎。為了保護兒子和女兒不受老太太懲罰,到上房請安時,她都不敢讓女兒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女兒膽小安靜的性格。

    沒想到,饒是如此,她還是沒護住女兒,如今讓她跪到這祠堂裡來了。

    “衿姐兒。”她輕喚了一聲。

    夏衿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轉身去,望向上面那一排排牌位,開口道:“咱們不能搬出府去嗎?”

    舒氏嚇了一跳,四處張望。

    “放心,沒人。”夏衿道。

    舒氏果真看到四周沒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輕拍了一下夏衿的肩膀:“這話以後斷不可亂說!”說著,跪到了夏衿身邊的蒲團之上,湊到她耳邊悄聲道,“把身子往後,將重心靠在後面。否則一會兒你就受不住了。”

    夏衿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以前您經常跪祠堂?”

    舒氏一滯。

    可不是,她剛嫁進來時,老太太經常找岔讓她跪祠堂。流產事件發生後,老太爺發話,她才收斂些,隔兩三年才找個理由讓她跪一回。後來老太爺死了,夏正謙卻羽翼漸豐,夏府要指著他的醫術吃飯,夏老太太不敢變本加厲,保持著原有的頻率。

    “爹爹就不說什麼?”夏衿又問,仍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和語調,身子直挺挺地跪著,眼睛望著牌位。

    舒氏心裡一震,望向夏衿。

    這樣的夏衿讓她心裡發慌!

    雖然女兒就在身邊,她卻感覺距離自己很遙遠。女兒似乎站到了雲端,置身事外,冷眼看著她們,疏遠,冷淡,沒有感情。

    她用力抓住夏衿的胳膊:“衿姐兒,不是你想的那樣。剛開始的時候你爹沒少維護我,我一被懲他就找老太太理論,到最後不光我的懲罰沒減反增,他還要被打板子跪祠堂,就算你祖父來了也不管用。”

    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夏衿一眼:“你爹爹成親之前,老太太的娘家叔叔做到了州府主薄,如今還在任上;沒幾年,她堂兄也考中了舉人。有娘家人撐腰,你祖父也不能拿你祖母怎麼的。再說,每次她都不是無理取鬧,總是拿了我的錯處說事。雖然只是小錯,卻也能叫你祖父無話可說。”

    頓了頓,她又接著道:“後來,我求你爹爹別插手後宅的事了,老太太要罰,我認了就是。自己說話行事小心了再小心,不敢落下一絲把柄。如此折騰了幾次,老太太也沒趣了。再加上我懷了身孕,在一次跪祠堂時流產了,老太爺大發了一次雷霆,老太太才收斂些。”

    “後來你大伯讀書無望,去了醫館,卻性子急躁,做事粗心,在醫術上毫無建樹;你二伯雖中了個秀才,卻再也考不上舉人,而你父親在努力發奮之下,醫術漸精,聲望漸高,慢慢挑了仁和堂的大樑,老太太沒有再沒事找他去責駡幾句,對我挑刺找岔的次數也少了。如今,也就平時罵上幾句,偶有大錯被她抓住的時候就跪一個、半個時辰的祠堂。這些事,忍忍就過去了。畢竟她是你父親的母親,年歲也大了,咱們做小輩的,總不能跟她老人家計較吧?更何況,你哥哥還在念書。以後想要考學做官,就不能有不孝的名聲傳出來,哪怕是我和你父親也不能。”

    夏衿蹙眉。

    她能理解舒氏和夏正謙的想法,但不贊同他們的愚孝。在她看來,夏老太太雖然生下了夏正謙,可對他動輒打罵虐待,沒有一絲母愛,這樣的母親不值得尊敬孝順;夏正慎和夏正浩兩家靠夏正謙養活,卻還對他的妻兒各種算計和欺淩,這樣的親人也不值得幫扶。在她看來,搬出夏府,另立門戶,在夏府人生活困難而又知道感恩時,再稍稍幫上一把,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可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她也知道這個世界的行為規範跟她在現代乃至國外有很大不同。在這裡,一個人有了出息,就應該有義務幫扶其他族人。也就是說,就算夏正謙早分出去了,都必須拿錢出來養活老母和大哥、二哥一家甚至更多姓夏的人,更不必說現在主動提出分家了。他要是這樣做,眾人唾沫都能淹死他,除非他們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去。但如真那樣做,夏祁一輩子都別想做官了,因為至時候隨時有可能被人翻老賬說曾經德行有虧。

    靠,這都什麼鳥世道!

    舒氏將身體放鬆,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臉上露出舒心而甜蜜的笑容:“其實老太太這樣折騰,有時我反而感激她。你看,你大伯和二伯家都有姨娘,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明面上看上去過得挺好,暗地裡不知有多少煩心事。可咱們家呢,因為老太太這樣折騰我,你父親對我總感覺愧疚,老太太逼了幾次,又使了好幾次手段,他都沒有納一個妾氏,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每回說到這事,都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呢。”

    合著這位還甘之如飴呢。

    夏衿無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50 PM

第十章 夏祁

    她乾脆學著舒氏的樣子,將身體重心往後靠,把跪姿改成日式的跪坐之勢,放鬆身體,閉目養神,對舒氏不作回應。

    本來以她的性格,哪裡肯讓那些婆子拉著她走並來這祠堂跪著?直接大鬧一場甚至給老太婆一個耳光然後揮揮衣袖離開夏府,憑醫術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才是正道。但她不得不顧及夏祁、舒氏和夏正謙。他們是這軀身體的親人,對她是真心的好。她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對她好的,她會加倍回報;對她不好的,她絕對是冷酷無情。他們既然離不開這夏家,在意別人的看法,她也只能將就著在這裡呆著了。既要呆著,那就不能跟那老太婆對著幹,否則吃虧的仍是三房一家四口。

    唉,既然姓了夏,那跪一跪夏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當給這軀身體付費了。

    舒氏見夏衿不說話,以為她心裡還是有想法,放軟語氣柔聲道:“衿姐兒,娘知道,禱哥兒害得你大病一場卻沒受什麼懲罰,你心裡有怨氣。爹娘無能,沒能為你討回公道,讓你受委曲了,爹娘對不起你,你就算怨爹娘,爹娘也不怪你。只是,咱們真沒辦法搬出去。娘也想搬出去啊,比誰都想,可這世間事啊,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太多無奈!”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夏衿的長髮:“好在你今年已十四歲了,可以議親了。爹娘一定為你選一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人口簡單,家裡人秉性純善,安寧和睦。只要嫁出去,你就可以脫離這個家了。再忍一兩年吧,待娘好好為你相看。至於爹娘和你哥哥,你也不用擔心,說句不孝的話,你祖母如今也六十好幾了,還能……”

    說到這裡,她猛地閉嘴,看著牌位,面露驚惶之色。呆了一會兒,她轉過身去,對著一排排牌位連連磕首:“妾身舒氏,並不是不孝,只有感而發,順口失言,還望祖宗勿怪。如果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怪罪到我相公和兒女身上,他們都是你們的子孫。我女兒說分家的事也是無心,她年紀小不懂事;就算有過,也是妾身沒教好,是妾身之過,只求列祖列宗原諒她。也祈求祖宗保佑我相公能平安無事……”

    夏衿聽著舒氏絮絮叨叨,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前世執行任務,她看過太多發生在親人之間的謀算與謀殺,也見慣了生死,這造就了她清冷淡漠的性格。可舒氏剛才的一番話,卻溫暖了她的心。她知道,舒氏是害怕的,夏老太太丈夫的名字,就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害怕剛才所說的話會引起夏老太爺的不滿,會遭報應,可她卻將一切過失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娘!”她真心實意地喊了一聲,伸手抱住了舒氏,“別怕別怕,這些事祖父生前都知道,您剛才還教導我不分家要好好孝敬祖母呢,他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舒氏被她這一說,冷靜下來。回想一下,剛才她所說的就算是怨言也都是事實,說到夏老太太並沒有憎恨抱怨的言論。而且,夏老太爺生前對後輩極為寬容,念在她這些年為媳不易,必不會責怪於她。

    這麼一想,她放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輕聲懺悔了一番,又保證自己以後一定會孝順婆婆,再次懇求保佑全家四口平安無事,才結束了這番折騰。

    可她這剛跪坐下來還沒好好舒一口氣,門外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個人,卻是舒氏院裡的下人羅嫂。她嘴裡叫道:“三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六少爺狎妓飲酒被抓了回來,老太太正讓人打他板子呢。”

    “什麼?”舒氏差點跳了起來。

    羅嫂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舒氏這回是聽清楚了,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夏衿連忙跟上。

    這一路出了祠堂,也沒人阻攔,三人跑進上房院子,便見一群人站在那裡,夏老太太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而夏祁正被粗使婆子按在條凳上打板子。

    “住手!”舒氏看這情形,眥裂髮指。也顧不得那些婆子正舉著板子打下來,直接撲到夏祁身上。

    “啪”地一聲,板子打在舒氏背上,直痛得她閉目咬牙。

    “娘!”夏祁才被打了兩板子,意識還極清醒,見舒氏被打,急怒交集,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

    三房雖然勢微,但舒氏畢竟是夏家的正房三太太,那些婆子見打了她一下,也不敢再舉板子,停下手來望向夏老太太。

    “咣當”一聲,一個茶碗砸到地上,濺起滿地的茶葉沫和水漬,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這茶碗自然是夏老太太砸的,除了她,也沒人敢有膽在這裡砸茶碗。

    “也別拉她,她不讓開,數上三聲就直管往下打。打了她,再打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夏老太太冷聲道,“養出這樣的兒子和女兒,還有臉來這裡鬧,換了我,早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這一聲冷語,比任何罵人的話都刺人心。夏祁握緊拳頭,直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夏衿眼底裡的冷冽能凍得死人。

    “娘,兒子求您了,快讓開吧。”夏祁哀求道。

    夏衿則直接上去,跟羅嫂一起把舒氏扶了起來。

    “娘,您是不是誤會了?祁哥兒怎麼會去逛青樓?他一向循規蹈矩,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舒氏顧不得身體疼痛,直撲到夏老太太面前,“您先派人去查查吧,真查出來他做了錯事,那您就打我,您打我好了,是我沒教好,祁哥兒是您的親孫子啊!您怎麼查都不查就胡亂打人,要是打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都怪我以往面慈心善,縱得你們一個個不知好歹。兒子給你養得逛了青樓,女兒讓你養得心懷怨毒。舒氏,你對得起我們夏家嗎?你以何謝罪?”夏老太太指著舒氏罵了一句,轉臉對旁邊的婆子道,“把天冬、元胡都帶上來,讓她聽聽她的好兒子都幹了什麼,免得怪我老婆子冤枉了她的好兒子。”

    夏祁羞愧地低下頭去。

    天冬和元胡是夏祁的兩個小廝,平時都跟著他上學堂的。

    很快,兩個小廝被婆子帶了進來,兩人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衣服上還有血痕,很明顯是曾被人打過板子。

    “說吧,告訴你們的好太太,你們少爺今天都幹了什麼!”夏老太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52 PM

第十一章 反擊

    兩個小廝抬頭看了舒氏一眼,餘光裡看到夏祁趴在長凳上,腚部的衣襟滲著血,表情頓時變得極為複雜。天冬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元胡卻啞著嗓子結結巴巴開了口:“少爺說程少爺這段時間幫了他不少忙,便請了他和其他幾個同窗喝酒。後來……後來大家說幹喝酒沒趣,就、就召了幾個女人來,一起喝酒……”

    舒氏轉過眼去,望向夏祁,卻見兒子恨不得將頭埋到臂彎裡去,便知道元胡沒有說謊話。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年輕時流連青樓楚館,曾被夏老太爺打得奄奄一息。夏老太爺定下家規,夏家子孫不得狎妓,否則家法伺候,再犯驅除夏家。

    所以這板子,誰也攔不下。

    丈夫惹了官司,女兒才死裡逃生便又被跪祠堂,平日裡乖巧懂事的兒子卻狎妓飲酒被打……

    一時之間,她萬念俱灰。

    “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大家都轉過頭去,看向說這話的夏衿。

    夏衿卻面無表情,眼睛緊緊地盯著元胡。

    “放肆!”夏老太太一拍扶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沒規沒矩的東西!來人,把她拉去祠堂跪著,沒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夏衿冷冷地看了夏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別急,我問上幾句就去跪著。”說著嘲諷一笑,“莫非這裡面有什麼貓膩,還不敢讓我問了?”

    夏老太太整日被媳婦小輩奉承著,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質問?她氣得恨不得立即叫人將夏衿打死。

    可她知道,夏祁和夏衿就是夏正謙的心頭肉。如今打了一個夏祁,再把夏衿也打了,夏衿又是個弱不經風的。這要打出個好歹來,夏正謙非得跟夏家離心不可。

    好在二太太機靈,見老太太氣得發抖,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來,立刻喝道:“衿姐兒,你這是怎麼跟祖母說話的?還不趕緊跪下跟祖母道個不是?”說著,推了推正發愣的舒氏。

    舒氏這才反應過來,走過去一把抱住夏衿,流著淚道:“衿姐兒,你哥哥這樣了,你要是再有個好歹,可叫娘怎麼活?”

    演戲嘛,誰不會?似乎舒氏這麼一說,觸動了夏衿,她臉上冷硬的表情一下軟了下來,眼淚嘩嘩就下來了,回身抱住舒氏,哭叫道:“娘,爹爹整日東奔西走的累個半死,我生病了都不讓回來看看;哥哥犯錯查都不查就要把他打死,我沒犯錯就要被罰跪祠堂。五哥當初差點把我藥死還沒跪祠堂呢!被欺淩至此,咱們還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到了陰曹地府一家人也好歹在一起。”

    夏衿的這番話,正說中了舒氏的心思。她滿腔的悲憤仿佛找到了渲瀉口,“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見這對母女抱頭痛哭,再想想剛才夏衿的話,在場的還沒糊塗到極點的夏家人及下人,都心裡唏噓。

    大太太見夏衿把夏禱的事扯出來,不樂意了:“唉,衿丫頭你這說的什麼話,你哥哥犯了家規,難道就不能用家教訓他一下,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欺淩你全家,你這話要將你祖母置於何地?至於跪祠堂,也是你心生怨恨,不敬祖母。聽聽你剛才的話,那可沒冤枉你,你至於扯出禱哥兒的事嗎?這事一碼歸一碼。”

    二太太則走到夏衿身邊,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柔聲勸道:“衿姐兒啊,快快跟祖母請個罪道個歉。念在你是擔心兄長,想來你祖母也不會太過責怪你的。”

    “哼,就你慣會做好人!”大太太白了她一眼。

    二太太只當自己沒聽見,並不理會大太太,抬頭對夏老太太道:“娘,三弟出事,我聽說衿姐兒這幾日擔心得不得了,天天躲在屋裡哭呢。心情不好,總會有些怨氣,其實這孩子平時的為人,大家也都知道,最是孝順懂事不過的。娘您老人家看在三弟和三弟妹面上,就原諒這孩子吧。”

    大太太一聽這話,頓時啐了一口:“孝順懂事?我看是裝出來的吧?二弟妹啊,你也別裝好人,你知道你嘴裡孝順懂事的孩子是怎麼說長輩的嗎?說咱們斤斤計較,克扣他們家用銀子呢!”

    這話一出,夏祁頓時一怔,轉過頭向夏衿看來。

    他聽得出,大太太所說的話,都是他拿銀子時跟妹妹說過的。因為是當著青黛的面說的,他當時就後悔了,所以回去之後,又回憶了一遍,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說了很出格的話,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正因如此,昨天說的每一個字,他記得很清楚。

    現在這些話卻由大太太說出來,不用問就知道,是青黛那丫鬟去泄了底。

    夏衿臉上表情卻絲毫未變,只用那漆黑的眼睛盯著大太太:“大伯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大太太用鼻子冷哼一聲:“說沒說的,你自己心裡清楚,想抵賴都不成。別以為你關著門躲在屋裡跟你哥哥抱怨別人就不知道。平時見你話少,還以為是個老實的,心裡卻如此齷齪,連長輩的壞話都編排上了,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說著一睇夏衿:“要不要我把證據拿出來?”

    夏祁一聽就急了。這話明明是他說的,怎麼卻張冠李戴到了妹妹頭上?莫非是青黛那丫頭對妹妹心存私怨,蓄意報復?

    對,一定是這樣。

    他張嘴正要澄清事實,卻聽夏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道:“大伯母,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五哥給我哥下藥,卻被我給喝了,差點喪命,我父母不滿鬧到上房,五哥才被責罰。你恨我我自然沒話說。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呀,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這難道就是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麼?”

    說著她抬起淚眼,臉上露出絕望悲傷的表情:“當然,我知道,你既說了這樣的話,就算那話不是我說的,你也會拿得出證據。這個家是你管著,三房的下人也是你一手挑進來的,他們自然是聽你的。我房裡的大丫鬟,可都是家生子,父母親戚都在你手下幹活,你讓她說什麼她不得說什麼?不要說我了,便是老太太、二伯母房裡的下人,怕是也聽你的。”

    夏祁也是個聰明的,一聽這話有門,他立刻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53 PM

第十二章 掀底

    夏衿本就生得單薄,這悲傷的眼淚一流,再用平靜的話語將絕望的話一說,引得那心軟的忍不住都紅了眼眶。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夏正謙為這個家做的最多,拿的卻是最少,還整日被老太太責駡,下人們私下裡議論的時候都沒少同情三房一家四口。再加上夏衿平時給人的印象就是楚楚可憐,老實懦弱,是個被堂兄姐欺負都不敢吭一聲的主兒,她說的話沒人不相信。大家看向大太太的目光都帶了些說不出的味道。

    便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都“咯噔”一下,對自己身邊的下人心生狐疑。

    大太太頓時急了。她張冠李戴說那話是夏衿說的,便想使個詐,讓夏衿或夏祁心裡一急,親口就說出真相來,這比任何證據都有力。在她想來,這兄妹倆年紀小,又都是單純的性子,隨便這樣一詐就能上當。卻不想被夏衿竟然將了她一軍,讓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對她生出疑心來。

    她咬牙道:“衿姐兒,你別血口噴人,你房裡的下人什麼時候聽我的了……”

    “那你能拿出什麼證據?難道不是讓我房裡的丫鬟出來指證那話是我說的?”夏衿打斷她的話。

    “……”大太太啞然。

    那些話,當然是青黛跟她說的,她也準備讓青黛出來作證。可夏衿剛才的話就把她堵死了,一旦讓青黛出來,老太太和二房的人一定會懷疑他們身邊的下人也在她的掌控之中。到時候,她就成了眾矢之敵。

    看到大太太語塞的樣子,其實不用她說,大家都猜到事實正如夏衿所說。

    二太太的臉色沉了下去,夏老太太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任誰想著自己平時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心裡都不好過,而且這人還是自己以為心直口快沒什麼腦子的人。

    大太太一看壞事,大冷天的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娘,您老可別聽她瞎說,那青黛是聽他們兄妹倆說話太過份,心裡不平,才主動跑來跟我說的,我可沒收買她。您身邊是用老了的人,二弟妹屋裡也是自己挑的下人,自然是對你們忠心耿耿。我平時為人您也知道,便是給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伸手到你們那裡去。”

    “好了,都別說了,吵吵嚷嚷地讓我頭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以後再說,把祁哥兒的事解決了要緊。”老太太一擺手,“衿丫頭,你不是有話要問這兩個小廝嗎?趕緊問吧。”

    已在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夏衿也沒有再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平靜地轉過頭去,問天冬和元胡:“我問你們,吃飯的人中,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

    元胡沒有作聲,倒是天冬看了夏祁一眼,見夏祁微微點頭,便開口:“是一個叫汪文渚的,說喝酒無趣也是他,提議召妓的也是他。”

    夏衿頷首:“這麼說,召妓飲酒是臨時決定的了?那麼是誰去的那麼巧,正好把你們捉回來?”

    天冬正要說話,人群裡站出一個人來:“是老奴把六少爺帶回來的。”

    天冬點了一下頭。

    夏衿轉頭一看,站出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憑著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老頭兒名叫李勝,是夏家外院的管事,平時聽命于夏家的家主夏正慎。

    也就是說,他是大房的人。

    李勝也不等夏衿說話,逕自道:“因東街有個鋪子快要到期了,賃租的鄭老闆請吃飯,老奴便在那裡碰到六少爺他們。”

    夏衿看了他一眼,轉臉問天冬:“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汪文渚跟咱家五少爺的關係如何?”

    聽她把夏禱稱之為“咱家五少爺”,大家感覺都怪怪的。

    天冬猶豫了一下,回道:“關係很好。”

    夏衿轉過身去,對夏老太太道:“我只說一句:昨晚我哥哥請人吃飯前,因錢不夠,曾到我那裡拿錢。知道他請人吃飯的,是我的大丫鬟青黛。”說著點了點頭,“我說完了。”退到了一邊,閉嘴不再說話。

    院子裡竟然一時沒人出聲。

    大家都有些發愣。

    本以為夏衿冒著觸怒老太太的危險,非得問這麼一些問題,必然會有個結論,幫夏祁減輕罪責。卻不想她問了這麼幾句,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算是了結了。這到底什麼意思?

    不過這一愣之後,有些人就回過味來了,抬目看著夏禱,目光微閃。

    知道夏祁請客的是青黛,青黛想來就是給大太太通風報信之人;而請客時提出要狎妓的是跟夏禱關係好的同窗;把夏祁捉回來的是大老爺的心腹。

    這麼一想,要說李勝遇見夏祁是巧遇,如今誰都不信。

    有那遲鈍的,輕聲問旁邊的人:“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了?”

    這些下人哪裡敢當眾議論大房的是非,“噓”了一聲,只瞧著夏老太太。

    大太太這時反應過來了,大怒,正要罵人,那邊一個鴨公嗓子就叫嚷開了:“臭丫頭,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夏祁狎妓是我叫人指使的,又是我叫李管事去捉的他?”

    夏衿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敢對天發誓說不是?”

    “……”夏禱一時語塞。

    他還真不敢。

    大太太一看寶貝兒子受窘,跳出來指著夏衿便罵:“發什麼誓發什麼誓?你哥哥做下壞事,關我家禱哥兒什麼事?難道是我家禱哥兒叫他召妓的?叫他召他就召啊?他有沒有腦子?別人叫他死他要不要去死?”

    夏衿轉過頭去,對夏祁道:“哥哥,聽到沒有?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身邊的人隨時被人收買,行事處處都是陷阱,一個不小心,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夏祁很是機靈,馬上接過話茬道:“妹妹,我知道了。不過再小心也防不住這樣的明槍暗箭,我真是怕了。”說著呲牙裂嘴地從條凳上翻下身來,蹣跚著走到夏禱面前,向他深深作了個揖,“五哥,我跟你道歉,我以後再也不做讓你討厭的事了,你放過我吧。”

    夏禱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那次夏禱被夏祁激得大說實話的經歷,夏祁一站在夏禱面前大太太就緊張了。此時不待夏禱反應,她就伸手把兒子扯到一邊,自己站在夏祁面前:“別一喝一和就想把屎帽子往我家禱哥兒頭上扣。你自己做下的錯事,還想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我告訴你,沒有證據,就是說到天上去也是空的,你身上的板子一板也別想落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3:54 PM

第十三章 父親回來了

    “誰說要少打板子了?”夏衿插嘴道,“我剛才說了那麼多,可沒幫我哥哥求情。他犯了錯,上了別人的當,自然該打板子,吃些教訓。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板也別少。”

    她將眼一轉,看向那些施行的婆子:“不過要是誰敢受人指使,將我哥哥往死裡打,我夏衿對天發誓,必要她全家不得好死。”

    那冷凜的眼神,直把兩個婆子嚇得發背脊發涼,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不敢,不敢!”

    夏衿不再說話,退到了舒氏身邊。

    舒氏轉眸看著女兒,頗有些不敢置信,又滿心的百感交集。不過很快對兒子的擔心又取代了複雜心緒,轉臉去看夏祁那邊。

    夏衿鬧這一出,完全打亂了夏老太太的計畫。她見舒氏站在那裡,既不流淚也不求饒,竟像是認同了夏衿的說法,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冷,開口道:“衿姐兒,你可以回祠堂去了,這男子受刑,不是你個姑娘家能看的。”

    夏祁雖未成年,卻也是個十四歲的男子,打的又是腚部,一會兒幾板子下去,衣衫破爛,姑娘家在場便不成體統。所以早在行刑之前,夏家幾位姑娘就被令離開了。如今在場的,除了夏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這幾位長輩,夏家的幾個堂兄弟,就是幾個婆子和管事、小廝。所以夏老太太此時叫夏衿離開,倒也合情合理。

    夏衿早在剛進來時,看清楚在場的人時,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也不爭辯,只是轉過身去,道:“哥哥受刑,母親傷心,我豈能獨自離去?我要在此陪著母親。我不看就是,只管打吧。”

    夏衿的執拗而剛硬的脾氣,夏老太太今天算是領教了。她也不想再節外生枝,淡淡吩咐行刑婆子:“打吧。”

    夏祁早已重新扒到了條凳上,婆子聽得這聲令下,提起了板子,“啪”地打到夏祁腚上。原先舒氏和夏衿未來時,婆子打他,他還慘叫幾聲,如今只管咬著嘴唇,不肯再出一聲。

    夏衿聽得板子落下的聲音,掂量著力度還算合理,並未再幹預。

    她留下,就是怕婆子被有心人收買,將夏祁打殺於此。有些人為點小怨,就心狠手辣,害人性命。這種人的思維不得以正常人推之,她不得不防。

    “啪”,又是一板落下。院中一片寂靜,連咳嗽聲都沒有。

    舒氏聽著板子落下的聲音,眼淚嘩嘩地流,差點軟倒在地。她的兩位丫鬟連忙攙扶著她。

    “啪!”

    “啪!”

    ……

    “十二,“十三”……夏衿默默數著數。

    “這怎麼回事?”院門處傳來一個男聲。

    “老、老爺,你救救祁哥兒吧。”舒氏聽到這聲音,如聞綸音,掙紮著往前跑。

    夏正謙急走幾步,半道上扶住舒氏,眼睛卻往人群中心看來。眾人見他回來,忙往旁邊避開,把中間被打的夏祁露了出來。

    “這……這是怎麼了?”看到人群中間被打得鮮血直滲的兒子,夏正謙的聲音禁不住的顫抖。

    他目光銳利地望向夏老太太。

    這如刀鋒一般的目光讓夏老太太一凜,她垂下眼去,避開他的目光。

    夏正慎是跟他一起回來的,見這情景,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爺,是這樣……”大太太忙把夏祁狎妓飲酒,被老太太責罰的話說了一遍。當然,後面夏衿所說的那些,她一字不提。

    夏衿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那裡,想看夏正謙如何行事。

    “不是,不是這樣的。”舒氏哪裡肯讓兒子背上狎妓的罪名,忙忙把夏衿的問話也說了一遍。

    她只說事實,並未說出推斷的結論,便是大太太萬分不願意讓她說,也不好出口喝斥。隨著夏正謙醫術越發精湛,大太太對他也越來越忌憚,再不敢當著他的面欺淩嘲諷舒氏了。

    夏正謙是什麼人?一聽舒氏的話不用想就知道事涉夏禱。

    “大哥,這事你怎麼說?”他也不回頭,直接問站在他後方的夏正慎。

    上次夏禱給夏衿下藥,夏正謙鬧到上房裡來,夏正慎一語不發。現在被直接問到臉上,他尷尬地笑了笑,道:“一切聽娘的。”

    夏正謙的嘴角浮起一抹嘲笑。

    自小這位大哥就自私貪財,又喜歡推卸責任,夏老太爺早早就斷言說他不可能成大器,後來果真是讀書不成,學醫也不成。而且對兄弟手足,也沒有感情,一味的斤斤計較,那日夏衿生病便不讓他回家,這幾日出了事……

    他甩甩頭,不願意再想下去,直接走到夏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娘,是我教子無方。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請娘可憐我唯有祁哥兒一子,他身子又太弱,二十板下來,恐有性命之憂。他冒犯家規,我也不敢求娘饒他,只請娘允許我代他受過,讓他承擔所剩下的杖責。”

    本來見到夏正謙羞愧得不敢抬頭的夏祁,聽了這話,哽咽著叫了聲“爹”,強忍多時的眼淚“嘩”地一聲就下來了。

    夏衿眼眸微閃,望著夏正謙,不知在想什麼。

    “罷了。”夏老太太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夏正謙,面露疲憊地擺擺手,“碰到這種糟心的事,幾日下來,你也瘦了不少。既然你這樣說,那這杖責就算了吧。”又問,“你那官司的事,如何了?”

    聽到“官司”兩個字,夏衿詫異地抬起眼來。夏正謙惹上了官司?她怎麼一直沒有聽說?

    夏老太太對三兒子向來冷冰冰,要不就視而不見,要不就張口責駡,從來沒有一句關心。卻不想今日一反常態,不光輕易饒了夏祁,還問及官司一事,這大大出乎了夏正謙的意料。他抬起頭來,看到母親頭髮花白,面容蒼老,忽然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多謝娘體恤。官司沒事了,已抓到幕後指使者,還了兒子清白。”

    夏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

    夏正謙見夏老太太再也沒話,真心實意地叩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舒氏則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地親手將羅嫂拿來的夏祁的衣服蓋到他身上,正要叫天冬和元胡將夏祁扶下來用軟轎抬回房去,卻聽得夏老太太又開口了:“前兒個我跟老大作了個決定,但老三官司惹身,無暇他顧,就耽擱了。如今老三也回來了,老二雖然不在,但老二媳婦是在的,孩子們也都在,趁此機會我就把事說一說。”

    “娘您有事只管說就是了,我們聽著呢。”二太太將一盞溫度正好的茶遞到她手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06 PM

第十四章 決斷

    夏老太太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周,開口道:“老大、老三都知道,夏家雖醫藥傳家,但在你們祖父那一輩,還只是個游方郎中,後來因醫術高明,被聘到醫館坐堂。直到晚年,才用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開了仁和堂。”

    這些事,不光夏正慎和夏正謙知道,便是小輩的夏祐等人也清楚。大家都點了點頭。

    夏老太太又飲了口茶,繼續道:“後來,你們祖父去世,仁和堂便到了你們父親手裡。他行了一輩子醫,靠著精湛的醫術,把仁和堂慢慢做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讓人一提仁和堂,無不誇口稱讚,說咱們夏家的醫術好。”

    夏正謙目光微閃。

    “可是這一次,老三這事一出,仁和堂的名聲一落千丈,可謂是臭名遠揚。你們祖父和你們父親的心血,差點毀於一旦。”

    說到這裡,夏老太太停下來,冷冷地看了夏正謙一眼。

    夏正謙嘴唇緊抿,眼瞼微垂,袖子裡的拳頭握成了一團。

    “娘,老三也是遭小人陷害。”夏正慎適時地說了一句公道話。

    夏老太太點了點頭:“雖說這事不怪老三,但同時也給我們提了個醒:醫館不能只靠一個人的名聲支撐,這容易給小人作祟。如果醫館有多幾個醫術高明的人,這次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她看向夏祐等人,“行醫是夏家的根本,身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夏家的子孫,從小便要懂些醫理,長大了,一部分行醫,一部分走讀書科舉的路子,這才是興家的良策。上面這些話,都是老太爺生前經常說的。而這次老三的事也提醒我,我跟老大商議之後,便做了一個決定。”

    她看著大家,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二房的禪哥兒,三房的祁哥兒,打明兒起,都到醫館去跟著老大和老三學醫。”

    眾人聽著這話,都靜默著,沒有一人作聲,包括被點到名的夏禪都沒露出愕然之色。唯有三房的人都吃了一驚。

    舒氏望了夏正謙一眼,正要說話,夏正謙卻已開口了:“娘,這不妥吧。祁哥兒才十四歲,書也念得好,先生說他火候到了,今年就可以去參加童生試。這時候讓他扔下書本去學醫,得不償失。”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夏家這些子弟裡,除了大房的夏祐,因為考了幾次過不了童生試,他自己又喜歡學醫,老太太和夏正慎基於家族傳承的考慮,便於大前年去了醫館做事,其餘的第三代,都在學堂裡念書。二房的夏祤,如今都十八歲了,都還在學堂裡念書呢,為什麼偏要讓夏祁退學學醫?至於夏禪,那是夏家男孩子裡最頑劣的,最坐不住的,根本沒有讀書的天份。他去醫館就要將夏祁陪綁,這明顯不公平!

    “話是這麼說,但你也看到了,祁哥兒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跟著那些人混成什麼樣了?與其被人帶壞,不如到醫館裡去你自己管著。”夏老太太看夏正謙還要說話,一擺手,“這事就這麼定了。”說著就站起身來,扶著丫鬟的手往屋裡走。

    夏正謙急了,跟在後面道:“娘,這不公平。祐哥兒和祤哥兒從七歲入學,在學堂在最少的也念了十二年書,祤哥兒如今還要再繼續念呢。祁哥兒這才念了七年,同是嫡孫,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就算要他學醫,也得等他十八歲再說吧。”

    夏老太太停下腳步:“祐哥兒和祤哥兒做過有違家規的事嗎?你怎麼不在這上頭比,非得比念了多少年書?而且,禪哥兒跟祁哥兒一般大,他去得醫館,祁哥兒為何又去不得?”

    夏正謙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祁哥兒學業不錯,如果他今兒不犯錯,而且是大錯,我就不說什麼了,照著祤哥兒的樣子,書由得他念。可你看這做的什麼事?小小年紀就狎妓飲酒,這還得了?多少家產都不夠敗的。我不打他板子,已是開恩,你還有臉拿祐哥兒和祤哥兒來說事!當年,你大哥從學堂裡回來進了醫館,不就是因為他也犯了錯嗎?我求情了嗎?你爹允了嗎?”

    見夏正謙呆立在那裡無言以對,夏老太太冷哼一聲,又道:“祁哥兒偷家裡的醫書給衿丫頭看的事,你知不知道?”

    夏正謙詫異地抬起頭來:“有這事?”

    “衿姐兒的丫頭說的,這還有假?你要不信,自己去搜搜衿姐兒的屋子就知道了。”夏老太太的臉色黑得馬上就能降下暴雨,“不光是這些,今天衿丫頭跟我說了多少忤逆的話,你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這老子是怎麼當的?你大哥和你二哥幾個孩子,都沒讓人操這麼多心;哪像你,就一兒一女,還養成這樣,你還有臉替祁哥兒求情?”

    夏正謙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在他眼中,自己的一雙兒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容不得別人說他們一點不是,哪怕說這話的是他老娘。

    但他知道,哪怕他的兒女再好,老太太也百般的看不慣,就跟他在老太太眼中一樣。所以,他也不跟老太太爭辯。

    老太太說完那話,扶著丫鬟的手繼續往前走。不過走到屋門口,她又停了下來,轉頭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有人來提親,提親的對像是衿丫頭。本來我不同意的,但衿丫頭今天的表現實在讓我開了眼,留她在家裡,沒准哪天我就讓她給氣死了。還是把她嫁了吧,那門親事我做主了。你們回去好好給她準備嫁妝,再管著她些,別讓她東逛西逛的又弄病倒了。”說著直接進了屋。

    一雙兒女的命運一時之間就被別人定了下來,而且決定他們命運的並不是真心為他們好的人,舒氏的心都要碎了,顫抖著聲音喚了聲:“相公……”

    夏正謙似乎如夢初醒,他抬腳便跟著老太太進了屋,道:“娘,您不能這樣。祁哥兒必須念書,衿姐兒的親事也得好好商議,萬不能這樣草率決定。”

    “咣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被摔碎了,老太太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我還沒死,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滾出去!”

    未幾,夏正謙便被兩個婆子推了出來。推出來之後,兩人行了一禮:“三老爺,得罪了。”轉身進了屋,還關上了門。

    夏正謙只得望向夏正慎:“大哥,你勸勸娘吧。我家祁哥兒年紀還小,書念得又不錯,就這樣學醫可惜了;女孩兒的親事更是一輩子的事,那門親事我們做父母什麼都不知道,可不能就這樣定下來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07 PM

第十五章 主意

    夏正慎這回倒是沒有撒手不管。他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夏正謙的肩膀:“三弟,娘在氣頭上,你們先回去吧,我好好勸勸娘。”

    夏正謙也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這位大哥:“那就有勞大哥了。”

    夏正慎點了點頭,對大家揮了揮手:“行了,都散了吧。”

    大家都陸續離開。

    夏正謙和舒氏不甘心,卻也知道此時說再多的話也沒用,只得讓人用軟轎抬了夏祁,舒氏則拉著夏衿,一起回了三房所住的南院。

    “衿姐兒,放心吧,娘絕不讓你嫁給那不知根底的人。”舒氏安慰夏衿。

    “嗯。”夏衿點點頭。

    對於夏老太太所說的狗屁親事,她還真沒放在心上。反正她還沒及笄,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把身體練好。一旦能恢復前世一半的功力,這世上,還真沒人能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大不了掙個魚死網破,一個人出去自立門戶好了。

    見夏衿平靜得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舒氏雖覺得怪異,但望著側躺在軟轎裡目光茫然的夏祁,實在無力去探究什麼。

    一家人沉默著回了南院,舒氏不放心夏衿一個人回自己院裡,拉著她一起去了夏祁所住的小院。

    夏正謙讓小廝扶著夏祁進了屋,用藥酒把淤血化開,再敷了金創藥,這才出來外屋坐下,看著正默默坐著的舒氏和夏衿道:“說吧,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詳細跟我說說。”

    舒氏便把今天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夏衿的表現讓夏正謙很是意外。他用打量的目光看著女兒,仿佛不認識她似的。

    夏衿睜著漆黑的眸子,靜靜地跟他對望。

    看著女兒眨巴著眼睛,似乎很無辜的樣子,夏正謙滿腹的悲憤憂傷一下散了許多。他笑了起來,對舒氏道:“這孩子,真沒想到關鍵時候還挺能說的。”

    他很欣慰。

    他知道夏祁一向機靈,行事還能讓人放心;可夏衿的性子卻懦弱膽小,這頗讓他擔憂,總擔心她以後出嫁會受人欺淩。但夏衿今天的表情,卻顛覆他的認知。而這種變化是他最想看到的。更令他高興的是,夏衿性子強硬的一面,是在哥哥被責罰時表現出來的,可見兄妹倆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要不是夏衿拖延時間,他回來的時候沒准二十板子早已打完了。夏祁身子弱,二十板子下去,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衿姐兒,爹爹答應你,一定不會讓你祖母隨便把你嫁出去。爹爹會為你親自挑選一個好婆家,讓你以後過上舒心的日子。”他認真地道。

    “謝謝爹爹。”夏衿心中微暖。

    夏老太太的冷酷與偏心,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夏正謙和舒氏在老太太面前毫無地位可言,她也親眼見到了。饒是如此,夏正謙還能跟她做出如此承諾,實在非常難得的了。

    “可是,哥哥的事您打算怎麼辦?”她問夏正謙。

    夏正謙深深歎了一口氣,用手揉了揉眉頭:“如果他不是被人所利用,犯了家規,便是拼著老命我也要保他能在學堂裡繼續念書。可現在,你祖母拿他狎妓飲酒來說事,我便不好再爭了。實在不行,只能讓他一邊到醫館做事,一邊看書了。好在沒多久就可以參加春闈了,到時讓他去試試,一旦過了童生試,就好說話了。你祖母總不能到那時再攔著不讓他念書吧?如果那樣,我就是拼著離開這個家,也要讓祁哥兒繼續念書。”

    夏衿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倒有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舒氏眼睛一亮。

    事發至此,最難受的莫過於舒氏了。但夏祁是自己犯錯,她又不能去怨誰,埋怨夏老太太偏心還惹得丈夫難過,所以她一直沒有作聲,只默默流淚。此時聽得女兒說有辦法,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沒想起這孩子只有十四歲而且還一直養在深閨。

    夏正謙倒不指望女兒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不過對她能出謀劃策感到十分高興:“你說。”

    夏衿望著夏正謙:“不知哥哥跟您說過沒有,我常讓他偷拿醫書給我看。”

    “哦?這倒沒有。”夏正謙還真有些意外,“你喜歡學醫?”

    夏衿點點頭,“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院子裡,我想學醫。不如讓我扮成哥哥的樣子去醫館做事,讓哥哥扮成我的樣子專心在家裡念書。”

    “什麼?”夏正謙一愣,繼續啞然失笑,“胡說什麼呢?不行!”

    “為什麼?”夏衿認真地看著他。

    看到夏衿認真的目光,夏正謙倒不好敷衍她,道:“首先,你哥哥是個男孩子,在學堂裡跟你大哥、二哥他們常年在一起,他們對他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過了。他可不是你裝裝樣子就能裝得像的,不用說話,光是走路的姿勢都能看出你不是他。”

    “其次,你是個女孩子,哪能到醫館那種地方去。不光陌生男子多,而且病人殘胳膊斷腿、惡瘡爛肉的,也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能接觸的。”

    “醫者眼中無男女。”夏衿淡淡道,“女病人在您眼裡也僅是病人,而不是女人。我要學醫,自然也不會把自己當成女人,而僅僅是醫者。”

    “……”夏衿這套理論把夏正謙說得一怔,他抬眼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但無論如何,我說的第一點你就沒辦法解決。”

    夏衿躊躇了一下,站了起來:“要不去我那邊,我裝扮給你們看?”

    夏正謙還沒說話,舒氏就搖了搖頭:“不用了。衿姐兒,不管怎麼說,娘也不會答應你去醫館的。那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一旦被人發現,你的聲譽就完了。”

    夏正謙點了點頭:“你娘說得對。”見夏衿張嘴還想說,他又道,“你放心,你哥哥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一定會讓他參加今年的春闈。”

    夏衿沒有再說話。

    她知道,就算她說出花來,夏正謙夫婦倆也不會同意她假扮夏祁去醫館的。這世界對女人的禁錮雖不像明末那般厲害,但女人的聲譽仍如生命一般重要。

    她乾脆處理眼前需要處理的問題:“娘,青黛和青蒿我都不想要了,我看那元胡似乎也有些問題。您打算怎麼辦?”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09 PM

第十六章 菖蒲

    這話提醒了舒氏。不過下人的事,要通過管家的大太太,她還真做不了主。

    她望向夏正謙。

    提到這事,夏正謙的臉沉了下來,對舒氏道:“你叫牙婆子來,我們自己挑幾個人。青黛他們和買下人所花錢的事,我去跟大哥說。我就不信他們安插耳目在我們身邊,還有臉不同意這事。”

    “也是我沒用,連下人是忠是奸都辯不清。”舒氏羞愧地低下頭去。

    管理好下人,是主母的職責。

    “哼,老太太和二哥、二嫂那麼厲害的人,沒准身邊都有他們的耳目呢,何況我們?”夏正謙道。

    這話安慰到舒氏了,她的臉色好看許多:“你別說,還真是。”

    “那我過去一趟。”夏正謙站了起來。

    夏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黛自打去通氣報信,就再也沒有回來。青蒿大概得了信,知道青黛另攀了高枝,一下沒了主心骨,呆在院子裡的回廊上坐立不安,聽得夏衿回來,忙迎了出來:“姑娘。”

    夏衿看她一眼,鼻子裡應了一聲,上了臺階,直接進了屋子,脫了外衣躺到了床上。

    她這身子弱,今天折騰了半天,實在是累了。

    青蒿放下帳子,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坐到外屋的凳子繼續發呆。

    夏衿躺了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再睜開眼,掀帳一看,天已經黑了。

    “姑娘,您醒了?”聽到動靜,一個丫鬟提著燈走了進來,卻是薄荷。

    “青蒿呢?”夏衿坐起來問。

    薄荷臉上的笑容一滯,小聲道:“您睡覺的時候,太太帶了人來,把青蒿送到大太太院裡去了。太太還送了兩個剛買的丫鬟過來。她們如今呆在下人房裡,等著您取名分派呢。”

    夏衿點點頭,自己取了衣服穿上,下了床。見薄荷愣在那裡不知做什麼,開口道:“遞碗茶來。”

    “姑娘,茶來了。”菖蒲走了進來,手裡用託盤裝了一盞茶,旁邊還有個漱盅。

    把託盤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她笑道:“水盆在外面,我去端進來。”轉身又端了水盆。

    夏衿漱了口,淨了臉,菖蒲已將飯擺在外面的桌子上了。

    夏衿看著桌上雖不豐盛卻十分符合自己口味的菜肴,頭也不抬地問:“菖蒲,你這麼機靈,怎麼以前只是二等丫鬟呢?而且你也知道,我們三房在夏府無權無勢,姑娘我自己都常被人欺負,以後更不知會嫁到什麼不好的人家去。你跟著我,可沒什麼前途。如果你想去大太太的院裡,去找找青蒿或青黛,或許她們能幫你想想辦法。”

    菖蒲看青黛和青蒿都離開了,便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盡心盡意地服侍夏衿,想搏得一個好印象,正滿心等著夏衿誇讚她呢,沒想到等來了夏衿這樣一番話,她嚇得“咚”地一聲跪到了地上:“姑娘,奴婢不去大太太院裡,奴婢只想伺候姑娘,並無二心。”

    薄荷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卻默然不說話。

    夏衿舀了一勺湯,慢慢地喝完,這才道:“為什麼呢?大太太院裡當差多好啊,走到哪裡都風光,府裡上下都巴結,想來拿的賞錢也不少。”

    菖蒲搖了搖頭,跪在那裡沉默半晌,才道:“我姐姐,原是大太太院裡當差的,後來……後來被萬嬤嬤的兒子周康看上,求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允了這門親事。”

    她抬起頭來,目光清冷,嘴唇緊抿,單薄的身子透出一股子倔強:“姑娘可能不知道,那周康整日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不光如此,還喜歡打女人。他原先就娶過一房媳婦,後來被他整日打罵虐待,上吊死了。我姐姐不願,他就叫人來找我父母的麻煩,我爹他被周康叫人打斷了腿,我娘從針線房被貶到了漿洗房。我姐姐不服,告到了大太太處,結果第二日,有人就在井裡發現了我姐姐的屍體,只說她是不慎自己掉進井裡淹死的……”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卻哽咽著強壓著自己的哭聲。

    夏衿原看菖蒲殷勤,怕她也跟青黛一樣藏有異心,便拿話試她一試,卻不想菖蒲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菖蒲有沒有撒謊,如今的傷心是不是裝出來的,前世被特殊訓練過的夏衿自然能看得出來。

    雖然還不是十分相信菖蒲,夏衿仍歉意道:“對不住,我不知你家這樣。”

    菖蒲一時說不出話,只拼命地搖頭,好一會兒才平息了情緒,開口道:“這不怪姑娘。出了青黛那樣的事,姑娘還能把我和薄荷留在身邊,奴婢兩人感激姑娘都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怨言?姑娘放心,奴婢如今只想伺候好姑娘,得了月錢養活父母,絕不會做出青黛那樣的事來。我父母還在府裡呢,我可不想讓我父母被人戳脊樑骨。”

    菖蒲話裡的意思,夏衿自然明白。下人,尤其是家生子,從小就被上至主子下至教導嬤嬤灌輸要對主子忠誠的思想,如今青黛背棄的哪怕是夏府最勢弱的三房,而幫大房做事,這背主的名聲也不好聽。她本人以及她的父母,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會被人指指點點,而大太太也不見得會重用這樣的人。青黛選擇背主時大概也沒有想到這些。

    這也是夏衿對青黛沒有採取任何報復手段的原因。

    夏衿伸手虛扶了一把:“我相信你,你起來吧。”心裡卻想著,應該提醒舒氏把菖蒲和薄荷的家人要到三房來。

    “謝姑娘。”菖蒲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菜怕是涼了,奴婢拿去廚房叫人熱熱再吃吧。”

    “不用。”雖然天寒,但剛才也不過是說了一會子話,這菜只是不熱,但還沒到涼得吃不得的地步。

    這邊夏衿剛剛吃過飯,舒氏的丫鬟白芷便提著燈籠過來了,見夏衿睡醒而且吃了飯了,便道:“太太派奴婢來看姑娘,說如果姑娘醒了,一會兒太太就過來看您。”

    “還是我過去吧。”夏衿這會子也想知道,夏老太太到底給她訂了一門什麼樣的親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13 PM

第十七章 親事

    夏衿到正院的時候,夏正謙和舒氏剛從夏祁那裡回來。

    “哥哥怎麼樣了?”夏衿問道。

    “沒事,精神好得很,敷了藥後還趴在床上看了半個時辰書,剛才吃了飯睡下了。”夏正謙笑道。

    夏衿頷首:“那就好。”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目光清冷,表情淡然的夏衿,再想想她今天的表情,夏正謙不知是喜還是悲。他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女兒被人換了靈魂,只是覺得上次那場病對孩子的刺激大太,對至於讓她性情大變。

    也正如此,他心裡對女兒極為愧疚。

    “今天你祖母說的親事,我剛才去問過了。托媒人來提親的是府衙羅推官府上,給他的三兒子說親。”他開口道。

    夏衿眉頭微蹙。

    這推官她倒是知道,是府衙掌理刑名、贊計典的官職,在臨江城這地方,推官之職是正七品,相當於現代一個中級市的公安局長。

    雖說這個官職在她眼裡不值什麼,但以夏家的地位而言,連個捕頭都在夏正慎等人面前趾高氣揚,推官更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那麼,這樣一個大人物,為什麼要為他的兒子來夏家提親呢?而且物件還是她這個身體病弱的黃毛小丫頭。

    不過她沒問。她知道,其中原因夏正謙一定會去打聽的。

    見夏衿聽到這樣的親事,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既未露出驚喜、羞澀或別的表情,也沒開口詢問,只用黝黑的眼睛,靜靜地望著自己,等著自己的下文,夏正謙更覺得越發看不懂這個女兒。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想來你也知道,我雖常出入官宦人家府坻,但那也只是給人看病,地位並不比他們府上的下人高多少,給了診金就可供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以咱們家的門第,根本不可能跟官宦人家聯姻。所以,羅推官家忽然想跟咱們家議親,極是蹊蹺。我去問過了,原來他家三兒子雖是嫡出,如今卻得了重病,請了京城的郎中來都無法醫治。羅家人無奈之下,便想給他沖喜。”

    說到這裡,他看向了夏衿,卻看夏衿只微點了點頭,整個人仍是沉靜如水。

    倒是舒氏激動起來,帶著哭腔嚷道:“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人家明明就告訴了她,這門親事是為了沖喜,她卻仍然答應了下來。衿姐兒再不受寵,也是她的親孫女啊,她怎麼就捨得讓孩子受一輩的苦?”

    她雖不明說,可大家都知道,她嘴裡那“她”,指的是夏老太太。

    夏衿望著夏正謙,平靜地問:“爹爹打算怎麼辦?”

    夏正謙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我和你娘自然不贊成這門親事。但你大伯勸我,說這關係你一輩子的幸福,讓我來把這事的利弊跟你說清楚,讓你自己拿主意。”

    夏衿一挑眉:“您說。”

    “你大伯說,如果不是羅府三公子有病需要衝喜,咱們家想要攀上這樣的親事,根本不可能。要知道那三公子不光是羅府唯一的嫡子,更是個極聰明的,容貌又俊,人也十分上進,書念得極好,去年就考上了秀才。所以,這沖喜就是一個機會。一旦沖喜成功,三公子病情好轉,那你就是推官府上嫡出的三少奶奶,一輩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享盡榮華富貴。要是三公子以後再考上舉人,中個進士,你更是個官太太。”

    說到這裡,他望著夏衿,沒有再說下去。

    夏衿仍是一臉平靜,又問:“為什麼是咱們家呢?羅推官那樣的人家,想來到地位相等或差不多的人家去,找個庶女甚至嫡女沖喜,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夏正謙搖搖頭:“他家請道士算過,要屬龍而陰月生之人,這範圍便大大縮小了。而且羅三公子因是嫡出,羅夫人不願意給他娶個庶女。”

    說著,他淒然一笑:“說起來,羅家這次本來是沖著你四姐姐來的,但老太太卻說小時候找人給你四姐姐算過命,十六歲前不宜出嫁,羅家才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

    夏正謙所說的“你四姐姐”,即是跟夏禱等人用四腳蛇嚇她的夏衯。她也是龍年陰月所生,只比夏衿大十天。

    夏衿的腦海裡浮現出那日在小花園裡遇到大太太和薛太太的情景。

    她淡然一笑:“原來如此。”她抬眸看著夏正謙,“麻煩爹爹跟祖母和大伯說,我沒福氣做什麼官太太,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夏正謙贊許地一拍扶手:“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可是,老太太和大哥會聽你的嗎?”舒氏卻一直擔憂著。

    雖然夏正慎跟夏正謙說了那話,但她卻並未當真。有這樣大的好處,她不信夏正慎那人會不動心。他跟夏正謙說那些話,想來不過是迂回手段,以為夏正謙和夏衿會為了那所謂的“機會”冒險,答應這門親事。此時自己這邊不同意,那邊他們怕是要來硬的了,定然會以她和夏正謙、夏祁作要脅,硬逼著夏衿應了這門親事。

    “不同意也沒關係,反正這門親事我是不會答應的。”夏正謙道。

    看到夏正謙眼裡的堅定,夏衿心中生暖。跟舒氏在祠堂聊過,知道了這時代的行為準則和夏正謙的處境,她知道,夏正謙要做到這一點,竟然有多難。

    也因此,她提醒自己,跟夏正謙和舒氏說話時,不要再由著性子來。對他們,她要更耐心,更溫和,就像對待夏祁一樣。

    她想了想,問道:“羅公子的病,爹爹你看過嗎?”

    夏正謙一愣,搖搖頭:“沒有。他們家,一直是請回春堂的丁郎中看病的。後來丁郎中治不好,便直接去省府和京城請了郎中來。”

    他盯著夏衿的眼睛,試探道:“莫不是你想讓我去看看羅公子的病,再作決定?”

    夏衿搖搖頭:“要想不答應這門親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爹爹能治好羅三公子的病。只要他的病好了,自然就不需要衝喜,而且也絕不會跟咱們這種門第的人結親,祖母和大伯的如意算盤自然就落空了。而且,通過這件事,爹爹也能跟羅推官結個善緣嘛。?”

    夏正謙聽著這十足的孩子話,苦笑了起來:“衿姐兒你太看得起你爹爹了。那丁郎中已年近古稀,不光是臨江城的名醫,便是在整個浙省都有些名氣,前一陣京城裡還有人家來找他看病呢。我雖說有些名氣,但在他面前,卻什麼都不是。他都治不好的病,我又怎麼敢伸手?”

    “那也不一定。”夏衿道,“術業有專攻,各人有各人的絕活。那丁郎中雖然有名,卻也不是什麼病都拿手的。沒准他治不好的病,爹爹你能治得好呢?”

    “這……”夏正謙被夏衿這麼一說,還真有些心動。作為一個醫術不錯的郎中,鑽研精神是最不缺的。遇上疑難雜症,治不好哪怕瞭解瞭解也好啊。更何況,為了女兒,怎麼也應該冒一冒險。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14 PM

第十八章 吃驚

    這邊舒氏早就耐不住了。雖然夏正謙的態度很堅決,但她知道夏老太太有多固執,而且跟當家的夏正慎都是唯利是圖的人。想讓他們放棄這樁親事,千難萬難。要與他們抗爭,她真沒信心。

    所以夏衿這辦法一說,她簡直如獲至寶。此時見夏正謙還猶豫,趕忙勸道:“為了女兒,你就試一試吧。”

    “那好,我明日就上門去毛遂自薦,看一看羅三公子的病。”夏正謙也下了決心。

    跟女兒一輩子的幸福比,面子值幾個錢?

    這事說定,夏衿便關心起夏正謙的事來:“爹爹,你惹了什麼官司?現在如何了?”這事她早想問了,但夏正謙和舒氏一直擔憂著她和夏祁的事,她都沒抽出空來問。而夏正謙如今好端端地坐在家裡,又聽老太太說官司已解決了,她便不是很擔心。如今她和夏祁的事已有瞭解決的辦法,她自然要好好問上一問。

    說起這事,夏正謙臉上露出苦笑:“還不是病人的事。有個孩子,得了泄瀉之症兩年,他家人經人介紹找到我這兒來。結果又不給孩子好好吃我開的方子,給他吃了別的藥,結果病情加重死了,他家人跑到醫館來鬧,非說是吃了我開的藥死的,又告到了官府去,鬧得沸沸揚揚的。”

    夏衿眉頭一皺,抬眸問道:“有人指使?”

    夏正謙一聽這話,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又轉頭問舒氏,“你跟她說的?”

    舒氏搖搖頭:“她這段時間需要靜養,連你吃官司的事我都瞞著她,平白無故的我跟她說這些幹嘛?”她頓了頓,“而且,我都不知道這事背後有人指使。”

    說著,她望向夏正謙,好奇地問:“真是別人指使的?誰那麼壞,專跟你過不去?”

    夏正謙沒回答她,只是望著夏衿,半天說不出話來。

    夏衿心中有鬼,被他看得不安,趕緊道:“爹,您發什麼愣?娘問你話呢。”

    夏正謙這才壓下心裡怪異的感覺,道:“倒也不是特意指使,而是孩子死後,有人覺得這事有文章可做,便派人跑到他們家指點了一番,孩子家人覺得有利可圖,可訛一筆錢,這才鬧上了。”說著又安撫道,“沒事了,背後指使的人捉住了,還了我一個清白。說起來,這次多虧了程捕頭,哦,就是祁哥兒同窗的父親。”

    說到這裡,他對舒氏道:“祁哥兒狎妓飲酒的事,你也別責怪他。我這事出了之後,他急得很,托程捕頭的兒子跟他父親求情,讓他用心幫我。指使的人捉住之後,祁哥兒便想好好感謝姓程的同窗,這才著了禱哥兒的道。”

    說到這個,舒氏就轉移了注意力,憤憤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咱們跟大哥大嫂也沒什麼仇怨,禱哥兒怎麼就非得跟祁哥兒過不去呢。”

    夏正謙歎了口氣:“小孩子瞎胡鬧麼,你也別太往心裡去。”

    舒氏便不說話了,不過看著仍然意難平。

    夏衿只得在一旁調和氣氛,問夏正謙道:“那孩子得的是什麼病?”

    夏正謙是個癡迷於醫術的郎中,一說到本行就滔滔不絕。他也不管夏衿喜不喜歡聽,便道:“那孩子今年七歲,面黃中帶黑,舌紅苔膩,脈弦滑有力,口苦不渴,飲食正潰,每日腹瀉三、四次,大……”

    他本想說大便情況,不過好在想起女兒一向喜潔,又是個小姑娘,對她說這話似乎不妥,及時地閉了嘴。

    夏衿點了點頭。

    泄瀉,其實就是現代所說的慢性腹瀉。慢性腹瀉是臨床上很是常見卻極難治療的病症。西醫多認為是慢性潰瘍性結腸炎,但長期服用抗生素,效果並不理想。而中醫治療,也是療效參半。之所以如此難治,全是因其引起腹瀉的病因複雜。現代尤是如此,想必在這古代,這個病就更難治了。

    “他是熱實之症,還是虛實夾雜?”她問道。

    這一問讓夏正謙吃了一驚。

    他盯著夏衿,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你怎麼認為腹瀉會是熱實之症,而不是虛寒之症呢?”

    要知道,當時的郎中們一股腦地以虛或寒來判定,覺得必是受了寒,才會腹瀉;而腹瀉時間長,就必須進補。於是給病人開大量的補益澀腸的藥,結果並不一定有效。

    慢性腹瀉或因虛寒而起,或熱實而起,是夏正謙從多年從醫的案例裡總結出來的經驗,可謂是他的絕招,從不外傳,便是仁和堂別的郎中都不知曉。他還想著等以後老了,再傳給夏祁或刑慶生。卻不想,今日竟然被只識得幾個字一直養在深閨裡的年幼女兒一言道破,這怎不叫他吃驚?

    “《素問》裡不是說了嗎?‘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春傷于風,夏生飧泄’,‘諸嘔吐酸,暴注下迫,比屬於熱’,‘飲食不節,起居不時者陰受之,陰受之則入五臟,入五臟則瞋滿閉塞,下為飧泄,久為腸澼’。”

    雖說張仲景的《傷寒論》對這個問題闡述得比較系統,但夏衿在原身的記憶裡只找到了《素問》,她怕穿幫,便只將《素問》裡關於腹瀉的句子念了出來。至於這些句子能不能解釋她為何知道虛實寒熱之辯證,那就不是她要考慮的事了——她現在的身份,還是一個只有一點醫藥書本知識的菜鳥嘛,出點差錯是正常的,要求不能太高是不是?

    可她高估了這個年代的教育水準,夏正謙聽得她的話,臉上吃驚的表情一點也不比剛才少:“剛才這些,是你自己總結出來的?你完全理解了它的意思?”

    要知道,《素問》這本藥書雖然涉及到泄瀉這個病症,但並沒有系統的闡述,所有有關的言論只散落於典籍的各個篇章裡。夏衿剛才所念的這些,聽起來不過寥寥數語,但卻涉及到《素問》裡《陰陽應象大論篇》、《至真要大論篇》、《太陰陽明論篇》等篇章。這就需要把整本《素問》理解透徹,再融匯貫通,加以總結,才能做得到的。

    夏家的子孫,從七歲識字起,就開始要求背誦醫藥典籍,打下醫藥基礎,以便於長大後科舉不成,轉行學醫。但他們也只限於背誦,要說融匯貫通,還是長大後轉行到醫館學醫時,經過醫術高明的郎中點拔教導,才能做到的事。

    可如今夏衿小小年紀,不過在家中女學上過幾年學,識得幾個字,讀過兩本類似於《女誡》之類的書;而且因為偷偷摸摸,藥書能呆在她手上的時間並不長,還沒人指點。在這樣的條件下,她還能把藥書理解成這樣,不能不說是個天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16 PM

第十九章 秘密

    “是啊,怎麼了?錯了嗎?”夏衿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樣子顯得十分無辜。

    “沒、沒錯,說得非常正確。”望著這樣的女兒,夏正謙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十分自責。這麼多年來,他整日早出晚歸,在醫館忙碌。偶爾有空,也是抽查一下夏祁的功課。對於女兒,除了吃飯時關心地問上兩句她的身體,他完全是放任不管的。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喜歡安靜呆在角落裡的女兒,竟然如此聰慧,能力也如此之強。

    此時他倒不懷疑夏衿死而復生,是舊瓶裝新酒,身體裡換了一個靈魂。

    其原因,是這段時間夏衿性情大變,舒氏心存懷疑,對夏衿噓寒問暖的同時,也時常跟她拉拉家常,問一些小時候的事。

    夏衿有原主的記憶,哪裡能被她問倒?自然回答得順順溜溜。而且她觀言察色的本事也是一流的,洞察到舒氏的懷疑,雖則在性格上按自己的來,但舉止和生活細節上,都照著原主的習慣來。有時還主動聊起原主小時候的事。

    這麼一來,舒氏便打消了疑慮。又想想夏祁跟夏衿是雙胞胎,兩人頗有些心靈感應。如果夏衿真有什麼,夏祁不可能沒察覺出來。於是她真覺得如夏正謙所說的,女兒還是那個女兒,只不過生了一場大病,在鬼門關上走了遭,性情大變而已。

    這些事,舒氏事無巨細,都跟夏正謙嘮叨了一番。夏正謙本就沒懷疑夏衿,經舒氏這一說,就更沒往那方面想了。

    夏衿可不想討論藥書:“爹爹您開的什麼藥?”

    有了愧疚,夏正謙回答起夏衿的問題來就格外耐心:“龍膽草三錢,車前子六錢,木通二錢四,黃連三錢……”

    夏衿聽夏正謙念著藥方,眉頭蹙了起來。

    本來夏正謙也只是把藥方報報,想讓夏衿熟知一下藥名。然而看到夏衿的表情,他心裡又是吃了一驚:難道衿姐兒還能聽懂他開的藥方不成?

    他抱著一絲希望,問道:“怎麼,你覺得爹爹開的藥方不妥?”

    夏衿開始在夏正謙面前露上一手,也是想知道他對她學醫是個什麼態度。剛才夏正謙沒有喝斥她偷藥書看,眼裡反而隱隱有讚賞之色,她放心之餘,便想往前再邁上一步。

    她搖搖頭:“倒不是不妥。只是這藥喝了之後,前兩天反而比原來瀉得更厲害,過後病情才會好轉。那孩子的家人,是不是覺得不妥,便改了方子?你沒提前跟他們說這是正常反應嗎?”

    這一回,夏正謙不是吃驚了,他簡直被夏衿嚇了一跳:“說了,不過他們不信。不過你……你怎麼知道?有人跟你說過這事?”他轉頭朝屋裡看看,“是不是你哥哥說的?”說完這句,他立馬感覺不對,“不對啊,你哥哥應該也不知道我開的是什麼藥方,更不會知道這藥喝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難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夏衿:“你就這麼看看藥書,就能懂藥?”

    夏家能放出來給夏家子弟們隨意看的幾本藥書,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一些藥理基礎書籍。他實在不能相信,看幾本這樣的書,就能懂得他剛才所開的那個藥方。

    除非,夏衿曾遇到別的機緣,有醫術高明的人在暗地裡教導於她。

    想想夏衿平時的生活,夏正謙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夏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家教是極嚴謹的。夏衿不管去哪裡,都有丫鬟跟著。既如此,她不可能接觸到什麼人。

    夏衿之所以想要試探,就是想讓夏正謙知道自己的醫術水準,從而能讓她走出夏家後宅,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她不想被關在後宅裡,然後由著夏老太太或舒氏把她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然後再被那男人一輩子關在後宅裡。雖則隨著身體狀況的好轉,翻個牆溜到外面去逛逛,完全沒有問題。但她要的是在陽光之下,正大光明地出入夏府。

    可現在看夏正謙的反應,她便知道這個步子邁得太大了。不過好在胸有成竹,她搖搖頭:“自然不是。”

    因為出了青黛背主之事,如今談正事,夏正謙和舒氏便把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可夏衿此時仍左右看看,然後壓低了聲音,對夏正謙道:“爹,我有一件事,您聽了別跟別人說。”

    看著女兒這孩子氣的舉動,夏正謙的心變得極為柔軟,也壓低聲音道:“放心,我不跟人說。”

    舒氏坐在一旁,本來滿腹心思。此時見父女倆這神神叨叨的樣子,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心中鬱氣消散殆盡,她也豎起了耳朵,想知道女兒有什麼秘密。

    “您還記得我院裡有個邵婆婆嗎?”夏衿道。

    夏正謙頭偏了一下,在記憶裡搜索女兒嘴裡的這個人。

    見丈夫好一會兒沒說話,顯然不記得這個人,舒氏忍不住插了嘴:“邵婆婆是以前衿姐兒院裡的粗使婆子,不大愛說話,整日做些掃地、打水、洗衣的粗話。”

    她轉頭對夏衿道:“不過,你提她幹嘛?”

    這位邵婆子,可是在兩年前就去世了。

    “我的醫術,都是邵婆婆教的。”夏衿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果然,夏正謙和舒氏都是一驚:“什麼?”

    選這個去世一年的老婆婆,夏衿要的就是死無對證,好由得她編故事。

    她轉頭看向舒氏:“娘,您還記得不,我九年那年,邵婆婆生了一場病。”

    舒氏想了想,點點頭:“可不是。她咳嗽發高燒,我怕她給你過了病氣,想把她挪出去,可你不知怎麼的,死活不肯。後來你爹爹給她開了藥,喝了兩劑燒就退下去了。”

    提到這事,夏衿還是很感激那個善良的原身的:“就是這件事後,有一天,邵婆婆趁著我身邊沒人的時候,跟我說,她是京城邵家的人,她父親醫術高明,她自幼也跟著學,學到了她父親大半的醫術。只是後來她父親因給京城高官治病時惹了禍,她們一家逃離京城時跑散了,她才淪落到這個地步。這些年她一直沒敢讓人知道她懂醫。如今見我喜看藥書,她年紀也大了,不想把一身醫術帶到地底下去,便想收我為徒。這幾年,我就一直跟著她學醫。”

    “原來如此。”夏正謙頓時釋然。

    有這麼一個邵婆婆在,夏衿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以及讓夏祁偷醫書給她看的舉動,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都教了些什麼給你?”照夏衿剛才的表現看,這位邵婆婆的醫術相當高明,甚至尤在夏正謙之上,這怎不叫夏正謙興致盎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0 04:22 PM

第二十章 女扮男裝

    “這個……”夏衿露出為難的表情。

    “啊,不方便說,那就不說好了。”夏正謙趕緊道。

    各家醫術,向來都是除非自家子弟或徒弟,概不外傳的。夏家便是如此,還定下了傳男不傳女的家規。否則夏衿也不會因偷看藥書的事被夏老太太責駡了。

    如今夏衿露出這樣的表情,很顯然那姓邵的婆子在這方面對她有過囑咐。

    夏衿似乎如釋重負。她歉意地道:“不是我不願意說。而是我師父,她曾說過……”

    未等夏衿說完,夏正謙便擺擺手,打斷她的話:“你不必解釋,我都明白。”說著,他看著夏衿歎了口氣,又是欣慰又是可惜的道,“可惜你是個女孩子,要是……”

    他話沒說完,不過夏衿和舒氏都明白他要說什麼。

    夏衿也是無奈。這是古代,夏正謙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她也懶得辯駁了,反正多說無益,先做了再說吧。

    大事說清楚,一家三口又說了一些閒話,夏衿便告辭回去了。

    她並未把夏老太太給她訂的親事放在心上,但夏正謙夫婦卻是憂心忡忡,晚上怎麼也睡不安然。第二天一早,夏正謙草草吃了些東西,便要出門。

    可剛剛走出院門,他就看到夏祁穿著一件藏青色長衫站在那裡,身邊還站著一個陌生的小廝。他不由一愣,回過頭往院裡望了一眼,這才轉過頭來,疑惑地問道:“祁哥兒,剛剛還見你躺在床上,怎麼眨眼的功夫,你就跑到這裡來了?”

    他出門前,還先去看了夏祁一回,見他昨晚並未發熱,傷口癒合也得挺好,便放了心,囑咐舒氏細心照看兒子,這才出的門。

    也就是說,一盞茶之前,他還見夏祁穿著裡衣,睡眼惺忪地趴在床上。之後他不過是回房換了身衣裳,卻在院門口遇上精神抖擻,衣著整齊的夏祁,這著實讓人奇怪。

    至於小廝,因昨天舒氏才給三房三個院子的下人來了個大換血,自己掏錢從外面一個牙婆手裡買了差不多七、八個下人。如今看到陌生面孔,他倒是不奇怪。

    “爹,您是不是要去羅家?我想跟您去。”夏祁道。

    “胡鬧!”夏正謙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傷沒好,瞎跑什麼?趕緊回去躺著。”說著對那小廝一擺手,“趕緊扶少爺回房。沒我的話,不許他隨意走動。”

    那小廝猶豫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夏祁。

    “我傷都好了,要不您看?”夏祁往旁邊快走了幾步,又走了回來。動作迅速敏捷,一點也不像是有傷在身的人。

    “嗯?”夏正謙是郎中,夏祁的傷勢他再清楚不過了。雖那婆子未打幾板,力道也沒有特意加重,但那幾斤重的厚板子打下去,真不是開玩笑的。夏祁臀部瘀傷不輕,起碼得有兩三天才能下床,而且走路還一瘸一瘸的,非得四五天才能全好。

    可眼前的夏祁卻行動如常,跟身上沒傷似的,這實在讓人奇怪。

    “伸手出來,我看看。”此處不好讓夏祁把衣衫掀起來查看傷處,夏正謙便想拿拿脈。

    夏祁倒是挺聽話,真個把手伸了出來。

    看著那伸出的手腕極為纖細,還膚如凝脂,手指更是如青蔥一般,夏正謙臉色倏地一變,猛地抬起頭來,仔細打量眼前的夏祁。

    “噓!”夏祁在他抬頭之際,就將手指豎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輕聲道,“爹,您別嚷嚷,我是夏衿。”

    “夏衿?”饒是剛才隱隱有了猜測,夏正謙還是禁不住大吃一驚。

    “除了我這丫鬟,別讓人知道。”夏衿悄聲道,“要不咱們找個地方說話?”

    夏正謙點了點頭。

    夏衿能如此唯妙唯肖地假扮夏祁的事,要是被夏家另房的人知道,大家必要懷疑她以前假扮夏祁出過門。這是影響聲譽的大事。夏正謙掩飾都還來不及呢,哪裡肯聲張讓人知曉?

    “到我書房來。”夏正謙回轉身,往院裡的一間屋子走去。

    這是夏正謙在內宅所設的書房,因涉及到藥方的保密性,一貫不讓人進。

    “你在門口呆著,有人靠近就出聲。”進屋之前,夏衿吩咐扮作小廝的菖蒲。

    菖蒲怕一說話就露出女子聲音,也不作說話,只點了點頭。

    夏正謙進屋坐下,又指著一張椅子道:“坐吧。”然後仔細打量夏衿。

    夏衿卻沒有落座,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再轉過身,對夏正謙一挑眉:“像吧?”

    夏正謙望著夏衿,久久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夏衿,不光是容貌,走路的姿勢,便是連聲音和說話的口吻,都跟夏祁一般無二。直到這時,他都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是女兒而不是兒子。

    “你到底是祁哥兒不是衿姐兒?”他問道。

    夏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那張椅子前,坐了下來,這才用自己的女聲道:“我跟哥哥是雙胞胎,本就心意相通。要假扮別人怕是不成,但扮成哥哥的模樣,還是十分相像的。”

    說著淺淺一笑:“剛才,爹爹不是沒看出來嗎?”

    聽到這個聲音,夏正謙才有了點真實的感覺。他再一次上下打量夏衿,問道:“別的倒還罷了,你跟你哥哥差不多高,容貌本也八、九分像。可這聲音,你是怎麼改變的?”

    夏衿將一個東西從嘴裡吐了出來,用手掌接了遞到夏正謙面前:“將這個壓在舌底,就能改變聲音。”

    夏正謙定睛一看,卻是一顆杏仁。

    他雖覺得不可能,可眼前的事又不由得他不信。

    他問道:“這也是你那師父教你的?”

    “嗯。”夏衿點點頭,“我師父還懂武功,我也跟她學了幾招,防身自保還是沒問題的。”

    夏正謙聞言眉頭一皺,真不知道女兒遇上這樣的師父,于她而言是好還是不好。

    見夏正謙坐在那裡,久久不語,夏衿道:“爹,您再不走,到醫館怕是要遲了。”

    夏正謙一驚,看了看外面的天時,站了起來,叮囑夏衿:“你別胡鬧,好生在家呆著,哪兒都別去,等著爹爹回來。”說著就要出門。

    夏衿跟著他往外走,嘴裡道:“我跟師父學了幾手醫術,您也是知道的。東方不亮西方亮,沒准您沒辦法,我卻能用師父教的醫術治好那羅公子的病呢?”

    這話一說,夏正謙腳下一滯,猶豫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1 02:37 PM

第二十一章 求見

    “這畢竟是關於我一輩子的大事,您就讓我去吧。”夏衿見狀,趕緊趁熱打鐵。

    夏正謙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也罷。”說著回頭,再次打量了夏衿一回,目光落在她的袖子上。

    “我剛才是特意留著這個破綻讓您看的。”夏衿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在手上抹了抹,那手掌及手腕的皮膚一下子就變黑了些,看起來跟臉和脖子的顏色極為相近。

    夏正謙這才放下心來,轉身道:“走吧。”

    夏正慎對仁和堂一向把持得十分嚴格。照規矩,夏正謙應該先到仁和堂報到,向夏正慎先稟報此事,經得夏正慎的同意,才能外出出診。而出診的診金也要如實交到夏正慎手上,待得月初,夏府統一發月例時,夏正謙才能領到自己那份月錢。

    可昨日之事,讓夏正謙對夏正慎極為失望。再加上他也知道,夏正慎想要從親事同撈好處,必不會同意他上門給羅三公子就診的,如果去了仁和堂,必要被阻,節外生枝,所以他乾脆沒去仁和堂露面,讓自己的小廝兼車夫知析直接將馬車駛去了羅府。

    羅推官全名羅維韜,出身于蘇省有名的望族。因朝庭有官員任職原籍回避制度,他不便在蘇省做官,就選了臨近的浙省。也因此,羅府的府坻占地頗廣,建造得富麗堂皇。

    夏正謙並未讓知柏把馬車停在羅府大門口,而是離五十米的距離便下了車。

    “帶太多人去不好,你們就留在這裡。”他吩咐知柏和菖蒲。

    “是,老爺。”知柏恭敬地應道。

    菖蒲卻沒有說話,而是先看向了夏衿。待得夏衿沖她微一頷首,她這才道:“是,老爺。”

    對菖蒲這樣的反應,夏正謙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十分滿意。

    他對菖蒲溫和地點了點頭,轉身對夏衿道:“走吧。”提著藥箱率先往羅府大門走去。

    知柏見了,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夏正謙好歹是臨江城裡有名的郎中,穩重儒雅,如今提著藥箱走在前面,後面跟個空著手的少年,怎麼看都不像話。

    “爹,我來拿。”夏衿搶上一步,伸手去抓藥箱。

    夏正謙並未放手:“很重,我拿就好。”

    “沒關係,我提得動。”夏衿道,見夏正謙仍不放心,她只得又補充一句,“如果提不動,我再給您。”

    夏正謙猶豫了一下,大概也覺得自己提藥箱不妥,這才叮囑一句:“拿穩了。”這才緩緩地放了手。

    見夏衿將藥箱提在手中,並不十分吃力的樣子,他這才放了心,抬腳往羅家大門走去。

    羅府不光大門建得氣派,便是看門的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也頗為不凡:八成新的黑色綢緞短打衣衫,身材高大健碩,目光冷峻,一看就知道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夏正謙走到近前,抬手作了一揖:“仁和堂郎中夏正謙,求見羅大人。麻煩二位通傳一聲。”說著,把帖子遞了上去。

    其中一個漢子將帖子接了過去,打開來看了一眼,又抬眼將夏正謙上下打量了一下,道:“稍等。”轉身進了門。

    另一個道:“二位,請門房裡坐。”將夏正謙父女倆引到旁邊的門房坐下,又上了茶,這才退了出去,仍到大門口守著。

    夏正謙兩人等了半盞茶功夫,那送拜帖的漢子出來,對夏正謙道:“夏郎中,對不住,我家老爺上衙門去了。”

    夏正謙跟夏衿對視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京城因為要早朝,所以點卯的時間是卯時,也就是現代的五點到七點。但地方衙門點卯時辰卻不同,夏冬兩季又有區分,冬季稍晚。在現在,這初春時節,臨江城點卯的時間是辰正時分,也就是現代的八點鐘。

    正因如此,怕羅維韜要上衙,所以夏正謙來得格外早,此時也不過是卯正,還有半個時辰才到衙門點卯時間,羅維韜應該還在家裡才對。

    而且,羅維韜是一家之主,他要去哪裡,必是從正門出入。也就是說,他在不在家,是否已出門,這兩個守門的漢子應該一清二楚才對,哪裡需要進去問一問才知道呢?

    唯一的解釋是,羅維韜此時正在家裡,但他不願見他們。

    夏正謙苦笑。

    要知道,羅維韜不光是七品的推官,更是名門望族羅家的嫡系子孫。為攀上這棵大樹,不知有多少郎中想要來試一試身手,碰一碰運氣。如果羅家都應允的話,那羅三公子還沒病死,怕都要被折騰死了。

    而他夏正謙,雖在臨江城有些小名氣,但又如何能跟丁郎中和京城裡的名醫、禦醫相比呢?那些人都看不好的病,羅維韜又緣何相信他能看好?拒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至於親事,如今也只是那衙門一個小吏的妻子薛太太到夏家來提了一嘴,算是探探口風。為攀高枝,有的是人家想要送女兒去沖喜,屬龍陰月生人雖難找,卻也不是沒有。所以這事夏家要是不願意,羅家也不會強求。也就是說,議親一事八字還沒一撇,羅維韜自然不會把他當作親家,迎進門去。

    羅維韜不願意見他,他又不可能硬闖進去,嚷嚷著要給羅三公子看病。怎麼辦呢?

    “爹,咱們去馬車裡等吧。羅大人總要去衙門的,到時候就能見著他了。”夏衿在一旁道。

    夏正謙原也這麼想。只是,初春的早晨,氣溫十分寒冷……

    他看了看身體單薄的夏衿:“我在此等著就是了,你先回去,小半個時辰後再來。”

    好不容易能到這裡,夏衿哪裡肯走?她搖搖頭:“我不回去。”

    “衿……祁哥兒,聽話!”夏正謙將臉一沉。

    夏衿表情依舊,只淡淡地看他一眼:“回去後要是遇見大伯父,怕是就出不來了。而且羅大人也不一定真到辰正才出來。”

    “……”夏正謙微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正慎要是遇見夏衿,定然以為她是夏祁,而且身上傷不重,以他的性子,定然要將她帶去醫館做事,不會再讓她在家裡閑著。可夏衿不是夏祁,怎能到醫館那種男人和病人成堆的地方去?

    夏衿說完那話,不再理會夏正謙,徑直走到馬車前,率先上了車,將夏正謙一個人扔在原地。

    夏正謙愣了一愣,只得也走了過來,跟著上了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1 02:38 PM

第二十二章 羅府

    因手頭不寬裕,不到特別寒冷的天,夏正謙的馬車裡是不設火盆的。現在雖是初春,但時辰太早,太陽還未出來,氣溫大概在七、八攝氏度這樣,坐在上面等半個時辰,還是讓人冷得夠嗆。

    好在菖蒲極是細心,出來時手裡拎了個包袱,此進把厚披風拿出來,給夏衿披上,讓夏衿好受許多。

    菖蒲這一舉動,讓夏正謙極為滿意,當場便讓知柏掏出十文錢,打賞了菖蒲,把菖蒲高興得臉上的笑容怎麼也遮不住——夏府就是平常人家,下人的月錢並不高。菖蒲以前做小丫鬟,月錢只有二十文;現在升了大丫鬟,也不過是三十文的月例。夏正謙這一打賞,直接抵得她以前半個月的月錢,這怎不叫她開心?

    將十文錢仔細地放進懷裡,菖蒲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更好地伺候夏衿。

    因不想讓羅家門房的人看到他們在此等候,夏正謙上了馬車後,就讓知柏將車駛到了前面的巷子裡,只派知柏和菖蒲輪流到巷口張望。門房大概以為夏正謙走了,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一輛馬車從側門出來,停到了大門處。

    知柏常年跟著夏正謙出入富貴人家府坻,頗有幾分眼力,知道這種皂青色綢緞車圍子,車前還有一塊皮子擋風的馬車常常為官員或大家子所乘,必是羅維韜的馬車,頓時一喜,跑過來叫道:“老爺老爺,羅大人出來了。”

    夏正謙和夏衿連忙下了馬車,走到羅家大門前時,果然看到一個四十來歲、身材健碩、容貌頗有幾分英俊的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正準備上馬車。

    “羅大人,請留步。”夏正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跟前,深深作了個揖。

    “你是……”羅維韜站直身體,打量著夏正謙,皺眉問道。

    “我是仁和堂郎中夏正謙,冒昧上門,多有打擾。”

    羅維韜不悅地看了守門的漢子一眼,對夏正謙微一頷首,語氣變淡:“不知夏郎中清早上門,有何見教?”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夏衿的目光驟然一冷。

    事涉母兄及女兒親事,夏正謙面色發紅,吞吞吐吐道:“羅大人,能不能……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羅維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馬上要去上衙,去得遲了,怕是不妥。有什麼事你就在這兒說吧。”

    夏正謙知道機會只有一次,現在不說,下次上門恐怕羅維韜不會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所以明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仍開了口,而且話說得極為直接了當:“昨兒個衙門薛典吏家上門,說小女屬龍陰月,正合貴府沖喜之需,問是否願意跟貴府議親。家母及兄長聞言極喜,一口應允此事。夏某力微,反對無果。聽聞有恙的是貴府三公子,在下不才,願毛遂自薦,給三公子看病。如三公子的病能治好,大人也不必再苦惱,更不必草率行事,結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了。羅大人也是作父親的,想來能體諒在下的一片心。”

    夏衿在一旁聽了,饒是因前世雇傭兵見慣生死的經歷,讓她早已心冷似鐵,仍頗為感動。

    夏正謙這話說得含蓄,意思卻極為明白,那就是告訴羅維韜,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來給羅三公子沖喜。

    他如此一說,不管看不看得上病,不管能不能治好羅三公子的病,以羅維韜身為世家子的倨傲,這門親事必然作罷。但羅維韜會因此而對夏家不滿,夏老太太和夏正慎攀親不成更會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明知即將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眼前這位作父親的,依然這麼明晃晃地將話說出了口,回拒了親事,將她護在了身後!

    這份父愛,猶如剛出爐的一鍋滾水,瞬間將她硬冷的心澆融。

    果然,夏正謙的話聲未落,羅維韜的目光一下子就陰冷下來。

    他盯著夏正謙,猶如盯著一隻蒼蠅,厭惡裡透著不屑,似乎連話都懶得跟他說:“這位,我似乎沒讓人去你家提親吧?大清早跑來說這些話,你還真是莫名其妙!”說著一拂袖,便往馬車行去。

    “羅大人,請等等。”夏衿叫了一聲,見羅維韜理也不理,腳下未停,她繼續道,“羅大人想來也知道,每個郎中都有各自的絕活。許多名醫治不好的病,卻被街頭的遊醫給治好了,這樣的例子並不少見。我父親在臨江城,名氣雖不如丁郎中,但也不是無名之輩。羅大人如果給個機會,沒准令郎的病就能治好呢?這個機會,與其說是給我父親,不如說是給令郎。羅大人何不試一試?”

    非是她下賤,定要給那羅三公子治病不可。實是她不忍夏正謙承受來自各方的怒火。要能治好羅三的病,羅維韜便承了夏正謙大情。到時候,夏老太太和夏正慎也不敢再明著難為夏正謙。

    夏衿最後的那兩句話,讓羅維韜腳下一頓。

    他轉過身來,看向夏正謙,目光沉凝。

    夏正謙站在那裡,與羅維韜對視,卻默然不語,並沒有及時推銷自己。

    夏正謙這樣的表現,倒讓羅維韜面色有所鬆動。他問:“你幾分把握?”

    夏正謙搖搖頭:“並無把握。”見羅維韜臉色微沉,他又道,“連貴公子的面都未見,怎敢說有把握?”

    這話讓羅維韜顏色一展:“倒是我糊塗了。”轉身對隨從道,“你去衙門,幫我跟大人說一聲,我遲些再去。”

    那隨從答應一聲,騎馬離去。

    羅維韜轉向夏正謙,做了個手勢:“夏郎中請。”

    羅府占地頗廣,裡面廣宇闊舍,雕樑畫棟,荷塘假水,名花異草,不知比夏府強上多少檔次。

    夏家父女倆跟著羅維韜走過回廊,穿過一道又一道拱門,看了無數風景,終於進了一處院落,停在了一間屋舍前。

    “老爺。”立在門口的丫鬟見羅維韜來,行了一禮,抬手將簾子打起。

    “夫人可在屋裡?”羅維韜並未直接進去,而是立在門口,問道。

    一個三十多歲的端莊婦人聞聲而出,看到羅維韜,微微一怔,目光便看向了夏正謙父女兩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1 02:40 PM

第二十三章 吐血症

    “夫人,這是夏郎中和他兒子,來給騫兒看病的。”羅維韜道。

    “哦?”婦人冷淡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熱絡,看向夏正謙和夏衿目光隱隱有期待之色。

    “羅夫人。”夏正謙施了一禮,知道這便是羅維韜的夫人,那羅三公子的親生母親了。

    夏衿也跟著行了一禮。

    “夏郎中有請。”羅夫人道。早已有丫鬟將簾子打了起來。

    還在門外,夏衿就聞到一股子藥味。進了屋,這藥味就更濃了。不過除了藥味,屋子裡並無其他難聞的味道,四處收拾得極為乾淨整潔。

    走到裡間門口,夏正謙忽然停住腳步,對夏衿道:“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我叫你進去,你再進去。”

    夏衿點了點頭。

    羅夫人見狀,也不問原由,吩咐丫鬟招呼好夏衿,自己跟在羅維韜和夏正謙身後,進了裡屋。

    “公子,請這邊坐吧。”丫鬟上前道。

    夏衿擺了擺手,正要說“不必”,忽然聽到裡面傳來羅夫人的一聲驚呼,繼而一陣亂響,似乎撞倒了凳子,打翻了碗碟,還伴著羅夫人的急呼聲:“騫兒,騫兒,你怎麼了?”

    顯然是病人發生了危急狀況。夏衿顧不得其他,忙掀簾進去。

    只見裡面迎面豎著一個紅木縷雕鑲玉石的屏風,轉過屏風,便是一張雕花拔步床,床上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正半躺在床,被羅夫人扶著,嘴裡大口大口地噴著血,有些血來不及從嘴裡冒出,汩汩地從鼻孔流了下來,那情景觸目驚心,十分恐怖。

    “夏郎中,可有辦法?”羅維韜問夏正謙,他看上去倒還算鎮定,“我兒吐血已有半年了,情況越來越嚴重。丁郎中他們用銀針止血,又開了無數止血和防止吐血的方子,都無效。”

    夏正謙正想上前用銀針給羅騫止血,聽得此話,身體頓時一滯,眉頭蹙了起來。

    “爹。”夏衿走到夏正謙身邊,喚了一聲。

    夏正謙微點了點頭,視線仍盯在羅騫身上,凝神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向羅維韜問道:“三公子剛開始得此病時,有何徵兆?”

    羅維韜歎了口氣:“我兒平素頗喜練武,有一次出去歷練,跟人打了一架,受了點傷,回家後就開始咳嗽唾血,伴有痰症。本來這樣的小傷倒沒什麼,請個大夫看看,吃幾劑藥就好了。偏他發病時正值我父親去世,全家回老家奔喪,家裡正巧又發生了點事情,這孩子便把這事瞞了下來,只在外面抓了幾劑藥吃,可不知遇上的是什麼庸醫,藥吃下去,不光病沒治好,反而更嚴重了。等我把家裡的事處理好,發現他這病症時,再請丁郎中他們來看,就已是這樣了。”

    說著,他眼眸裡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露出悔恨的神色。

    夏正謙點了點頭,看羅騫此時已不吐血了,被羅夫人和丫鬟緩緩扶著靠回到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便道:“我先拿拿脈。”

    “請。”既將夏正謙領進了門,羅維韜就沒有一絲慢待,走到床邊將羅騫的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示意夏正謙上前診脈。

    夏正謙將手指放在羅騫的手腕上按了一會兒,轉頭對夏衿道:“祁哥兒,你來看看。”

    羅維韜面色微沉,顯然對夏正謙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讓自己兒子練手十分不滿。不過,他倒是沒說什麼。

    可那羅夫人不樂意了。未待夏衿走近,她便將羅騫的手放進了被子裡,轉頭對夏正謙道:“這位郎中,如果你有辦法,就開藥吧。”直接將夏衿無視掉。

    倒是那床上的少年羅騫,雖吐了那麼多血,神志卻仍然清醒。見夏衿有些尷尬地停在床前,他從被子裡將手伸了出來,抬手對夏衿示意了一下。

    羅夫人眉頭微蹙,不過倒是沒再說什麼。

    夏衿自是不會在意羅夫人的態度,上前伸手,將手指搭在羅騫的手腕上仔細地把了把脈。

    她在外面呆久了,身體又極單薄,易寒畏冷。這手一搭,羅騫只感覺手腕微涼,再一看,發現夏衿的手指極為纖細,那五個手指拼攏合在一起,不如他的手一半大。他不由得抬起眼來,訝然地仔細打量了夏衿兩眼後,眼眸裡似得深邃了許多。

    夏衿沒有在意他的打量,凝神細細感覺手指之下脈搏的跳動。

    看到女兒跟陌生男子發生肢體接觸,夏正謙渾身不舒服,頗為後悔將女兒帶到這袁府裡來。為掩蓋神情的不自在,他湊上前來,問夏衿道:“如何?”

    夏衿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將手指收了回來,抬眼看了看羅騫的臉色,問道:“平時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見夏衿拿了脈還要問東問西,絲毫不為病人著想,只想著自己學習醫術,羅夫人饒是頗有涵養,也忍不住了,口氣極沖地道:“我兒累了,有什麼要問的,到外面問吧。”說著將羅騫的手塞進了被子裡。

    “夏郎中,我們到外面說話。”羅維韜也極後悔將夏正謙父子倆領進來,說這話時臉色很不好看。

    羅騫歉意地沖著夏衿微微頷首,靠坐在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夏衿見狀,欲有所思。

    “走吧。”夏正謙拉了夏衿袖子一把,跟著羅維韜走出了門。

    羅維韜出到外間,腳下並沒有停,繼續往外走,一直將夏正謙兩人領到外面的廳堂處,方淡淡道:“請坐吧。”說著,率先坐到了主位上。

    丫鬟立刻將茶水擺了上來。

    羅維韜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問道:“如何?對於我兒的病,夏郎中有何高見?”

    對於羅騫這病,夏正謙還真沒什麼“高見”。他所要採用的法子,也只是治傷和防止吐血。但依他想來,這些法子,丁郎中和京城的名醫、禦醫應該早已用過,而且用的方子不知比他高明多少。他們都治不了,可見這法子沒什麼用。

    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到夏衿身上。

    夏衿沖他微一點頭,那樣子極是自信。

    夏正謙大喜,對羅維韜拱手道:“羅大人或許不知,我這兒子夏祁師從京城邵姓名醫,醫術與在下不是一個路子,醫術尤在我上。我今日帶他來,正是想讓他也看一看令公子之病是否能治。而今看令公子之病症,除了療傷止血之藥,在下是沒有什麼好法子。但我家祁哥兒似有所得,如羅大人不急著上衙,不如聽聽他說說。”

    他是個至誠君子,饒是不樂意女兒名聲外揚,卻也不肯占了女兒的功勞,把夏衿開的藥方說成他自己的。但他也知道,夏衿年輕,又沒有什麼出采的醫案讓她揚名,剛才讓她給羅騫拿脈便已讓羅家人很不高興了。此時再讓她出言詢問,甚至開方,羅維韜怕是要立刻將他們趕出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會給。

    所以,他只得把夏衿的師父抬出來。卻完全不知道,夏衿嘴裡的師父,根本就不存在。

    羅維韜浪費自己一早的時間,冒著觸怒上司的危險請了假,將夏正謙帶去看病,對他是寄予極大希望的。

    可此時,夏正謙卻說他沒有什麼好辦法,倒是他兒子“似有所得”。這話在羅維韜聽來,簡直就是拿他羅家人來小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1 02:58 PM

第二十四章 狂妄

    中醫不比其他,那是要用無數的經驗積累,才能拿得准脈,開得出方,治得好病人的病的。而眼前這個所謂的“祁哥兒”,不過是十三、四歲年紀,真真正正是黃口小兒。這樣的孩子,能背上幾本醫書,拿得出一兩種容易的脈,就已是很了不得的了。此時,夏正謙卻正兒八經地將他推出來,說他對袁三公子的病“有所得”,這不是天大的笑話是什麼?

    不過羅維韜身為世家子,又在官場混了多年,城府極深。雖心裡已慍怒,面上卻沒表露出來。

    他看了夏衿一眼,將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放到桌上,淡淡道:“姓邵的名醫?沒聽說過。”

    “……”夏正謙一滯,看了夏衿一眼,表情極為尷尬。

    “令公子是不是不能躺下,只能坐著睡,躺下就喘?而且身體稍一傾斜,就會吐血;天氣一涼,病情就加重?”夏衿忽然開了口。

    “你如何得知?”羅維韜吃驚地望向夏衿。

    夏衿沒有回答,又淡然地繼續問道:“他是不是肌膚發麻,腦袋發痛,身上還感覺忽冷忽熱,口渴,吃不下飯,還很容易驚恐?”

    隨著夏衿的問話,羅維韜的身體不知不覺由後靠變成了前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訝。夏衿的話聲剛落,他就迫不及待點頭:“正是。”

    夏衿微一頷首,便不說話了,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起茶來。

    羅維韜坐在那裡,盯著夏衿,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夏正謙雖對羅維韜之前的態度有些不滿,但他行醫多年,早已習慣了這些富貴人家的臉色。說白了,郎中雖說能治病救人,但對於富貴人家來說,不過是給點錢就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地位比下人稍高一些。除非你是求而不得的名醫或禦醫,否則就得看他們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因此,他對羅維韜的態度並不十分在意。

    此時見夏衿竟然對羅維韜拿捏上了,他便覺得不妥,咳嗽一聲,代羅維韜問道:“祁哥兒,袁三公子的病,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羅維韜的眼眸一下亮了起來,眼定定地瞧著夏衿,等著她說話。

    夏衿將茶杯輕輕放到桌上,抬起眼眸,對羅維韜道:“羅大人,我知道你覺得我年輕,你不信我。既不信,說的再多也無意義。我且開一方子,如果你覺得或可一試,就讓羅三公子服我這藥,不過期間不可間斷,要服一月方可;如不願試,就當我浪費你家一點筆墨罷。”

    說著,她轉頭吩咐:“紙筆伺候。”

    羅三病這許久,幾乎日日都有郎中來看診,丫鬟們早已熟知一切程式了。在羅維韜帶夏正謙進門時,文房四寶便已準備妥當。夏衿一聲吩咐,丫鬟略一猶豫,見羅維韜並沒反對,便將紙筆硯墨一一擺將上來。

    夏衿起身走到桌前,大筆一揮,將藥方寫下,轉頭對夏正謙道:“爹,咱們回去吧。”

    她既如此說,夏正謙即便看到羅維韜臉色沉沉,也不好反對,站起來對羅維韜一拱手:“羅大人,今日多有打擾,耽誤你上衙了,還請罰罪。我們這便告辭。”也不等羅維韜有何表示,兀自深深作了個揖,提起藥箱,抬腳朝外面走去。

    夏衿雖極傲氣,看不慣羅維韜那高高在上的嘴臉,照她的脾氣,此時便應該拂袖而去。但她卻也知這古代最重禮儀。如她無禮,只怕要連累夏祁的名聲,影響他科舉,而且閒話還要講到夏正謙身上,說他教子無方。

    她只得跟在夏正謙身後也拱了拱手,緊跟著出了門。

    羅維韜從小到大,無不被人奉承,今日卻被一個十四歲小兒掃了臉面,心中怒火可想而知。

    他陰沉著臉坐在那裡,既不說話也不動彈,眼睜睜看著夏正謙父女倆出了門,好半晌,方將心中怒氣壓了下去,站起來走到桌前,看向夏衿所寫的藥方。

    只見上面開了茯苓、甘草、半夏、乾薑、牡蠣、桂枝、白芍這幾味藥,並無甚出奇之處。羅維韜不光惱恨,更多的是失望,用袖子一拂,“呼”地一聲將那張藥方連同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

    他轉身出門,怒氣衝衝地往院門外走去。可一隻腳跨出門檻後,又收了回來。

    他在門口略停了停,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才往羅騫所住的屋子走去。

    “老爺,如何?”那羅夫人見羅維韜進門,急切地迎上來問道。

    聽見母親的問話,靠坐在床上閉著眼睛的羅騫睜開了眼,望向羅維韜。

    “哼,那姓夏的郎中說他沒辦法,倒叫他兒子開了個藥方。”羅維韜說到這個,臉上還掩飾不住的惱怒之色,“那小子不過十三、四歲,饒是打從娘胎起學醫,也不過十來年時間,病人都沒見過多少,竟然大言不慚,狂妄之極,還在我面前擺架子,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震得“叮噹”亂響。

    他在衙門裡做事,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再加上城府極深,他輕易不動怒。但夏衿仿佛手握著羅騫之命,只因為垂憐才隨手寫下方子的那股子倨傲之色,實在是把羅維韜氣得不輕。

    羅夫人本就看不上夏正謙父女倆,此時聞言,臉色便沉了下去。

    不過她極想得開,淡淡道:“這天下什麼人沒有?老爺不值當為他們生氣。”說著走到床前,倒了一杯茶,遞到羅騫嘴邊。

    羅騫輕飲了一口,便推開了,問羅維韜道:“爹,那藥方……在哪兒?”

    羅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平日裡寵愛異常。如今他重病在床,時日無多,羅夫人對他更是有求必應。此時見羅維韜兀自坐在那裡,並不答話,不由得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發出“咚”地一聲聲響。

    她拔高聲音,帶著絲怒氣問道:“騫兒問,藥方在哪裡。”

    羅維韜這才轉過頭來,望了羅騫一眼,問道:“你想看看?”

    羅騫點點頭。

    羅維韜轉頭對丫鬟道:“去,到廳堂去,把地上那張藥方拾過來。”

    丫鬟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將夏衿寫的那張方子拿了過來,在羅維韜的示意下,遞給了羅騫。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1 03:00 PM

第二十五章 退親

    羅騫就著丫鬟的手,看了那張藥方一眼,無力地閉了閉眼,這才說了一聲:“去煎來。”

    聲音雖小,羅維韜和羅夫人卻都聽見了,羅夫人大驚:“騫兒!”

    “死馬……當活馬醫。”羅騫的聲音輕微得幾不可聞。

    羅夫人聽著這話,眼淚禁不住掉了下來,走到床前握住兒子的手,哽咽地叫了一聲:“騫兒……”將頭伏在床邊,輕輕抽泣。

    羅維韜卻一拍桌子:“胡鬧!這藥是能亂吃的嗎?”將那藥方奪過來,往窗外一扔,轉身急步出了門。

    “老爺。”見羅維韜出來,管家迎上前來聽吩咐。

    “去衙門。”羅維韜臉上仍有怒氣。

    “是。”管家連忙搶先出門,去把大門口趕到一旁的馬車叫過來。

    羅維韜剛進了府衙大門,迎面就遇上刑房典吏薛武。薛武見他,忙滿臉堆笑拱手作揖:“羅大人。”

    羅維韜無心寒喧,對他微點了點頭,便要往裡面走。

    薛武雖有心巴結,但見羅維韜似心情不好的樣子,也不敢湊上前去,只得站在那裡,準備目送羅維韜上了臺階,這才離去。

    卻不想羅維韜走到臺階前,卻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朝他招了招手。

    薛武心裡一喜,忙跑了過去,問道:“羅大人,有何吩咐?”

    羅維韜盯著他的眼,表情仍如剛才一樣陰沉:“你叫你家裡人去打聽沖喜的人選了?”

    “是,是。”薛武越發歡喜。

    他家太太,出身商家,極善逢迎,平日裡跟羅家最受寵的陶姨娘走得很近。一聽到羅維韜有給兒子沖喜的念頭,便四處幫著張羅。這不,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羅大人在衙門裡對他另眼相看了。

    “選了一家姓夏的?”羅維韜又問。

    “是的。”薛武連連點頭,“當初陶姨太太跟賤內說只要嫡出,出身不論。但家世不好的哪裡配得上三公子?挑來挑去,我和賤內都覺得這夏家的姑娘最是合適。夏家雖是醫藥傳家,子弟卻十有八九在學堂裡念書,實在念不下去了才改學醫,也算得詩書傳家。他家二老爺就是個秀才。家裡開著醫館,也有幾個鋪面和幾十畝薄田。雖不算富有,日子倒也過得去。姑娘的父親排行第三,醫術極好,在城裡也算得頗有幾分名氣,德行名聲都是極好的。”

    “而且……”他接著道:“那姑娘賤內見過,雖未長開,顯得有些瘦弱,容貌也只得中人之姿。但最難得的是眉宇闊朗,鼻樑高挺,鼻翼飽滿,目有靈光,頗有旺夫之相,性子也甚是恬淡文靜。依鄙夫婦愚見,這樣的女子也算得是宜室宜家,堪堪配得上三公子。”

    聽得薛武這樣說,羅維韜也覺得這夏家合適。但想想早上夏正謙拒絕的話,還有那叫夏祁的小子倨傲的行徑,他立即把這幾分心動壓了下去,冷然道:“你今天就去回了那夏家,說我看不上這門親事,讓他們息了攀附之心。”

    說著,抬腳便上了臺階。

    薛武愕然。

    他見羅維韜一來衙門就打聽夏家,還以為這羅大人對這親事是極滿意的,所以依著做媒的一貫做法,將夏家及夏衿誇得天花亂墜。卻不想,羅大人竟然要他回絕這門親事!

    莫非羅大人是聽到前幾日的風聲,以為夏正謙用醫術殺了人,惹上了官司,壞了名聲?

    想到這裡,他趕緊追了上去,對羅維韜解釋道:“羅大人,不知您是否是聽信了謠傳?其實那案件已水落石出了,夏郎中是被冤枉的,他家下人的孩子是被對手謝家醫館害死,然後栽贓陷害給他的。如今知府大人已還了夏郎中清白了。”

    羅維韜還真沒聽說過關于夏正謙的謠傳,不過此時他也沒有興趣聽,擺了擺手道:“你照我的話回絕就是了,無需多說。”說著,直接進了平日辦公的屋子。

    薛武呆立在門口,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撓撓頭,只得逕自去了。

    出了府衙,薛武沒急著去辦公事,而是回了一趟家,把羅維韜的話跟妻子說了,叫她去夏家一趟,趕緊把羅大人的話轉告夏家,了了這樁事。

    “夏家做了什麼事,惹惱了羅大人?”薛太太不安地問。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薛武沒多想,可薛太太從那句“息了攀附之心”的話裡聽出了些許端倪。想必是夏家做了什麼事,讓羅維韜不喜了。

    夏家的親事是她提的,如果夏家有什麼行徑讓羅維韜不喜,他們薛家也落不著好。

    “不知道啊。”薛武經這麼一說,也醒過味來了。

    他歎了口氣:“你趕緊去夏家問問吧。有什麼不對的,讓他們趕緊上門去道歉,求得羅大人原諒。親事不成沒關係,別惹了大禍上門。”

    他自然知道羅維韜的心性,絕不會因一些小事就大生事端,滋意報復。但嚇唬嚇唬夏家還是有必要的——要不是夏家多事,他薛武也不至於如此吃力不討好。

    想了想,他尤自不放心,又道:“我這邊也找羅家下人打聽打聽,可別讓夏家把咱們給連累了。”

    薛太太點點頭:“這樣最好。有什麼事,我也好去跟陶姨娘說說,讓她在中間轉圓轉圓。”

    自家太太的本事,薛武也是知道的。他站起身來:“行了,那我先辦事去了。”揮了揮手,逕自去了。

    薛太太忙換了衣裳,往夏府去。

    且說夏正謙跟夏衿出得門來,尋了自家馬車,上了車,夏正謙才問及夏衿開的藥方。

    相處這些時日,夏正謙的為人,夏衿看在眼裡。他對妻子兒女的關心,對她這個女兒的愛護,也讓夏衿心中生暖。再者這段時間,夏衿也用話套過夏祁,知曉這古代雖沒有身份證這東西,但戶籍管理一樣嚴格,出門就要路引,買房買地都要到衙門裡登記,沒個身份,到哪裡都難以立足。

    所以,要想離開夏家,遊蕩江湖,還真不是個好主意。既如此,夏正謙這個父親,怕就是她以後的依靠了。

    因此她也不藏私,一改寡言的性子,耐心地給夏正謙做解釋:“我師父說過,人體臟腑的運行,猶如太極,含抱陰陽;而陰陽之間,是謂中氣。胃主降濁,脾主升清,濕則中氣不運,升降反作,清陽下陷,濁陰上逆,人之衰老病死,無不由此而來。所以我們施藥治病,首在中氣。中氣在二土之交,土生於火而火死于水,火盛則土燥,水盛則土濕。如果能瀉水補火,扶陽抑陰,使中氣輪轉,清濁復位,便是去病延年的妙法。”

    這套理論,夏正謙聞之未聞;細品之中,只覺得妙處無窮。他不由得沉吟許久,默然不曾說話。

    夏衿見狀,也不說話打擾,由得他自己想清楚。

    半晌,夏正謙才抬起眼來,蹙眉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那羅三公子雖內腑受了傷,但如今影響他身體的,已不是他原來的傷,而是濕寒影響了脾土,以至於中氣不能運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2 03:25 PM

第二十六章 溫暖

    夏衿點點頭,對夏正謙的聰敏極是欣慰:“正是如此。袁三公子內傷雖好,卻內阻淤積,中氣不運,脾氣不升。從而導致肝氣橫逆,熱氣全堵,吐血之症才如此嚴重。”

    夏正謙聽完,細細品味了一下夏衿所開的方子,良久,眼睛一亮道:“你那方子裡的茯苓,能使脾土上升,去濕除寒;甘草被脾胃,坐鎮中州;半夏藥性下行,燥濕之藥。這幾味,便能使他中氣運轉如常。”

    說到這裡,他兩眼望著夏衿,似乎在等著夏衿的首肯。

    夏衿嘴角微翹,對他點了點頭。

    夏正謙精神一振,又接著道:“乾薑暖下焦,使腎水不寒,起封藏之作用;丹皮清肝火,白芍慈肝經之陰血,這兩味便起疏肝升陷的作用。牡蠣斂浮火,使胃氣下行,桂枝使肝氣溫暖,不至淤滯。”

    說到這裡,他一拍大腿:“妙啊,此法妙啊!”抬眼望向夏衿,目光晶亮,“衿姐兒,你那師父,定是位高人啊!”

    說到這裡,他重重一歎:“可惜了,這樣的高人,遇見了卻不識得,我就是那所謂的有眼不識泰山啊!”

    夏衿忙道:“我那師父,不願意讓人知道她懂醫術。她總說身為奴婢,辱沒了先人。便是傳我醫術時,也讓我答應她,以後行醫別提她老人家的姓氏。”

    “這……”夏正謙一怔,隨即不安道,“剛才在羅府,我提及了你師父姓邵。這讓你為難了吧?”

    “也是我沒跟你說起這事。無心之過,想來師父不會怪罪於我。”

    夏正謙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又將心神放到夏衿所說的那個理論上去。

    “老爺,到了。”外面的知柏叫道。

    夏正謙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馬車已停在了夏府門口。

    眼看天色不早,夏正謙去醫館已有些來不及了。但擔心夏衿途中會遇到麻煩,他還是下了馬車:“走罷,我送你進去。”

    夏衿也不耐煩跟夏府人發生糾葛,便不推辭,跟著夏正謙往裡走。

    父女倆都不願意遇見人,可卻是怕什麼來什麼。剛進夏府大門,便迎而遇見夏正慎從裡面出來,身後跟著夏祐和夏禪兩人。

    看到夏正謙,他招呼道:“三弟,這一大早你去哪裡來?走了,得去醫館了。”轉眼瞧見夏衿,驚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祁哥兒的傷好了?”又笑,“正好,跟大伯一起去醫館。看,你大哥和四哥都在呢。”

    在羅家看到夏衿給羅騫拿脈的那一剎那,夏正謙就下定了決心,絕不讓夏衿假扮夏祁到醫館去做事。因此,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在下車之前,便和菖蒲一人一邊把夏祁攙扶在了中間。

    所以此時,他不慌不忙地道:“大哥,昨日祁哥兒雖未受幾板子,但力度很大,傷及了尾骨。你知道,我是不擅於治骨傷的,剛才便帶他去找趙郎中去了。”

    趙郎中,名叫趙永忠,因祖上傳下了一手治骨傷的絕活,他便開了一家專治骨傷的醫館。在這方面,夏正謙還真不如他。

    夏正謙這樣說,夏正慎便不好再逼迫。否則倒顯得他這個做大伯的眼裡只有錢,不顧侄兒的死活。再者,仁和堂如今還指望著夏正謙,他也不能讓夏正謙太過心寒。

    他關切地問道:“怎麼樣?趙郎中怎麼說?”

    “還好,尾骨開裂的程度不是很大。趙郎中說了,敷藥再加吃藥,休養上十天半個月,或許能康復。”

    夏正慎眉頭微蹙了蹙。不過他很快舒展開眉頭,對夏正謙笑道:“那就讓祁哥兒在家好好休養幾日,等他好了,再到醫館來。”說著又道,“你送他進去吧,我們先走一步了。你也別耽擱太久,醫館裡還有病人等著你看病呢。”

    “六弟,你有什麼想要的吃的玩的沒有?有的儘管跟大哥說,大哥晚上從醫館回來時買給你。”立在一旁的夏祐則對夏衿道,笑容和煦,目光真摯,態度懇切。

    夏衿愣了一愣。

    在原主的記憶裡,她對夏祐這位大哥基本上沒有印象。只知他讀書不行,念了這麼多年書都沒考上個秀才;四年前娶了個出身書詩門第的妻子朱氏,去年又得了個大胖小子,把大太太樂得不行,四處吹噓炫耀。

    可眼前的這位夏家第三代的大哥,卻給她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跟他的親生父親夏正慎完全不一樣。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嘴角難得的彎了一彎,算是回了個笑容:“多謝大哥。不過我現在想不出要什麼吃的玩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訴大哥。”

    夏祐聽得這話,“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大概是顧及傷口,伸到半路又縮了回來。

    他笑道:“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到了就叫人來告訴大哥,大哥給你買。”

    “好,一定。”夏衿含笑點頭。

    “走吧,時辰不早了。”夏正慎催促一聲,率先出了門。

    夏祐連忙跟上。

    夏禪原本一直默不作聲,只看著夏正慎和夏祐說話,此時走到夏衿身邊時,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過什麼也沒說,跟在後面離開了。

    直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夏正謙這才道:“你大哥是個純良之人,跟你大伯不一樣。以後有他支撐門戶,我和你娘就不用太過擔心你們兄妹倆了。”

    這句話,盡顯父母之心,讓夏衿心裡又是一暖。

    為防人看見,夏正謙將夏衿直接送到了夏祁所住的院子裡,找了個房間讓她改裝,而他自己,則在房外守著,給女兒站崗。

    所幸一切順利,夏衿進院子到換裝出來,都沒再遇上什麼麻煩。

    夏正謙大大松了一口氣,眉宇間顯出一抹疲憊,對夏衿揮了揮手:“行了,你趕緊回自己院裡去,呆在家裡別到處亂走。我去醫館了。”說著,匆匆出了門。

    聽說夏祁喝了藥又睡了,夏衿也沒去打擾他,帶著菖蒲回了自己院子。

    可她回去剛沐浴完看了一會兒書,就聽到正院那邊傳來一陣喧囂,緊接著菖蒲就掀簾進來,道:“姑娘,老太太那邊來人,叫您過去呢。”

    “出了什麼事?”夏衿抬眸問道。

    菖蒲搖搖頭:“來的是玳瑁,口風很緊,什麼都不說,只道姑娘過去就知道了。”

    玳瑁是夏老太太身邊的貼身大丫鬟。

    夏衿隱隱猜到是為了退親一事,她站了起來,把菖蒲遞過來的外裳穿上,問道:“太太呢?”

    “奴婢已叫薄荷去打聽了,一會兒就能知道。”菖蒲道。

    看樣子,她也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行了,這裡不用你,你趕緊去醫館,把老爺給叫回來。”夏衿接過菖蒲手裡的首飾,隨手將兩朵珠花插到頭上,其餘的全扔進了妝奩匣子裡。

    夏老太太的怒火,可不是她和舒氏能承受的。還是把夏正謙叫回來挨駡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2 03:28 PM

第二十七章 發火

    菖蒲剛出了門,薄荷緊隨著就掀簾進來,稟道:“姑娘,太太被劉嬤嬤催著,已出門往上房去了。”

    劉嬤嬤是夏老太太院裡的管事嬤嬤,行事比玳瑁更有手段。看來,夏老太太此舉,意在舒氏。

    夏衿可不敢讓舒氏一個人承受老太太的怒火,她立刻起身:“咱們快走。”

    出了院門,穿過回廊,剛到上房院外,就遇上了夏家二姑娘夏袗。她披著一件銀紅色綢緞披風,看起來極暖和的樣子,臉色卻發白,頭髮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跟在她身邊的丫鬟不自覺地跺著腳,雙手來回搓著。看樣子,主僕倆站在這裡有好一會兒了。

    “二姐姐。”夏衿走上前去,打了聲招呼。

    “五妹你來了?”夏袗看到夏衿,發怔的眸子一下有了神采。

    她左右看了看,發現四周沒人,低聲說了一句:“五妹,你趕緊派人叫三叔回來吧。”說完再不理夏衿,轉身直接進了院門。

    夏衿站在那裡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回味過來,夏袗剛才這是在特意等她?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雖然這夏家,夏老太太極討厭,大伯和二伯夫妻倆也不討人喜歡,但孫輩裡,夏祐和夏袗還是不錯的。

    夏衿前世離世前雖年歲不大,但做了好幾年雇傭兵,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看人的眼力界還是有的。夏祐和夏袗眼眸清澈純正,並不是心懷歹意而特意對她示好的人。

    有了夏袗這段小插曲,走進老太太的院子時,夏衿心中厭惡的感覺也沒那麼強烈了。

    可這好心情只維持了幾秒,夏衿進了院門,上了臺階,一隻腿剛剛站到老太太屋前的回廊上,一隻茶杯“咣當”一聲從門裡飛出,差點砸在她的身上,屋裡還傳來夏老太太的咆哮聲:“……忤逆不孝的東西,有沒有把我老太婆放在眼裡?這個家是他當還是我當……”

    咆哮聲裡,還伴隨著夏正慎和大太太低低的安慰和寬解聲。

    夏衿的眼眸冷了下來。

    “行了,不多說了,直接把她休了就是。”屋裡又傳來夏老太太冷冷的聲音。

    “娘……”一聲驚呼,這是舒氏的聲音。

    夏衿聽得也是一驚,連忙掀簾進了屋子。

    只見舒氏正跪在地上,釵發淩亂,臉上兩頰處紅裡發紫,很顯然是被人打過耳光,有些地方已腫了起來,有些地方則滲著血漬,看樣子甚是嚇人。此時她正瞪著眼望向夏老太太,滿臉的不可置信。

    “娘,這事可不能全怪弟妹。”二太太站在大太太身邊,手裡握著個手帕子,不緊不慢地勸著夏老太太,“三弟要這樣做,三弟妹她也攔不住啊。況且,她為咱們夏家也生過一兒一女,好歹有功,娘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祁哥兒和衿姐兒的面上,饒了三弟妹吧。”

    “祁哥兒和衿姐兒?”夏老太太冷笑道,“你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就讓我氣得牙癢癢。祁哥兒和衿姐兒以前多老實,你看看現在讓她教成了什麼樣?小小年紀便頂撞長輩,狎妓飲酒,就差殺人放火了。再讓她管下去,不定哪日就惹出大禍來呢。這樣的婦人,我們夏家可容不下。”

    說著,就扯著嗓子叫:“來人!”

    舒氏見婆子應聲而來,說著就要上前把她拉出去,臉上一陣駭然。心裡一急,眼淚不自覺地就下來了:“娘,您真的要……”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哽得她說不下去。

    她倒不是留戀這個家,夏老太太三天兩頭折辱於她,她早就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可她跟夏正謙感情甚篤,一雙兒女更是她的心頭肉。離了這個家,就等於失去了他們三人。這是她萬萬不肯的。

    夏衿見狀,輕輕歎了一口氣。

    對於夏家,她打心眼裡生厭。在她看來,舒氏被休沒准是好事。以後只要她多想辦法賺錢,養活舒氏就是了,總好過在夏家整日地被老太太搓磨。

    但舒氏顯然離不開夏正謙和一雙兒女,而且古代女人,被休之後日子定然不好過;夏正謙這邊呢,老太婆還會給他娶妻,到時候後娘來了,日子還要過得雞飛狗跳,不得安靜。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她都不能看著舒氏被休。

    她抬起眼眸,淡淡地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老實人,不會撒謊。要是被休回去,別人問起緣由,得知是因為反對老太太逼自己的親孫女沖喜才被休的,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二姐姐的婚事。”

    大家被這話說得頓時一愣,繼而臉色俱都變得十分難看。

    舒氏娘家兄嫂雖沒本事,但她嫂嫂那張嘴卻是厲害的。這要被她嚷嚷出去,說是夏家老太太逼著親孫女去給人沖喜,逼迫不成就休兒媳婦,夏家的名聲可

    就徹底臭了。有這樣為點小利就出賣親孫女的老太太當家,以後誰還敢把女兒嫁進夏家,又有誰敢娶這種老太太教導出來的夏家女孩兒?

    老太太不愧是經歷過風雨的人,一愣之下就回過神來,冷笑一聲:“好厲害的一張嘴。”看向夏衿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犀利,“你是在威脅我老太婆麼?”

    夏衿沒有說話,只抬起眼眸,與老太太對視,目光寧靜裡帶著堅定不曲。

    這無聲的眼神,比任何語言都還要厲害,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老太太的威嚴。

    老太太大怒,拿起旁邊的茶碗就砸過來:“孽畜,敢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砸死你。”

    夏衿哪裡會被她砸到?一閃身,茶碗從她耳邊擦身而過,砸到站在後面的夏正慎胸前。

    “老爺。”大太太驚叫一聲,朝夏正慎撲來,“傷著沒有?”

    夏正慎被砸得胸口生疼,捂著胸卻不好說什麼。那茶碗可是他親娘砸的,他不能怪她,卻也不能去怪避讓的夏衿吧?

    老太太似乎被氣著了,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急劇地一起一伏,嚇得二太太大叫:“娘,娘,您沒事吧?您可別嚇我。”又叫,“大哥,快來看看娘。”

    夏正慎也顧不得胸口疼,連忙上前去,給老太太撫胸舒氣:“娘,您快別氣了。您要是氣出個好歹,我們可怎麼好?”

    夏衿站在一旁,只管看戲。

    老太太雖五十多歲的人了,卻依然皮膚健康,嘴唇紅潤,根本就不像有心疾的人。這會子做出這種樣子,不過是嚇唬人,再自己給自己個臺階下罷了。

    舒氏就被嚇傻了,生怕老太太被氣死,夏衿背個忤逆之罪,身子禁不住地微微顫抖。

    好半天,老太太似乎才緩過氣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頹然地對夏正慎擺擺手,無力道:“扶我進屋。”

    大家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扶老太太進了房。

    夏衿見屋裡只剩了個丫鬟木然地立在角落,拉了舒氏便想離開。舒氏卻怎麼也不肯走,拽著夏衿的胳膊哀求地望著她:“衿姐兒,娘知道你心疼娘,但咱真不能這樣走了。”

    夏衿只得陪著舒氏在廳堂裡站著。

    好一會兒,二太太才出來,走過來低聲道:“沒事了。”輕輕拍了拍舒氏的肩膀。

    “二嫂,多謝。”舒氏對二太太十分感激。

    老太太性情偏執,有時候貌若癲狂,處理起事情來隨心所欲,毫無分寸。每每這時,二太太總會出來打圓場,救她於水火之中。今天要不是二太太求情,她也不會只挨耳光了,夏衿來時不知她會是個啥樣。

    “瞧你說的。咱妯娌兩人,還說這些客氣話。”二太太白她一眼,轉臉對夏衿道,“衿姐兒,今天二伯母可是要說你,老太太是長輩,你怎麼能這麼跟她說話呢?她老人家要被氣出個好歹來,你可怎麼辦?你不為你自己個想想,也要為你爹你娘想想吧?”

    舒氏歎了口氣,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匆匆闖進來個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2 03:33 PM

第二十八章 身世

    待看清楚這人是誰,二太太搶先叫了起來:“三弟,你終於回來了。”

    夏正謙一眼就看見舒氏的面頰紅紫一片,有的地方比之剛才夏衿見著時更腫了幾分,傷勢極為嚴肅,眼裡頓時蓄滿了怒氣。

    “相公,我沒事。”舒氏怕夏正謙抑制不住怒氣,再一次衝撞夏老太太,忙出聲道。卻不想一時著急說話的幅度大了些,扯著了傷口,頓時痛得她臉皺成了一團。

    “你怎樣……”夏正謙急上一步,想要伸手去摸舒氏的臉,意識到這裡還有外人,忙縮回手來。

    二太太的那一聲驚叫,把屋裡的夏正慎招了出來:“回來了?”

    “大哥。”雖對夏正慎不滿,夏正謙仍做足了禮數,對夏正慎作揖施了一禮。

    夏正慎歎了口氣,似乎極不願意說下麵的話:“娘說,你回來了,就到祠堂裡去跪著。她老人家不發話,你就不能起來。”說著轉過臉,對夏衿道,“還有你,也是一樣。”

    夏正謙敢到羅家說那些話,早就預料到眼前的情形。其實,更糟糕的事他都想過。不過或許是忌憚著他現在的醫術,夏老太太沒敢做得太過份而已。但夏衿被罰,卻是他沒想到的。

    他臉上的怒氣怎麼也掩蓋不住:“怎的?她沒拿自己的一輩子來給夏家換好處,就罪大惡極?”

    夏正慎極尷尬。不管他如何自私,逼侄女去給人沖喜,說起來總不好聽。

    “不是的。”二太太忙解釋,“是剛才衿姐兒……”

    “我不管。”夏正謙打斷她的話,“有什麼沖我來。我姓夏,被打被罰都無法,就是別沖著我的媳婦、兒女來。”

    夏正謙人如其名,歷來都是謙謙君子,很少發脾氣。但一旦發起脾氣來,便是老太太和夏正慎也拿他沒辦法。

    夏正慎也知道不能逼得太過,仁和堂還得靠夏正謙撐著呢。

    他只得道:“行吧,衿姐兒先回去。老太太那裡,我幫你求情。”

    夏衿沒有動彈,只看著夏正謙。

    夏正謙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柔和:“扶你娘回去,那臉先用冰敷一敷,再將我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小瓶子藥給你娘塗上。”

    “是。”夏衿應道,扶著舒氏往外走。

    “衿姐兒別擔心,我這臉只是看著嚇人,其實不怎麼疼,回去敷點冰,再塗些藥,明兒早上就好了。”舒氏見夏衿一路上默不作聲,以為她嚇著了,出言安慰道。

    夏衿看到舒氏一說話就直吸涼氣,連忙道:“娘,您快別說話了。”

    將舒氏送回房,夏衿照著夏正謙的吩咐給她處理了臉上的傷,又給她喝了點安神的藥,看著她睡了,這才從她院子裡出來。

    “姑娘,您這是去哪兒?”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菖蒲見夏衿走往另一條岔道,忙出聲問道。她生怕夏衿是沒有注意,走錯了路。

    “心煩,到花園裡走走。”夏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菖蒲抬頭看看天,猶豫了一下。

    夏衿沉默和冰冷的性子,讓她有些害怕。而且,今天夏三爺被罰跪,三太太被掌臉,姑娘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這要遷怒於她……

    躊躇良久,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她終於鼓起勇氣道:“可……可是,這天,很快就要下雨了。”

    夏衿這才抬頭,朝天上看了看,只見靄雲低垂,天氣陰暗,風也比昨日要大,刮得樹枝四處亂晃,眼見得是要下雨的情象。

    “無妨。”她道。

    風大,把陰雲吹散了,這雨沒那麼快下下來。而且,她現在所走的回廊一直通到小花園深處。下了雨,她直接跑到回廊裡來避雨就是,用不著為了這點陰雲就放棄今日的體能訓練。

    她深知,要想脫離現在的生活,不光要有高明的醫術,更要有翻牆越壁的本事。只有隨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跳出這夏家高高的圍牆,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菖蒲便不再作聲了,默然地跟在夏衿身後,步履輕盈得幾乎聽不到聲響。

    因著這樣的天氣,花園裡並沒有什麼人,便是連平時護理花木的僕婦也不見了蹤影。夏衿倒很滿意這份清靜。

    她走到回廊盡頭,便將披風脫下,交給菖蒲,讓她在此處等著。而她自己,則依著昨日的節奏,先慢行,繼而加快腳步,配合著呼吸,有條不紊地做著體能訓練。

    走到小荷塘附近時,她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說話聲。

    “……同樣是親孫女,差別咋那麼大?老太太也太偏心了吧?”音量雖然壓得很低,但聽得出,這聲音比一般人的嗓音要尖細。

    另一人嘲諷地輕笑一聲:“你不知道吧,我聽說,三老爺根本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所以她才對三房人那麼苛刻。”

    “什麼?”這消息大出乎人意料,尖細嗓音不由得提高了聲響,“你說的可是真的?”

    “噓!”聲音低沉的那人似乎嚇了一跳,“你作死啊,喊這麼大聲。”

    尖細嗓音不以為然:“這鬼天氣,誰會來這裡?也就是咱們命苦,大冷的下雨天,老太太卻要吃蓮藕,害得咱們還得跑到這塘邊來掏淤泥。”

    說著又饒有興致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三老爺真不是老太太親生的?那他是誰所生?”

    樹叢裡伸出個頭來,四處張望,很顯然是那聲音低沉的僕婦生怕隔牆有耳,正小心的防備呢。

    可惜她遇著的是夏衿,隱匿功夫一流,哪裡會被她所發現?

    張望了一會兒,見四周無人,那僕婦這才縮回頭去,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三老爺是老太爺在外面的女人所生的呢。”

    “啊?真有此事?”尖細嗓子驚呼一聲,不過隨即又疑惑,“不可能吧?依老太太的性子,出了這種事,那還不得鬧個天翻地覆?哪還容得老太爺把三老爺接進府裡來,當個嫡子撫養長大?”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事啊,還是我剛進府時,聽以前那漿洗婆子吳媽媽說的。至於真不真的,就不清楚了。”

    “哪個吳媽媽?”

    “你不認識。”低沉聲音道,“你進府時,她早被打發出去了。我之所以相信她這話,也是因為三老爺出生那年,府裡的下人幾乎都被換了一遍。你看看府裡的家生子就知道了,最老的不過是兩代。就算有兩三家資歷老的,不是老太太的心腹,就是從莊子上過來的。”

    尖細嗓子沉默片刻,一拍巴掌,叫道:“呀,經你這一說,還真是啊。這府裡還真是沒幾戶老人啊。”

    “噓!叫你小聲些小聲些,偏叫不住。這話要讓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剝了咱們的皮不可。”低沉聲音嗔道,“我跟你說啊,這話你可不能再告訴別人聽。要查出咱們來,可沒好果子吃。”

    “我曉得,我曉得。”尖細嗓子道,“你也知道我嘴緊,才告訴我這話的不是?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那就好。”低沉聲音似舒了一口氣,“行了,別管別人家的事,趕緊地挖蓮藕吧。站這一會子,我身體都要凍僵了。”

    緊接著,樹叢外便傳來了穿泥塘的聲音。

    夏衿輕輕地後退幾步,轉身朝小徑上走。到了菖蒲身後,拿過她手上的披風:“走,回去。”

    “好的,姑娘。”菖蒲正冷得厲害,聽得能回去了,十分歡喜,跟在夏衿身後往回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2 03:38 PM

第二十九章 思忖

    夏衿沿著回廊一直走到臨近院子時,才忽然問道:“菖蒲,你們家在外面還有親戚嗎?”

    菖蒲愣了一愣,繼而搖了搖頭:“沒有了。我爹原是魯家村的人,排行第二,本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家裡窮,養不活那麼多人,便把他賣到了咱們府。後來漲大水,魯家村被淹,我爺爺他們一家全被淹死了,只剩了我爹在城裡,才留得一條命。那時我爹才十七歲。我娘是家生子,一家子原來就在莊子呆著,外面也沒有親戚。”

    夏衿有些失望。

    出了青黛的事後,舒氏底氣足了不少,不光是買了幾個新下人,把原來覺得不忠心的下人換掉,還去求了老太太,把菖蒲這些人的父母調到了三房。因此,菖蒲如今是可信的。

    她想調查剛才夏正謙的身世,自己不能隨意出府,要就得府外有人才好,再加上菖蒲在府內,內外接應,做什麼事都方便。可惜,菖蒲在府外卻沒有親人。

    她不死心,又問:“薄荷呢?”

    “她家在府外也沒人。”菖蒲道,“她爹、她娘兩家都是漲大水那年逃荒進城,被咱們府買進來的。”

    夏衿輕歎一聲,只得作罷。

    不光是查探身世,她以後還想在外面做些生意,攢點私房錢呢。沒有自己的人手,做什麼都不方便啊!

    菖蒲見狀,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問道:“姑娘,您問這個幹什麼?”

    夏衿擺擺手:“沒事。”抬腳進了院門。

    對於退親一事,老太太雖然生氣,但夏正謙是仁和堂的主力。如果他跪傷了,在家裡躺上幾日,受損失的還得是夏家。所以跪了一個半時辰,夏正慎去求了兩次情之後,老太太便松了口,讓夏正謙回了院子,並放出話來,明日,夏祁就得到醫館去做事。

    得到這個消息,夏衿匆匆去了正院。

    彼時舒氏正在房裡一面掉淚,一面給夏正謙上藥。聽到丫鬟通報,把夏正謙的褲管放下,再將長衫的前襟整理好,方道:“讓她進來吧。”

    進得門來,夏衿關切地看了夏正謙一眼,見他臉色並不難看,顯然傷得並不重,放下心來,這才開口道:“爹,明日讓我去醫館吧。”

    “不行。”夏正謙一口回絕,“你哥哥那裡且放心,我會去跟老太太求情,讓她寬限幾日。等她老人家氣消了,再說念書的事。”

    “老太太不會同意的。”夏衿語調淡淡的,卻說得很肯定。

    夏正謙驀地抬眼看著夏衿,嘴唇動了動,卻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夏衿,沉默好一會兒,才道:“不管怎麼樣,也不用你去那雜亂的地方。你且在家安心呆著,你哥哥的事,我會安排妥當的。”

    夏衿沒有再說話。

    屋子裡一下安靜下來。

    舒氏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想撫一撫夏衿的頭,想起夏衿自大病醒來便再不喜人這樣做,忙又縮回手來,柔聲開口道:“衿姐兒,娘知道你懂事。但女孩兒家,最重的就是名聲。要是被人知曉你女扮男裝去醫館做事,不光以後難以說親,便是老太太那裡,怕是都得打死你。這話,再不要提了。”

    夏衿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道:“那我回去了。”說完便走了出去。

    出了門,她抬頭望著湛藍的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來到這古代,她一直覺得不開心。這裡的生活,跟她在現代時完全不一樣。在現代,整日在血口上舔血,她的日子不得不充實而又刺激。雖然在去世前,她厭倦了那種生活,想要找個地方寧靜地過一段時間,種種花草,看看書。

    而現在在夏府所過的生活,跟她想像的差得太遠。整日裡勾心鬥角,被人呼來喝去,想打就打,想罵則罵。這樣的生活,讓向來喜歡快意恩仇的她厭惡到了極點。而夏正謙夫婦倆的為人,讓她心生溫暖的同時,也讓她憋悶到了極點。

    還是一邊查夏正謙的身世,一邊想辦法促使分家吧。

    這麼想著,她慢慢踱回了自己的院子。

    舒氏站在窗前,看著夏衿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便悶悶不樂地下了臺階,她轉身擔憂地對夏正謙道:“衿姐兒跟咱們越來越生分了。”

    夏正謙長長地歎息一聲:“都怪我,沒本事護著你們,讓你們受了很多委曲。衿姐兒心裡怨我,也是應當。”

    舒氏垂下眼瞼,低聲道:“老太太怎麼對我都行,可祁哥兒念書和衿姐兒訂親的事,萬萬不能妥協。”

    夏正謙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夏衿起床鍛煉了一通,又用夏祁早已幫她買來的藥燒的水泡了半個時辰澡,便派了菖蒲出去探聽消息。

    隔了一盞茶的功夫,菖蒲跑了回來,稟道:“姑娘,老太太派了人到上房,要少爺即時跟著大老爺去醫館。老爺跟那婆子爭執了半天,現在那婆子回去稟報老太太去了。”

    夏衿微眯了一下眼,道:“再去聽來。”

    “是。”菖蒲飛快地去了。

    隔了沒多久,她又回來了,道:“那婆子又來了,說老太太下令,令少爺立即去醫館,否則她就要親自來請了。”

    夏衿點了點頭,站起身道:“把昨兒少爺那衣服抱好,再把我的衣服首飾收拾一套出來。”

    “是。”菖蒲竟然隱隱有些興趣。對於一個在內宅裡長大的小女孩來說,外面的世界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夏衿看她一眼:“我去醫館,你不能去。一看你就是個女子。少爺總不能帶妹妹的丫鬟去醫館做事吧?”

    菖蒲火熱的心,被這盆冷水澆得冰涼。她沒精打埰地“哦”了一聲,這才去拿衣服。

    “走吧。”夏衿見她收拾好,站起來出了屋門。

    到了夏祁的院子,果然見一婆子趾高氣揚地站在那裡,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而夏正謙被舒氏扶著,一個勁地喘著粗氣,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夏衿也不理會他們,沿著回廊繞到夏祁屋子門前,見外屋沒人,直接進了屋,便聽見裡屋傳來夏祁的大丫鬟紫蘇的聲音:“少爺,老爺不讓你出去。你還是好好躺著,別讓老爺太太擔心吧。看看,傷口又裂了。”

    “哥哥,我來了。”夏衿叫道。

    門簾被掀開,卻是舒氏給夏祁新買的丫鬟紫菀:“姑娘來了?少爺叫您進去。”說著,高高打起了門簾。

    夏衿進去,便見夏祁趴臥在床上,床邊站著紫蘇。

    “紫蘇,你先出去。”夏衿道,又接過菖蒲手裡的包袱對她道,“你也到外面等著。”

    “這是什麼?”夏祁盯著那包袱,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段時間,夏衿屢屢給他帶來驚喜。今天老太太不顧他身上有傷,定要命令他去醫館,這讓他氣憤之餘,又十分鬱悶。此時見妹妹神神秘秘地拿來個包袱,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期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2 03:39 PM

第三十章 喬裝

    夏衿也不理他,左右看看,見旁邊有個屏風,正是夏祁平時換衣之所,她拿起包袱便進了屏風。反正此時屋裡沒人,夏祁又身上有傷,行動不便,不會跑過來看,她便無所顧忌。

    前世在現代出任務,換裝化妝的速度有時能決定生死,這項業務夏衿再熟悉不過。幾息功夫,她就把衣服換好、把頭髮梳好了;再從包袱裡掏出個小圓鏡,對著鏡子描眉抹粉,又是幾息,化妝便完成。

    夏祁不知妹妹跑到屏風後面搞什麼鬼,正疑惑地想開口問話,便見屏風後面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夏祁的嘴巴頓時張得跟鵝蛋一樣大。

    “在下夏祁,見過公子。”那人走過來,對他施了一禮。

    聽這聲音,夏祁身體一震,只覺夢幻一般,實在不真實。他抬起手拼命地揉了揉眼睛,看看站在面前的那個“自己”並未消失,又不顧身體疼痛,掙紮著把櫃上的鏡子拿到手裡,照照鏡子,再抬頭看看眼前的人,如此反復幾次,似乎才確信自己沒有變成別人,但眼前的這個人確實變成了自己。

    他舒了一口氣,將鏡子放在枕邊,盯著眼前的人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心裡的猜測試探著詢問出聲:“妹妹?”

    夏衿“噗哧”一笑,換回了自己的聲音:“如何?像不像?”

    “真是你?”夏祁“騰”地想爬起來,“哎喲”一聲又趴了下去,疼得臉皺成了一團。

    “你小聲些。”夏衿擔心被外面那幾人聽見,趕緊擺手,上前把夏祁小心地扶起來,讓他側坐著,然後拿出自己的衣裙,“來,趕緊換上。”

    夏祁一看是女裝,瞪大了眼睛望著夏衿:“幹什麼?”

    “哪那麼多廢話?”夏衿腦子裡可沒有男女受授不親的思想,也不管夏祁疼不疼,拉過他的手就開始給他脫衣服。

    “妹、妹妹,這不行,這樣不行……”夏祁被夏衿這舉動嚇了一跳,拼命掙紮。

    “啪。”夏衿打了他一下,生氣道,“你喊吧,喊得讓那老婆子聽見,爹娘再被打,你就高興了。”

    夏祁只得閉了嘴,可手上仍然死命拽著自己的衣服,不讓夏衿脫。

    可夏衿是什麼人?雖然這副小身板沒二兩力氣,但技巧是不缺的,對人體肌肉骨骼穴位什麼的又瞭若指掌,這一碰那一點,夏祁就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任由她擺佈。

    把衣服給他換好,夏衿又開始梳頭。見夏祁還想把穿好的衣服脫下來,夏衿照著他腦袋又是巴掌,低喝道:“還想讀書,就聽我的。要是不聽,我管你死活!”

    這樣粗暴兇殘的夏衿,一下子把夏祁震住了。他心裡雖仍覺得不妥,卻沒有再反抗,乖乖地由著夏衿梳頭上妝。

    待看到鏡子裡的“衿姐兒”,再看看站在面前凶巴巴的“祁哥兒”,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弱弱地抗議道:“妹妹,這樣不行。爹爹不讓你去醫館。”

    夏衿瞪他一眼:“你不想考功名?”

    夏祁默然。

    這段時間,他三番五次被夏禱算計,可是被打被罵被罰的,只是三房的人,這使得他成熟不少。他也想明白了,只有自己考取了功名,三房的人在夏家才有地位,才不會被人肆無忌憚地算計欺淩。所以對於老太太叫他去醫館,他是極抗拒的。

    可他知道,如果他不去,老太太鬧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這醫館最終他還是得去的。到頭來,爹娘還會傳出不孝的名聲。這樣的事,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見他不作聲,像是被說動的樣子,又聽得院子裡那婆子高叫一聲:“三老爺要是不聽老奴的勸,老奴只得請老太太來了。”

    她忙叮囑夏祁一聲:“一會兒我走後,你跟著菖蒲回我那去呆著。菖蒲是可信的,你嗓音裝得不像,只呆在屋裡,使喚她一人即可。”

    說著,她走到門邊,掀開門簾,臉上頓時露出痛苦的表情,一挪一挪地艱難舉步。紫蘇見了,忙上前扶住他,擔憂地喚了一聲:“少爺。”

    菖蒲則死命地盯著夏衿看,眼睛眨巴眨巴的,弄不清眼前這位到底是自家姑娘假扮的,還是貨真價實的祁少爺。

    夏衿也不理她,扶著紫蘇的手走到門口,大喝一聲:“別吵了,我去就是。”

    “祁哥兒!”舒氏歉意地叫了一聲,眼淚就流下來了。

    “紫蘇,去,把要帶的東西撿好。”夏衿命令道。

    “是。”紫蘇擔憂地看了夏衿一眼,放開她,進房去收拾東西。

    夏衿轉過頭來,透進紫蘇掀開的門簾往裡面望去,見夏祁穿著她的衣裙,已站在了地上,便放下心來,對紫菀道:“扶我出去。”

    紫菀忙上前攙扶她。

    “祁哥兒……”夏正謙看著“兒子”蹣跚地走到自己面前,滿臉愧疚地欲言又止。

    他原來拍著胸脯說這事由他處理,然而他昨晚從祠堂回來,跟夏衿說過話後,又去老太太屋前跪了一夜,都未能讓老太太收回成命。今早上老太太更是拿不吃飯來要脅他,他也無可奈何。

    夏衿不理他,見紫蘇已收拾了東西出來,對婆子道:“走吧。”率先朝院門走去。

    “這就對了,這才是孝道。”那婆子得意地看了夏正謙一眼,忙跟在夏祁身後出門覆命去了。

    出了三房的院門,卻見夏祐正在那裡來回踱步。見夏祁出來,忙迎上來扶他:“六弟。”又往遠處招了招手,幾個婆子抬著頂軟轎從屋角處轉了出來。

    “六弟,趕緊上轎。”夏祐道,“到了醫館也只管歇著,等你傷好了再做事。”

    夏衿感激地看他一眼,拱拱手道:“多謝大哥。”

    夏祐歎了口氣:“謝什麼,自家兄弟。”扶著夏衿上了轎,又對紫蘇道,“你們回去跟三老爺和三太太說,六少爺有我照顧,叫他們放心。”

    紫蘇趕緊行禮稱謝。

    老太太要的也只是令行禁止的威嚴,並不是要整治夏祁多吃苦頭,因此一路也沒人出來干涉。夏祁被軟轎抬到大門口,又被小心地挪上了鋪了厚厚軟墊的馬車,到了醫館,被安置在特意給他們收拾出來歇息的屋子裡躺著,一切被夏祐照顧得十分周到。

    夏祐見安置好了,又問:“六弟你的書帶來了麼?如果沒有,叫天冬回去拿就是。這幾日你只管在這裡養傷看書,我跟我爹都說好了的。”

    夏衿知道,夏祐所說的書,自然是指科舉考試的那些書籍,心裡不由得又生起一股暖意。這位夏家大哥,還真是忠厚赤誠之人。

    “多謝大哥。不過,我還真不知我那丫鬟收拾了些什麼東西來。”她笑道,轉頭吩咐天冬,“打開包袱看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3 05:29 PM

第三十一章 關心

    天冬把包袱打開,卻見裡面除了一套男式替換衣物,便是兩本醫藥書籍,並無其他東西。

    看來那紫蘇是夏祁心腹之人,收拾東西的時候,得了他的所授機宜。

    夏衿見狀,佯裝不知夏祐所說的是什麼書,指著那兩本藥書道:“帶了呢,多謝大哥記掛。”

    夏祐心裡暗歎這個弟弟老實。不過此時在醫館裡,人多嘴雜,他也不好說什麼,叮囑幾句讓夏衿好好休息,便回了前面門臉處。

    “你出去找個地方歇著吧,有事我會叫你。”夏衿拿起一本藥書,對天冬道。

    看樣子天冬並沒有看出她是“假少爺”,既如此,她也不會把這層紙捅破,以免天冬的表現不自然,讓別人看出端倪來。

    天冬心裡雖然覺得奇怪,少爺受了傷行動不便,如今又來了個陌生地方,本應留他在屋裡伺候才對,為何叫他到外面呆著?不過他也沒多問,答應一聲,替夏衿把茶水倒好,又將厚披風拿來,蓋到夏衿腿上,這才退了出去。

    可天冬出去沒多久,外面便傳來一個陌生的叫聲:“師弟,師弟……”

    夏衿以為是叫別人,並未在意,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可下一刻,便聽到天冬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少爺,刑少爺來看您了。”

    “刑少爺?”夏衿抬起頭,疑惑地望向門外。

    她低頭看看自己並無不妥,揚聲道:“請他進來。”

    門被推開,從外面進來個十七、八歲的男子,瘦高個兒,身上穿著深藍色細布衣衫,眉眼雖顯普通,但那高挺的鼻樑和瘦削的臉龐,倒為他平添了幾分男子的英氣。

    來的自然是刑慶生,不過夏衿並未見過他。當初刑慶生去內院,也不過是原主病逝,事急從權。後來她在這個世上醒來,刑慶生便不方便進裡屋,也不宜在內院久呆,只幫著夏祁煎了煎藥,就回了醫館。

    見夏衿只管盯著他看,並未出聲招呼,刑慶生笑道:“師弟,怎麼的,被打了幾板子,便不認識師兄了?”說著,走到夏衿床前的椅子前坐下,轉頭打量了一下屋子,問道,“冷不冷?要不要攏個火盆過來?”

    臨江城偏南,並不燒火炕,便是大冷的天,也只在屋裡放個火盆了事。如今雖是初春,天氣依然陰冷,所以刑慶生才有此一問。

    見刑慶生這般隨意,夏衿便知他是跟夏祁極相熟的,也不好再冷著個臉,展顏笑了一笑,道:“別說,師兄不提,我還不覺得;這一提,忽然就覺得冷了。如此,就有勞師兄幫忙張羅個火盆來。”

    “那師弟等著。”刑慶生站起身來,轉身就出去了。可過了許久,都未見轉回。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刑慶生這才一臉不悅地進來,手裡拿著個小小的竹編火籠,遞給夏衿,歉意道:“真是不巧,醫館也沒多少炭了,師弟且用著這個,暖暖手罷。”

    夏衿見狀,便知事有不偕,不過她也懶得去打探,道了謝,接過火籠,放在腿上。

    “師弟既然來了醫館,以後有的是相處之日。前面忙得很,師兄且去了,中午得歇再來看你。”刑慶生又道。

    夏衿點點頭:“師兄忙去吧,我在這裡看書,左右無事,不必記掛。”

    刑慶生也不跟他客套,轉身出去了。

    他這剛一走,天冬便進來了,問道:“少爺,可有什麼吩咐沒有?”

    夏衿前世雖是孤兒,被義父收養之後生活卻很富足,不要說國外,便是在國內跟老中醫學醫之時,所呆的地方用的也都是空調,從未見過南方這種火籠。此時她正饒有興致地仔細地打量火籠,頭也不抬地道:“沒有。”

    天冬卻未出去,站在那裡欲言又止。

    夏衿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事?”

    天冬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決心,道:“剛才刑少爺去給您拿火盆,大老爺攔著不讓,說您到醫館來什麼事都不做,還要增加醫館的開銷,這不合規矩。刑少爺無奈,只得拿了他自己的火籠給您。”

    說完,他又惴惴地道:“這話小的本不該說的,但少爺您曾吩咐,不管聽到看到什麼大小事,都要跟您說……”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

    “我知道了。這事你做得好,有什麼事就該這樣,都跟我說清楚。是非曲直我直有定論,你只管說就是了,我定不會責怪於你。”

    “多謝少爺。”天冬這才松了一口氣,又道,“如果少爺沒什麼吩咐,我就出去了。”

    “嗯,去吧。”

    看著天冬出去,夏衿這才冷冷笑了一下。那夏正慎的為人,便是夏祁不說,她也能看得出來。小氣吝嗇,自私自利,連點籠絡的手段都不會使,純粹就是個蠢貨。跟這樣的人住在一個屋簷下,沒的辱沒自己的智商。

    看來,即便為了自己的心身健康,也得讓三房早點分家出來。

    這麼想著,夏衿把注意力又集中在了手中的藥書之上。

    可還沒看上一盞茶的功夫,夏衿便聽見天冬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大老爺,您來了?”又提高聲音道,“少爺,大老爺來看您了。”

    她放下手中的書,朝門口看去,果然看到夏正慎踱著方步走了進來。

    “大伯。”她佯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你身上有傷,不用多禮。”夏正慎擺擺手,臉上露出慈祥的神色,關切地問,“如何,恢復得怎麼樣了?”

    “已經好多了。”夏衿道。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夏正謙似乎十分欣慰,頓了一頓,又問,“能起來走動了吧?”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殷切。

    看到這目光,夏衿心裡一動,答道:“在家母親盯得緊,不許隨意走動,怕崩了傷口。不過侄兒感覺沒那麼疼了,想來應該可以起身。”

    “那讓天冬扶你起來試一試。”夏正慎道,也不等夏衿回答,便對天冬揮了一下手。

    天冬蹙著眉看向夏衿,一臉的為難:“少爺,您還是別亂動吧,小心崩了傷口。回去等太太知道了,小的要挨板子的。”

    此話一出,夏正慎就滿臉不悅,喝斥天冬道:“放肆,我跟你六少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我是郎中還是你是郎中?那日祁哥兒不過是被打了幾板子,力道又不重,他年紀輕輕,傷口癒合得快,既好得差不多了,起身走走對他有好處。你豈能為了一已之私就橫加阻攔?簡直是不分尊卑。”

    “小人……”天冬漲紅了臉,便想分辯。

    卻不想夏正慎一揮手,打斷他的話道:“少囉嗦,趕緊照我的吩附做。”說著將臉一沉,“莫不是你是三房的下人,我就使喚不動你?”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天冬看看夏衿,見她並未反對,只得上前欲要扶她起來。

    “大伯別生氣,這奴才向來死心眼,吩咐他做什麼,他就只記得做什麼,從來不知變通。正是覺得他忠心聽話,我爹我娘才把他放在我身邊。您老就別跟他一般見識。”夏衿笑道,扶著天冬的手,慢慢起身。

    她知道夏正慎看不得她躺在床上,期望她能儘快去前面醫館,好為夏家賺錢。但因夏祁被打的是腚部,她要假扮他,便只得整日在這小床上趴著,早已趴得全身酸痛,巴不得能起身活動活動,這才順著夏正慎的意思說話。

    不過經此一事,她倒是知道了天冬的忠心,為了夏祁小主子,連夏府當家的大老爺的話都敢不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3 05:30 PM

第三十二章 外出

    夏正慎看天冬將夏衿扶了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雖說有些艱難,但夏衿臉上並沒有太多痛苦之色,他便連連點頭,欣慰地道:“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今天還有大半個白天,再加上今晚一晚,想來明日就能自由行動了。咱們仁和堂的傷藥,效果可是頂好的。”又吩咐天冬,“行了,趕緊扶你家少爺躺著。”

    看著夏衿躺回去了,他的目光又落在放在床前的那兩本書上。看清楚是藥書,他極為滿意,撫著鬍子點點頭:“不錯不錯,受了傷還能看藥書,果真不錯。以後啊,一定能跟你爹一樣,成為一代名醫。”

    “也就是胡亂看看。”夏衿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

    她倒是不想理會這自私自利的夏府當家人,但她現在假扮的是夏祁。要是態度不好,一來不像夏祁的性格和處世態度,二來還得呆在夏府和這仁和堂裡,生怕夏祁在夏正慎手上吃虧,正可謂是“打老鼠怕傷著玉瓶”。

    夏正慎又拿出大伯的架式,說了一番大道理,意思就是以夏衿的聰明,只要拿出幹勁好好學習,一定能成為比夏正謙更有名的郎中,救死扶傷,造福一方。

    他的口才相當不錯,以至於要是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重活一世的夏衿,而是夏祁,必然會被他扇動得熱血沸騰,一心想成為良醫,再不去掂記科舉考試。

    想來,這才是他來的目的吧。夏衿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行了,你好好歇著,明天要是能走動,就到前面來。也不必你多動彈,坐在那裡看著郎中們抓藥也是好的。一個人呆在這裡可悶的慌。”夏正慎道。

    “是。”夏衿只得應了。

    夏正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回了前面醫館。

    接下來那小半天,除了中午的時候夏祐和刑慶生過來陪夏衿吃飯,再無旁人來打擾。

    待過了午時,看到所有人都去了前面醫館,夏衿從床上下來,對天冬道:“一會兒我出去一下,你在茅廁前呆著,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在上茅廁。”

    “少、少爺……”天冬被這話嚇了一跳,“不行的,少爺。被人發現就糟糕了。老太太那裡……”他咬著嘴唇,沒有把話說完。

    “沒事。”夏衿不在意的擺擺手,抬腳就往門外走去。

    天冬苦口婆心地又勸了幾句,見夏衿根本不理他,只管往外走,他只得皺著個臉跟在後面出了門。

    夏衿下了臺階,往前走了幾十步,便向左邊的角門走去。到了角門門口,她停下了腳步,對天冬道:“你就呆在這裡,小心別讓醫館的人看見。”

    因出院子必須穿過醫館,所以夏衿要出去,只能另闢蹊徑。她上午上茅廁的時候就觀察過地形。這角門外面是一塊荒蕪的菜地,菜地旁邊建了四個茅廁,菜地和茅廁後面就是一堵圍牆。圍牆正好塌了一角,夏衿估摸著,以她現在羸弱的小身板,站在圍牆下的廢磚上,應該勉強爬得過去。

    只是醫館連鋪面加上後面的院子,就這麼一處茅廁。醫館的人要上茅廁都得上這裡來。天冬呆在菜地旁,反而惹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夏衿叫他呆在角門裡側。這樣醫館的人不容易發現他,出了狀況他又可以給她打掩護。

    天冬愁眉苦臉地答應一聲,叮囑道:“少爺,你可要快些回來。”

    “好。”夏衿隨口應道,看看四周沒人,飛快地朝圍牆那角落走去。

    可下一刻,他的嘴巴便張得老大,好半天才閉上嘴,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這……怎麼可能?”

    受傷頗重,走路都要人攙扶的“少爺”,竟然如猴子一般,兩跳兩跳就躍上了圍牆,消息在牆頭處。

    夏衿跳下圍牆,滿意地拍了拍手掌。這一陣藥水洗浴加體能訓練,還是很有效果的,這副身體耐受力和靈活性增加了不少,再加上她腦子裡帶來的技巧,爬這堵牆,可比她想像的容易許多。

    左右看看四周,夏衿飛快地閃身進了一條巷子。一刻之後,她從另一條巷子走了出來,雇了一輛馬車,吩咐道:“去城東柳葉巷。”

    “好嘞,公子您坐穩當囉。”車把式一甩馬鞭,馬車緩緩朝前駛去。

    一盞茶功夫之後,夏衿出現在了城東柳葉巷的一座兩層樓的茶館一樓大廳裡。

    城東是富貴人家聚居的城區,閒人自然也比較多。此時雖是未時,茶館裡客人卻不少,有的坐在裡間一邊品茶一邊聽臺上的中年男子彈琴;有的則坐在外間跟朋友閒聊。整個茶館彌漫著一種悠閒散漫的氣息。

    夏衿在外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價錢便宜的毛尖。

    她前世不缺錢,而且今日不知明日事,養成了有錢就花的習慣,花錢的時候只需要想喜不喜歡,很少去考慮要花多少錢。無奈穿越到小門小戶的夏家,自己還沒辦法賺錢,前一陣又拿了兩錢銀子給夏祁請客買藥,她如今囊中羞澀,荷包裡只有前日舒氏給她的月錢,只能算計著口袋裡的錢來辦事。

    “陳老爺,可有日子沒見你來了。近來忙些什麼?”

    “哈哈,可不是。想買幾畝田地,忙了好一陣,今日才閑下來。”

    “看來陳老爺是發了財了,今天可得請客……”

    夏衿喝著茶,聽著四周這些人的閒談。不過讓她失望的是,這些人談的無非是在哪裡買房買地,或哪裡新來了清館美人,並沒有她感興趣的家長裡短,尤其是,關於羅家。

    她端起茶杯,準備飲盡茶杯的這口茶,便起身離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雜之聲。

    “快看,是羅大公子。”身後傳來一陣驚呼。

    羅大公子?

    夏衿心裡一喜,轉頭朝窗外看去。只見茶館門前,兩個健壯的男子正對著一個十三、四歲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拳打腳踢,旁邊站著一位身著錦緞長袍的青年男子,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則站在他身邊,指著地上的小男孩喋喋不休地訓斥著。

    這是羅大公子,羅推官的大兒子?

    夏衿打量了他兩眼。

    羅大公子大約十七、八歲年紀,眉宇間依稀能看到羅維韜和羅三公子的影子。他站在那裡,身姿挺拔,表情冷峻,看起來是個教養不錯而且很自律的人。

    夏衿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衣飾上。

    石刻青絳紋蜀錦夾袍,銀色鏤空雲紋鑲邊;頭上束髮的玉冠鑲嵌著寶石;腰間懸掛的玉佩通透碧綠。無不顯示出這位元羅大公子衣飾的講究。

    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看來,就算打聽不到什麼消息,她今天這一趟,也不算白走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3 05:31 PM

第三十三章 清澈的眼

    心裡對羅大公子有了一個定論之後,夏衿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廝的訓斥聲裡。

    聽了幾句,她才知道,原來那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剛才從旁邊沖過來,撞到了穿錦袍的男子,順手把他懷裡的荷包給偷了。這一幕被跟在後面的隨從發現,這才把小男孩子抓住,拳打腳踢。

    “這該死的小偷,就應該把他給打死。”身後的那位陳老爺憤憤道。

    “哎,看看,這麼冷的天,那孩子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身上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要是過得下去,誰願意做這種事?”另一人顯然心存悲憫。

    夏衿聽著身後的幾人議論,看著躺在地下被打的小男孩,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在她看來,偷東西既然被抓,那就要有被打的心理準備;就像她前世做殺手,隨時做好了被殺的打算。但偷東西,畢竟不是殺人,打幾下懲戒一下就好了,沒必要往死裡打。

    可羅家的這幾人似乎不這麼想,那兩個打人的隨從也不管小男孩受不受得住,每一拳每一腳,似乎都用了七、八分力氣,直打得小男孩抱著頭,在地上痛苦地滾來滾去,嘴裡大聲呻吟著。而羅大公子站在一旁,眼睛盯著地上的小男孩,眼睛裡流露出厭棄之色,並未制止隨從的毆打。

    “唉,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身後那心存悲憫的聲音道。

    “怕什麼,羅大公子可是推官之子,無緣無故打死人都無所謂,更不用說這還是個小偷。”

    夏衿緊盯著窗外,眉頭越皺皺緊。

    眼看著地上的那孩子抱著頭的手漸漸鬆開了來,露出骯髒的臉龐,緊咬的唇也鬆開了,夏衿便知情況不好。

    她“騰”地一聲站起來正要出去喝止,與此同時,一聲暴喝響起:“住手!”緊接著,一個人影閃了過去,轉身漂亮的旋身踢腳便把快要落到小男孩身上的拳腳擋下,隨即“嘭嘭”兩腳,羅家的兩個隨從便飛起落到旁觀的人群之中,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小兄弟,你沒事吧。”那人上前,扶起了小男孩。待看到小男孩已處於暈迷之中,那人抬起頭來,怒視羅大公子:“不過是偷了點錢,你就把人往死裡打。一條人命,在你眼裡就只值幾兩銀子嗎?”

    羅大公子沒想到會有人出來打抱不平,微微怔了一下。

    回過神來,他也沒有馬上回答,微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對方,確定對方眼生,並不是這城東哪家公子,也不是衣著不凡的權貴之人,這才冷冷道:“古代行律,便有拾遺者刖、拾遺者誅的處罰。我這不過打他幾下,已是仁慈,萬不會要他性命。公子跳出來指責我草芥人命,意欲何為?莫不跟這偷竊者是一家?”

    這是臨江城東,住在這裡的人大多認識羅大公子,想要巴結或交好羅家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羅大公子的話剛一落聲,四周便有無數幫襯的聲音響起:“年輕人,請慎言。羅大公子的為人我們都知道,向來是仁善仗義的。他打這一頓,不過是想給這小偷一個教訓,望他能改過自新,怎麼可能會打死人?身為推官之子,這點律法常識還不懂麼?年輕人你這樣說話,無端把罪名加在羅公子頭上,到底是何居心?”

    “可不是,我看沒准這小偷就是跟他一夥的。兩人唱這雙簧記,沒准就是哪個在背後指使,想壞借此壞了羅大人的名聲。”

    “就是就是,這世道,人心不古……”

    那人大概沒想到周圍的人會如此說話,甚至連陰謀論都出來了,指著羅大公子和四周:“你、你們……”漲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夏衿這才看清楚那人的長相。

    那人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上雖然穿著一件深青色綢緞長衫,面料不錯,做工精良,但顏色陳舊暗淡,顯是穿得久了;衣襟下擺和鞋子上還有些灰塵,看上去風塵僕僕的。不過他容貌卻是不錯,雖皮膚有些黝黑,卻也劍眉星眸,鼻樑高挺。那雙睜圓的眼睛尤其乾淨,如同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能照得見人影。

    “公子、公子……”人群裡擠進一個人來,十五、六歲年紀,眉清目秀,小廝打扮,身上背著個巨大的包袱,手裡還拎著一把劍。他看見那年輕人蹲在人群中間,懷裡還抱著一個人,嚇得聲音都尖細了幾分:“公子,你沒事吧?”

    年輕人此時已放棄了跟羅大公子爭辯,正低下頭去看那暈迷的小男孩。聽到自家小廝的聲音,他頭也不抬地道:“沒事。”伸出手去掐小男孩的人中。

    羅大公子本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此時見那年輕人不再說話,轉過身去,對四周團團拱手作了個揖,道:“多謝各位仗義執言,羅宇在此謝過。”說著對隨從一揮手,“走吧。”穿過避讓的人群,朝羅府去了。

    見沒熱鬧可看,圍觀的人也逕自散去。

    夏衿見那小男孩還沒醒來,連忙結了賬走了出去:“我來看看。”

    年輕人聞聲抬起頭來。

    對上他的眼睛,夏衿頓時一愣。

    她沒想到,除了新生的嬰兒,她還能在世人身上看到這樣一雙乾淨眼睛。

    對,就是乾淨。

    不光是眼睛,這年輕人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極乾淨舒服的感覺,就像那秋日裡湛藍渺遠的天空,透明純淨,一塵如洗。

    “我掐了他的人中,卻還是不醒。”年輕人微皺著眉道,“你們這裡,哪裡有醫館?”說著就要把小男孩抱起來。

    夏衿回過神來,忙叫:“別動他。”低下頭去看那小男孩:“我瞧瞧。”翻了翻小男孩的眼皮,又拿過他的手來,摸了摸脈相。

    “你還懂醫?”年輕人眼睛一亮,看到夏衿的手收了回去,忙又問,“他怎麼樣?”

    “還好,沒事。”夏衿用指關節對著正會穴用力一頂,“唔”地一聲,小男孩眉頭皺起,呻吟出聲,隨即緩緩睜開了眼。

    “醒了,他醒了。”小廝在一旁驚喜地叫道。

    “能說話不?感覺哪裡不適?”夏衿看著小男孩的眼,輕聲問道。

    “手……”小男孩嘴裡吐出一個字。

    剛才夏衿就拿過他左右兩隻手的脈相,並不見有什麼異狀。她抓起他的右手,便要將袖子往上卷——手掌及手腕沒事,那受傷的就應該是手臂了。

    “不!”小男孩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側身猛地一翻,將右手手臂壓在了身子之下。但這一動作觸及了傷處,痛得他臉上皺成一團,這大冷的天,額上竟然冒出豆大的汗來。

    “你這是……”年輕人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耐心道,“這位公子懂醫術,你讓他給你看看。”

    “不、不要……”小男孩搖搖頭,臉漸漸紅了起來,一直紅到發根。

    夏衿心裡一動,轉移視線,朝小男孩的胸部看去,看到薄薄的打滿補丁的夾衣裡面,明顯有一圈用布條纏繞的痕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3 05:32 PM

第三十四章 一兩銀

    待年輕人還要再勸的時候,夏衿對小男孩問道:“除了胳膊,還有哪裡疼不?如果沒有,你看能不能試著坐起來。”

    小男孩身上其實有很多傷,哪哪都疼,尤其以胳膊為甚。不過聽了夏衿的話,他等痛勁稍過,還是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年輕人見了,忙上去攙扶。

    “謝、謝謝您,我自己來就好。”小男孩的臉上越發紅得厲害,躲避著年輕人的手,不願意讓他碰自己。

    年輕人疑惑著沒有說話,小廝卻不高興了,拉了拉主子的衣袖,道:“公子,咱們走吧。天色不早了,咱們還要找住處呢。”

    夏衿聽了也趕緊站起來,準備離開。

    身為殺手,她可不是什麼愛心氾濫的好人。在她看來,做小偷被打,根本不值得人同情。剛才伸手相助,也只是出於醫者的本能。現在年輕人要大撒手,她自然也不可能留在此處。以她現在的身手和身份地位、所帶錢財,不允許她惹上任何麻煩。

    見三人誤會自己,小男孩大急:“我不是……我不是那個……”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道:“阿墨,你給他一兩銀子。”

    “公子!”小廝大驚,左右看看,生怕別人聽到這話,嘴裡道,“我們……我們一共只有二兩銀子。這要是給了一兩……”眼睛盯著小男孩,戒備的神情很是明顯。

    夏衿看了年輕人一眼,在心裡搖了搖頭。

    要知道,這朝代的物價,跟明初差不多。一個走街串巷的小販,一年的收入不過是二十兩銀子;而五十兩銀子,就可以在郊外買一個小宅子了。

    如今這年輕人,人生地不熟的,隨隨便便就施捨出一兩銀子,而且還是給個小偷。他就不怕這小偷恩將仇報,設個陷阱將他身上的錢財偷了去麼?就算這小男孩有良知,可這財露了白,把別的壞人招來,也是一場禍事。

    “叫你給你就給。”年輕人倒是挺有主子的派頭,又對小男孩道,“拿著這銀子,找個事做,或是做個小營生,再別偷東西了。”

    “公子……”小男孩一下泣不成聲,翻過身來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小人本不是小偷,只是哥哥病重,無錢買藥,才出此下策……”

    “行了行了。”見四周的人又看了過來,連茶館樓上都伸出幾個腦袋,朝這裡望,小廝把這小男孩恨個半死,在懷裡摸了半天,摸出幾文錢,扔到地上,發出幾聲脆響,高聲道,“我家公子心善,給你幾文錢,你可別再偷東西了。”

    年輕人見了,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見小廝湊近小男孩,低聲耳語道:“一會兒分頭走,你到前面巷子來我再給你銀子。這會兒太打眼,銀子給了你都要被搶掉。”

    小男孩倒也機靈,感激地看了小廝一眼,嘴裡直稱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跪在地上一枚枚地把銅錢撿了起來。

    “公子走吧。”小廝拉著年輕人就往前走。

    夏衿早在年輕人說給一兩銀子的時候,就踱到了路邊的商鋪簷下,做出一副不關我事的姿態。此時見年輕人走了,她趕緊也快步朝另一方向離去。

    今天把羅府的情形打探了一番,又管了一樁閒事,她得趕緊回仁和堂去了。天冬守著茅廁前,還不定怎麼心急如焚呢。

    一盞茶功夫之後,她的身影已出現在仁和堂側面的圍牆之外。她左右看看沒人,一個助跑到圍牆根下,縱身躍起,胳膊已掛在了牆上,再用力一撐一個躍步,已騎坐在了圍牆上面,伸頭看看院子裡沒人,將腳收回,輕輕一躍,便落在了圍牆內側。

    聽聽茅廁那邊沒有什麼動靜,她大搖大擺地穿過菜地,走到角門處,卻沒看到天冬的身影。她奇怪地喚了一聲:“天冬。”

    “少爺。”圓柱後面一聲驚喜地叫聲,轉過來一個人,正是天冬,“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他抬腳朝這邊跑過來,可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跟鬥。

    夏衿見天冬臉色煞白,額上卻冒著虛汗,滿眼疲憊,便知他是擔驚受怕過度,心裡極是歉意:“對不住,讓你受累了。”

    天冬看到夏衿平安回來,心裡安定,臉色倒是好看了許多,強笑道:“少爺平安回來就好。”

    兩人回了屋裡,夏衿叫天冬打來熱水淨了手臉,問道:“有人來過嗎?”

    天冬嘟了嘟嘴:“可不是有人來過?你走後不久,刑少爺就過來了。敲門不見咱們,就找了過去。小人告訴他你在茅廁裡,他才回了前頭醫館。”

    夏衿點了點頭。

    她雖然沒在前面醫館呆過,不過看夏正慎的行事風格就知道,他是個對下屬極嚴苛的一個人。刑慶生除了夏正謙,並無其他背景。夏正慎對他定然極不客氣。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冒著被責駡的危險,抽空來看一看她,可見是個請情義的人。

    “我躺一會兒,你出去吧。”

    這副身體不行,折騰這麼久,又是翻牆又是跑路的,夏衿真覺得累了。

    天冬卻沒有動彈,端著水盆極認真地勸道:“少爺,以後咱們還是老實在醫館裡呆著吧。”

    夏衿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天冬不躲不閃地與她對視。

    夏衿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看著天冬出了門,還把房門關上,夏衿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她現在,不是被拘在這醫館裡,就是被關在夏家深宅裡。想要做什麼,十分不方便。

    這種時候,丫鬟和小廝就很重要,完全可以做為她的臂膀,給她一定的助力。

    菖蒲還好,雖不能做太多事,但至少不會拖後腿。可這天冬則不一樣。雖有忠心,卻缺乏膽量。如果她下次再這樣出去,保不齊天冬就要把事情告到夏正謙或舒氏處。

    看來還得教唆夏祁換一個隨行小廝才行。

    帶著這些思量,夏衿朦朧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香,直到傍晚時分,夏正慎等人要回去了,天冬進來叫她,夏衿這才醒來。接了天冬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把臉,起身穿了外衣,夏衿便匆匆出門,到了前面醫館,夏祐等人已收拾好東西在等著她了。

    夏禪本是個調皮搗蛋的性子,今天被拘在夏正慎眼皮底下做事,在藥櫃前抓藥稱藥站了一天,腰酸背疼,還被夏正慎責駡了幾次,早已一肚子的火氣。

    此時見夏衿還得讓大家等,越發不忿,看夏正慎不在,陰陽怪氣地道:“老天真不是公呀。狎妓飲酒的人,進出有軟轎送迎,躺在屋子裡吃香喝辣,還得大伯大哥探望安慰。咱這些老老實實的,出入靠兩條腿走,站在櫃檯整整一天,辛苦勞作一刻未停,腰酸背痛就不說了,還得在這裡等著送別人回家。唉,苦命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3 05:33 PM

第三十五章 趙郎中

    “四弟,六弟不過是身上有傷,哪來那麼多說法?”夏佑在一旁道,又揮了揮手,“行了,廢話少說,趕緊走吧。”說著,頭痛地率先出了門。

    對於念書好又乖巧懂事的夏祁,夏佑是極有好感的。再加上對夏正謙的敬重,以及夏禱陷害夏祁的愧疚,夏佑便想在醫館裡好好地照顧夏祁,因此今天特地到父親那裡求了情,給夏祁行了諸多方便。

    卻不想卻引出了夏禪這番牢騷。

    要是這兩人都是他親弟弟,倒也沒什麼,直接喝斥一聲就完了,偏這兩人代表了夏府的二房和三房。

    “大哥,我傷口不那麼疼了,明天可以做事了。”夏衿跟在夏佑後面,輕聲道。

    “六弟。”夏佑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感激地看了夏衿一眼,拱了拱手,“多謝六弟。”

    夏禪在旁邊冷笑一聲:“裝得倒挺像!我看傷口早好了吧?這會子拿來哄大哥。”

    夏佑忍不住了,高喝一聲:“四弟!”

    對於這位受老太太寵的大哥,夏禪還是有些怕的。他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有夏佑護著,夏衿自然不會在這時跟夏禪爭論,一聲不吭地跟在夏佑後面,一拐一拐地出了醫館。

    如此一來,這份識大體的行徑,又獲得了夏佑的一分好感。

    乘著馬車回到夏府,夏衿拒絕了夏佑讓軟轎來接的提議,扶著天冬,慢慢回了三房院子。

    回到內院,夏衿先去見了夏正謙和舒氏。一看夏正謙和舒氏只關心她的傷勢和在醫館裡的處境,她便知道兄妹易裝的事,夏祁竟然連父母都瞞著,心裡極是滿意,在正院裡說了幾句話,藉口要去看妹妹,就直奔她住的小院。

    薄荷正在廊上做針線,一見夏衿進來,便迎了上來:“少爺,您回來了?”

    見薄荷並無異狀,顯是不知真相,夏衿一挑眉:“妹妹呢?”

    “姑娘在屋裡躺著呢。奴婢這就去通稟。”薄荷說著,回身快步往屋裡去。

    卻不想也不知是夏祁耳尖,還是一直在窗戶那裡看著,還未等薄荷掀簾進去,夏祁就一拐一拐地走出來了,張嘴便想說話,可聲音一出,變聲男孩的鴨公嗓就出來了,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連忙閉了嘴,還不忘心悸地望了薄荷一眼。

    夏衿忍住笑,扯著他的衣袖,吩咐薄荷道:“你在外面就好。”一掀簾,直接將夏祁拽進了屋。

    進了裡屋,夏祁便急急對夏衿問道:“如何,被人看出來了嗎?”

    夏衿白了他一眼:“被人看出來,我還能平安回來?”

    夏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拍心口道:“我這心呀,可是懸了一天。妹妹,以後可不能這麼玩了。再來一回,我非要得心疾不可。”

    夏衿也懶得跟他廢話,在床上趴了一天不能動彈,她一身都酸痛著呢,轉頭吩咐菖蒲:“拿衣裙首飾來,給我換裝。”又指著夏祁,毫不客氣地命令道,“先到外屋等著。”

    夏祁也不知原來跟小貓一般溫順膽小的妹妹,何時變成了女土匪。他苦笑著摸了摸鼻樑,轉身去了外屋。

    夏衿換了女裝,便把夏祁叫進來,讓菖蒲給他換衣梳頭,自己出了外屋。等都收拾停當,這才對夏祁道:“明日還是這麼辦。”

    “妹妹……”夏祁大驚,還想勸說,夏衿卻舉手止住了他,“如果你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就發奮念書,春闈時一舉考上秀才。”

    夏祁默然。半晌,臉上露出堅毅的鬥志,抱起桌上的書本,轉身去了。

    第二日,兄妹倆又如法炮製,夏衿替換了夏祁,跟著夏佑出了門——夏正謙跪得太久,膝蓋的傷勢極重,至今下不來床,卻是沒能去醫館。

    夏正慎見夏衿今日沒有乘轎,而是走著出來,顯然是好了,能幹活了,倒是挺高興,虛情假意地關心一番,這才上了馬車。

    到了醫館,刑慶生早已來了。見到夏衿,很是高興:“傷大好了?”又問及夏正謙的情況,夏衿一一答了。

    夏正慎卻見不得他們閒聊,板著臉叫道:“慶生,趕緊回到你位置,一會兒病人就來了。”

    “是。”刑慶生應了一聲,歉意地看了夏衿一眼,轉身去了。

    刑慶生雖還年輕,但已跟著夏正謙學醫十年,如今已能正式坐堂,看一些頭疼腦熱的日常小病。

    “祁哥兒,你過來。”夏正慎又叫道。

    待夏衿走到他面前,他指著一個五十多歲身材瘦小的一個老頭兒道:“剛來醫館,本應從抓藥開始。但你行動不便,便到趙郎中身邊去,給他打個下手,寫寫藥方做些雜事。”

    “是。”夏衿應道,跟著夏正慎走到那趙郎中身邊。

    夏正慎雖是這醫館的大東家,對那趙郎中卻很客氣,滿臉堆笑地把夏衿的情況說了一遍,道:“自家子侄,趙郎中也別有顧忌,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只管訓斥就是。嚴師出高徒麼!”

    趙郎中一直嚴肅地站在那裡,眼睛半眯,時不時地伸手撫一撫他的鬍子,樣子甚是倨傲。

    聽得夏正慎這話,他皺著眉瞥了夏衿一眼,微微點了點道:“東家這樣說,我自不好拒絕。但我醜話說在前頭,既到醫館來學醫,就要有個學徒的樣子,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必須聽話懂事。要是還擺夏家少爺的架子,甚至覺得自己是夏郎中的兒子,醫術了得,不懂裝懂,那便還請東家另作安排,老夫伺候不起。”

    夏正慎陪笑道:“趙郎中說哪裡話?到了這醫館,可就只是學徒,再不是什麼夏家少爺。”

    他轉向夏衿,將臉上的笑容一收,露出嚴厲的表情:“祁哥兒可聽到趙郎中的話了?趙郎中的醫術,比起你爹來也毫不遜色。能得到他的指教是你的福氣,你可別辜負了大伯父一片苦心。”

    “侄兒明白。”夏衿拱了拱手。

    夏正慎對趙郎中笑道:“那就拜託趙郎中了。”

    趙郎中對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夏衿見狀,忙跟了過去。

    趙郎中指著旁邊的一張凳子道:“坐吧。”又指了指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會兒我念方子,你記下。待我看過一遍沒有謬誤,再給病人拿去抓藥。”

    前世跟師父學醫,夏衿沒少做這樣的事,聽得趙郎中這話倒也親切,態度極好的應了。

    夏正慎見各處收拾妥當,大聲道:“開門。”立刻有兩個櫃上的抓藥夥計跑過去,把門栓抽了出來,將兩扇大門打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4 05:40 PM

第三十六章 錯漏

    “終於開門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似乎等候多時,門一開就走了進來。他穿著厚厚的錦緞棉襖,仍渾身凍得瑟瑟發抖。進得升了火盆的室內,他仍是緊攏了一下棉襖,呲牙裂嘴地環顧了一下外堂,問道,“怎的?夏郎中今兒沒來?”

    在他身後,也有兩三個病人走了進來。

    這個病人顯然是熟悉的,夏正慎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劉三爺,怎的今日身體不適?我三弟他受了寒,怕給大家傳了病氣,在家歇著呢。要不,讓其他郎中給你看看?”

    劉三爺歎了一口氣,點點頭:“也好。”在其他兩個郎中和趙郎中之間來回瞧了瞧,便坐到了趙郎中面前:“趙郎中,您給看一看。”

    趙郎中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問道:“哪裡不適?”

    劉三爺緊緊地攏著棉襖在桌前坐下,捂著臉痛苦地道:“我這牙痛兩三天了,昨晚又有些發燒,用了些法子也未見好。”

    趙郎中伸手拿了拿脈,又讓劉三爺張開嘴看了牙,伸出舌頭瞧了舌苔,便轉過頭來,點了點夏衿面前的白紙,道:“記下。”見夏衿拿起筆,便念道,“桂枝三錢、芍藥三錢、生薑三錢、大棗十二枚、甘草二錢。”

    夏衿拿著毛筆寫了兩味藥,便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眉毛微蹙地對趙郎中道:“趙郎中,這病人似乎挺怕冷。”

    剛才趙郎中給他拿脈的時候,夏衿看到他手上盡是老繭,虎口處猶甚。可他身上衣著配飾甚是講究,夏正慎對他又極客氣,想來他有些地位或有錢的人。這樣的人卻手有老繭,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應是個練武之人。

    既是練武這人,看樣子這漢子又健壯得很,應該不很怕冷才對。可現在,醫館裡升著幾大盆炭火,極為暖和,這大漢還緊緊地攏著厚棉襖,可見他此時畏寒怕冷。

    牙疼,又無更多陽症表現,外熱內冷,當是元氣外浮之故。趙郎中現在卻用桂枝湯,在夏衿看來,就是不對症,應用白通湯或四逆湯才行。

    “嗯?”趙郎中抬起眼來,看了夏衿一眼,眼睛一眯,“你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做學徒。”夏衿也不惱,回答得也極及時。

    “何謂學徒?”

    “學而未成,需得向師父學習。”

    趙郎中鼻子裡冷哼一聲:“既然知道,就老實做你的學徒。別以為你是夏郎中的兒子,就也如他一般醫術高明。想挑我的刺,等你再學十年醫再說。”

    那劉三爺是個練武之人,耳聰目明。趙郎中和夏衿聲音雖小,這番對話卻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本想等兩人說完話,再糾正趙郎中的錯誤。此時忍不住出聲:“小哥兒,你是夏郎中的兒子?”

    趙郎中和夏衿一齊轉過頭去看他。

    夏衿笑著點了點頭,拱手道:“正是。”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劉三爺哈哈笑道,甚是豪爽。

    趙郎中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劉三爺見狀,也不好再跟夏衿說什麼,轉頭對趙郎中道:“趙郎中,我是練武之人,平日裡大冬天最冷的時候,我都是穿一件夾衫的。可這兩日身上摸著挺熱,我卻只感覺到冷。而且越發熱就越覺得冷。你看,坐在這屋子裡我還直哆嗦。”

    趙郎中臉色變了幾變,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對夏衿示意了一下,念道:“生附子一枚,乾薑二兩,蔥白四莖。”

    用的是白通湯。

    夏衿這回沒有異議,提筆將方子寫下,讓趙郎中過目後,再遞給劉三爺。

    看趙郎中改了方子,劉三爺對夏衿頓時刮目相看。要不是她提醒,趙郎中開了不對症的藥讓他吃,白花錢和白難受不說,沒准還會加重病情,小病也要變成大病。

    不過畢竟要給趙郎中幾分面子,他拿了藥方,只站起來鼓勵兩句:“好好學,以後爭取也能跟夏郎中一樣,成為一名好郎中。”

    說著他對趙郎中又一拱手:“多謝趙郎中。”這才拿了藥方去櫃檯抓藥。

    這邊趙郎中仍是一副倨傲的性子,撫著山羊鬍子斜眼一睇夏衿:“剛才我用的是什麼方子?”

    夏衿愣了一下,答道:“桂枝湯和白通湯。”

    趙郎中又問:“病人牙疼而外熱內冷,為何就要用白通湯而不用桂枝湯?”

    夏衿道:“牙痛而無陽症可憑,便是陰盛而元氣浮;皮膚大熱,內裡卻極怕冷,這便是元氣外越。此時當用白通湯或四逆湯。”

    趙郎中點了點頭,便不說話了。

    接下來病人漸多,趙郎中忙了起來,夏衿在一旁寫藥方也忙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趙郎中能被夏正慎推崇,自有幾分本事,後面的診治再無偏差。

    大家直忙到午正時分,夏正慎叫吃飯,這才得以歇息。

    趙郎中也不理夏衿,看完最後一個病人,站起來便往後面的院子走去。醫館裡的坐堂郎中,每人都在院子裡分得一間屋子,用以中午歇息。

    夏衿將筆和硯臺拿到一旁洗淨晾著,又收拾桌上的東西,便聽到身後夏祐的聲音:“六弟,忙完沒有?過去吃飯了。”

    “就來。”夏衿將紙墨收拾起來放好,這才轉過身,看到刑慶生和夏祐站在那裡等她,其他人都已走了。

    等她走過去,刑慶生關切地問:“坐這麼久,傷口疼不疼?”

    沒等夏衿回答,夏祐便介面道:“要是疼的話,我跟我爹說一聲,你下午就在屋子裡歇息。”

    夏衿感激地笑了笑:“不疼,沒事,不用歇息。”

    三人一起往後院走去。進了院門,刑慶生看左右沒人,悄聲問:“趙郎中沒有為難你吧?”

    夏衿聽出這話裡有話,詫異地抬頭望他:“怎麼,他很難相處?”

    刑慶生搖搖頭,輕聲道:“他向來不服氣師父。”

    夏衿立刻就懂了。

    夏正謙比趙郎中年輕十幾歲,醫術卻比他高明。趙郎中那麼倨傲的一個人,心裡定然不痛快。

    不過……

    她搖搖頭:“沒為難我,我倒是覺得趙郎中人還不錯。”

    刑慶生瞪大眼睛望著她,一副驚詫的樣子。走在前面的夏祐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看樣子不大相信她所說的話。

    夏衿抿嘴一笑,沒有解釋。

    趙郎中脾氣又硬又臭,對夏正慎這個東家都沒個好臉色,對病人同樣如此。夏衿不是受虐狂,自然不會喜歡這種脾氣的人。但就沖著她這個還沒入門的學徒指出他的錯誤時,他沒有大發雷霆、惡言相向,而是糾正自己的錯誤,直接改了藥方,夏衿就覺得這人不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4 05:42 PM

第三十七章 挑事

    “六弟自然覺得不錯啦,趙郎中可是虛心接受了六弟的教導吶。”夏禪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揚著眉毛一臉的譏諷,“咱們這位六弟,真人不露相,醫術高明著吶,趙郎中都得聽他的。”

    夏祐將臉一沉:“四弟,找事是吧?”望向夏禪的目光裡全是警告。

    趙郎中是仁和堂除了夏正謙之外醫術最好的郎中,為人又極傲氣。要是這話讓他聽見,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

    夏禪目光遊移,不敢跟夏祐對視,不過嘴裡仍嘟囔道:“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嘛。”

    夏衿盯著夏禪,不光不生氣,目光竟然還有一絲戲謔。

    一個上午夏禪都在她和趙郎中身邊轉悠,她對他本就不在意,又忙得很,所以一直都懶得理他。卻不想,夏禪竟然拿趙郎中這事來做文章。

    不作死就不會作,說的不就是夏禪這樣的蠢貨?他如果為難的是她,夏正慎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畢竟一個是二房的,一個是三房的,他幫誰都不好。可事涉趙郎中就不一樣了。夏正慎那樣的人,能容得夏禪胡攪蠻纏,惹怒趙郎中,損害仁和堂的利益嗎?

    夏禪的嘟囔聲不大,夏祐依然聽見了。他心裡大怒,張嘴正要教訓夏禪,卻不想從旁邊屋子出來個人,手裡拿著個茶杯,一面笑道:“禪哥兒,祁哥兒如何教導趙郎中了,來來來,你給我們好好說說。”

    看清楚這人是誰,夏祐的臉色越發陰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放在仁和堂裡,一點不假。為了牽制夏正謙,不讓他客大欺主,反過來威脅自己家主的地位,夏正慎可謂是煞費苦心。不光花高價請來了兩位醫術高明的郎中,還費盡心思挑撥他們的關係,讓他們誰也不服誰,以此形成三國鼎力的局面。這兩位請來的郎中,一位自然是趙郎中,還有一位,便是眼前這個說話的譚郎中。

    譚郎中年紀跟趙郎中差不多,只是身材微胖,圓圓的臉上白淨無須,微眯的眼,天生上翹的唇,讓他看起來永遠帶著笑意,一見就讓人感覺他十分親切。

    此時他微笑著殷切地望著夏禪,更讓夏禪有如沐春風之感。

    夏禪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熊孩子,此前懼于夏正慎的威嚴和夏祐的警告,又初來乍到,在醫館裡老實了一天半。但今上午看到夏正慎竟然單獨關照夏衿,把她引見給趙郎中,而他自己則要跟普通的學徒一樣,在藥櫃前抓藥一站就是一天,待遇如天淵之別,他心裡那火苗就噌噌直往上冒,不管不顧地便想鬧上一鬧。

    此時看到譚郎中忽然冒了出來,還說出這樣一番話,夏禪心裡一動,一個主意便湧上心頭。

    他直接無視夏祐那殺人的目光,嘴巴一撅,裝出一副委曲的樣子,道:“今早上趙郎中給第一個病人看病,念了一個藥方讓六弟記下,結果六弟沒記,還說那病人怕冷,讓趙郎中再好好斟酌。趙郎中細細問過那病人之後,又重新開了個藥方。六弟這才記下方子讓病人抓藥。”

    說著他轉臉對夏衿道:“六弟,我說的對吧?”

    他最後一句,本就不是詢問夏衿,只是想增強自己話的真實性。卻不想他話聲剛落,夏衿便斬釘截鐵地矢口否認:“不對。”

    她也不給夏禪和譚郎中插話的機會,緊接著道:“四哥,那日你跟五哥在小花園拿蛇嚇我妹妹,沒把她嚇哭;三天前你在學堂裡用墨塗抹我寫的大字,讓程仁看見告到先生處,你被先生責罰。欺負我們兩次都未能得逞,我知道你心裡不舒坦。不舒坦,你有什麼直接沖著我來好了,何必將趙郎中扯上?你就不怕大伯生氣麼?趙郎中五十多歲的人了,德高望重,醫術高明,用得著我這唯讀了兩本藥書的孩子指導?拜託,你想使絆找茬也找點靠譜的理由好不好?說個這麼笨的理由,沒的惹譚郎中在一旁看笑話!”

    這番話說得極有水準,不光從根本上否認事實,還重重地反擊了夏禪一拳,讓夏禪給眾人留下個一團漆黑的壞印象,連帶著還把唯恐天下不亂的譚郎中也都給繞上了,便是輕重都拿捏得極為恰當。聽得夏祐幾個和聞聲出來的夏正慎、趙郎中等人的臉色有紅有白,有驚歎有讚賞,不一而足,七彩紛呈。

    譚郎中的臉上再也不見笑意。被人黃口小兒當眾嘲諷,他這臉上哪裡掛得住,冷笑一聲道:“嘿,真不愧是夏郎中的兒子,口才了得,黑的都能讓你說成白的。”

    倨傲的趙郎中哪裡還忍不住,站出來指著譚郎中的鼻子罵道:“譚有德,你個老匹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黑的說成白的?你把話給老夫說說清楚!”

    “說什麼清楚?難道禪哥兒說的話不是事實?”譚郎中抬起下巴反問道。

    這邊趙郎中被問得稍有遲疑,那邊夏衿就馬上回道:“當然不是!”

    今早她提醒趙郎中時,便觀察過堂裡的情形。當時只有夏禪端著一杯茶,在大堂裡晃悠,後來被夏正慎喝罵一聲,乖乖跑回藥櫃那裡去了;而譚郎中自己正給一個病人看診,根本無暇他顧,全然不會知道趙郎中改藥方之事。他這一問,不過是使詐,想讓傲氣而耿介的趙郎中被激得親口承認事實。

    夏衿這一答,趙郎中自然就緊閉著嘴巴不說話了。

    夏正慎趁此機會立刻高聲喝道:“禪哥兒,你瞎胡鬧些什麼?還不趕緊給趙郎中賠禮道歉?你要再敢胡言亂語,我直接就送你回府去打板子跪祠堂。”

    夏禪雖然搗蛋,卻也不乏機靈,哪裡還不知道他扯出趙郎中惹得夏正慎生氣了?他縮了縮脖子,眨巴著眼睛不敢再說話。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夏正慎見他不動彈,氣得臉紅脖子粗。

    夏祐在後面推了推他。

    夏禪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到趙郎中面前賠了個禮。

    趙郎中本就不是個會做人的,哪裡會給夏禪面子?冷哼一聲避讓到一旁,道:“老夫可受不起四少爺的禮!”

    夏正慎見狀,指著夏禪大喝一聲:“跪下。”

    夏禪愕然抬頭:“大伯……”

    “叫你跪下你就跪下。如果你不聽管教,我只得稟明老太太,把你送到莊子上去。”夏正慎冷冷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4 05:44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4-24 05:44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羅家有請

    夏正慎一出此言,夏禪頓時老實了。

    莊子上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住的爛草房,而且還無聊得緊,可不是這種年紀的孩子願意去的地方。

    他乖乖地跪到地上,給趙郎中賠禮道歉,這一回,態度真摯多了。

    夏正慎知道趙郎中的脾氣,夏禪一跪下,他就立刻道:“趙郎中,這孩子不懂事,在家和學堂裡,都是貓煩狗嫌的不讓人省心,所以才送到醫館裡讓我管教。你就看在我的面上,饒了他這一回吧。”

    趙郎中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東家的面子總是要給的。他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行吧,那就看你的面子。”

    夏正慎踢了夏禪一腳:“行了,進去吃飯。”說著又揮揮手,“大家都進屋吧,菜都涼了。”

    大家都各自回了自己屋子。

    這個小院面積不大,房屋卻不少。北屋大小共有五間,夏正慎、夏正謙和夏祐各住一間,餘有兩間。如今夏禪和夏衿來了,各占一間,正好合適。而東西廂各有三間房,本來夏正慎安排趙郎中和譚郎中住東廂的,結果兩人不合,譚郎中便搬到了西廂,刑慶生挪到了東廂去住。兩個學徒在西廂共用一間房,餘下了的兩間,便做了小廝隨從們的歇腳之處。

    夏衿仍回了自己昨天呆的那間房。

    夏正慎專門請了廚子給醫館的這些人做午飯,天冬早已提了飯菜,此時見夏衿進來,忙端水給她淨手,又將飯菜擺上。

    夏祐和刑慶生送了夏衿過來。夏祐見她情緒還好,並未受剛才的事影響,安慰了她兩句,轉身去了。

    “師兄,你也去吃飯吧。我沒事。”夏衿見刑慶生依然沒走,笑道。

    刑慶生卻沒有動彈,問道:“師父在家裡跟你說過醫館的事沒有?”

    夏衿搖搖頭:“沒有。”

    “那我給你說說。”刑慶生道。接著便把趙郎中、譚郎中和兩個學徒的情況介紹了一遍,又道:“如果趙郎中為難你,你也別忍著,跟你大伯說說。其實,等師父回來,你跟著師父學醫才對,沒必要去趙郎中跟前打下手。”

    “我會的,師兄別擔心,趕緊回去吃飯吧。”夏衿笑道。她雖然對醫館這點矛盾不以為然,但刑慶生這樣說也是關心她,她還是挺承情的。

    “嗯,那我去了。”刑慶生轉身往外走,卻不想走到門口時,差點跟匆匆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刑郎中。”那人連忙道歉。

    刑慶生一看是兩個學徒之一的石華,皺眉問道:“什麼事?”心裡擔心夏禪又來找麻煩。

    石華卻望向夏衿:“六少爺,外面來了個人,說要見你。”

    “什麼人?”夏衿也蹙起了眉。

    她跟刑慶生擔心的不一樣,她最擔心的就是夏祁學堂裡的同窗來找她。她容貌舉止雖扮得跟夏祁一樣,但只要與學堂裡的同窗一相處,就容易漏陷。畢竟她對他們那個圈子的事不熟悉。而那些同窗來找她,她又不好不理。這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影響到夏祁。

    “不知道,是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他開始打聽夏郎中,我說夏郎中沒來,他又打聽你。說想在外面見一見你。”

    聽著是小廝打扮,夏衿心裡一動,點頭道:“那我出去看看。”

    “師弟,我陪你去。”刑慶生哪裡放心讓夏衿單獨出去。夏祁在學堂裡常被夏禱、夏禪等人欺負,他也偶有所聞。他最擔心夏禪心有不甘,在外面找人把夏衿打一頓。到時候拿不出證據說是夏禪所指使,夏衿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夏衿也是七竅玲瓏心,刑慶生的這層擔憂,她自然明白。她也不推辭,感激地笑道:“多謝師兄。”便起身往外走。

    天冬忙把飯菜收進食盒裡,跟著追了出去。

    四人剛出院門,夏正慎的小廝就從後面追來:“老爺問,出了什麼事?”

    “我同窗來找我,我出去一下,麻煩你跟大伯說一聲,我一會兒就回來。刑師兄不放心我,跟出去看看。”夏衿忙扯了個由頭。

    那小廝也不過是承命前來問上一聲,得了夏衿的解釋,也沒多加阻攔,回去覆命去了。

    夏衿跟著石華出了醫館大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正面帶焦急的來回踱步,還時不時抬頭往這邊看上一看。

    看見夏衿出來,小廝十分高興,忙迎了上來,恭敬地叫了一聲:“夏少爺。”

    前世的職業使然,夏衿不管到哪個地方,都有隨時觀察周圍環境和面孔的習慣。一看到那小廝,她就認出他是羅府羅三公子院裡的下人,心裡頓時一喜,不待那小廝再說話,就轉頭對刑慶生道:“師兄,這是我同窗家的小廝,我跟他過去與同窗說說話。你先回去吃飯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刑慶生見狀,也不好多說什麼,叮囑一句“早些回來”,便回了醫館。

    “夏少爺……”那小廝正要說話,夏衿一指前面,“先別忙,咱們到那邊去說話。”給羅騫治病的事,她並不想讓夏正慎知道。

    三人往前面走一點,進了一個胡同口,夏衿這才止住腳步,道:“說吧,什麼事?”

    “小人是羅家小廝樂山。我家公子喝了您開的藥,感覺好了一些,便讓小人過來請您再去看一看。”

    天冬迷茫地抬頭看了夏衿一眼。他整日跟少爺在一起,從未見過少爺給別人開藥方。

    夏衿聽得這話,臉上並未露一絲驚喜之色,盯著小廝問道:“剛才怎麼不進醫館?”

    樂山面露尷尬之色,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家老爺不願意讓公子服用您開的藥……”

    他抬起眼來:“我家公子的意思,是想病情穩定一些,再告訴老爺。”

    夏衿點了點頭。

    羅三公子的這個做法,倒正合她的意。這件事,她也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你趕了馬車來?”她回頭望了那馬車一眼。

    “是。”樂山見夏衿懂他的意思,表情輕鬆許多。

    “那走吧。”夏衿朝馬車走去。

    “哎,少爺,您還沒吃飯。”天冬一看就急了。

    夏正謙是郎中,夏祁、夏衿又向來體弱,他最注重他們的保養,曾一再吩咐天冬要注意讓少爺按時吃飯。少爺前幾天挨了打,今天累了一個上午,天冬可不敢就這樣讓她出去。

    “你去買幾個包子。”夏衿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食攤道。見天冬苦著臉還想勸阻,她一瞪眼睛:“快去!”

    天冬只得跑去買包子。

    夏衿上了馬車,等天冬買了包子過來,便道:“走吧。”

    “少爺,要不要跟大老爺說一聲?”天冬問道。

    “不用。”夏衿道,拿出一個包子慢慢吃著。見天冬伸頭出去看馬車往哪走,知道他是擔心,解釋道:“這是羅推官家的小廝,我跟我爹曾去給他家公子看過病。”又將包子推過去,“吃吧。”

    聽夏衿這樣說,天冬才放下心來。夏祁平時對他一向很好,他確實也餓了,當下也不推辭,拿起包子吃了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4 05:44 PM

第三十九章 進府

    馬車走了一會兒,在羅府的一個角門前停了下來。

    “夏公子。”樂山跑過來,臉上露出歉意的神情,“因要瞞著老爺,所以只能委曲你走角門了。”

    “沒事。”夏衿倒是無所謂,掀開車簾下了車。

    樂山又為難地看了看天冬,對夏衿道:“夏公子,你這下人……能不能讓他在這裡等著。”

    夏衿知道羅騫住在後院,天冬跟進去多為不便,轉頭對他道:“你在這兒等著。”

    天冬這兩天擔心吊膽都習慣了,乖乖應了一聲,仍上了馬車去等著。

    夏衿跟著樂山進了角門,轉了轉去,最後進到了一個花園似的地方。

    “夏少爺,請稍等。”樂山忽然緊張地停住了腳步,伸手就想把夏衿往旁邊假山處拉。夏衿哪裡肯讓他觸碰自己?一閃身把他的手讓了過去,靜靜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一進這花園,她便聽到有女子的聲音,自然知道這應該是羅府的後花園。如今樂山這緊張的樣子,想來是怕遇見什麼人。

    只是,樂山怕,她可不怕。她是來給羅三公子治病的,大大方方就好。如果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再被人發現,怕是要被污蔑成竊賊。而樂山此時這麼害怕被人發現,想來也不會為了她這個小人物出面作證,到時候,她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樂山見夏衿不動,心裡著急,張嘴正想說話,假山後面的小路上就迎面轉過來幾個人。

    樂山眼看著躲不過去,只得上前去給走在中間的一位婦人行禮:“小人樂山,給章姨娘請安。”

    夏衿抬了抬眼眸,只見那婦人杏眼桃腮,蛾眉輕掃,極是美貌,穿著一身蜜蕊色窄袖小襖、紫羅蘭繡花長裙,頭上戴的珠花足有小拇指一般大,顆顆渾圓,穿著打扮比羅夫人還要講究幾分。

    她心裡一動,對這女人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章姨娘並未停住腳步,只不經意地朝夏衿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誰?”

    樂山只得轉過身,隨著章姨娘的步子朝來路走,一面答道:“這是三公子的同窗,來看望三公子。”

    章姨娘聽著,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夏衿。

    夏衿便站在那裡,隨她打量。

    “你是哪家的孩子?”章姨娘忽然問道,態度倒還溫和。

    “城南夏家。”夏衿道。

    臨江城是三面環江,一面靠山。城雖不大,因有四個城門,卻也分出了城東、城西、城南和城北四個區域。城東地勢平坦,住的都是豪門世家或官宦之家;城南緊靠著城東,有錢的商人、小吏、家境殷富的小地主,都往這塊擠;城西因靠緊靠山峰,地勢逼仄不平,住的大多是小門小戶和貧戶;而城北的住戶,則介於城南和城西之間,頗有些魚龍混雜的感覺。

    章姨娘聽得這孩子家住城南,便不以為意,微一頷首便將手遞給了身邊的丫鬟:“走吧。”繼續緩緩前行。

    直到章姨娘一行人轉了個彎看不見了,樂山這才直起身子,對夏衿道:“夏公子,請吧。”

    夏衿瞥了他一眼,跟著他往裡走。

    順豐花園走了一會兒又過了兩道拱門,樂山這才帶著夏衿進了一個院子。

    “樂山,你可回來了。公子都問幾遍了。”一個丫鬟迎上來嗔怪道。

    轉眼看見夏衿,她又連忙蹲身行禮:“夏公子你來了?我家公子在屋裡等著你。”

    “嗯。”夏衿點了點頭。

    這個丫鬟,是羅騫的貼身丫鬟,叫做彩箋,她上次來時見過。羅騫還有一丫鬟,似乎叫尺素。

    進了外屋,彩箋腳下未停,直接打起裡屋的簾子。

    夏衿進去,便看到羅騫依然靠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不過臉色比她上次來要好看一些,不再那麼青灰嚇人。

    “公子,夏公子來了。”尺素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聲,便搬了一張凳子,放到床前,又轉身去沏茶。

    羅騫緩緩睜開了眼。

    夏衿走到他面前,拱手行了個禮:“羅公子。”

    羅騫微一點頭:“坐。”從被子裡伸出手來,“麻煩你……再給看看。”

    彩箋忙上前去,將他的衣袖挽了上去,露出竹竿似的瘦瘦的手腕。

    夏衿也不多話,伸出手來,仔細拿脈,幾息之後,將手縮了回來。

    微閉著眼睛的羅騫重又睜開眼:“如何?”

    夏衿點點頭:“情況已有好轉,再吃上一段時間藥,羅公子便可下床走動走動了。”

    羅騫盯著夏衿,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聲音微弱地道:“有勞夏公子了。”

    夏衿頷首,站起來走到桌前,將藥方寫了下來,遞給羅騫。

    羅騫將藥方認真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多謝。”示意彩箋將旁邊的竹枕打開,將藥方放到了裡面。

    做完這些,他才道:“給夏公子……封十兩謝銀。”說著他抬眸望著夏衿,“待我病好,再登門拜謝。”

    夏衿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羅公子客氣了。”

    羅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夏衿轉身往外走。

    “夏公子,奴婢送你。”彩箋忙搶先一步到了門口,打起珠簾。

    待夏衿出了門,彩箋便跟在後面。待下臺階的時候,她步履輕快地上前兩步,走在夏衿後半步的地方,笑著問道:“夏公子今年多大了?”

    夏衿看了她一眼。

    彩箋此時眉眼含笑,嘴邊的兩個酒窩若隱若現,明亮的大眼睛如同兩枚彎月,上翹的嘴角露出一點點小虎牙,顯得格外天真爛漫又活潑可愛,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好感,放下心防願意與她說話。

    羅騫身邊的兩個丫鬟,都很不簡單吶。

    夏衿心裡感慨著,臉上卻逼出一抹紅暈,裝出涉世未深而又羞澀的樣子,垂下眼瞼,望著地面答道:“在下十四了。”

    “公子才十四歲呀?”彩箋停住腳步,一隻手捂住嘴巴,眼睛睜得溜圓,那吃驚的樣子十分可愛。

    看她這神情,夏衿倒是放下心來。她和夏祁身體都不好,比同齡人要瘦小一些,看起來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彩箋裝出這吃驚的表情,倒顯得有些假了。

    她就不相信,以羅夫人和羅公子的謹慎,在請她再來看病之前,沒有派人去調查過她。

    彩箋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公子醫術那麼高明,卻才十四歲,著實讓奴婢吃驚呢。”又抬腳繼續往前走。

    夏衿笑了一笑,沒有回應,跟她並肩繼續往外走。

    彩箋又歪過頭來,俏皮地看著夏衿:“不知公子的醫術是在哪兒學的,倒比令尊還要厲害幾分。”

    “我家原來有個掃地的粗使婆子,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祖上做過禦醫的,後來因得罪京中貴人獲了罪,她被賣身為奴。為訪親人四處被賣,輾轉來到我家。當時她已近知命,孤身一人,親人都已不在人世。她見我資質尚可,便將她祖傳的醫術傳給了我。”

    “想不到夏公子竟然有如此一番奇遇。”彩箋望向夏衿的目光又羨慕又驚歎,這情緒倒十分真實。

    夏衿靦腆一笑。

    “公子以後是準備一輩子做郎中了嗎?”彩箋又問。

    夏衿的情緒立刻落了下去。他望著前面的地面,低聲道:“我還是希望能考個功名的。有功名在身,便是做郎中做得有地位些,不至於被人呼來喝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4 05:46 PM

第四十章 試探

    說到這裡,她似乎發現自己失言,忙抬起頭漲紅著臉連連擺手道:“我、我不是說羅三公子,羅公子跟姐姐你對我都是極好的。”

    彩箋看到夏衿的窘態,“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家公子自從就嚴肅老成,她又被關在這院子裡,很少跟其他青少年男子接觸。此時看到夏衿靦腆羞澀的樣子,不覺大為有趣,神情不由得又真摯了幾分。

    “夏公子不必著急,奴婢都知道你沒那意思呢。”彩箋道。

    夏衿抹了抹額頭,大松一口氣:“彩箋姐姐沒有誤會就好。在下不會說話,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原諒。”

    彩箋抿著嘴笑著看向夏衿,臉上的酒窩又深了幾分。

    她正了正色,道:“我雖身為奴婢,但夏公子的志向,我能理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做郎中雖然受人尊敬,但哪有做官做老爺那麼自在?別的且不說,光是不管颳風下雪,半夜裡有人來請,你都得起身冒著風雪去給人看病。那份辛苦,又豈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對對對!”夏衿像是找了到知音一般,眸子發亮,臉上泛起一層紅光,連聲道,“我看我爹爹這麼辛苦,自己便不想再做這一行。你不知道,做郎中除了辛苦,還有風險。如果有人來請,你卻沒能把病治好,那病家便有諸多說辭,譭謗辱駡都是常見,更有甚者還要訴之於公堂。”

    “可不是。”彩箋贊同道。她看了夏衿一眼,小心地試探道:“那夏公子為何不在學堂裡念書呢?以令尊的能力,供你念書應該沒問題吧?”

    夏衿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發亮的眼眸黯了下去。

    此時,兩人已走到院門口了,樂山正等著門外。夏衿沒有回答彩箋的問題,轉身對她拱了拱手:“多謝彩箋姐姐相送。”便直直往來路上走去。

    樂山一愣,轉頭看了彩箋一眼。

    彩箋感覺到樂山的猶疑,立刻拉下臉來,蹙眉喝斥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趕緊伺候夏公子回去?”

    “是是。”樂山忙應道,抬腳去追夏衿。

    彩箋站在門口,一直到夏衿和樂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她才回了屋。

    尺素此時已煎了藥來了,正伺候著羅騫喝。羅騫把藥喝完,還沒漱口,就抬起眼來,望向了彩箋。

    彩箋不待他開口問話,便把剛才夏衿的話說了一遍,連夏衿什麼表情都說得清清楚楚。

    羅騫聽完,漫不經心地漱著口,一臉沉思。

    彩箋見狀,忍不住道:“公子,我看那夏公子人還不錯……”

    “彩箋!”尺素立刻出言阻止,用責怪地目光看著她,“夏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公子自有決斷,哪用得著你來多言?”

    這一高聲把羅騫從沉思中喚醒。他抬起眸子,看了彩箋一眼。

    尺素喝斥的時候,彩箋還不以為然,正想張嘴爭辯,卻不想一張嘴就對上了羅騫的目光,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她這樣讚揚夏公子,自家公子不會懷疑她有異心吧?

    這麼一想,她一下子慌了神,道:“公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為公子您著急……”

    羅騫擺擺手,不在意地道:“沒事,我明白,不會多想。”說著將身子往床一靠,開始閉目養神。

    彩箋滿肚子的話卡在喉嚨裡,張著嘴怔怔地看著羅騫。直到尺素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回過神來,跟著尺素出去。走到門口,她又回頭看了羅騫一眼,目光極為複雜。

    剛開始她怕羅騫生氣,誤會她對那位夏公子有意思。可羅騫不在意的時候,她卻寧願他生氣!

    生氣,就意味著他在乎她,把她視為禁鸞;而現在他這無所謂的態度……

    彩箋不由得鼻子一酸,拉著尺素的袖子,哽咽著喚了一聲“姐姐”。

    尺素似乎很明白彩箋的心情。她安慰似的拍拍彩箋的肩膀,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屋子。

    羅騫的病雖有好轉,卻仍不能隨意行動。他的身邊,離不開人。

    夏衿跟著樂山從原路返回。出了門坐上了車,她掀起車簾,深深地看了羅府那扇側門一眼,嘴角微翹,顯得心情極好。

    兩次接觸,她能看出羅騫不是個簡單的人。以他這樣的城府和羅夫人對他的重視,他們母子兩人不可能沒有調查過她。想來這幾天,夏祁、夏正謙以及夏家人的情況,都被他們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夏祁的背景和經歷清白簡單得如同一張白紙,如果羅騫只想治病,他要做的就只是相信或不相信夏祁這個剛滿十四歲、從未有過行醫經驗的少年,接受或不接受他開的藥方而已,用不著費其他心思,派婢女來試探他的心性和想法。

    而現在來試探了,就說明羅騫對於他,還有別的想法。比如收歸門下,或者……合作。

    如此一想,夏衿的心情就更好了。

    瞌睡遇著枕頭,說的就是她這種情況啊。

    她當初之所以跑到羅家附近,打探羅家及羅家幾位元少爺的情況,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治病之餘,與這位羅三公子處出些交情,從而讓他幫自己點忙。如果這人不錯的話,兩人以後還可以合作。

    以她的性格,她是絕不會把自己的命運和未來交給別人來掌控的,即便是對她極好的夏正謙夫婦和夏祁。

    所以,她需要隱在暗處的實力。比如錢,比如權。

    而目前,在她能夠得著的人中間,羅騫就是個很好的合作物件。

    看得出來,羅夫人在羅家並不受寵,而羅騫在羅維韜心目中的地位,可能還比不過羅宇那個庶子。他練武受傷卻沒能得到及時治療,就是明證。而他,很不甘心!

    不甘心好啊。

    夏衿悠悠地想,將身體往靠墊上一靠,開始閉目養神。

    有求於人,不如被人所求。現在,她還是等著羅騫來求她吧。

    到了醫館,夏衿下了車,不緩不急地朝裡面走去。一進後院,就聽到夏禪陰陽怪氣的聲音:“喲,這不是六弟嗎?出去玩回來了?”

    夏衿蹙眉,轉過身去,冷冷地看了夏禪一眼,舉步就往自己屋裡去。

    仁和堂午時休息的時間是半個時辰。剛休息時那一番爭吵花了些時間,她再去羅府打了一轉,時間已不多了。天冬提著食盒去廚房將飯菜熱了熱,主僕兩人又稍微吃了一點,刑慶生就在門口叫了:“師弟,該到前面去了。”

    “就來。”夏衿趕緊就著冰冷的濕布巾淨了一下臉手,走了出去。

    刑慶生見他出來,正要說話,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祁哥兒,你中午出去了?”

    刑慶生和夏衿聞聲望去,便看到夏正慎站在廊下,身後還站著個夏禪。

    夏衿定定地看了夏禪一眼,笑著跟夏正慎解釋道:“是的,大伯。同窗看我沒去學堂,擔心我出事。便叫小廝來打聽一下。我想著應該跟他們打聲招呼,說我以後不去學堂了,就出去了一會兒。”

    接觸這兩次,她也看出來了。只要不是夏正慎自己的妻兒,夏家其他人最好是只賺錢,不花錢。她表明以後不再去學堂,夏正慎只有高興的份。

    果然,夏正慎聽了這話,十分高興,不再追究她出去的事,只叮囑道:“以後中午還是在家歇息的好。歇息好了,下午才有精神做事。”

    “是。沒什麼事的話,我不會出去的。”夏衿表現得很是聽話。

    夏正慎滿意地點點頭:“走吧,前面醫館開門了。”率先朝前面走去。

    夏禪恨恨地瞪了夏衿一眼,跟在夏正慎進了醫館。

    眼見得夏正慎和夏禪的身形消失在了門口,夏衿才挑了一下眉,轉頭對天冬輕聲吩咐:“下午,你找禪少爺的小廝打聽一下,他平時在府裡,喜歡去哪裡閒逛。”

    “是。”天冬雖不清楚夏衿的用意,還是答應了下來。

    “師兄走吧。”夏衿假裝著有傷在身,一瘸一瘸地進了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5 09:50 AM

第四十一章 籌畫

    當初夏正慎安排夏衿跟著趙郎中,一來想安撫一下不能上學又被打的夏祁,賣夏正謙一個人情;二來是覺得趙郎中為人倨傲又一貫與夏正謙不和,連藥名都背不全的夏祁在他面前,只有被喝斥責罵的份。如此一來,被安排去抓藥的夏禪就心理平衡了。他也算得對兩房人一碗水端平。

    卻不想夏祁被換成了醫術高明的夏衿,一個上午跟趙郎中相安無事,這使得夏禪萬分不忿,鬧出了中午的事。而中午的那場爭執,夏禪不光沒有挑拔趙郎中與夏衿的關係,反正讓兩人更為融洽。一個下午,夏禪就看到趙郎中對夏衿滿面春風,偶爾還會在醫術上指點她幾句,完全不復上午的模樣。這情形,把夏禪氣得牙癢癢,抓藥時頻頻出錯,不是打翻了稱,就是撞到了別人。惹得夏正慎忍不住把他臭駡了一頓。

    刑慶生看這情形,很是憂心。夏祁在學堂常被夏禱、夏禪欺負的事,他是知道的。待傍晚醫館收市,大家即將分別時,他拉過夏衿,悄悄地叮囑:“師弟,回到家裡就在院子裡呆著,別到其他地方去。”

    “知道了,師兄。”刑慶生這番關心,讓夏衿十分感激,揮揮手上了馬車。

    回到夏府,跟夏正慎等人分了手,夏衿左右看看沒人,低聲問天冬:“我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天冬為難道:“秦艽根本不理小人,只顧著跟石韋和杜仲說話。小人怕他生疑,也不敢做得太明顯。所以……”

    秦艽就是夏禪的小廝,而石韋和杜仲分別是夏正慎和夏祐的隨從。

    “哼。”夏衿冷笑一聲,安慰天冬道,“不要緊,以後有機會再打聽就是了。”眼看著到了垂花門前,她擺了擺手,“行了,你回去吧。”

    到了夏祁的院子,夏祁又故技重演,將扮成女裝的夏祁恢復原樣,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說了一遍,當然,除了去羅府的事情。

    完了,她又叮囑道:“一會兒去請安吃飯的時候裝得像一點,別說漏了。”並再三交待,“如果有人來找你,你一定要先派人來告訴我,別擅自出去。否則,後果自負。”

    “有爹娘在,莫不他還敢沖進來揍我不成?只要我不出去,他就是有氣也沒地方撒!”夏祁氣哼哼地道。聽得夏禪在醫館裡挑事,他就惱恨不已。

    夏衿拍了一下他的頭:“你別囉嗦,照我說的做。他派人來叫,你別拒絕,只管派人來告訴我就是了。”

    “拍我頭幹嘛?你不知道會拍傻的麼?”夏祁嚷嚷道。

    對於妹妹的變化,他都說不上好還是不好。這樣自信滿滿而又本事強大的妹妹,自然比以前那膽小懦弱的妹妹要好。但這暴力的傾向,卻讓他很苦惱。

    “傻瓜,你不會還手啊?”夏衿瞪了他一眼,抬手又拍了他一下。

    “你你你……”夏祁指著夏衿,拽著拳頭卻半天揮不出去,最後無力地垂下手臂,“算了,我還是走吧。”沮喪地往門外走。

    “喂,拳頭你都不敢揮,你還是男人嗎?”夏衿在後面叫道。

    夏祁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哪裡受得住這話?轉過頭就吼道:“我不是男人難道你是男人啊?”

    “那你連拳頭都不敢揮!”夏衿緊逼一聲。

    夏祁咬著牙拽緊了拳頭,看樣子就要衝過來了。不過下一刻,他的肩膀就耷拉下來了,有氣無力地道:“誰叫你是我妹!”說著,掀簾出去了。

    夏衿望著晃動的簾子,好一會兒才扁了扁嘴,嘟噥一句:“不煽情會死啊!”

    她前世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從不知道,原來手足之間的情誼,能讓人如此窩心。

    她這邊換了裝,估計夏祁已進了正院了,這才起身,帶著菖蒲去了正院。

    這兩天夏祁去醫館,夏正謙和舒氏都很掛心。見了兒子回來,噓寒問暖一番,又問他在醫館裡的情況,夏祁照著夏衿的吩咐,簡單的答了。與夏禪和趙郎中之間的紛爭,卻是隻字未提。

    夏正謙和舒氏見兒子臉色不錯,精神也挺好,就放下心來,一家四口靜靜地吃完了飯。

    飯畢坐著閒話了一會兒,夏衿和夏祁就告辭回了各自的院子。

    一邊等著夏祁那邊的消息,夏衿一邊拿起原主的繡活來繡。

    她前世要學醫要學各種殺技,從來沒摸過針拿過線,做這種精巧的活計。但她腦子裡有原主的記憶,而且原主的繡活很好,她要是不會,很容易穿幫漏餡。反正現在閑著也是閑著,這兩天夏衿就一直在擺弄這些刺繡。

    腦子裡想著要把針從繡布的這面穿過去,但她的手似乎不聽使喚,費了老大的勁才把針穿過去,反手過去一摸,手指就被紮了個血洞。

    “靠!”夏衿不由得罵了一句,下意識地學著原主的樣子,把手指吮在嘴裡,緊接著又覺這樣容易不衛生,又把手拿了出來,看看沒血了,繼續又繡了起來。

    她腦子活,學東西總比別人快。她就不相信,這繡活還能把她難住!

    她這裡正跟針線較勁,菖蒲便進來了,道:“姑娘,紫蘇來了,說有人來叫少爺出去。”

    “哦?”夏衿立刻興奮起來,放下繡繃,一咕嚕從床上下來,抬腳就往外走,“走,一起去。”

    “姑娘!”菖蒲卻一把拉住她,“你頭都不梳,等別人看到了,又得說閒話。”

    “也是。”夏衿道,不過轉眼就有了主意,“你拿那件戴帽的披風來。”

    菖蒲只得把披風拿來,給她披上,又將帽子戴上,兩人一起出了門。

    紫蘇正在院子裡等著,看到夏衿出來,忙上前行禮。

    “是誰來叫,怎麼說的?”夏衿問道。

    紫蘇遞上來個帖子:“是守二門的婆子來傳的話,說是程捕快的公子親自來遞的帖子。”

    夏衿將帖子打開一看,卻是約夏祁今晚在醉月樓吃酒,落款處署名程義。

    紫蘇又道:“少爺說,這帖子上的字學得挺像,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夏衿冷笑一聲,關上帖子,轉頭對菖蒲道:“將我剛換下的衣服拿了,再把太太早上送來的馬蹄糕帶上,咱們去看看少爺。”

    “是。”菖蒲忙回房去將東西拿來。

    幾人去了夏祁的那裡,夏衿就吩咐紫蘇:“去找個好看的碟子,把馬蹄糕裝了;再看看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點心,一併裝了放食盒裡。”

    她又轉頭對夏祁道:“等我出了門,你就帶著點心,往大哥那裡去,說是感謝他今天的照顧。”

    “那你這是……”夏祁指了指菖蒲手裡拿的包袱。

    “自然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夏衿道。

    夏祁駭然,忙勸阻道:“妹妹,你別犯傻。你這小身板,就是四哥都打不過,更不必說他還帶了人。聽哥哥的話,咱們別理他!不管是真程義還是假程義,反正這飯咱們不吃,誰也奈何不了咱們。”

    “放心吧。”夏衿拍拍他的肩,“你妹妹我不光跟邵婆婆學了醫術,還學了一身功夫。三五個人,根本不在話下。你就在家等著看夏禪鼻青臉腫的樣子吧。”

    “妹妹……”

    夏祁還想再勸,夏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哥,躲起來做縮頭烏龜不是咱們的風格,否則他還以為咱怕了他,以後麻煩不斷。不如主動出擊,他惹咱們一次就打他一次,直到把他打怕了為止。”

    說完不再理他,找了間房把衣服和妝容換上,逕自出了門。

    “姑……少爺,要不要叫天冬?”菖蒲跟在後面問道。

    夏衿擺擺手:“不用。你也不用跟著,快回去吧。”說話間,她離開了回廊,往旁邊的小路上走去。

    菖蒲張嘴欲言,卻終是閉了嘴,轉身回了院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5 09:52 AM

第四十二章 遇故人

    夏家的占地面積,如果放在現代,那自然是一等一的豪宅;可放在地廣人稀的古代,這樣的面積實在不算什麼。整座宅子分了四處院落:老太太住北院,大房住東院,二房住西院;而三房,則是住在比較偏僻的南院。南院離北院上房最遠,過去請安時,還得穿過池塘上的石橋和小花園。

    但這樣的佈局,看在夏衿眼裡,倒是正中下懷。

    前一陣她借著體能訓練,在花園和小徑上四處走路的當口,把夏府的邊角旮旯都看過了一遍,最終找了一處跟醫館坍塌圍牆十分相似的地方——靠南院不遠處的一叢茂密的竹林後頭。那處圍牆雖然沒塌,地上卻有一堆亂石,再加上有竹子可以借力,圍牆外面還是個僻靜的小巷,最適合她偷偷出入夏府。

    遠離上房和天冷的好處,就是行人稀少,夏衿很順利地到了竹林處。她站在石堆上,挑了根竹子,借助竹子的彈子,輕輕一蕩,就輕易地躍上了牆頭。看看巷子沒人,她輕提一口氣,縱身一跳,就落到了地面上,身姿輕盈,落下的腳步聲也很輕。夏衿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的訓練,還是很有成效的。

    出了巷口,夏衿打聽了一下醉月樓的位置,發現離夏府並不遠,走上一刻鐘就到,她也懶得雇馬車了,直奔醉月樓而去。

    夏禪做局,定然不會在醉月樓動手,應該會選擇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而且還是夏衿去醉月樓的必經之地。

    所以她一路走著,一路觀察著地形。又準備許幾個銅板的賞,找個在路邊玩耍的小孩兒,到前面去探路。

    “咦。”她忽然在一群玩耍的孩子中發現一個熟悉的面孔。

    正是那天在茶館前偷東西被羅大公子打的那個男孩——不,應該說是女孩。這孩子,應該如夏衿一樣,是女扮男裝。

    不過她此時並不是在跟其他孩子玩耍,而是站在路邊,望著天空,一副呆滯而迷茫的模樣。身上穿的,仍是那天那件滿是補丁的衣服。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女扮男裝,隱隱觸動了夏衿隱藏在心底的那一根弦。她走了過去,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女孩一動不動的眼眶這才眨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著夏衿訝然道:“你?是你!”

    夏衿點了點頭,又望望後面一間破破爛爛的房子:“這是你家?”

    女孩點了點頭,眼裡露出一絲悲戚。

    夏衿記得那天這孩子說她哥哥病重,皺眉問道:“怎麼,你哥哥的病沒好?”

    女孩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哽咽道:“大夫說了,哥哥得的是重病,治不好的。”

    夏衿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去辦件事,最多一頓飯功夫就打來回。回來後我就給你哥哥瞧病。”見女孩愣愣地抬眸看她,她又補充一句,“我是郎中。”

    “真的?”女孩眼睛一亮,隨即又想到什麼,隱晦地看了夏衿一眼,目光黯了下來,不過仍恭恭敬敬地拱手作了個揖,“多謝公子。”

    她這番表情變化,夏衿都看在眼裡。她暗自點了點頭,道:“不過在此之前,你幫我做一件事。”

    “公子有何事,儘管吩咐。”女孩抬頭望她,眼睛裡卻有一絲戒備。

    “有人想要暗算於我,大概是在前面去醉月樓的路上做了埋伏。你去幫我打探一下,看看他們藏在什麼地方。”

    聽到是這樣的事,女孩明顯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個酒渦:“這個沒問題,公子在此等候一會兒便知。”說著,飛快地去了。

    不一會兒,她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道:“公……公子,我看見他們了。穿過這條巷子,再過一條街,轉個彎那裡,有三個男人站在那裡,似乎在等什麼人。我過去的時候,他們還看了看我,又回過頭去跟後面說了幾句話。我特意瞧了一下他們身後,似乎是個小院,門是虛掩的,那人應該躲在院子的門後面。”

    聽到女孩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甚至連夏禪的藏身之地都打探好了,夏衿不由得定睛看了她一眼,又暗自點頭。

    “我先去辦這件事,一會兒再回頭找你。”夏衿道,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猶豫了一下,道:“我叫董方。”又補充一句,“方圓的方。”

    夏衿深深看她一眼,逕自去了。

    雖然打探了情況,夏衿還是一路小心。穿過兩條巷子,過了一條街,轉過彎,她果然看到有兩個下人打扮的男子朝這邊張望。

    她瞧了瞧董方所說的院子,又四處打量了一下,便退回了路口,從另一條巷子穿了過去。不一會兒,她就到了那條巷子的另一頭,找了個地方爬進院子,便看到夏禪一個人彎著腰撅著個屁股,正從門縫朝外面張望。

    剛才穿過另一條巷子時,夏衿便已在路邊撿了一條破麻袋。此時悄沒聲息地走去,猛地用麻袋把夏禪一罩,再用力一頂他的啞穴,正要出聲呼救的夏禪頓時沒了聲息。她將夏禪拖到旁邊的屋子裡,拿開麻袋就是一通好打。

    “唔、唔唔……”夏禪看清楚打他的是夏衿,眼睛瞪得老大,嘴裡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身體待要反擊,但哪裡是夏衿的對手?拳頭還沒揮出去,腹部就被重重踢了一腳;腳還沒伸直,腰部就被夏衿的肘關節用力撞了一下。到最後他只顧得倒吸涼氣,抱著頭蹲在地上放棄了反抗。

    夏衿拳打腳踢地折騰了一下,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穿越以來所有的憋屈,都隨著這幾拳幾腳煙消雲散了。看看差不多了,她閃身出門,跑到角落裡兩個縱身,就消失在朦朦暮藹中。

    一刻鐘後,她出現在了遇見董方的地方。

    董方仍站在那裡。用舊布條紮著的頭髮被傍晚的風吹得淩亂,大概是因為冷,她身子佝僂著,把手埋在懷裡,腳下不停地來回踱步,臉色被凍得青白。她時不時地抬起頭來,朝這邊張望。

    “公子。”看到夏衿,她眼睛一亮,小步朝這邊跑來。跑到夏衿面前,她停住腳步,靦腆地一笑,露出幾顆白牙,“您的事辦好了?”又打量著夏衿,“您沒事吧?”

    “沒事。”夏衿道,“走吧,帶我去見你哥哥。”她時間不多,還得趕著回去。

    “公子這邊請。”董方轉過身,給夏衿帶路。

    跟在董方身後進了那破爛的小屋,夏衿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屋子是用木板隨意搭起來的,木板間的縫隙根本擋不住這早春的寒風;屋樑上蓋的是茅草,茅草間透下來的光射,就可以知道下雨的時候這小屋是什麼樣的情形了。

    而在這簡陋的屋子裡,唯一的家俱就是一張木板床——說是床,其實就是把木板放在兩張長凳上面,再在木板上鋪上茅草的簡易床。

    此時床上正躺著一個人,臉朝著裡面,身上又用看不出本色的破棉絮蓋著,看不清面容和年紀。

    董方走過去,正要把她哥哥翻轉過來,那人就已自已轉了個身,又煩躁地胡亂扯扯身上的衣服。人卻是昏迷不醒。

    “哥,郎中來了。他給你把個脈啊。”董方柔聲說著,將她哥哥的手扯了過來,放到床邊。

    夏衿伸手一搭,眉頭就皺了起來,問道:“原來請的郎中沒開退燒藥嗎?”

    原來這董方的哥哥身如熾炭,摸上去都感覺燙手,夏衿估摸著怕不得三十九、四十攝氏度。

    董方的眼淚落了下來:“開了,可沒用,根本不出汗。郎中說……說叫我準備後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5 09:54 AM

第四十三章 爭執

    “胡鬧!病人燒成這樣,哪裡有汗?需得先調理,再發汗。”夏衿道,左右看看,“可有紙筆?”

    “有!”董方聽了一喜,顧不得擦乾眼淚,飛快地跑到一個角落,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破箱子裡拿出一張紙,又取了筆墨硯臺,在旁邊的一塊木板上鋪好,又取水磨墨,“夏公子這邊請。”

    夏衿過去,將那張紙看了看,直接分成三份,提筆寫了三張方子,並告之董方:“這是三劑藥,先吃這第一劑,再吃第二劑,最後吃這劑。吃到第三劑時就會發汗,發了汗就沒事了。”

    董方接過藥方,仔細地看了一遍,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夏衿深深看她一眼,從懷裡掏出幾十文錢,遞了過去:“趕緊去抓藥吧。”

    董方連連擺手:“不用了,公子,那日那位公子給的錢還沒用完呢。抓這藥足夠了。”

    夏衿暗自點頭。

    她望望門外,此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她連忙告辭:“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家裡還有事。有空我會再來的。”

    “多謝夏公子救命之恩。”董方跪到地上,給夏衿磕了個響頭。

    “哎,你這是幹什麼?趕緊起來!”夏衿伸手去拉她。這動作卻把董方唬了一跳,她用力地抽回手,垂下眼瞼,臉色變得通紅。

    “呃。”夏衿不由得好笑,也不解釋,拱手道,“我走了。”不待董方再說什麼,便轉身飛快地離去。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回府還要看一場好戲呢。

    果然,兩刻鐘之後,當夏衿回到家換好衣服,剛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聽得菖蒲氣喘吁吁地來報:“姑娘,老太太把少爺叫過去了。”

    “老爺和太太呢?”她抬起眼問道。

    菖蒲搖搖頭:“老太太院裡的婆子直接去少爺那裡把他帶走了,老爺太太並不知曉。”

    “叫薄荷去,就說看到少爺被帶走了。”

    “是。”菖蒲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又轉了進來,顯然事情已辦妥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夏衿這才放下繡棚,站起來道:“走吧,咱們也過去。”

    一進到上房的院子,夏衿便聽到老太太尖銳的喝斥聲。

    她歎了口氣,進了屋子,便見夏正謙低著頭站在老太太面前,垂手肅立;而夏禪立在一旁,正扭腰揉肚子,嘴裡“哎喲哎喲”不停地呻吟;二太太在他身邊滿臉的疼惜模樣,時不時地還用手帕抹一下眼淚。

    因為早已吃完了晚飯,其他人都回院裡去了。屋裡除了上述四人人,就還有夏正慎、夏正浩和大太太、舒氏幾人和一些下人。

    “……你真真是養一個好兒子!前幾天剛狎妓飲酒被打了板子,路都還沒走利索,轉過頭就又把禪哥兒給打了。簡直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夏衿站在門口,就看到老太太嘴巴一張一合,唾沫橫飛,長著長長指甲的手都快要點到夏正謙鼻子上去了。

    好不容易待得老太太罵累了喘一口氣,夏正謙趕緊插嘴辯駁道:“娘,這事怕是訛傳。您又不是不知道祁哥兒向來生得文弱,以前跟禱哥兒、禪哥兒有什麼爭執,他只有被打的份。再說,禪哥兒身邊還帶著人呢,祁哥兒就算有心反抗,又怎麼打得過禪哥兒身邊的那兩個小廝?更何況還打成這副模樣?”

    二太太抹著眼淚叫了起來:“三叔,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家禪哥兒雖說平時頑皮一點,但從不冤枉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以前他也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也從沒說過是家裡誰打的。他今天既然說是祁哥兒,那就定然是祁哥兒!”

    這話一說,夏正謙也將信將疑起來。他雖很忙,但夏禪、夏禱因為年紀與夏祁相近,幾人從小時候起又時常鬧些矛盾,故而對於倆孩子的性情,他還是知道的。夏禪雖然調皮,卻有些江湖習氣:做事直接了當,習慣用武力解決問題,很少說謊使詭計——倒是夏禱,最擅使陰招。

    “那就等祁哥兒來了,問問他吧。如果這事是他做的,我定然會親自教訓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掃了夏正慎和夏正浩一眼,“任誰也別想冤枉我兒子。”

    “禪哥兒都這樣說了,難道還有假?這事不用問了,定然是祁哥兒打的。問他他也不會承認!”老太太喘順了氣,又開始咆哮,“小小年紀就男盜女娼,打架鬥毆,連自己兄長都敢打,真是反了天了。來人,給我把祁哥兒捉來,狠狠地打上三十板子,再送到莊子上去。”

    “娘!”夏正謙和舒氏同時驚叫起來。

    夏衿看著老太太那張變形的臉,想起在池塘邊聽到的議論,越發覺得夏正謙的出身另有隱情。否則,一個做親祖母和母親的,再偏心,也不可能偏心成這樣,問都不問,就認定是夏祁打的夏禪,直接忽略了打不打得過的可能性。

    “老太太,祐哥兒和祁哥兒來了。”丫鬟進來稟報。

    老太太陰沉著臉:“叫他們進來。”

    夏祐和夏祁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給在座的長輩行禮。

    “孽畜,給我跪下。”老太太指著夏祁喝道。

    聽得這聲喝罵,夏正謙臉色鐵青,舒氏則緊緊拽著手帕,牙咬著下唇。

    夏祁一愣,轉頭掃了屋子一眼,目光最後落到夏衿身上。不過隨即便收了回去,看向老太太,表情冷靜而疏離:“不知孫兒犯了何罪?”

    老太太正要說話,夏禪就搶著道:“你把我打成這樣,還裝作沒事人一般,我今兒總算看清楚你了。”

    夏祁又是一愣,疑惑道:“我打你?”上下打量了夏禪一眼,摸了摸頭,“怎麼可能?”

    夏禪大怒,正要說話,老太太就叫了起來:“還想狡辯!來人,給我把他拉出去打。”

    立刻有婆子上前,就要把夏祁拉出去。

    “娘,就算是衙門審案,也要問個明白。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就不怕寒了我們的心!”夏正謙護在夏祁面前,目光凜然,臉色鐵青。

    平時這個時候,都是二房的夏正浩和二太太上前來和稀泥。可今天被打的是他們的兒子。二太太恨不得夏祁被打,夏正浩也不作聲。

    夏正慎倒真怕夏正謙寒了心,仁和堂還要靠著他支撐呢。見夏正浩夫婦倆不說話,他忙上前勸道:“娘,您就聽聽祁哥兒說什麼吧。反正事情發生了,總會有人瞧見,不是誰說怎樣就怎麼樣的。”

    老太太也怕逼急了夏正謙拂袖而去,冷哼一聲道:“行,那就聽聽他是怎麼說的。我就不信,黑的還能說成白的!”

    這就認定夏禪是被夏祁打的了?聽得這話,夏正謙十分生氣。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夏祁。

    夏祁望著夏禪,問道:“我問你,你什麼時候被打的?又有誰看見是我打的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5 09:56 AM

第四十四章 真的很冤

    “就是小半個時辰之前!”夏禪道,“我去同窗家拿點東西,走到林家巷,你就拿了麻袋罩了我的頭,把我拉到旁邊去就揍了我一頓。”

    “小半個時辰前?”夏祁又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轉過身去疑惑地看向夏祐,“大哥,那時我在你那兒吧?”

    夏祐皺起了眉頭,盯著夏禪,問道:“果真是小半個時辰前?”

    “要不,就是三刻鐘之前。”夏禪道,“反正就是那段時間。”

    “呵。”夏祐笑了起來,笑容甚冷,“從酉初起,六弟就去了我那兒,一直在跟我下棋;直到剛才婆子來叫,才跟我一起過來。你說是他打的你,難道他會分身術不成?”

    “這、這怎麼可能?”夏禪叫了起來,眼睛盯著夏祁,又堅定道,“我不會認錯,絕對是他,就是他打的我。”說著,伸出手就要去揪夏祁的臉,“這張臉,我絕不會認錯。”

    夏祁後退幾步,避開他的手,瞪著眼睛看他。

    “四弟,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夏祐沉下臉來,眼裡閃過一抹厭惡之色。

    這兩天夏禪抓藥時常出錯、叫苦叫累,還挑拔離間,惹事生非。他跟夏祁有矛盾,自家人關起門來吵鬧還能原諒;可把趙郎中扯進來,卻是夏正慎和夏祐最不能容忍的。

    這樣的夏禪,跟又懂事又能幹的夏祁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禪哥兒,你是不是記錯時間了?”老太太問道。

    她雖然寵著夏禱,但在孫輩裡,她最看重的還是長房長孫夏祐。而夏祐的表現也從不讓她失望,懂事能幹,責任心強,對弟妹也愛護有加。他既說夏祁他那裡,那是絕不會錯的。

    老太太此話一出,不光是三房的人臉色發寒,便是夏祐也直搖頭——他這祖母,怎麼總拎不清呢?三叔醫術高明,夏家籠絡都還來不及,老太太卻總把他往外推!

    夏正謙冷冷道:“祁哥兒一進府,就直接回了南院,跟我們一起吃過飯,便去了祐哥兒那裡。至於在醫館的行蹤,想來大哥和祐哥兒也是知曉的,他哪裡有時間跑到林家巷去打人?更不要說,他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打不過禪哥兒了。再說,他身上還有傷呢。”

    夏祁沒來之時,夏正謙說他打不過夏禪,大家還有些生疑。可現在兩人並排站著,夏祁比夏禪明顯矮一頭又瘦小一圈,任誰都不相信他能把夏禪給打了。

    可老太太的偏心卻是沒道理可講的,她扯著嗓子道:“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南院吃飯了?那院裡都是你的人,就算他出去了,你們也可以說他呆在家裡。至於打不過的問題,他不可以帶小廝嗎?沒帶小廝,還可以雇外頭人呢。”

    “……”夏正謙被這話堵得差點一口氣出不來。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臉色有些灰白:“娘既然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禪哥兒是您心頭寶,就算他的話滿是破綻,你也非得把這屎盆子扣到祁哥兒身上。我小的時候您是這樣,到祁哥兒這裡您還是這樣。既如此,我、我……”說到這裡,他哽咽了一下,“我還不如……”

    “娘!”夏正慎一聽這話風不對,趕緊打斷他,對老太太道,“這事老三和祁哥兒都不可能撒謊,想來是禪哥兒看錯了。”他轉過頭來,問夏禪,“禪哥兒,你是不是看錯了,把別人誤認為是你六弟了?”說著,眼睛又望向了夏正浩。

    夏正浩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趕緊道:“是是是,定然是禪哥兒看錯了。”說著,向夏禪瞪著眼睛眨了眨。

    夏禪本是個霸王性子,向來不肯吃虧。如果這事是夏祁做的,他可不會為了什麼大局就委曲求全,承認他是看錯了。

    但他被打,就在小半個時辰前。偏夏祐又證明夏祁當時在他那裡。要知道,這府裡夏禪最服氣的人是夏祐。夏祐對弟妹疼愛有加,處事公道,德行向來極好。他既然說夏祁當時在他那裡,那應該就不會錯。

    所以,夏禪糾結了。他摸摸後腦勺:“難道,真是我看錯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仍不相信是自己看錯了。當時打他的那個人,明明就是夏祁嘛。

    “去,向祁哥兒道個歉。”夏正浩推了他一把。

    夏禪抬起眼瞧了瞧夏祁,沒有動彈。

    “你這臭小子。”夏正浩只得拍了他一巴掌,轉身向夏正謙作了個揖,“三弟,我教子無方,讓祁哥兒受委曲了,在此哥哥給你道個歉。你看在哥哥面上,饒禪哥兒這一回。”

    夏正慎也跟著安撫夏正謙:“好了,三弟別生氣了,你看你二哥都給你陪不是了。小孩子吵鬧,總是免不了的,當初祐哥兒和祤哥兒小的時候,還不是今日吵了明日好,弄得我跟你二哥跟鬥雞眼似的?沒事沒事,等他們大了就好了。”

    老太太坐在上首,板著個臉只不說話。

    夏正謙深深歎了口氣,只覺得滿身疲憊。

    打他小時候起,母親就這樣偏心。不管大哥、二哥有什麼錯,到頭來總是他挨駡,什麼錯處都是他的。待他覺得委曲到受不了時,父親就出來護著他,把母親罵一頓,又回頭勸他,說母親因為難產才不待見他。請他看在母親去了半條命才把他生下來的份上,不要責怪母親。

    要不是因為這句話,要不是後來父親去世前拉著他的手,請求他無論如何都不要搬出夏府,他也不會忍受到今天。

    “走吧,咱們回去。”他撫了撫夏祁的頭,又轉頭看了舒氏和夏衿一眼,拉著夏祁慢慢地朝大門走去。

    舒氏和夏衿連忙跟上。

    待得三房一家四口出了上房院門,夏正慎才道:“娘,以後您別這樣對三弟了。他要真搬出去,咱那仁和堂損失可就大了。”

    “他敢!”老太太一口悶氣正堵在心口呢,這會兒才得狠狠地吐出來,“你爹臨終時他可在床前發了誓,說不離開這裡的。他要敢提半個‘離’字,我就要他一家聲敗名裂!”

    夏正慎和夏正浩對視一眼,俱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二太太則拉著夏禪關切地問:“禪哥兒,你身上還疼麼?要不,讓大伯和你大哥哥給你看一下?”

    “疼!”夏禪拉長了聲音委曲地道。平白被打了一頓,還讓人誤會他撒謊,他都委曲死了。

    “趕緊的,趕緊給他看看。”老太太一聽這話,連忙叫了起來,又罵二太太,“你也是,這麼大個人了分不清輕重。禪哥兒受傷了你只管給他治傷,先跑來辨什麼對錯?祁哥兒就算跑到天邊我都給他抓回來,你還怕我不給你們做主不成?”

    夏祐聽了這話,能做的就只能是歎氣。

    前面話說了那麼多,連禪哥兒都覺得是看錯了,可老太太還是口口聲聲的說是祁哥兒揍了他。

    “來,我幫你看看。”他在醫館學醫時間雖不長,醫術沒刑慶生那麼好,但一點點小傷,他自認還是沒問題的。

    “去去,趕緊讓你大哥看看。”老太太著急得不得了。

    夏禪跟著大伯、大哥進了廂房。夏正浩不放心,也跟了進去。

    不一會兒,幾人出來了。

    “怎麼樣?”二太太忙上前問道。

    夏祐黑著個臉,沒有作聲。

    夏正慎則淡淡道:“沒事。”

    二太太見狀,心裡更急了,待要再問,卻被夏正浩拉了一下。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看他隱晦地搖了搖頭,趕緊閉上嘴不說話了。

    夏禪慢慢地走出來,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明明被打了好不好?明明打他的人是夏祁好不好?明明他身上疼得要命好不好?但為什麼他身上沒有半絲傷痕,而夏祁又有不在場的證據?!

    他真的很冤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5 09:57 AM

第四十五章 再去羅府

    “妹妹,你怎麼做的?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做的?”回到南院,夏祁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追到夏衿房裡翻來覆去地問她。

    夏衿斜斜地看他一眼:“扮成你的模樣出去打了他一頓唄!”

    夏祁滿眼冒星星:“我當然知道是這樣!不過具體到底是怎樣,你給我說說。”

    “想知道?”

    “當然!”

    夏衿湊近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就不告訴你!”

    夏祁一口老血沒吐出來:“靠,不帶你這樣的。”

    這段時間被夏衿粗暴對待,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學會了說粗話。

    事實證明,學壞真的只需要三天。

    第二天,夏正謙跟著一起去了醫館。

    因著前兩天鬧出來的事,夏正慎不好再讓夏衿給趙郎中打下手了,反正人情他已賣了出去。在跟夏正謙解釋了一通之後,他安排了夏衿去抓藥——每個新來醫館的學徒,不管是郎中自已收的徒弟,還是夏家少爺,都從抓藥開始。只有熟悉了藥名、記住了藥性,才能開始學醫。這是每個學醫者必經之路。

    “哼!”夏禪看夏衿端著裝滿了藥的小稱走過來,偷偷地伸出了腳,暗暗期待夏衿被拌上一跤。

    夏衿挑眉斜他一眼,走過去時故意踩在他的腳上。

    “哎喲!”夏禪身子一歪,戥子上的藥全散了出去。

    “怎麼回事?”夏正慎怒氣衝衝地過來。

    “他踩了我的腳。”夏禪指著夏衿道。

    夏衿聳聳肩:“我好好地走路,誰知道你會突然伸只腳過來。”

    “你說,怎麼回事?”夏正慎指著一起抓藥的石華問道。

    石華暗呼倒楣,卻也不敢說沒看見,否則兩邊都討不到好。如今照實,還只得罪夏禪一人。

    他道:“就是六少爺說的那樣。”

    夏正慎頓時咬牙,冷冷地盯著夏禪,低聲道:“禪哥兒,你要是再生事,我就行家法了。”

    夏禪低下頭去不再作聲。

    接下來的時間,他就老實了許多,再不敢出妖娥子。

    下午未時,醫館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雖著青衣小帽,卻昂首挺胸,十分有派頭。

    他一進來,就掃視了屋裡一眼,高聲問道:“哪個是夏郎中?”

    夏正慎醫術淺陋,平素並不敢給人看病;夏祐則未出師。這仁和堂內能被稱作“夏郎中”的,就只有夏正謙一人。

    權貴人家來請人看病,就是這般模樣,夏正謙早習慣了。

    一聽到這人問話,他就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在下就是。”

    “哦。”那人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我是羅推官府上的下人,我家老爺聽聞夏郎中醫術高明,想請夏郎中給我家三公子瞧一瞧病。”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病人輕聲議論起來:“呀,是羅府的。”

    “他家三公子可病的有一段時間了。”

    “可不是,聽說請了京中的禦醫來看呢。”

    “禦醫都看過,還來請夏郎中。難道禦醫都瞧不好羅公子的病?”

    “要是羅公子的病被夏郎中看好了,這豈不是說咱們夏郎中比京裡的禦醫都還要厲害?”

    夏正謙一聽是羅家來找他,心裡一驚,轉頭看了夏衿一眼,忐忑不安。

    夏正慎一聽是羅推官府上,立刻喜得見牙不見眼。當初夏正謙跑去羅府退親,他還憂心得罪了羅家,整天提心吊膽的就怕衙役來醫館找麻煩。後來一直平安無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如今羅府竟然不計前嫌,來請夏正謙去給羅三公子看病,這結交羅府和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他怎麼會放過?

    他上前笑眯眯地拱手道:“原來兄台是羅大人府上的,難怪舉手抬足間氣度不凡。兄台貴姓?”

    聽得這話,一直從容抓藥的夏衿手上一抖,差點把戥子上的藥給撒了下來。

    羅府那下人倒是很受用,聲音明顯緩了下來,不像原來那麼咄咄逼人:“免貴姓於。”

    他環顧一周,催道:“夏郎中呢?趕緊叫他收拾東西了跟我走。”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對了,還有夏郎中的那位公子,也一起去。”

    這話一出,夏衿頓時感覺到好幾道目光朝她望來。

    “這就走,這就走。”夏正慎點頭哈腰地道,轉過頭對夏正謙道,“三弟,趕緊提了藥箱跟這位於管家去羅府。”又望向遠處的藥櫃,“祁哥兒,把手上的事交給石華,你跟你爹去一趟羅府。”

    “好的。”夏衿應得很是乾脆,把手上的藥方交給石華,告訴他自己抓到了哪一個藥名,淨了手便去了夏正謙身邊。

    夏正謙見夏衿聽到這于管家的事,一臉平靜,從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一點端倪,而且像沒看到他的目光一般。他心裡不安,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相問,只好一個勁地向她眨巴眼睛。

    夏衿心裡好笑,卻依然裝作未見,只低著頭看著地面,一副老實乖巧模樣。

    夏正慎見夏正謙愣著不作聲,生怕惹于管家不高興,連連催道:“三弟,愣著幹嘛?還不趕緊走?”

    “好。”夏正謙也不敢耽擱,提起藥箱,對夏衿叫了聲,“走吧。”便跟著于管家出門。

    那姓於的下人在夏正慎面前擺架子,但在夏正謙面前卻比較客氣,讓他們上了馬車,自己則坐在了車轅上。

    夏正謙等著馬車緩緩朝前行駛,這才湊到夏衿面前,低聲問道:“你是夏祁還是夏衿?”

    夏衿笑了起來,頑皮地眨了眨眼:“您猜。”

    這下不用猜了,夏正謙舒了一口氣,坐直身體,問道:“這幾天來醫館的一直都是你?”

    “嗯。”夏衿點點頭。

    夏正謙長長地歎息一聲,不說話了。

    不讓女兒來醫館,就意味著夏祁不能在家裡看書。一邊是女兒的聲譽,一邊是兒子的前程,哪一個都很重要。偏他沒本事,不能同時保全兩者。這讓他心裡很不好受。

    夏正謙為什麼歎氣,夏衿不用想都知道,她低聲道:“爹,放心吧,我不會讓人發現的,影響不了聲譽。”

    夏正謙又歎了一口氣。

    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夏祁參加春闈考中秀才之後,夏衿就不用拋頭露面了。到時候,羅公子的病也該好了吧?

    夏衿坐在一旁,想的則是另一回事:不久就到春闈了,她得在這之前讓三房從夏府搬出來才好。否則一個秀才孫子,老太太怕是捨不得放手。再說,羅騫的病也不能拖,總不能拖上一兩個月不見丁點起色?到時候,影響的還是夏正謙的聲望。

    馬車很快停在了羅府門前。于管家領著他們到了二門處,交給了等在那裡的一個小丫鬟。小丫鬟又把他們帶到了羅騫院裡。

    這一次,羅夫人也在那裡。見了夏正謙父子來,她的態度比起上次熱情不了少:“夏郎中來了?”又叫丫鬟,“趕緊上茶。”轉頭寒喧,“外面挺冷吧?趕緊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屋子裡卻是不見羅維韜的身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6 08:42 PM

第四十六章 換人

    或許是因著羅三的病,夏禪對夏正謙父子有了顧忌,又或許是夏正慎警告了他,接下來那半日,他再沒出什麼妖娥子。

    晚上回到夏府,夏正謙和夏衿剛到院子門口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聽人來報,老太太有請。

    “老太太請三老爺和六少爺到上房說話。”這是老太太院裡的婆子所傳的話。

    夏衿沒法,只得跟著夏正謙去了上房。

    “老三來了,趕緊坐吧。”老太太難得的對夏正謙露出了個笑容。

    她這個笑容沒讓夏正謙感覺到母愛和關切,反而生出惶恐來:“兒子不敢。娘請兒子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見夏正謙不順著自己的意思上演母子情深的戲,老太太頓時不耐煩了,口氣極沖地道:“叫你坐你就坐,囉嗦什麼?”

    夏正謙這才松了一口氣,在下首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對於這個老太太的秉性,夏衿太清楚了。她知道,如果她也跟著坐下,老太太立刻會指著她大罵一通,說她沒教養、不懂尊卑什麼的。她自然不會去討那個罵,站到了夏正謙身後。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見沒什麼可挑剔的,這才對夏正謙道:“今天,羅大人府上請你去給三公子看病了?”

    “正是。”夏正謙欠身回道。

    “你有幾分把握?”

    夏正謙抬起頭來,望了夏正慎一眼,回道:“兒子醫術不精,對羅三公子的病,並無把握。”

    “醫術不精就好好學,別整日裡跟老婆孩子躲在屋子裡玩鬧。你看你爹,哪時不手裡拿著醫書,腦子裡盡琢磨醫術的?你再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老太太又巴拉巴拉地數落了一通。

    夏衿聽了只有無語。

    夏家三兄弟,老大夏正慎早上按時去醫館,傍晚再按時回家,平日在醫館裡,只是四處瞧瞧看看,防止大家懶偷耍滑,然後就拿著茶杯喝茶,最是悠閒自在。老二夏正浩就更不要說了,今日去省府參加詩會,明日城裡哪個秀才老爺請去看花,後日就跟幾個小妾在府裡吃酒玩樂,整個兒無所事事。

    只有夏正謙,每日跟夏正慎一起進出,在醫館裡忙得連喝口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這些都不用說了。半夜有病患來請,不管颳風下雨,暑九寒天都是去。出外診的話,有時候一出去就是一天,夜深才得回家。像今天這樣能按時回家的,一年之中也沒有幾次。

    就這樣,到了老太太嘴裡,他就成了最閑的人,整日裡啥事不做,就只在家裡跟老婆兒女玩鬧!

    說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一想起自家老爹不是這女人的兒子,而是她情敵生的,夏衿就釋然了。

    夏正謙想是被罵習慣了,老太太在上頭罵著,他就木著個臉聽著,時不時地應答一句:“娘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

    罵了一通,見夏正謙態度還算恭順,羅家的病也還得靠他去治,老太太終於喘了口氣,不罵了,道:“不管怎麼說,羅公子的病,你定得給治好了。你二哥如今閑在家裡,沒個營生。你治好羅公子的病,到時候跟羅大人說說,在衙門裡給你二哥討個差事。他要求也不高,給知府大老爺做個幕僚、師爺什麼的倒也使得。”

    這話一出,夏正謙頓時一臉苦笑。

    這臨江城雖處在江南更靠南一點,卻也算得鐘靈毓秀,人才倍出。這地方,秀才一抓一大把,想做個私塾先生,孩子家長還得琢磨琢磨,考校考校你學問好不好呢。至於舉人,也不在少數。可現在,老太太一張嘴就是給知府大老爺做幕僚和師爺,這癡人說夢呢吧。

    不過,夏正謙有無數的經驗,知道跟老太太掰扯不清,此時要是跟她講道理,劈頭蓋臉就只有一頓臭駡。他只得應道:“兒子定然盡力。”

    老太太雖喜胡攪蠻纏,卻也知道就算夏正謙下了保證,如果醫術不行,卻也白搭。羅公子的病不會因此而被治好。

    她揮揮手,滿臉不耐煩地道:“行了,那就這樣吧。”說完又厲聲道,“定要好好治,要是讓我知道你留丁點的力氣,我定不饒你!”

    “是是。”夏正謙苦笑著站起來拱拱手,轉身就要出去,夏祁自然跟在後面往外走。

    老太太看到夏衿,似是想起了什麼,忙又叫道:“對了,老三。”

    夏正謙只得轉過身來:“娘,何事?”

    “明兒去羅府,你帶禪哥兒去吧。那是你自己的親侄子,好歹也提攜些。祁哥兒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羅府他就別去了。”

    夏正謙站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但袖子下的手掌卻緊緊握成了拳頭。好半晌,他才出聲道:“娘,這事不是我不願意,而是羅三公子他指定要祁哥兒過去。要不你問問大哥,羅府人來時,是不是指名叫的祁哥兒?”

    老太太冷哼一聲:“那羅三公子病了些時日,久沒跟同齡人說話,見了祁哥兒免不了有幾分新鮮,所以點名叫他。你帶禪哥兒去,他認得禪哥兒了,自然也會特地叫禪哥兒。”

    夏正謙還想再說,夏衿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爹,就照老太太吩咐辦吧。”

    夏正謙看看她,再看看老太太,歎了口氣,應道:“是,兒子知道了。”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揮手:“行了,去吧。”

    夏正謙父女倆剛下臺階,就聽老太太在屋裡叫道:“趕緊去叫他們過來吃飯。為了那兩個孽畜,耽誤這老半天時間,想必我那乖孫子早就餓了。”

    夏正謙深深地吐了一口心裡的鬱氣,快步出了院門。

    出了院門走了好一會兒,眼看離得上房遠了,他才出言安慰夏衿道:“待明日去了羅府,我私下裡跟羅夫人提上一提,來人到醫館時只點名叫你去,不提禪哥兒,他們自然就沒法了。”

    “沒事。”夏衿笑笑道,“羅公子的病,守方就行,我不去沒關係的,你帶四哥去好了。”

    夏正謙看看夏衿真是無所謂的樣子,並不是說氣話,不由得心裡感動又愧疚,喊了一聲:“衿姐……”

    “爹!”夏衿趕緊打斷他的話,左右看了看。

    夏正謙一驚,知道自己失言,趕緊也四處觀望。見近處並沒有人,這才放下心來。

    “爹爹,以後請慎言。”夏衿正色道。

    要是被夏府人知道她女扮男裝,還不定鬧出什麼事來。鬧事她倒不怕,只擔心打亂原定計劃。

    “放心吧,下次不會了。”夏正謙更加愧疚。

    第二日,羅府人來叫時,夏正謙果然帶著夏禪去了羅府。

    小半個時辰後,他回來了,把夏衿單獨叫到一邊,道:“羅公子問你為什麼沒去,我說是家裡老太太的意思,想讓禪哥兒見見世面。”

    夏衿倏地抬起頭來,看向夏正謙。

    她沒想到夏正謙會這麼回答羅騫。

    夏正謙為人謙和,可從來不說讓人難堪的話,做讓人不舒服的事。便何況,這事還涉及老太太!

    看到夏衿詫異的神色,夏正謙解釋道:“如果不這麼說,羅家還以為咱們搪塞他們,拿羅公子的身體來開玩笑。已經有過一回這樣的誤會了,我不想讓他們再誤會。”

    他歎了一口氣,望向別處,聲音變得低沉:“反正請咱們去,羅家人一定調查過你我。夏家的大小事,瞞不過他們。”

    夏衿眨了眨眼,對這事不予評價,問道:“那羅家人怎麼說?”

    “羅夫人當場便發了火,說要派婆子過來斥責老太太,不過被羅公子攔住了。羅公子問了我你是什麼態度,說如果你想要正大光明給他治病,他會全力支持你。待他病好了,也會告訴別人他是你給治好的。”

    聽到這話,夏衿的嘴角微微翹了一翹。

    羅騫如此力挺她,看來還是很願意與她合作的。這樣就好。

    夏正謙看了夏衿一眼,繼續道:“羅公子說,他的病還得請你治。所以讓我轉告你,讓你到巷口街角那裡去等著,他會派人在那裡接你。”說著,臉色便不大好看。

    聽羅騫那意思,是要派人私下裡把夏衿接過去給他瞧病。可夏衿是女孩子,現在天又這麼晚了,就這樣單獨去羅府,被人知道的話,她的名聲可就要毀了。

    偏自己沒能耐醫治羅三公子的病,而自己老娘還無事攪三分,夏衿這樣做,也是為了給他和老太太彌補過錯。女兒不光沒有錯,心裡還十分委曲呢。所以這事他沒法阻攔,而且還沒辦法說什麼。

    真讓人鬱悶!

    夏衿看了看天色,發現天已暗下來了,道:“那我去換衣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6 08:42 PM

第四十七章 羅騫

    夏正謙想了想,找了夏祁的小廝天冬,叮囑他到了羅府一定要緊跟著少爺。

    天冬雖然嘴上答應,心裡卻十分納悶。這幾天他總覺得少爺怪怪的,如今連老爺都變得奇怪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以至於夏衿打扮成夏祁的樣子,跟天冬在二門外匯合時,就發現天冬老偷偷打量她。

    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沒發現自己有什麼不妥,疑惑地抬起頭來問天冬:“怎麼了?”

    天冬連忙避開目光,結巴道:“沒、沒什麼。”

    夏衿揚了一下眉,思忖著要不要把自己假扮的事告訴天冬。但一想天冬忠心有餘而機靈不足,膽子又小,知道真相後怕是會緊張失措,她只得打消了這主意。

    夏家三房雖不入老太太的眼,但夏正謙是個有本事的,有點腦子的下人都知道夏家一家上下就靠著夏正謙吃飯。所以對於夏祁這個少爺仍跟對夏禱、夏禪一樣尊重。夏祁帶著天冬出門,並未受到任何阻攔或盤問。

    主僕倆到達約定地點時,樂山已在那裡等很久了。

    “夏公子,我家公子說了,如果夏公子覺得有必要,小人可以到夏府去請您出診。”樂山的態度比起上次來更為恭敬。

    夏衿擺擺手:“不必那麼麻煩,我直接去就好了。”說著逕自上了馬車。

    到了羅府,仍是樂山送到二門。由彩箋接了進去,羅夫人仍然不在,屋子裡只有羅騫和尺素兩人。

    今天的羅騫。穿著一件繡著銀色紋飾的紺藍色綢緞長衫,更顯得皮膚白皙,眼如點墨;他的唇也不再像原來那麼蒼白,此時已帶了一層淡淡的健康的紅暈,輪廓分明;臉上也有肉了,再不像原先那般額骨突出,瘦得厲害。在高挺的鼻樑映照之下。他整個臉龐如大衛的雕塑一般,五官立體。英俊逼人。

    “今天氣色不錯。”夏衿朝他點頭微笑道。

    羅騫抬起眼,望著眼前這位年幼卻醫術厲害的少年,頷了頷首:“謝謝。”聲音低啞,卻如大提琴的旋律一般動聽。

    見尺素拿了碧綠色的綢緞棉墊來。他主動伸出了手,放到墊子上。

    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強壯有力,手掌寬大而厚實,手指修長卻指節突出。夏衿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搭在他的手腕上,兩人的手一大一小,一粗曠一細膩,瞬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羅騫抬起眼眸,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下。心無旁鶩的夏衿,忽然就覺得不自在起來。她匆匆拿了個脈,便把手收了回來。下意識地將它攏在了衣袖裡。

    夏衿定了定神,走到彩箋早已備好文房四寶的桌前,背著羅騫道:“我給你開個食療的方子,配著藥吃,效果更好。”

    “有勞。”羅騫也不知本身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還是身體不適。不想說話,夏衿來了幾次。言談之間,他都是用辭簡短而又禮貌周全。

    夏衿寫好食療方子,又把原來的藥劑微調了一下用量,吹幹後將其遞給尺素,便準備告辭——她之前來了幾次,都是這樣的程式。

    尺素略懂藥理,羅騫所吃的藥,都是她親手經辦,絕不假手第二人。這便能有效地防止別人在藥裡作手腳。而藥方,羅騫是不看的。每次看診之後,他都由尺素扶著,躺回床上,閉目養神。夏衿,則由彩箋送出門去,再由樂山接手。

    卻不想,這一次羅騫卻出聲道:“我看看那食療的方子。”

    尺素愣了一愣,這才低下頭去,在手裡的兩張方子中挑出一張,遞給羅騫。

    羅騫將那方子掃了一眼,抬起眼眸看向夏衿時,目光越發深邃。

    他低聲道:“這海參,是何物?怎麼吃?”

    夏衿詫異地看了羅騫一眼,繼而想起,這臨江城雖說臨江,卻深居內陸,並不臨海。海參這東西,臨江城很多人怕是沒見過。羅騫不知它是何物,也不奇怪。

    “它是海中的一種動物,大約這麼長,這麼大。”她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見羅騫掃了她的手一眼,忙又將手攏回袖裡去,“顏色深褐,其性溫補,足敵人參,故名海參,與人參、燕窩、魚翅齊名。此物能入心腎二經,補腎益精、養血潤燥。羅公子你原先失血過多,精血有虧,食些海參,最是適宜。”

    羅騫點了點頭,又問:“這東西,如何烹飪?”

    聽得這話,尺素看看羅騫,又看看夏衿,眉頭微蹙,眼裡全是疑惑。

    海參這東西,雖不是臨江所產之物,但在羅府,並不是什麼稀罕物兒。在羅府主子的菜肴裡,偶爾也會出現它的身影。只是它畢竟價錢昂貴,味道也有些腥,羅府的主子們都不大喜歡,廚子一年做它就那麼兩三次,還是在宴客的席面裡。

    夏衿做事向來認真。她雖沒有濟世救人的慈悲心腸,但一旦經手接了病人,她便會仔細對待。

    羅騫有此一問,她也沒有多想。回想著前世的記憶,她緩緩道:“用滲了薑汁或者薑酒的熱水泡發,再用冷水浸泡兩三日,即可以食用。吃法很多啊,用醬油煨之做成紅燒,或是切片煮湯,加糖熬成甜品,用大蒜和油爆炒,都可以的,就看你喜歡哪種吃法。”

    尺素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一時之間她想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夏家,小戶人家。海參這東西,羅府都不能常備,夏衿又怎麼有機會吃到這東西,還對其瞭解頗深的樣子?

    所以,夏衿的話聲一落,她便含笑道:“真沒想到夏公子不光醫術高明,便連烹飪一道也有如此心得。只是……”她眉眼彎彎,笑容天真而真摯,“夏公子怎麼會有機會吃到海參呢?”

    “尺素,不得無禮。”羅騫輕斥一聲。

    夏衿瞥她一眼,又深深看了羅騫一下,嘴角微微一勾,不慌不忙地道:“我那師父,平生別無所好,唯一喜歡的,便是美食。她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了我,我做徒弟的,總不能讓她老人家饞著,自是想方設法弄些好東西來孝敬於她。好在我師父是個過過好日子的人,在她的指點下,我倒沒有糟踐這些好東西。”

    “哦,原來如此。”尺素道,又斂衽對夏衿福了一福,“剛才奴婢言出無狀,還請夏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夏衿也不回禮,只淡淡道:“我出身貧寒,忽然之間對名貴吃食如數家珍,尺素姑娘心有疑惑也是正常。”

    “不、不是這樣的……”尺素被她直白的話弄得尷尬起來。

    “夏公子雖出身不高,卻一身本事,建功立業也只在須臾之間。”向來少言的羅騫忽然說了一句長話。

    “對對,正是這個道理。”尺素如釋重負,連聲附和。

    夏衿一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拱手道:“如果羅公子沒別的事,我就告辭了。”

    羅騫抬起眼眸:“往後你每日……”

    夏衿接過他的話:“其實羅公子這病好得差不多了,照著這藥方吃下去即可。如果有需要,公子再派人去叫我便是,不必每日都來的。”

    見夏衿收拾東西要走,三人中最沉不住氣的彩箋急了,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該插話,道:“我家公子身體金貴,夏公子還是每天過來看看才好。”

    夏衿沒有說話,只看著羅騫。

    羅騫卻沒接這話茬,抬起眼眸,注視著夏衿,忽然很認真地道:“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你想不想搬出來?”

    饒是夏衿經歷兩世,心思沉穩,也被羅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節奏弄得詫異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羅騫也不著急,只靜靜地望著她。

    心念急轉之間,夏衿終於找著了頻率,也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是。”

    “我可以幫你。”羅騫簡潔地道。

    夏衿望著他的俊臉,忽然間就笑了。

    羅騫這直來直去很坦然的性格,很合她的味口。

    她開口道:“你想要什麼條件?”

    羅騫望著夏衿,挑了挑眉,片刻之後,他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坦蕩大氣,沒有一絲的小家子氣。他還真很好奇夏家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少年的。難道,是受她那個師父的影響?

    兩人都不再藏著掩著,打開天窗,把陽光放進來,整個屋子的氣氛便好了起來。

    “以後開個醫館,咱們五五分成。”他道。

    夏衿搖頭。

    因為她知道羅騫的處境,所以,不用想她都明白羅騫的想法。

    世間之人,無論貴賤,都會生病,生病了就得去尋郎中。權貴之人又更為惜命。一旦有人把他的病治好,內心感激自不必說,為了以後性命無憂,還會跟這醫術高明的郎中保持良好的關係。

    如果由羅騫出資開一家醫館,夏衿和夏正謙坐堂,他來出面宣揚他們的名聲,推薦給他認識的權貴,那麼夏家父子行醫所獲得的人脈便是他的人脈。以後他考上了進士做了官,夏衿還可以跟他到京城或任上去,繼續在那裡為他拓寬人脈,這絕對是一大利器。

    除此之外,醫館還能在金錢上給他帶來一定的收益。

    這對於他,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6 08:46 PM

第四十八章 交談

    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對夏正謙和夏衿,這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首先夏家三房不用再給夏家人當牛做馬,賺再多的錢,可花一文錢都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其次,有了醫館五成的收益,三房可以在外面置私產,還可以借羅騫的權勢在臨江城裡獲得一定地位;以後到京城或任上,夏家三房可以完全擺脫夏家,開創自己的一方天地。而羅騫能走多遠,就能給夏衿撐起多大的一片天。官與醫,互相扶持,互惠互利。沒准,他們還能混到京中成為禦醫,五五分成後所賺的錢,可以供他們任意揮霍,不用再過拮據的日子了。

    可這,絕不是重生一回的夏衿所想要的。

    死過一回,她名利心很淡,只想賺些錢,嫁人生子,過一段平凡普通而有滋有味的日子。

    上輩子臨死前,她是有遺憾的。普通女人相夫教子的溫馨平淡生活,她從未過過。身上背著命案,那種日子於她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把自己和頗有野心的羅騫綁在一起,一輩子追隨著他的步伐向前奔跑,即便她是男兒身,她也不願意。不光她不願意,她也不希望讓夏正謙這麼做。這樣,太累。

    人生苦短,何必為了名利與金錢,活得那麼累呢?做一道美食,與家人坐下來一起細細品嘗;再飲一杯香茗,看看窗外的餘輝,多麼愜意自在。憑她的醫術與頭腦。這樣的生活,唾手可得!

    她何必捨近求遠?

    “為什麼?”羅騫沒有什麼情緒的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從未想過夏衿會拒絕,而且連想都不用想。拒絕得如此乾脆利索。

    答案是現成的:“因為,我跟你一樣,也想考秀才、中舉人,拼進士,走仕途。我不想跟我爹一樣,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明明濟世救人。卻連豪門的下僕都不如。”

    羅騫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層赧然的紅暈。

    或許他想起了夏正謙和夏衿來府上自薦時的情景。羅維韜對夏家父子,並無好臉色;而他。對待夏正謙或許都沒有對待于管家那麼用心——于管家是左膀右臂,許多事都需要其去操辦張羅,他離不開這樣能幹而忠心的人;而夏正謙,這種郎中一抓一大把。只要有錢就可以請來,根本用不著費心。

    他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放下手時,已恢復了常態。

    夏衿不願意,這話題就談不下去了。夏正謙雖醫術高明,但也只在城南那一小片。臨江城裡比他醫術高明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少。而且他年紀不小了。過上十年或許就要頤養天年了,跟不上自己的步伐,這樣的人。沒有什麼培養價值。

    他歎了一口氣:“那還真是遺憾。”說著,端起了茶碗。

    這是要端茶送客了。

    夏衿卻沒有起身,自己也將桌上的茶碗端了起來,輕呷一口,然後放下茶碗,抬起眼道:“開醫館不行。但開食肆,卻是可以。”

    “什麼?”羅騫那好看的鳳目一下睜得極大。

    不是他不沉穩。而是夏衿這轉折跳得太大。

    夏衿的臉上浮上淺淺的笑意:“因為我師父喜好美食,我也是個吃貨,對於吃,我頗有研究。做上一些別人未見過的小吃,推出一些別人未吃過的新鮮菜式,我想,我們的食肆還是能賺錢的。”

    羅騫輕笑著搖頭,興趣缺缺的樣子:“你想開食肆,這沒問題。我對吃沒什麼心得,別的幫不了,就湊個本錢吧。”

    說著,他喚尺素:“拿五十兩銀子給夏公子。”又問夏衿,“夠不夠?不夠我再添些。”

    “差不多了。”看羅騫這表情,夏衿也不點破。開食肆,自不是賺點小錢那麼簡單。

    她現在嚴重缺資金,羅騫能拿五十兩銀子出來,也算能解決她資金問題了。而且推官的兒子開的店面,那些流氓地痞、衙門小吏誰敢惹?這個招牌,還是很好用的。

    開醫館是從屬關係,開食肆是合作關係。羅騫二話不說就拿出五十兩銀子給她,也算是講義氣了。

    “不過……”她道,“現在這銀子還用不著。等我忙完這段,把家分了,安頓下來,再慢慢找地方,尋鋪面,把食肆張羅起來。到時候,我再找公子你拿銀子。”

    羅騫也知道夏衿現在在夏府的處境,身上揣著五十兩銀子,沒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他點點頭,恢復惜墨如金的狀態:“也好。”

    “那麼,分家的事就請公子幫一幫我。”夏衿道。

    “你說。”羅騫抬眼。

    夏衿壓低聲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聽得夏衿這些打算,羅騫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點頭:“行!”

    倒是惹得尺素和彩箋頻頻往夏衿臉上看。

    夏家這少年,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雙如墨一般黑亮的眸子,清澈乾淨,不染纖塵。這樣清秀乖巧如同鄰家哥哥一般的少年,算計起家人來,竟然如此狠利乾脆,還絲毫不動聲色,緩緩柔柔的語調,波瀾不驚。兩個小婢只覺背後涼颼颼的好不心驚。

    還是自家公子好。雖然腹黑,卻依然純良。與這位夏家公子相比,行事簡直太規矩了。

    談攏此事,夏衿便起身告辭。

    依然是彩箋送她出去,交予樂山。

    等彩箋回轉,進到羅騫所住的屋裡,便聽尺素跟羅騫道:“……依奴婢看,這夏家公子不像是好人。雖然他家人不堪,但那終是她的親親祖母和伯父,這樣算計,太過心狠。那食肆。公子還是不要跟他合夥了吧。咱們又不缺錢。更何況,開個小食肆,也賺不了多少錢!”

    “不是好人?心狠?”羅騫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彩箋只感覺到冷。

    “我倒是好人,我對家人倒不心狠?可你看,我落到了什麼地步?沒了我,我母親又會落到什麼地步?”

    彩箋默然。

    這身病,是羅騫自己練武受傷不假;當時參加葬禮,大家顧不上他也不假。但羅騫也有十七、八歲了,又不是幼齡孩子。怎麼可能不會照顧自己?而且,還有一個視他如命的母親呢?

    可就這麼湊巧。羅夫人當時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又找不出原因,整日躺在病床上。自顧不暇。而羅維韜,出喪下葬,迎來送往,忙得連面也見不到。沒幾日,他也病倒了。羅騫這裡,由羅府與之親厚的二房嬸娘出面,請了個郎中來,吃了幾劑藥,不光沒見好。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跡象。回稟了嬸娘,再請一個郎中來,結果病情越發的重。羅騫心疑有鬼。不敢再假他人之手請大夫,自己悄悄到鎮上看病。然而因頭兩個大夫做了手腳,下的虎狼之藥,他病情加重,一般的大夫根本治不好了。

    待得羅夫人病情好轉,再看到兒子時。他就已是吐血不止的狀態了。羅夫人去查了二房嬸娘,又查了章姨娘。卻找不到一點做手腳的蛛絲馬跡。

    要不是夏衿妙手回春,她家公子,早已成了一抔黃土了。

    經歷了一場生死,羅騫已變得心智沉穩。一瞬間,他便收斂了冷意,淡淡地繼續道:“那夏公子,你看他進府時,東張西望面露驚訝羨慕之色沒有?他見到我爹時,表現得神色惶恐畏手畏腳沒有?我打賞銀兩時,你看他欣喜若狂興奮不已沒有?他剛才拒絕我時,你看他忐忑不安有絲毫猶豫沒有?”

    尺素連連搖頭。

    羅騫抬眸望她一眼:“他才十四歲。這樣的人,能是普通的人?”

    “此子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尺素不由得想起了這句詩。

    “沒錯。”羅騫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即便他沒有高超的醫術,也值得拉攏。”

    他拳頭緊握,目光堅毅而深沉:“我不能再渾渾噩噩。我得做些什麼,才對得起這一場病,對得起老天讓我不死。”

    尺素沒有再說話,望向羅騫的目光既心疼又擔憂。

    她家公子,以前只埋頭讀書練武,一心想讓自己更優秀,好搏得父親的目光,好把章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比下去,好讓父親真心後悔沒好好對待他們母子倆。

    而現在,公子不再埋頭向前,而開始左右兼顧。

    這變化,應該是好的吧?

    而此時,夏衿被樂山用馬車送回了夏家。

    此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夏正謙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看到夏衿回來,他大松一口氣之餘,又埋怨道:“怎的這麼晚才回來?”繼而又緊張,“不會是羅公子那裡有了什麼變故吧?”

    “沒有。”夏衿道,“羅公子今天精神好,拉著我聊了些閒話,所以回來晚了。”

    夏衿蹙起的眉頭仍未鬆開,歎氣道:“你這事,該怎辦是好?女孩兒家……!”

    說到這裡,他警覺地四處看看,一副生怕被人聽到的樣子。見下人都在遠處,想來沒聽到他剛才所說的話,他這才放下心來,不過沒有再數落下去,只是憂心忡忡地長歎了一口氣。

    看他這樣,夏衿有些好笑,繼而又心裡生暖。見夏正謙沒再說話,她便道:“爹,那我回房去了。”

    “嗯,去吧。”夏正謙揮揮手。見夏衿要走,他不放心想要叮嚀兩句,可張了嘴卻不知說什麼,只得眼睜睜看著夏衿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6 08:48 PM

第四十九章 開局

    接下來幾天,仍是每日羅府派人到醫館接夏正謙和夏禪去給羅騫看病,而隔上一天,又會在傍晚派樂山來接夏衿過去。在夏衿的精心治療下,羅騫的病一日好似一日。

    如此過了五六日,那天傍晚,醫館裡好不容易沒人請外診,夏正謙跟夏衿按時回了家。剛吃過晚飯,就聽二門上的婆子來傳,說羅府請夏正謙過府治病。

    “不是說,羅公子的病已慢慢好轉了嗎?”舒氏心裡擔憂。

    跟了夏正謙十幾年,對病患的情況她心裡也有數。像這種一直在治著病的,忽然晚上又派人來叫,一般都是情況忽然惡化,不是個好兆頭。

    夏正謙也是心中凜然,看了夏衿一眼,轉頭對夏祁道:“你跟我去一趟。”

    夏祁先是一愣,不過隨即便反應過來。他也看了夏衿一眼,對夏正謙連連稱是,道:“我換件衣服就來。”說著,站起來就要出去。

    “爹,這樣不好,你還是帶四哥去吧。”夏衿卻道。

    夏正謙臉色一變,斥道:“這種時候,人命關天,還去想那些幹什麼?趕緊走!”

    夏衿被他這一斥,嚇得後退兩步,縮到舒氏身後,嘴裡小聲嘟噥道:“就知道人命關天,我才不讓哥哥去呢。羅公子病情好的時候就讓四哥去露臉,現在病情不好,就讓哥哥去頂罪。這世道還真是沒天理了。”

    這話說得舒氏臉色大變。

    “祁哥兒不去!”她道。伸手護在夏祁前面,神色堅定、目光犀利,盯著夏正謙如同遇到老鷹的母雞。

    夏正謙沒有理她和夏祁。轉頭定定地看著夏衿,嘴巴微噏,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門,目光裡帶著深深的失望。

    夏衿自然知道夏正謙失望的是什麼。

    作為一名醫者,心中應該沒有利益得失。只有病患的性命。

    可她只因一點小小的意氣之爭,就不去看病情忽然有變的病人。妄顧病人性命,在夏正謙看來,她就是品行有缺,完全不配做醫者。

    因為夏家做的是醫藥營生。時不時地有人半夜來求醫,夏府的門房就得知道哪些是需要馬上稟告主人、不能怠慢的,哪些又是可以緩一緩等天亮再報的。所以對於臨江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名字,他們最是熟悉。

    今天羅府來請,門房通知夏正謙的同時,也馬上稟報了夏正慎。所以夏正謙走到二門時,就遇見了匆匆而來的夏正慎。夏正慎一臉擔憂地問:“三弟,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公子的病情是否有變?”

    夏正謙搖搖頭:“不知道,門房沒說。估計羅府的人也不清楚。”

    “那趕緊去吧。”夏正慎催道。

    夏正謙看了看西院的方向:“禪哥兒那裡……”

    夏正慎掃了四周一眼,並未見夏禪的身影,他眉頭一皺。道:“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小孩子嗜睡,要不禪哥兒就別去了。”

    夏正謙是君子,對於老太太硬要把夏衿撤下,換夏禪上去的行徑,他雖氣惱。卻也不打算計較。再剛才夏衿的那番言論徹底挑起了他的火氣。此時見夏正慎偏護,夏禪臨陣退縮。他頓時火冒三丈,道:“如果今晚禪哥兒不去,那以後也不用去了。”說著就往外走。

    “這……”夏正慎愣了一愣,隨即便以為夏正謙是發洩對夏禪頂了夏祁名頭的不滿。

    他想了想,對隨從道:“趕緊去南院把禪哥兒叫來,就說我和三老爺已在門口等著他了。”

    隨從應聲去了。

    夏正慎這才快步往前去追夏正謙。

    他得把夏正謙的情緒安撫妥當了。羅三公子的病不容有一點差錯,夏正謙帶著情緒去羅府,那可不行。至於夏禪和夏祁兩人,同樣是他侄子,他還真沒偏袒哪一個。但老太太偏心,他為之奈何?

    夏正浩夫婦和夏禪一向安然度日,哪裡知道做郎中這一行所蘊含的兇險?聽得夏正慎傳話,夏禪忙忙地換了衣服,趕到院門處,跟著夏正謙上車去了羅府。

    而這一去,就是一夜,第二天直到天亮,叔侄兩人都沒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打聽清楚了嗎?”夏正慎一面洗漱,一面問去探聽消息的人。

    “小人在前面跟門房打聽,門房只說不知;小人又去了後門,跟出來買菜的下人打聽,那人說,昨晚羅三公子院裡燈火通明,想來是有些不妥。不過羅夫人對三公子向來著緊,吃食都是自己人一手操持,根本不用府裡的廚房,所以具體情況他也不甚清楚。”

    夏正慎將布巾往盆裡一扔,煩燥來回走了幾步,對那人一揮手:“再去打聽。”

    “是。”那人唯唯應聲,退了出去。

    然而,那一整天,夏正謙和夏禪都沒回來。夏正慎派去的人使盡了渾身解數,找從府裡出來的下人打聽消息,都一無所獲。夏正慎心裡更慌,讓大太太去了薛家。半個時辰後大太太回來,說羅大人今天一天都沒在衙門。

    聽得這個消息,夏正慎腿軟得一時站不住,癱倒地椅子上,好半晌才道:“去叫老二過來。”

    大太太也知道此事後果嚴重,趕緊派人去叫夏正浩。

    可不一會兒,下人來稟:“二老爺去看桃花還沒回,派了人來說要明兒晚上才能回來。”

    “咣當”一聲,夏正慎把手裡的茶碗摔了個粉碎。

    “老爺!”大太太嚇了一跳,站起來抖抖裙子上的茶漬,望著夏正慎嚅嚅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向來脾氣溫和。很少發脾氣。她嫁過來二十幾年,夏正慎發這麼大的火她還是頭一次見。

    “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胡亂花錢,關鍵時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狗東西!”夏正慎罵道。

    大太太自然知道夏正慎罵的是二老爺夏正浩,心裡不由得十分爽快。

    這個家,夏正慎要去醫館守著,還要管田裡和商鋪的事,一年到頭沒個歇息的時候;老三每日出診,早出晚歸的也甚是辛苦。只有老二夏正浩,拿著秀才身份做幌子。今兒看花明日遊園,遊手好閒的不幹正事。還時不時地納個小妾,現在屋裡姨娘就有四個,光每月開銷都是一大筆錢。偏老太太偏心,每次她一提這事。老太太就叫夏正慎把田地和商鋪的事交給夏正浩管,弄得大太太十分惱恨。

    “去老太太那裡。”夏正慎站了起來,穿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大太太連忙跟上。

    兩人到了上房,一進廳堂,就看見二太太兩眼紅紅的坐在那裡,正跟老太太正說著什麼。見兩人來,她並不像往日那裡站起來問好,只端坐著垂淚。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抬眼問夏正慎:“聽說。禪哥兒昨晚半夜就跟著老三去了羅府,到現在還沒回來?”

    “是的。”夏正慎道,沉著臉坐了下來。說了這兩個字便再無下文。

    老太太看他這樣,頓時氣惱:“還要我問一句才答一句不成?是什麼情況趕緊說說!”

    “就是您說的那樣。至於羅府裡出了什麼事,老三他們為何沒有消息,兒子不知道,也打聽不出來。”夏正慎板著個臉道。

    “什麼?”老太太一聽這話急了,“怎麼會打聽不出來?你派人去打聽了?”

    “嗯。”夏正慎因看到二太太在此而生的氣此時也消了些。接著道,“還去薛家打聽過了。說羅大人今天都沒上衙。”

    “啊?”老太太被嚇得不輕,“難道羅公子有了好歹不成?”

    這話沒人回答。不過誰都知道,事情恐怕就是這樣了。

    屋裡一片沉默。

    “那怎麼辦?我們家不會被羅家遷怒吧?”老太太又問,滿臉惶惶不安。

    “應該……不會吧?”大太太弱弱地道,“羅公子的病,連禦醫都醫不好,三叔醫不好再正常不過,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怪罪到我們頭上吧?”

    屋裡又是一陣沉默。

    大太太的話雖有道理,可羅家人如何想誰知道呢?夏家無權無勢,羅家人如果失去理智,想要找個替罪羊以泄喪子之痛,夏家再合適不過了。

    早在來上房的時候,夏正慎就叫人通知了夏祐。他是長房長孫,夏家發生大事,他理應知道。

    夏祐剛才就到了,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夏禱。

    此時,夏禱忽然開了口:“要不是他逞能,自薦給羅三公子看病,又怎麼會給家裡惹來如此大禍?”

    “什麼?”老太太和夏正慎幾乎同時驚問。

    夏正慎看了老太太一眼,繼續問:“你是說,你三叔給羅三公子看病,是他上門自薦的?”

    夏禱點了點頭:“正是。不信等四哥回來,您問四哥。是四哥的小廝秦艽聽天冬說的。”

    聽得這話,大太太立刻問夏正慎:“秦艽好像沒跟禪哥兒一起去吧?”

    夏正慎沒有理她,卻轉頭吩咐下人:“去將秦艽叫來。”

    下人應聲而去。

    一直默不作聲地夏祐開了口:“就算給羅公子看病是自薦的,三叔也沒有錯。”

    “沒錯?怎麼沒錯?要不是他自不量力,哪裡會惹來如此大禍?”老太太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堤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6 08:49 PM

第五十章 爭執

    “可如果他把羅公子的病治好了呢?”一向溫煦的夏祐激動起來,“治好了就咱們全家受益,治不好就是三叔一個人的罪過。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老太太還沒說話,大太太就“啪”地一下輕拍了大兒子背後一巴掌,嘴裡嚷道:“怎麼跟祖母說話的?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如果是羅家上門來求的醫,不管治不治好,那自然不怪你三叔,便是羅家也沒辦法怪罪於咱們。可偏不是!你那三叔沒那本事還去自薦,那不找死嗎?既然找死,就別連累咱們。”

    這話一出,二太太早已止住的眼淚就又下來了:“我的禪哥兒可怎麼辦呀?!”

    老太太心煩得緊,沖二太太道:“哭什麼哭?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就知道哭!就是羅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也是老三去下大獄,萬不會扣著禪哥兒不讓他回來。”

    二太太止住了哭聲,紅著眼睛望向夏正慎:“大哥,當真如此?”

    夏正慎本想來討個主意,卻不想這一屋子人哭的哭,罵的罵,沒一個有正主意的,他早已被鬧得一腦袋亂麻。此時只胡亂點頭:“正是如此。”說著便站了起來,想到院子裡走一走,散散步。

    “老太太,老爺太太,秦艽來了。”下人卻來稟道。

    夏正慎只得又坐下:“帶他上來。”

    秦艽白著個臉。滿臉緊張地走了進來,對屋子裡的人行了一禮,便低著頭等著問話。

    夏正慎也不看他。用手提著茶碗的蓋子,拔了拔茶上的浮沫,這才不緊不慢地問道:“秦艽,聽你說,三老爺給羅三公子看病,是自薦去的,可是屬實?”

    這三堂會審的架式。讓只有十三歲的小廝秦艽喉嚨發緊。

    他艱澀地吞咽了一下,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小人是聽六少爺的小廝天冬說的。”

    “他是怎麼說的。你把原話複述一遍。”

    “是。”秦艽定了定神,“昨日在醫館裡閒聊,小、小人說起從少爺處聽來的羅大人府上的氣派,天冬就不忿地說。四少爺能去羅府,還是六少爺的功勞。要不是六少爺給三老爺出主意,叫他去羅府給羅三公子瞧病,哪有如今四少爺出入羅府的機會。”

    夏祐一聽這話就皺了眉頭。夏正謙向來謹慎沉穩,最不願意給達官貴人看病——沒有尊嚴不說,風險還大。他絕不可能聽了夏祁的話,就主動去羅府自薦行醫。

    夏正慎也是不信,沉著臉道:“一會兒我就叫人把天冬綁來跟你對質。要是讓我知道是你造謠生事,捏造是非。我定不饒你。”

    秦艽一聽頓時慌了。夏禪去羅府一天一夜都沒回來,如今老太太、大老爺又提他問這些話,他自然能猜出是羅府出事。大老爺要追究責任。如果天冬抵賴,護著三房死不承認他說了那話,自己豈不是要背黑鍋?

    這一急一慌,他的口齒倒伶俐起來:“小人所說句句屬實。小人當時也不信天冬的話,還笑他胡說八道,三老爺素來沉穩。豈會聽了六少爺這幾句慫恿就到羅府毛遂自薦?可天冬說,三老爺這樣做。是為了五姑娘。一旦羅公子病好了,就不需要五姑娘去沖喜了。”

    “孽畜!”老太太氣極,“噹啷”一聲把手中的茶碗砸個粉碎。可憐秦艽跪在堂下,被碎瓷片劃著,胳膊的袖子上立刻滲出血來。

    生怕老太太氣出個好歹,大太太正待出言安撫,就聽見院子裡有匆促的腳步聲,那被夏正慎派去打探消息下人跑了上來,到了門前急施一禮,稟道:“老爺,四少爺被羅府人送回來了。”

    夏正慎“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三老爺呢?”

    “三老爺還在羅府。而且四少爺他……”那下人說到這裡,示意到老太太和二太太也在座,趕緊緊咬著嘴唇,沒有再把話說下去。

    二太太聽著夏禪被送回來了,本來放下心來,站起來便想要去看兒子。此時見那下人吞吞吐吐,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她頓時心裡一緊,停住腳步問道:“禪哥兒?他怎麼了?”

    那下人為難地瞅了瞅夏正慎,囁嚅著沒有說話。

    “快說,禪哥兒到底怎麼了?”二太太卻不放過他,急聲問道。

    這一下老太太也反應過來了,忙問:“禪哥兒怎麼了?”

    那下人不敢再拖延,老實答道:“四少爺是被打了板子送回來的。”

    二太太腦子“嗡”地一聲,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站立不住。

    “什麼?”夏正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回頭望了老太太一眼,看見老太太同樣變了臉色。他定了定神,問道:“四少爺可帶了什麼話回來?”

    “回老爺話,帶了。”下人道,“四少爺說,羅三公子危在旦夕。羅夫人讓人帶話給老爺,說如果三公子真有個好歹,她就要夏家給三公子陪葬。”

    夏正慎只覺得兩腿發軟,他扶著椅子扶手,緩緩地坐回到椅子上。

    二太太原先一心只在兒子身上,聽到兒子被打,心疼之余對夏正謙那是滿腔怨恨,早已沒有了平時溫婉賢淑的模樣。此時聽到下人的話,這才反應過來,夏禪被打不過是羅夫人給夏家的一個警告,夏家,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她頓時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陪葬?為什麼要我們給他陪葬?是誰逞能攬的這事,就叫誰去陪葬!”

    “對。”大太太向來跟二太太不和,但此時也應聲附和,“誰逞能就叫誰陪葬!”說著就看向老太太。

    說到底,這個家還是得老太太作主。而她和二太太當著大家的面敢說這話,也是篤定老太太一定會同意她們的說法。

    老太太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她就一拍椅子扶手,咬牙對夏正慎道:“你去跟羅大人說清楚,這件事是老三自作主張。他一人作事一人當,醫不活三公子,要他償命也是合理。羅家是要把他杖斃還是下大獄,我們都沒意見。”

    夏正慎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夏祐聽得這話,只覺得渾身一片冰涼。

    這就是他慈愛的祖母和父母!這就是他的家人!如果有一天,他也惹了禍端,家裡人是否也會像對待三叔那樣對待他?

    他不敢想下去。

    便是向來跟夏祁不對付的夏禱也緊抿著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二太太說了那句話,就急急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吩咐下人:“去叫管家把丁郎中請來。”

    要是平時,夏正慎和大太太聽了這話,指定不高興。自家就是開醫館的,即便夏正謙不在家,仁和堂也有其他郎中,叫他們來給夏禪看傷是一文錢也不用花,哪裡用得著再花錢去請外面的郎中,而且還是臨江城有名的郎中?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可現在,他們也懶得跟二太太計較這個了。

    “娘,我先去問問禪哥兒詳情。如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我明兒就備一份禮去羅府請罪。”夏正慎站了起來。

    既然羅夫人讓夏禪帶話,他作為夏家當家人,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事。不管最後是不是由夏正謙一人頂罪,他先就得有所表示。

    老太太也明白這個道理,氣哼哼地揮一揮手:“叫那個孽畜死在外面,別再讓他回來!”

    夏正慎看了大太太一眼,抬腳便出了門。大太太連忙跟上。

    夏正浩不在家,夏正慎這個大伯要去二太太魏氏的院子,她這個大嫂自然要在場。

    “祖母,孫兒先回去了。”夏祐也站起來告辭。

    “去吧。”老太太雖在氣頭上,對夏祐卻仍慈愛得緊,和言悅色地揮揮手,還吩咐婆子:“天快黑了,打了燈籠照著點祐哥兒。”

    夏祐表情複雜地施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北院,夏祐望著通往南院的路,在那裡徘徊良久,終於跺了跺腳,吩咐下人道:“去南院一趟,就說禪哥兒回來了。羅公子病情有反復,三老爺還得在羅府多呆一段時間,羅夫人讓禪哥兒回來歇息一晚,報個信,明兒個還要去的。讓三太太別著急,羅府對三叔很是禮遇,吃住都安排得極好。”

    看著下人應聲去了,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夏正謙一天一夜沒回,舒氏擔心得不得了,早已派了下人去門口守著,探聽消息。夏禪回來的事自然瞞不過她,此時她正要親自到上房打聽消息呢,就接到了夏祐所傳的口信,她心裡稍安。

    往時遇到重病甚至難產者,夏正謙也曾這樣守上一兩天方回的。

    夏衿聽到夏祐院裡下人的話,只是在心裡冷笑。

    那一夜,夏正謙仍沒回來。而夏家主子除了夏衿和幾個不知內情的孫輩,所有人都沒有睡好。

    到了第二日,夏正慎備了一份禮,就去了羅府。可半個時辰還沒到,他就回了家。

    老太太早已等急了,見他回來劈頭就問:“怎麼樣?羅大人怎麼說?”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7 11:35 AM

第五十一章 分家吧

    “誰也沒見著。”夏正慎一臉的沮喪,“我剛到羅府,就遇到了上次到醫館來求醫的于管家。他倒還客氣,帶著我進了府,叫我在偏院裡坐了,他進去稟明主子。可去了沒多久就出來了,說羅大人叫我先回家,一切等三公子的病好了再說。沒奈何,我就回來了。”

    老太太心裡一沉,抬眼問道:“你沒把我教的那話跟于管家說一說?”

    夏正慎漲紅了臉:“說、說了。于管家說會把我的意思轉告給羅大人的。”

    老太太狐疑地望著他,不相信地道:“既然說了,你臉紅什麼?莫不是拿謊話騙我老婆子?”

    “您沒看見,于管家聽了我的話,那看我的眼神……”想起當時的情形,夏正慎還渾身不自在。

    “哼,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他遇上這事,保准也會跟我們一樣做。這叫斷尾求生,懂麼?我做老人的,不舍小家,保大家,夏家能有活路?”

    說完這話,老太太沉吟片刻,吩咐夏正慎道:“你到城西賃一個偏僻的小院,把舒氏和祁哥兒、衿姐兒送出去。”又厲聲道,“除了幾身衣服,不許他們帶任何東西;身契在你手上的下人也不許帶走一個!”

    這下夏祐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來道:“祖母,如果把三嬸他們趕出去,等三叔治好了羅公子回來,咱們怕是不好收場。”

    老太太一呆。望向夏正慎:“羅公子還有可能會被治好?”

    這個夏正慎可不敢打包票:“難說。”

    老太太想了想,擺擺手道:“算了,那就先別趕他們。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吧。”

    等到了那天傍晚,去羅府打探消息的下人回來了,稟道:“老爺老爺,三老爺回來了。”

    “當真?”夏正慎“騰”地站了起來,直直就快步往外走,走到二門處,就遇上了鬍子拉碴。滿臉憔悴的夏正謙。

    他迫不及待地問:“三弟,你回來了?羅公子怎麼樣了?”

    夏正謙疲憊地擺擺手:“進去再說。”

    夏正慎本以為夏正謙把羅公子救了。這下成了羅家的恩人,夏家好處多多,正滿心歡喜。可看夏正謙,疲憊裡帶著沮喪和失落。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一面跟著夏正謙往裡走,一面忍不住問:“怎麼,羅公子仍是病重?”

    夏正謙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夏正慎望著夏正謙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時兩人已進了南院了,夏正慎回過神來,顧不得現在還在院子裡,揪住夏正謙的衣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好好說說。”

    夏正謙在羅府裡兩天兩夜沒有合眼,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上心情不好,實在沒精神在院子裡站著說話。

    他將自己的衣袖扯了回來,淡淡道:“進屋再說。”直接進了廳堂。

    夏正慎只得跟著一起進了屋子。

    兩人在廳堂裡剛一落座。舒氏就急步進了屋:“老爺,你可回來了!”看到夏正謙那樣子,她的眼眶就紅了,顧不得夏正慎在場,問道,“你這是兩天沒合眼了吧?吃飯了嗎?要不吃點東西、浴個沐。歇息一下再說吧?”

    妻子的噓寒問暖讓夏正謙心中生暖,他正要開口。就見夏正慎瞪了舒氏一眼,道:“全家這兩天都跟著擔驚受怕,娘現在還在上房裡等著你的消息呢,你倒還有閒情吃喝沐浴?”

    夏正謙眸子一冷,對舒氏擺了擺手,轉頭對夏正慎淡淡道:“這兩天,我連羅公子的面都沒有看到。被接進羅府後,就一直呆在一個偏院裡。聽羅家的下人說,羅公子陷入暈迷,羅家請了蘇省的名醫來治。請我去,不過備著便於蘇省的名醫問原先的病情。”

    夏正慎蹙眉,又問:“那禪哥兒為何被打了板子?”

    “禪哥兒被打了板子?”夏正謙吃了一驚。

    “你不知道?”

    夏正謙搖頭:“羅家的人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呀。開始禪哥兒跟我在一起,後來于管家過來,雖說言辭嚴厲,說羅公子危在旦夕,把我斥責了一通,但並沒打人啊。不過禪哥兒當時倒是頂了他幾句,說了兩句不服氣的話,于管家就生了氣,說要把他送回來,接著就把他帶了出去。怎麼會被打了板子呢?”

    夏正謙的說辭,倒是跟夏禪的一樣。而且夏正慎也知道,自己這個三弟是正人君子,從來不撒謊。他這樣說,事實只怕就是這樣。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羅家到底是什麼個意思?請了你去,卻又不讓你經手,另請了高明。既如此,那羅公子的病,就不是你的責任了吧?”

    夏正謙搖搖頭:“這個不清楚。我怕你們擔心,說要回家一轉,于管家惡聲惡氣的,態度並不好。”

    夏正慎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冷聲問:“我聽說,當初並不是羅府主動來請你去看病的,而是你為了衿姐兒沖喜的事,主動上門去求著給人看診的?”

    “正是。”夏正謙承認得極乾脆。

    夏正慎蓄積的怒氣終於暴發了出來,大聲喝斥道:“你怎麼能這麼做?難道你不知道羅公子的病就是京裡的禦醫都治不好嗎?你覺得你比禦醫還有本事?為了一個衿姐兒,你就要拿全家人幾十口人的性命去冒險?我們在你心裡,算什麼?”

    這幾天,夏正謙在羅府裡也是備受煎熬。如果羅騫病死,夏家會是什麼下場,他也設想過,他也無比後悔主動上門要給羅騫看病。

    不過,夏正慎這樣說,他心裡仍不舒服。尤其是夏正慎去羅府說的那些話,正好讓他聽到了。他當時,真叫一個心灰意冷。

    “那我搬出去好了。”他道,“搬出去,就連累不了你們了。”

    這話一出口,不光是夏正慎,便是夏正謙自己都吃了一驚。

    “你你……”夏正慎指著夏正謙,半天說不出話來。

    把壓在心頭多年的話說出了口,夏正謙倒是輕鬆了許多。

    他直視著夏正慎,把剛才的話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如果娘和大哥覺得我連累了你們,大可把我們全家趕出去。”

    舒氏站在一旁,聽了夏正謙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本來是心疼大於驚喜——她盼望分家出去已多年。但她更知道,夏正謙一直不願意離開這個家。當年他在老太爺臨終的床前,曾答應要照顧老太太和兩位兄長,不輕易提分家的事;另外,他還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要不是老太太、大伯他們做的事太過份,他無論如何不會說搬出去的話。舒氏能體會到,說這句話時他的心該有多疼。

    可聽到“把我們全家趕出去”這話,舒氏還是大驚:“相公你……你知道了?”

    “知道?”夏正謙疑惑地問,“知道什麼?”

    舒氏看了夏正慎一眼,咬咬嘴唇沒有說話,可眼裡的怨懟任誰都看得出來。

    夏正謙看見妻子這神情,再回想一下剛才所說的話,頓時明白妻子話裡的意思。

    他盯著夏正慎,半眯著眼睛,聲音低沉:“你準備把我們趕出去?”

    夏正慎連連擺手:“不不,哪裡話?什麼趕出去,三弟不要聽弟妹胡亂猜測。”說著,還抬頭責怪而警示地看了舒氏一眼。

    夏正謙冷笑一下,站了起來:“且容她們娘兒仨在此再住一兩天,等找好地方就搬走。”

    夏正慎的臉色猛地一沉,斥道:“你為了給衿姐兒退親,不顧家中老老小小幾十口人的安危,擅自到羅家自薦行醫,累得一家子為你擔驚受怕。如今回來,不說好生反省檢討自己,到母親面前請罪,反而一進門就說分家。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早就想分家另過了?你可別忘了當初在父親床前許下諾言!”

    “我沒忘。”夏正謙望著門外熟悉的小院,神態蕭瑟,“我當時說,如果母親和兩位哥哥不提分家,我就永遠不分家。可現在,是你們先放棄我。”

    夏正慎知道這個弟弟向來一言九鼎。當初他說不提分家,這麼多年無論被老太太如何淩辱,受到怎樣的不公平對待,他都強忍著,從不提分家。現如今既說出了分家二字,那真的是啞巴吃秤砣——鐵了心了。

    其實如果羅家怪罪夏正謙,此時把他分出去那是再好不過了。可現在羅家還肯放人回來,似乎又不像是追究夏家的意思。這時候容三房分家出去,那夏正謙真是跟夏家離心離德了,以後要想讓他呆在仁和堂繼續坐堂,怕是不可能!

    心裡盤算得得失利益,夏正慎恨恨地瞪了舒氏一眼,轉過來對夏正謙點點頭:“這話,你找老太太說去吧。”說著,拂袖而去。

    夏正謙望著大哥離去的背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舒氏雖盼著分家盼了那麼多年,但此時對丈夫的擔憂遠遠大過了分家之喜。她吩咐下人準備熱水衣服,便扶著夏正謙回房,問道:“羅家不用再去了吧?”

    夏正謙搖搖頭:“于管家說了,只允許我在家裡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就要回羅府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7 11:36 AM

第五十二章 搬離

    舒氏忿忿道:“他們不是另請了高明嗎?怎麼還要你去那裡呆著?”

    夏正謙苦笑:“人是我治壞的,如果羅公子有個三長兩短,自然要追究我的責任。”

    舒氏強忍著眼淚道:“咱們又不是神仙,哪能包治百病?羅家這也忒不講理。”

    夏正謙搖搖頭,疲憊的不再說話。

    “爹。”門口一聲清脆的叫喚,夏衿掀簾進來,滿臉的擔憂,看著夏正謙欲言又止。

    夏正謙自然知道女兒要問什麼,把羅家的情況說了一遍,道:“這幾日,羅家沒說要請你過去,我也沒提及。既然人家不信你,你也不要再往前湊,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便是。”

    “是。”夏衿看著夏正謙,心情極為複雜。

    羅家的這個局,自然是她跟羅騫佈置的,就是激發夏家的矛盾,好得以分家出去。所以夏正謙這幾天在羅府的情況,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日去羅府前,夏正謙還責備她沒有擔當。但到了羅府,聽說羅騫病情危急,羅家有追究責任的意思,他當即便對於管家說,夏祁給羅騫治病,一切都是他授意的,藥方也是他開的,這樣做只是為了給兒子揚名鋪路。如果羅府要追究責任,追究他就好了,不關夏祁的事。

    聽到這話,她當即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從那刻起,她才把夏正謙當作了真正的父親。

    看到夏正謙此時的憔悴和疲憊。她心裡充滿了歉意——這件事,還是太急了啊!

    本來以她的計畫,激化大房跟二房潛在的矛盾。讓他們去鬧分家,三房再借此從夏家脫離出來。可那樣的話,就得慢慢去醞釀佈局,才不露痕跡,夏正謙才不會受傷。

    可與羅騫的一番話,她便下了決心借羅騫之病離三房從夏家脫離出來。

    如此一來,就急躁粗躁了些。陣痛不可避免。

    如果有一天,夏正謙得知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在背後搗鬼。他會如何想呢?

    想到這裡,夏衿晃了晃腦袋,將心裡的愧疚甩開。

    重生一回,她的心變軟了許多。以前。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現在卻在這裡東想西想,難道,這是受了這軀身體潛意識的影響?

    且說夏正慎氣衝衝出了門,就放緩了腳步。沿著回廊慢慢地走了許久,在腦子裡來回權衡利弊得失,足有一刻鐘時間,才去了上房。

    “怎麼樣?”老太太早已等急了,坐在椅子上伸長了脖子問大兒子。

    在座的其餘人都迫切地盯著夏正慎。

    夏正慎長歎一口氣,把夏正謙所說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然後道:“三弟知道咱們想讓三弟妹和祁哥兒他們出去避風頭的事了,鬧著要分家呢。”

    “分家?”老太太的嗓子無比尖銳,刺得坐在旁邊的夏禱忍不住皺起眉頭。掏了掏耳朵。

    本來老太太聽到一向看不到眼裡的三兒子竟然膽敢提分家,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喊了這一嗓子後,卻忽然想起羅府的態度,頭腦頓時冷靜下來。

    她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大兒子:“羅府的事。你怎麼看?”

    她沒點明,但夏正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搖搖頭道:“不好說。這要看羅三公子命大不大。命大的話,羅家自然不會再追究責任;可要是……”

    他看了老太太一眼,沒有把話給說下去。

    但在座的都聽得明白:如果羅騫有個好歹,羅夫人定然會遷怒于夏家,到時候,也不用他們說什麼,自然有想討好羅府的人找各種藉口來為難夏家。

    老太太想了想,問夏正慎:“你是怎麼想的?”

    夏正慎看了二太太和夏祐一眼,沒有說話。

    老太太和他做了四十幾年的母子,對這兒子還有什麼不瞭解的?他這是想放棄三房了。只是礙著面子,不好說出來,生怕在二房面前落下口實,也擔心大兒子對自己有看法。

    夏正慎不好說話,老太太卻沒什麼顧忌。她掃了屋子裡眾人一眼,道:“我看,還是讓老三一家暫時搬出去吧。老太爺創下這份基業不容易,我不能讓它敗在我的手裡。這個家除了三房四口,還有大房和二房十幾口人。三房做錯了事,就由他們自己承擔好了,犯不著把你們也綁在一起,那樣於事無補。留著根基在,老三家日子不好過了,咱們也能拉他一把,總好過大家一起落到水裡。如果虛驚一場,到時再叫老三回家就是了。”

    說著她吩咐下人:“去叫三老爺和三太太過來。”

    “祖母!”夏祐忍不住出聲。

    老太太伸手止住下人,朝夏祐望去。

    “患難之中見真情。這時候叫三叔搬出去,豈不是寒了他的心?到時候再想叫他回來,怕是不可能了。”

    老太太淡然一笑,眯縫著眼睛悠悠地望著門外:“祐哥兒你不懂。當初你三叔在你祖父床前發過誓,說一輩子不離開夏家的。這會子咱們也不是分家,只是叫你三叔暫時搬出去躲避一下風頭罷了。事情過了,他自然要回來。”

    說著她對下人揮了一下手:“去吧。”

    那下人應聲而去。

    夏祐望著那下人,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拽成了拳頭。

    他就知道會如此!

    “我先回房了。”他賭氣道,轉身離去。

    夏袗望了大太太一眼,躊躇片刻,卻不敢動彈。

    她不如夏祐受寵,這時候走了,老太太必會將氣撒到她身上。

    那邊夏正謙剛沐了個浴,正拿起筷子吃了口東西。就得了老太太傳喚的消息。他心裡發涼,轉頭卻對舒氏笑道:“去叫祁哥兒和衿姐兒收拾東西吧。以後咱們再不用看別人臉色了。自己賺錢自己花,真是再自在不過。”

    “老爺!”舒氏知道他心裡不好受。望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擔憂。

    夏正謙擺擺手:“我沒事。”他放下筷子,接過舒氏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手,起身道,“走吧。”

    舒氏對羅嫂點了一下頭,便跟在夏正謙身後,去了上房。

    羅嫂沒有跟著去,眼看著夏正謙夫妻倆出了門。她便吩咐屋裡的丫鬟:“趕緊收拾東西。”又匆匆出了門,去告之夏祁和夏衿。

    以她對老太太、大太太的瞭解。老太太既發話要三房搬離,必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收拾東西,就怕他們把值錢的東西都搬光了。如果不怕撕破臉,沒准大太太還要出面做惡人。讓人攔下他們檢查包袱裡藏了什麼呢。

    夏衿得到消息,忍不住搖了搖頭。她的目的,達到的如此容易,這簡直就是一種悲哀。她高估了夏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節操。

    夏家是小戶人家,三房又歷來被克扣,夏衿的屋子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將妝奩匣子帶上,再把衣服打包,左右看看,就沒什麼可收拾的了。

    “走吧。去哥哥那裡看看。”夏衿道,抬腳出門。

    “姑娘……”菖蒲跟在夏衿後面,滿臉不安。

    夏衿瞧她一眼。笑道:“是去是留,都由得你。”

    菖蒲眼睛一亮:“真的?那我爹我娘也能跟著姑娘出去麼?”

    “自然。”夏衿道,“你們的身契在我娘手裡,又不是在大太太手裡,自然是跟著我們。”

    菖蒲整個人頓時一松,笑容重又出現在臉上:“薄荷她們也很擔心呢。姑娘。我去跟她們說說?”

    夏衿笑了起來:“去吧。”

    看著菖蒲帶著幾分雀躍跑回院裡去,夏衿搖了搖頭。重重歎了一口氣。

    這幾個下人都比老太太和夏正慎重情義。

    待夏衿去幫著夏祁收拾好東西,跟他一起到正院時,夏正謙和舒氏已回來了。不用問,看夏正謙那冷冽而憤恨的神情和舒氏紅腫的眼眶,夏衿就知道老太太和夏正慎的話說得很不好聽。

    “東西收拾好沒有?”見到兄妹倆,夏正謙轉頭問道,聲音仍有些冷。

    “收拾好了。”夏祁輕聲道。聽說要搬出去,他本來很高興。可看到父母這樣,他便心裡惴惴的有些不安。

    “收拾好就趕緊走吧。”夏正謙道,“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現在已過了半個時辰,所以要抓緊時間。總要看到你們安頓下來,我才放心。”

    “爹!”夏祁看著父親,嘴裡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

    家裡發生這麼多事,他卻什麼忙都幫不上。他第一次發現自已這麼沒用。

    夏正謙拍拍他的肩:“祁哥兒,你十四了,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我不在家,以後家裡就得靠你撐著。以後家裡有什麼事你多擔待,別讓你娘和你妹妹受累。”

    “嗯。”夏祁用力地點點頭,眼睛眨巴著,想把湧出來的淚水給逼回去,“爹,您放心吧。”

    老太太安排給三房住的地方,是夏家的老宅。

    這座老宅位於城西,原是老太爺發家前所住的地方,夏正謙小時候還在這裡住過。後來老太爺名聲漸起,積攢了些錢財自己開了家醫館,賺了些錢,這才在城南置辦了房產,即如今的夏府。因老宅是祖屋,老太爺不捨得賣,也不願意出租,便留了一對老夫妻在此守著。老太爺過世後,大老爺夏正慎倒是打過這處房子的主意,想把它私下裡賣了。可老太太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死活不同意,於是就這麼放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7 11:37 AM

第五十三章 繼續

    這座宅子只有一進院落,正房三間,東西廂各三間,倒座還有幾間下人住的屋子。雖有人守著,但因久不住人,整個院子彌漫著荒敗的氣息。階下都是青苔,屋裡一股黴味,角落裡還有蜘蛛網,偶爾還會有不知哪裡竄出來的一隻老鼠。

    舒氏看著這敗落的院子,臉上不但沒有沮喪,竟然還帶著幾分潮紅的亢奮。

    她眼眸亮亮地問夏正謙:“老爺,這座老宅以後是不是就歸咱們了?”

    夏正謙點點頭。

    從夏府搬出來,他就沒想過再搬回去。既然一有難老太太和大哥就一腳把他踢出門,他自然不會再由著他們搓磨,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在同意分家之前,他問老太太要了這座老宅的地契——他在仁和堂辛苦這麼多年,如今算是淨身出戶,這座老宅劃歸給他自然是應當應份的。

    美中不足的是,這宅子的房契寫的還是夏正慎的名字。

    “先把三間正屋整理出來。”舒氏吩咐羅嫂。

    此時她無比慶倖前面鬧過一場,把幾房下人的身契拿在了手裡,這一次被掃地出門,她才不至於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三老爺和三太太不受老太太待見,連帶著三房的下人在府上也受人欺負。這下搬出來另立門戶,而且又是一家人在一起,並沒有被分開,幾戶下人心下都很高興,幹起活來賣力得很。

    不一會兒的功夫。正屋就被整理出來了。將舒氏陪嫁的樟木雕花床鋪桌椅放置進去,竟然也似模似樣,像個過日子的人家了。

    夫妻多年。舒氏對夏正謙再瞭解不過。把家收拾出個模樣,也能讓夏正謙也放下心來,回到羅府也安心一些。

    果然,看到這家終於有點像家的樣子了,夏正謙眼底裡的鬱氣消散了些,臉上浮現出笑容,對舒氏和夏祁、夏衿道:“我回來前。關門閉戶好生在家呆著,有事就叫下人去做。羅家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家。必不會將病因胡亂遷怒到醫者身上,想必過幾日就會放我回來,不必憂心。”

    舒氏知道夏正謙是個君子。他既然跟羅家說回來一個時辰,就必不會超過這時間。更不會逃到別處,不再去羅家。

    舒氏強忍著淚意,給夏正謙揀出一些衣物,又包了些點心,帶著一雙兒女,送他出了門。

    回過頭來,她便叮囑夏祁和夏衿:“聽你們爹爹的話,不許再出門。”

    夏祁正因父親剛才那番話亢奮呢,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如今父親不在家,自己就是頂樑柱了,正想著這段時間自己要幹出什麼事業來。好讓父親放心呢。卻不想母親一句話,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不許出門?”他輕聲嘟噥著,乖乖地跟著舒氏回了正屋。

    羅嫂她們此時已把廂房整理了出來,將夏祁和夏衿的東西各自搬了進去。夏祁住東廂,夏衿住西廂。倒是正合適。

    “還得去買些家俱回來。”舒氏看了一回屋子,心裡盤算著。回屋拿了錢,叮囑兄妹倆老實在家,帶著羅嫂夫婦出了門。

    以前夏衿扮成夏祁出門行醫,舒氏毫不知情。此時搬到這小院子,統共就這麼一點兒地方,主子下人全都住在一個院子裡,避都避不開,這讓夏衿行事十分不便。

    看到舒氏出門,她二話不說,拉著夏祁就進了西廂,不顧他的反抗掙紮,強按著讓菖蒲給他梳了頭換了衣服,低聲道:“老實裝睡,我一會兒就回來。”

    夏祁怎麼也掙不脫妹妹那鐵爪似的手,鬱悶得快要死掉了。他用盡全力才把頭稍稍抬起來一點,斜著眼睛望向夏衿:“你到底要去哪裡?你別忘了爹剛才囑咐的,叫我們別到處亂跑。爹那裡還不知會怎麼的呢;你這裡如果再出事,叫我和娘怎麼辦?”

    夏衿見這小子還嘮叨個沒完,乾脆抬手往他後腦勺用力一按,夏祁的腦袋就耷拉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姑娘!”菖蒲大驚。

    “我點了他的睡穴。”夏衿道,把夏祁挪到床上躺好,再蓋上被子,自己則換了男裝,裝成夏祁的樣子施施然出了門。

    “姑娘,太太一會兒就回來。”菖蒲十分不放心,跟在她身後提醒。

    “知道了,趕緊回去守著,如果太太先回來你就拖一會兒。”夏衿頭也不抬,直接走到角落,看看其他下人正在倒座那裡收拾他們的屋子,一個縱身從牆頭翻了出去。

    一盞茶功夫後,夏衿出現在了羅府附近那座茶館裡。被羅騫派在那裡當聯絡員的樂山把她領進了羅府。

    今天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羅騫並沒有呆在屋子裡,而是坐在花園的一隅,拿著本書在看。

    見了夏衿來,他也沒有起身,只指著他對面的籐椅道:“坐。”

    尺素又給夏衿泡了一杯茶上來。

    見羅府一切如常,夏衿微微提起的心便安然地放了下去。

    她端起茶,飲了一口,挑了挑眉,複又飲了一口,然後微閉著眼睛,將甘醇鮮爽的味道順著舌頭徐徐而下。

    明前龍井,她前生的最愛。

    羅騫看到她這鮮活的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說話都沒那麼惜墨如金了:“喜歡的話,待會兒我讓彩箋給你包一包帶回去。”

    夏衿抬眸一笑:“多謝。”

    想起羅騫所說的話,尺素看向夏衿的目光便帶了一抹深思。

    看夏衿的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喝明前龍井。即便她有一個醫術很厲害的師父,但一個身為下僕,又深居內宅,一個年少懵懂,家裡學堂兩點一線,他們哪來的銀錢買好茶喝呢?更何況,明前龍井,產量不大,不是有錢就能買得著的。

    而且,這麼貴的茶,公子說送他一包,他連推辭都不推辭,就坦然接受……

    想到這裡,尺素心裡一動:要是他只知茶好喝,並不知道這是明前龍井,而且價錢貴得要死呢?

    她笑道:“這茶,產量不多,每年也就產十來斤的樣子。除了上供,所餘不多,京中勳貴人家,花大價錢都不一定能買得著呢。咱們是產茶的省份,占著地利,我家老爺才得了一點,也就二三兩的模樣。分了些給大公子、二公子,我家公子得的也就一點點。所以能給夏公子的量不多,夏公子不要嫌棄才好。”

    聽著這話,夏衿著實羨慕。她倒不是羨慕羅騫能喝到好茶,而是羨慕他有好幫手。外有于管家、樂山、樂水,內有尺素、彩箋,做什麼事都有助力。不像她,連個能帶出門的下人都沒有,更不要說能幫她辦事的了。

    “如此倒要多謝羅公子厚賜了。”她雖說前段時間在彩箋面前扮了個羞澀小書生的模樣,但那時並不確定能跟羅騫合作。現在兩人既在一條船上了,她便懶得再假裝,性子怎麼自在怎麼來。裝,也是極累人的事,還容易讓人生疑,不如一開始就自自然然,該怎樣就怎樣。

    看到夏衿即便知道這茶的來歷,仍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樣子,羅騫與尺素對視一眼,都沒有再說話。

    夏衿來此,可不是品茶的。她又飲了一口茶,道:“我們搬出來了,不過老宅的房契仍寫著我大伯的名字。”

    羅騫了然地點點頭:“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夏衿對他一笑。

    果然跟聰明人相處就是舒服,話都不用說那麼多。

    羅騫看了看了夏衿,覺得還是說一說比較好:“不過你父親,怕是得吃一點苦。”

    夏衿知道他說的什麼。她點點頭,長歎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放心,只去走個過場,待你大伯看到就放出來。”

    夏衿點點頭。

    她將杯中的茶飲盡,站了起來:“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彩箋替我送夏公子。”羅騫也不留她,目送著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假山拐角處。

    從羅府出來,夏衿看看時間尚早,乾脆雇了馬車去了一趟董方家。

    在那次給董方的哥哥開了方子之後,隔了兩天夏衿又來了一次,董方的哥哥董岩在喝了她開的第二劑藥後,就開始微微發汗,第三劑藥時大汗淋漓,燒漸漸退了,再經過這一陣子的調養,人已經能下地幹活了。

    看到夏衿過來,董岩兄妹倆很是高興。董方將破了個口子的碗洗了又洗,又用開水燙了一遍,沏了一碗茶過來,放到夏衿面前。

    “別忙,我坐會兒就走。”夏衿道。

    她給董岩拿了一下脈,道:“沒事,挺好。”

    董方頓時喜笑顏開,連連給夏衿道謝。

    夏衿環顧了屋子一眼,問董岩:“你們倆應該是好人家出身吧?怎麼淪落到這般田地?”

    董家兄妹倆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董岩抬起頭來,看著四處透風的茅草屋,以及穿著破衣面有菜色的董方,臉上露出憤恨哀淒之色,良久才低聲道:“夏公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家中忽遭橫禍……”

    眼淚從董方眼裡一滴一滴落到襟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7 11:38 AM

第五十四章 收僕

    隨著董岩講述,夏衿才知道,原來,董家原是城西一戶商戶,家裡在城裡開了幾個綢緞鋪子,生意興隆,家境殷實,董岩的父親便請了個姓張的夫子在家中教董家兄妹讀書,期望著董岩能考個秀才,光宗耀祖。

    卻不想飛來橫禍,一天有人在綢緞鋪買貨的時候胡攪蠻纏,出言不遜,爭論之中還對董父拍拍打打,董父火起,忍不住還了他一拳,那人頓時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生意人最講究和氣生財。不管什麼原因,如果這人死在店鋪裡,董家綢緞鋪就得關門。董父慌了,趕緊請郎中來看,待那人醒後,又好生賠禮,應他的要求送了兩匹董家店鋪特有的綢緞,好生送他去了。

    卻不想,過了幾日,有個婦人哭哭泣泣去告官,說她家丈夫來城裡來買綢緞,卻一直未歸,問遍了親戚都說未見,想是他身懷銀錢,被人害了。

    衙門一查,就查到了董家綢緞鋪,問及年紀相貌,正好跟婦人所說的吻合,是同一個人。

    那日那人跟董父爭執,被打了一拳手倒地不起,是許多鄰人閑漢看見了的,看病的郎中也可作證。而衙門查了一圈,發現他那日被董父送走之後,就再沒人見到他。

    案件查到這裡,董父算是嫌疑最大。偏董家有個下人偷偷跟衙役舉報,說兩人爭執的那晚,他看到董父半夜裡在後院刨坑。不知埋的什麼。衙役在下人所指的地方一刨,果然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面容已毀,但身上穿的正是失蹤者的衣服。跟屍體埋在一起的還有兩匹綢緞,與董父送給那人賠罪的一模一樣。

    這下人證物證俱在,董父被抓進大獄,並於去年後秋問斬,家中錢財盡賠付死者。

    董母身體本就不好,家中忽遭橫禍,丈夫含冤而死。董父被斬後沒兩個月,就病死了。董家錢財除了賠付給死者。還打點衙門,四處求爺爺告奶奶,陸續花了個底朝天。董母生病加辦喪事,無錢支應。親戚早已躲得遠遠的,董岩只得賣了家中房屋,在城西賃了個小院帶著董方居住。

    而這一連串的打擊,哪裡是一直被護在父母羽翼之下的董岩所能支撐的?葬完母親把妹妹安頓好,他自己也病倒了。房東怕董岩死在自己宅子裡,把兄妹倆趕了出來。董方只得帶著哥哥到了這麼個被人遺棄的破舊處所,百般無奈之下,又想出手偷錢給哥哥看病,才遇上了夏衿和那年輕人。

    聽完董岩的話。夏衿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董家兄妹倆的經歷,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裡的回憶。

    前世,在十八歲以前。她也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她在國內跟著爺爺學醫,父母在國外的大學裡作科研。卻不想父親研製出來的科研成果引起了一同行的忌恨,一系列的陰謀在父母身邊展開,終使她的父親遭黑勢力槍擊,母親受辱而死。爺爺本就年高,聽到噩耗心臟病發作而辭世。

    她埋葬了爺爺。就獨身去了美國,暗中調查此事。終於讓陷害她父母的兇手死在她的槍下。從此,背負人命的她浪跡天涯,最後成了外號被稱為“野狼”的國際雇傭兵團的醫生。

    董家兄妹的經歷,與她何曾相似。

    她強壓下心頭翻湧的難受,問董岩道:“如今,你們有什麼打算?”

    董家兄妹對視一眼。

    董方咬咬唇,沒有說話。她自然一切都聽哥哥的。

    董岩沉吟片刻,道:“不管怎麼說,總得活下去。我爹娘不在了,我這做哥哥的,總不能讓妹……我弟弟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如果夏公子家裡要買下人,我願跟隨在夏公子身邊。如果夏家不需添置下人,夏公子有相熟的正經人家,是否幫著我介紹介紹?我兄……兄弟倆感激不盡。”

    說完他抹了抹額頭,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

    剛才差點說漏嘴,他很擔心夏衿聽出什麼來。董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恢復女子身份,怕是要引出禍端。他現在沒有任何力量,還不能好好保護妹妹。

    董岩極力遮掩,夏衿自然不會戳穿董方的身份。而且她懷疑,董方的方不是方圓的“方”,而應該是芬芳的“芳”才對。不過,董方是男是女,叫什麼名字,跟她都沒有多大關係。

    她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願意賣身為僕?”

    董岩點點頭,又補充道:“我一人賣身為僕即可,我……我弟弟不賣!”

    “哥!”董方聽得哥哥要賣自己,卻不賣她,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賣身為僕,每月有月例銀子,養活你弟弟一人不是問題。”夏衿道,“不過你想過沒有,賣身為僕後,你是要住在主家的。你弟弟一個人住在外面,你可放心?”

    “這……”董岩有些傻眼。

    他只想著不讓妹妹受委曲。

    如果董方賣身為奴,以後想要嫁個平頭百姓都成問題,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小妾,否則只能由主人配個小子,生下的兒女都是奴僕。左右都不是好結局。而留在外面,過兩年待她長大,擇個好人家嫁了,他也算得對得住死去的父母。

    他卻是沒想過董方這兩年一個人在外面怎麼過。

    “那……那怎麼辦?”他撓撓頭。

    “哥,我跟你一起賣身為奴。”董方道。她不願意哥哥一個人做犧牲。

    “那不行!”董岩拒絕得斬釘截鐵。

    夏衿見這兄妹倆互相爭論,坐在一旁邊靜靜地沒有說話。

    其實解決這問題很簡單。董岩簽了賣身契後,只要她把他派到新開的食肆做事,他就能跟董方在一起,不必跟在她或夏祁身邊,或是被圈在夏家老宅裡沒辦法動彈。

    但這話,她不打算現在說。

    董岩雖識幾個字,出身商家,但有幾分經營頭腦,還得兩說;董父性情衝動易怒,董岩性情如何,還得再看看。最重要的是,董岩原來的家境比夏家還要好,他又是董家唯一的男丁,受寵得很,雖遭厄運,心裡的傲氣卻還在。如果一開始就把他派到食肆去,讓他覺得她是靠他董岩才辦起的食肆,以後怕是會不甘屈於她之下。

    只有確定他確實有這份能力,適合行商,再花些功夫把他的傲氣磨掉,顯幾分本事讓他服氣,簽下賣身的死契,她才能放心用他。

    不是誰都能成為她夏衿的手下的,即使他們跟她有著相同的經歷。

    “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先回去了。”她站了起來。

    董岩和董方立刻住了嘴。

    董岩不安地站了起來,張嘴躊躇了片刻,似乎想要問什麼,但終是什麼也沒問,有些受傷地抿著嘴站在那裡。

    董方咬咬嘴唇,望向夏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衿自然知道他們想問的是什麼,對董岩道:“我家是個小門小戶,而且現在還被大宅那邊分了出來,現在住在城西一個小院裡。這樣的主家,也不知你看不看得上。你先好好斟酌一晚,想好了,明天我再來時,咱們再簽身契。”

    說完她看了董方一眼:“董方這裡你不必擔心。到時候董方可以跟著一起住到我家去,我家可以聘她做事,不用簽賣身契。”

    說著,也不等董家兄妹有什麼表示,她便出了門。

    回到家裡,舒氏已回來了。夏衿避過下人,悄悄到西廂後窗時,看到菖蒲正在屋子裡一個勁地在原地打轉,顯得等急了。為防菖蒲被嚇忽然驚叫出聲,她輕敲了一下窗戶,待菖蒲看過來時,一個縱身跳進了屋裡。

    “姑娘,你怎麼這時才回來?可急死奴婢了。”菖蒲跑過來嗔道。

    “沒人來問吧?”夏衿望望門外。

    “怎麼沒有?太太一回來就起問你,奴婢說你睡了。太太不放心,進來看了一回,見少爺躺在床上,摸摸頭沒有發燒,才放心離去。”

    說到這裡,她朝外呶了呶嘴:“太太又問起少爺,紫蘇姐姐說少爺正在看書。太太怕打擾他,才搪塞過去。”

    “辛苦了。”夏衿拍拍她,直接進了裡屋。

    夏祁正在看書,見她進來,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瞪她。夏衿哪裡理他?拿著衣服又去了另一間屋子,在菖蒲伺候下換了裝束。

    “姑娘,你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菖蒲道。

    相處這些時日,她也知道了夏衿的性子。只要忠心,什麼都好說。因此她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偶爾也敢在夏衿面前開句玩笑,或說些勸諫的話。

    “嗯,你說的對。”夏衿點頭,“找個機會,我會跟我娘好好說一說,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菖蒲也只是隨口一勸,不巴望自家姑娘能聽進去。畢竟這麼久以來,姑娘都瞞著太太。現在老爺呆在羅府前途未卜,太太心煩意亂,真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卻不想姑娘卻決定在這時跟太太攤牌。

    這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她心裡不安起來,試探著道:“現在說,似乎不是時候。要不,等老爺回來你再跟太太說?”

    夏衿笑了起來,拍拍她的手道:“沒事,我自有分寸。”

    收拾妥當,又將夏祁換回男裝放了出去,夏衿便去找舒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7 11:39 AM

第五十五章 加一把火

    舒氏雖然擔憂著丈夫,但這輩子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能當家作主,她內心裡禁不住地亢奮。夏衿進屋時,她正帶著下人收拾屋子,臉色紅潤,眼睛發亮,一改前幾天的憔悴模樣。

    “娘,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夏衿走過去問道。

    “沒有,你好好歇著就是。”舒氏慈愛地撫了一下夏衿的頭髮,“剛才去看你,菖蒲說你睡了。怎麼,身體覺得發困?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許是因董家的事想起了往事,舒氏的舉動讓夏衿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她並沒有避開舒氏的手,任由她在自己烏黑油亮的頭髮上撫了一把。

    她仰臉笑道:“沒什麼不舒服,只是昨晚擔心爹爹,沒睡好,這會子困了。”

    提起夏正謙,隱在眼底的憂愁又浮上了舒氏的眼睛。她歎了一口氣,在女兒髮際間摩挲了兩下:“你爹會沒事的。”

    “嗯。”夏衿用力點了點頭。

    有事沒事,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母女倆沉默著,看著羅嫂和兩個婆子把新買的木床帳幔等一一歸置好。夏衿拉了拉舒氏的袖子:“娘,去我屋,我有話跟你說。”

    舒氏跟她出門,進了西廂的屋裡,夏衿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又讓菖蒲上了茶來。

    “這麼鄭重其事,是幹了什麼壞事了?”舒氏笑道。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我剛才……並沒有在屋裡睡覺,我扮成哥哥的模樣出了一趟門。”夏衿道。

    “咳,咳咳咳……”舒氏被嗆得不輕。連連咳嗽。

    夏衿忙上前去給她拍背。

    舒氏一把擋開她的手,將她拉到面前站好,臉上怒氣浮現:“你說什麼?你出去了?你爹走的時候是怎麼交待咱們的?轉個背你就這麼不聽話!你這要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你叫娘怎麼活?”

    說著眼淚就一滴滴落了下來。

    夏衿平生最見不得別人掉眼淚。一看人哭哭泣泣的樣子,她就各種煩燥。想當年,一息之間她家破人亡,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她覺得哭天抹淚是最沒用的做法。舒氏這一哭。就把她心裡剛湧上來的一點溫情給哭沒了。

    因此,她說話的語氣就有些不好:“你能不能別哭!”

    這嫌棄憎惡的語氣。聽得舒氏一愣。

    她抬起眼來,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

    夏衿轉過頭去望著窗外,語氣仍是那麼硬邦邦地:“如果哭泣能救回爹爹,就算眼睛哭瞎了我也心甘情願。可問題是。哭泣解決問題嗎?”

    舒氏抹了抹眼淚,眨了眨紅腫的眼,低下頭去,臉色有些赧然。

    夏衿見她恢復了理智,這才道:“你也知道我跟爹爹進出過幾趟羅府,我跟那于管家倒也相熟。剛才我出去,就是去打聽爹爹的事了。”

    舒氏忙問:“怎麼樣?他們怎麼說?”

    “還好。”夏衿道,“于管家說了,羅三公子這幾日身體似有好轉。只要羅三公子沒事。爹爹就不會有事。”

    她頓了頓:“于管家說,就算退一萬步說,羅三公子有個好歹。羅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最多責駡爹爹幾句,出幾口惡氣,決不會讓爹爹償命的。畢竟羅三公子的病是自己得的,又不是爹爹害的。治病不成就責罰郎中,以後羅家人有病。誰還敢上門去看診?”

    這話是紮紮實實安慰到了舒氏。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往椅子上靠去。整個人似都放鬆下來:“這麼說,你爹真不會有事?”

    “真不會有事!”夏衿鄭重道。

    舒氏盯著夏衿,眼睛裡滿是慈愛:“我家衿姐兒長大了,能為爹娘分憂了。”她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這個家,就數娘最沒用,遇事就知道哭,啥事都做不成。”

    舒氏這樣,倒叫夏衿心裡過不去。要不說以柔克剛呢?夏衿做殺手幾年,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如果舒氏跟她生氣,反倒將她推遠了。如今這麼一認錯,夏衿倒覺得自己先前的態度太過份了些。

    她不會安慰人,偏過臉去,彆扭地道:“誰說娘沒用?沒有娘,這個家還成個家麼?”

    夏衿這話讓舒氏心裡十分熨貼。

    她是個心軟而善良的婦人,而且作母親的,誰也不會跟自己孩子多計較。此時她早將夏衿先前的態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喜滋滋地嗔了夏衿一眼:“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話哄娘!”

    夏衿垂下眼瞼,嘴角禁不住地往上翹了翹,心底一片柔軟安詳。

    最終,她扮成夏祁的樣子要經常出去的話,她沒有說。

    舒氏太柔弱,如果事先讓她知道,她必攔著,還時常擔驚受怕。那還不如不說,等她發現這事再解釋也不遲。反正已作了鋪墊了,這事要一步一步來。

    沒有了大宅門的勾心鬥角,上到舒氏,下到守門的婆子,都覺得日子安靜而自在,再沒有了在夏府時的壓抑難受。只是夏正謙的事,像一座高高的大山,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夏衿不忍心讓夏正謙和舒氏受煎熬,早早在灶下燒了一把柴,第二天,夏府和舒氏就分別得到了消息,夏正謙被下了大獄。

    雖說三房被趕了出來,但好歹沒分家,而且還住的是夏家的老宅。只要夏正謙有個什麼,夏家也得不著好。

    夏正慎心裡發急,四處使人打聽。羅府終於有人放出話來,說要夏家拿三百兩銀子來打點,他會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幫說說好話,放夏家一馬。否則,不但夏正謙要下大獄,仁和堂也別想好好開下去。夏祤和夏禱更別想在春闈上做考中的美夢。

    “娘,三百兩銀子,咱們哪裡拿得出來呀?”夏正慎在老太太面前哭喪著臉,百般不情願。

    其實不用說三百兩,就是一千兩銀子,夏家把田地和鋪子賣上一部分,也是有的。但夏正慎怎麼可能把田地店鋪賣掉來給夏正謙贖罪?雖然置這些田地和商鋪的錢,都是這些年夏正謙給人看病賺的。

    “不用管他!”老太太發狠道,“去衙門把家分了,把老宅的名字改成老三的,也算得對得起你爹了。羅府那裡,你拿二十兩銀子給于管家,讓他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美言幾句,羅公子的事,誰惹的你讓他找誰去。他要不依,老宅那處地段不錯,賣個二百多兩銀子不是問題。老三想要保命,叫他把宅子賣了,再四處湊湊,也能湊出三百兩銀子來。”

    “是。”夏正慎雖跟夏正謙還有些手足情,而且很可惜夏正謙不能再到仁和堂坐堂了,但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都是個渣。保住夏家現在小富人家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娘,這樣做是不是不妥?”從省城開桃花詩會的二老爺夏正浩皺眉道,“一有事就分家,把三房踢出去,讓別人怎麼看咱們?”

    “是啊,娘。能不能再想點別的辦法?那羅大人應該沒這麼不講道理吧?看不好病就要治郎中的病,以後誰還敢去羅府給他家瞧病去?”二太太見丈夫開了口,也跟著附和道。

    現在夏禪的傷漸愈,也沒落下什麼殘疾,她便沒那麼恨三房了。最重要的是,這分家,關係到她相公的名聲。

    老太太還沒說話,大太太就嗤地一聲笑了:“二弟妹你仁慈,跟三弟妹最是要好,乾脆你拿三百兩銀子出來借給她好了。這事過了,再叫三弟妹慢慢攢錢還你就是。”

    二太太臉色一白,抬頭看了夏正浩一眼,訕訕道:“我哪裡有錢?”

    大太太撇撇嘴:“這不就結了!好話誰不會說?裝著多好似的,說到拿錢就蔫了。惡人倒叫我夫妻來做!”

    “行了,你倆都少說兩句。”老太太對夏正慎揮了一下手,“就這麼著,快去辦吧。”

    夏正慎領命而去。

    過了半日,舒氏就拿到了夏正慎送來的戶籍和房契。

    以前舒氏對這戶籍和房契夢寐以求,現在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只盯著夏正慎道:“大哥,是不是羅家不肯放過我家老爺?”

    以她對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瞭解,唯有如此,才會讓他們主動把三房分出來,還送一座宅子給他們。

    “哪裡話?”夏正慎哪裡肯說實話,揚揚臉示意婆子把東西塞到舒氏手上,接著道,“老太太說既然你們願意單過,那就分徹底一點。三弟妹你以前不是很想搬出來嗎?現在單獨定居,你應該高興才對。”

    夏祁在一旁恨得直瞪眼睛。夏衿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冷冷地開口道:“大伯,夏家的財產,好歹也有兩三千兩銀子吧?我爹這麼些年累死累活,給夏家置下了好些產業,如今就分這麼一座只值二百兩銀子的老宅?”

    “胡說什麼?”夏正慎將臉一沉,眼睛朝外面看了一眼,心虛地怕人知道似的,對夏祁喝斥道,“夏家財產哪裡值兩三千兩?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就不要瞎說!就算是薄有家產,值個千兒八百,那也是老太爺置下的。老太太還在世呢,那些財產豈能容你說分就分?”

    說著又對舒氏道:“三弟妹,不是我說你。這祁哥兒被你慣得真不成樣子。三弟不在,你且得好好管教才成!”說著站起來拂袖而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8 10:57 AM

第五十六章 找上門去

    夏祁氣憤憤地想追出去跟他爭執,卻聽舒氏在身後低喝一聲“祁哥兒”,只得悻悻地止住了腳步,臉上猶憤憤不平,發誓道:“祖母和大伯真是欺人太甚!以後我有出息,必不理采他們。”

    舒氏還沒說話,夏衿就贊道:“有志氣!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如此。他們不分咱們祖產,有什麼打緊?你憑本事考上秀才舉人,以後做了官,什麼好日子沒有?些許蠅頭小利,能借此看清楚一些人的面目,也是值了。”

    夏祁被她贊得臉色發紅不好意思。

    舒氏卻緊盯著那戶籍和房契,眼眶泛紅,低沉的聲音裡還帶著鼻音:“你們說,你們爹爹是不是回不來了?”

    “娘,您別聽大伯瞎說!”夏衿趕緊寬解道,“今早上我去羅府,還聽說羅三公子病已有好轉了呢。沒准明兒個爹爹就回來了。”

    “真的?”舒氏抬起眼來,眼淚卻順著眼眶流了下來。她忙轉過身去,用手帕抹淚。

    夏衿看著難受,只得跟夏祁沒口子地安慰她。

    第二天,夏正謙果然回來了。這次倒沒有像上次那樣,臉色憔悴,鬍子拉碴,而且是精神如常,衣著整潔。一見到妻兒他便表情輕鬆地道:“羅三公子的病情從昨兒起就大有好轉,想來沒事了。”

    舒氏喜極而泣,又問:“這下不用再去了吧?”

    夏正謙點頭:“應該不用了。”

    舒氏的眼汪掉得更為厲害。

    夏衿搖搖頭。喜也哭。悲也哭,這女人還真是水做的。

    一家人歡天喜地地進了家門。

    待夏正謙沐浴更衣,吃飽喝足。聽到舒氏說夏正慎送來的戶籍和房契的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一下道:“你別高興太早。要是知道羅三公子沒事,沒准明天他們就又找上門來了。”

    舒氏一聽頓時緊張起來,緊握著帕子道:“老爺,你不會還想回府裡去吧?”

    夏正謙搖搖頭:“怎麼可能?只是,他們肯放過我們嗎?”

    夏衿坐在一旁托著腮幫,眨巴著眼睛一聲不吭。

    結果那天晚上。夏正謙又被羅家人喚去羅府了,說羅三公子病情又有反復。

    第二天。于管家就去夏府放話風,說要把夏正謙下獄,問他們怎麼辦。夏正慎拿出戶籍,說三房已分家出去。夏正謙所犯的事,與他們無關,羅家有什麼事,直接到老宅找舒氏去。

    在於管家從夏府出來時,流言就在這周圍悄悄傳開,大家都在議論夏家老太太和老太爺因為夏郎中遭了罪,就把三房趕出門的事。

    這讓夏正浩很難堪。

    作為秀才,與錢財相比,他更看重名聲。這一點。他與大哥夏正慎不同。但夏家是老太太和夏正慎作主,他也無可奈何。

    城南的平頭老百姓裡,受過夏正謙恩惠的人不少。一聽到這消息,便有人上門來看望舒氏。除了上次出去買家俱就一直關門閉戶的舒氏,這一下終於知道了夏正謙下大獄的消息,一時之間竟然暈厥了過去。

    “娘,娘!”夏祁大駭,掐人中灌水。好不容易將舒氏救醒過來,母子倆抱頭痛哭。

    夏衿聽這哭聲。頭痛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們冷靜下來,又開了個安神的方子,叫下人煎來。

    好不容易舒氏喝了安神的藥睡了,她便拉了夏祁出去,竄掇道:“大伯他們早早把咱們分出來,必是得了什麼消息,知道有這麼一天。他們或許有什麼管道探聽到消息,不如咱們過去問問。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分出來了,咱們也是夏家的人,以後爹爹賺了錢,他們來討要,咱們也是不得不給的。既如此,現在大伯二伯就不能不管咱們!”

    夏祁一聽這話,心裡的火“騰”地就起來了,冷笑道:“以前爹爹能賺錢,他們就死活拉著咱們不許分家;現在稍有波瀾,他們就趕緊把咱們撇開,生怕被連累了。羅家又不是傻子,大伯說不相干就真不相干?不管怎麼說,這事他們不能不管,我找他們去!”

    夏衿連連點頭,紅著眼眶垂著眼瞼,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大伯他們的做法,真真讓人寒心。有好處就沾,沒好處就躲,這還是親人嗎?連那些熱心鄰裡都不如。”

    夏祁被她這麼一挑,心裡那股子邪火燒得越發地旺。他咬牙切齒地出了門,邊走邊道:“就算他們不伸手,我也得鬧他一通,好叫他以後沒臉再來沾咱們的便宜。”又回頭叮囑,“你在家好生照顧娘,我去去就回。”

    夏衿哪裡放心,跟在他身後:“不行,你一個人去怕是要吃虧,我跟你一起去。”

    夏祁本想拒絕。但想想如今妹妹再也不是小綿羊,言辭行動兇狠著呢,當初他狎妓飲酒被打,還是妹妹出來鎮住了場子,讓他少打了幾板子,還揪出了幕後指使者。平時壓制他那狠勁,讓他都心裡發怵。許她跟著,自己膽子也壯一些。

    於是兄妹兩人乘著馬車去了夏府。

    因著夏正謙的事,夏家人都有些惶惶然,生怕被牽累,正聚在老太太屋裡說話議論。忽聽下人來報,說六少爺和五姑娘來了,俱都面面相覷,然後一齊將目光投到了老太太身上。

    “這時候他們來幹什麼?不見!讓他們回去。”老太太惡聲惡氣地道。

    “娘,您要不放他們進來,萬一在門口鬧起來,於咱們的名聲不好。”夏正浩皺眉道。

    見老太太猶一臉的不滿,夏祐也在旁邊附聲道:“二叔還要考舉人,二弟和五弟還要考秀才,這不孝不悌的名聲傳開來,恐怕會給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文章寫得再好也是枉然。”

    一聽會影響到兒孫的前程,老太太便不能不當回事了,抬了抬下巴對下人道:“放他們進來。”

    不一會兒,夏祁和夏衿進來了,對著老太太和幾人作揖見了一禮,夏祁便跪了下去,對老太太哭道:“聽說我爹被下了大獄,我娘暈了過去,我兄妹倆年紀尚小,六神無主,惶惶不知所措,如今只能來求祖母和大伯、二伯。還望祖母伯伯勉力相救。”

    明知場合不對,夏衿的嘴角也禁不住往上翹了一翹。

    她沒想到,心思單純的夏祁會來這麼一出。明明在門外還咬牙切齒,恨這些人恨的不行,一進門卻知道哀兵先行,講究個行法策略。

    夏祁跪下這麼一哭,屋子裡便靜得落針可聞。夏正慎和大太太一臉著急,生怕老太太心軟;而夏正浩一臉唏噓,眼裡似有不忍之色;二太太則坐在那裡,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老太太一臉的嫌惡,說出來的話極難聽,“如今才知道來求,當初做什麼去了?為給衿姐兒退親,不顧自己有多少斤兩,冒然上門去自薦行醫。我說他幾句,便嚷嚷要分家。連老母兄長都不顧,不孝之子,死不足惜!既已分家,那就各過各的,誰也別求誰。你們有難處自己解決去,別來求我,我不愛理。”

    說著她便起身往裡屋去,又惡聲道:“把他們趕出去,看著我都心煩。”

    老太太對三房人的態度向來如此惡劣,夏祁聽了這番話根本就不憤怒,只抬起頭高聲道:“以前我爹起早貪黑,不顧髒累地給人看病,每月至少能賺二十兩銀子,時不時還有幾兩銀子的打賞。這十數年下來,也賺了有兩三千兩了,府裡拿著這些錢財,置了好些店鋪田地。

    可分家的時候,除了那座破舊老宅,一文錢都沒分給我們。如果平時倒也罷了,我們吃些虧,就當孝敬祖母和大伯、二伯,那些錢財且不計較。但如今羅府托人放下話來,只需拿三百兩銀子即可免除牢獄之災,這錢無論如何也得這邊出才是。否則,甚是不公!”

    “你這是逼著我要錢來了?”老太太止住腳步,轉過身來冷冷地盯著夏祁。

    以往夏正謙和舒氏忍氣吞聲,夏祁和夏衿見到她也大氣都不敢喘。如今不過是分了家,就開始蹬鼻子上臉,敢逼到她臉上來了。

    “這錢本是我家應拿的,什麼逼不逼的,祖母說話且好生斟酌,不要讓人誤會了去!”夏祁揚聲道。

    這可憐的孩子,大概是這段時間被夏衿欺負得狠了,心裡憋著一股氣。近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大事,讓他每每想起都憤恨不已。今天一旦發作,便如火山噴發,當著老太太及眾長輩的面,竟然伶牙俐齒,毫不畏懼。

    “你、你……”老太太抖動著手,指著夏祁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左右看看,拿起旁邊的一個小杌子就朝夏祁砸過去。夏衿眼疾手快,拉著夏祁避到一旁,那小杌子險險地從夏祁腳邊劃過,“砰”地一聲落到地上。

    “祖母!”夏祐驚叫一聲,待看到夏祁沒有受傷才松了口氣。老太太喜歡動手砸人的毛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給我把這孽畜打出去,永遠不許進門。”老太太指著夏祁喝道。

    “祁哥兒,你先回去。”夏正浩拉住夏祁的胳膊,猛向他使眼色,又湊到他耳邊想要輕聲說幾句示好的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8 10:59 AM

第五十七章 回來

    可好不容易促成這局勢,夏衿哪裡會讓夏正浩在中間和稀泥?她“嗚”地一聲撲到夏祁身上,上下摸著他的衣服,顫抖著聲音道:“哥,你有沒有傷著?你有沒有傷著?爹爹還在獄中,你如果再受傷,你叫娘和我怎麼活?”說著大哭起來。

    哭聲之悲戚,聞者落淚。

    夏祐和夏袗聽著這哭聲,一時心酸,轉過頭去不忍直視。

    夏祁被妹妹這哭聲帶著,心裡也湧上許多酸楚。他抬起眼,望著老太太和夏正慎,恨恨地高聲道:“今日你們無情,也別怪我們他日無義。大禍面前,你們不顧母子、兄弟情份,避禍自顧,一文不拔。往後這邊有什麼事,你們也別找我們。”

    說著,拉著夏衿就大步往外走。

    “孽畜,孽畜!”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見夏正浩想要去拉夏祁,大喝道,“別拉他,讓他走!小小年紀便這般忤逆不孝,長大了還得了?把今天他說的話傳揚出去,我看他考秀才簡直作夢!”

    夏衿用餘光瞥了夏祁一眼,見他只眼睛一眯,眸子裡閃過一抹冷光,並沒有沮喪擔心的情緒,不由得心懷大慰。

    老太太這話,也不過是唬唬老實人罷了。她真要把今天夏祁的話傳出去,世人首先要問的便是老太太做了什麼,才逼得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枉顧自己的名聲,說出不孝的話來。夏家的恩怨真傳到考官耳裡。不光夏祁得不了好,便是夏正浩、夏祤、夏禱都別想考學。

    打老鼠傷玉瓶的事,想來老太太是不會幹的。便是她想幹。夏正慎和夏正浩定然也會攔著她。

    回到家裡,夏祁和夏衿對在夏府發生的事隻字不提。舒氏則掙紮著收拾了些東西,說要去獄中看夏正謙。夏衿無法,只得跟夏祁一起帶著她去了府衙。結果府衙的獄役直接把他們攔住了,說牢獄裡並沒有夏正謙這個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舒氏懵了。

    “娘。”夏衿道,“羅府說那話,怕是在嚇唬咱們。就算羅大人是推官。但上面還有知府大人呢,怎麼可能一個治不好病就大下獄的?這話傳出來。以後還有哪個郎中敢幫羅家人看病?既然爹不在獄中,您就放寬心。沒准明後天,爹爹就回來了。”

    舒氏左右無法,吩咐車夫往回走。猶豫了片刻,又對夏衿道:“要不,你再去羅府打聽打聽?”

    “嗯,好,一會兒就去。”夏衿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翹。

    從不許她出門,到央求她出門,她這段時間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

    送了舒氏回去後,夏衿想了想。乾脆也沒下車,直接去了羅府。沒多久,她便回來了。告訴舒氏一個好消息,說羅三公子病忽然間有了好轉。

    這話很好的解釋了她們為什麼沒有在獄中看到夏正謙。要知道,據鄰裡說,夏正慎可是先去獄中確認三弟下了大獄,才去衙門做了分家的戶籍登記的。

    果然,兩天后的傍晚。夏正謙忽然就回了家,滿臉喜色。說羅三公子大好了,羅夫人托于管家向他道了歉,說當時實在為兒子的病急糊塗了,以後再不會為難他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舒氏又是眼淚漣漣。除了掉眼淚,嘴裡還直念“阿彌托佛”。

    這下一家團聚,還徹底分了家,以後就能過自在日子了,一家人都很高興。

    不過,等夏正謙沐了浴吃過飯,舒舒服服地坐在廳堂喝茶的時候,舒氏忍了又忍,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相公,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見夏正謙轉頭朝她看來,她低下頭去,羞愧地道:“我知道你吃了苦頭,本應該歇息一陣子,但我當了首飾衣服,現在家裡只剩一百文錢了。這麼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要吃飯。我本想賣些下人,但跟過來的,都是一家幾口在一起,且又忠心得用,一家賣了,祁哥兒和衿姐兒身邊就沒合用的人了。我娘家那邊,聽說你下了獄,都不肯借錢……”

    說到這裡,她眼眶又紅了。

    聽到這個問題,夏衿暗暗歎了一口氣。

    雖說重生到這裡不久,但繼承了原主記憶,家裡的經濟情況她還是知道的。這段時間舒氏一來是為夏正謙擔心,二來焦心家裡缺錢問題,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她也看在眼裡。她雖說想開食肆,但這事不急於一時,而且少了她手裡的那十兩銀子,有羅三少在,酒樓也開得起來。

    問題是,她沒辦法解釋這十兩銀子的來路。

    最後她只能費盡心思,旁敲側擊地瞭解舒氏手裡有多少餘錢,掐算著時間,恰恰在這時候放了夏正謙回來。

    “我回來了,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夏正謙安慰道,“下人不必賣,回頭我去借幾兩銀子先用著,再看看哪家醫館缺坐堂郎中。”

    這城裡受他恩惠的商人不少;而且他回來了,就意味著有還錢的能力,借上幾兩銀子,還不是成問題的。

    娘仨卻注意到了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爹,你不回仁和堂了?”夏祁問道。

    夏正謙眸子微冷:“不回了。”

    夏祁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目光裡露著喜色。

    舒氏聽到丈夫口氣裡的決絕,暗地裡也松了一口氣。她最怕夏正謙心軟,又去仁和堂給那一大家子當牛做馬。

    夏正謙打算得挺好,可第二天一早,夏正慎就上了門。

    夏衿得到消息,趕緊去了廳堂的後窗處,想要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卻不想她剛站定,舒氏和夏祁也過來了。舒氏看到一雙兒女,臉上頗有些不自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湊到了窗前。

    屋子裡,夏正慎數說自己的難處,解釋為什麼要把夏正謙分出去,道:“……這也是權益之計。把你們分出去,保住大家,就好比我們呆在岸上,隨時能伸出手來把你從水里拉上來。但如果我們跟你一同落了水,就沒希望了,大家都在水裡掙紮,誰也救不了誰,你說是不是?”

    夏正謙沒有吭聲。

    夏正慎又道:“還好,羅三公子病好了,這事總算過去了,娘叫我來,把你們都接回去。”

    “不用了。”夏正謙冷冷道,“我們不是分出來了嗎?連衙門那裡都登記過了,又豈能兒戲?往後,各過各的日子就好。免得哪天我因醫術不好,又得罪了貴人,娘和大哥便得再為分家操心。”

    夏衿和夏祁對視一眼,兄妹倆眼裡都有遺憾,看不到夏正慎此時的臉色。

    好一會兒,才聽到屋裡夏正慎道:“唉,大哥知道你說是氣話。我來的時候,娘說了,如果你心裡有氣,不願意搬回家住,也由得你。但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一家人。你現在剛逃過一劫,娘吩咐廚房備了一桌酒席,正等著你回去好好慶賀呢。這頓飯,你總不該不回去吃吧?”

    聽到這話,舒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來了。

    她知道,只要夏正謙回去吃了這頓飯,在老太太和夏正慎眼裡就表示冰釋前嫌了。他們必然會打蛇隨棍上,明天就要叫夏正謙去仁和堂坐堂了。

    “羅府這事,算得上是無妄之災,有什麼可值得慶賀的?那酒席你們吃好了,我在獄中受了風寒,身體不適,就不去了。免得到時候給你們過了病氣。”夏正謙道。

    夏正慎似乎忍了忍,忍了許久才出聲,聲音裡依然帶著些許怒氣,口氣生硬了許多:“三弟既不舒服,那過兩天再設宴給你洗塵好了。不管怎麼說,進了牢獄一趟,那地方晦氣,總得要洗洗晦氣才好。”

    說著,屋裡有椅子挪動的聲音,夏正慎又道:“那你好生歇著,我明兒再來看你。仁和堂那邊的老病號來問過你好幾次了,等會兒我就去跟他們解釋,說你已平安回來,過幾日就去坐堂。”

    緊接著有腳步聲往外走。想是夏正慎準備離開。

    “大哥。”夏正謙坐在原處不動,聲音依然冷清清的,“仁和堂是你和二哥的產業,我去坐堂已不合適,你們再另聘高明吧。”

    夏正慎的怒氣終於控制不住了,轉身喝道:“三弟,你生氣我能理解,但也不能太過份!斷尾求生,如果你是家主,你也會這麼做,為的就是保住家族傳承。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醫術了不起了,覺得我們拖累你,早就想要獨自高飛,於是趁此機會脫離夏家了?我告訴你,離了家族,你什麼都不是!

    你別忘了,要是沒有夏家把你養大,供你讀書,授你醫術,又有仁和堂給你施展才華,還有你二哥這秀才名頭保住你不被小人陷害,你能有今天?有幾分本事就罔顧恩義,你這麼做與小人何異?你就不怕別人戳你的脊樑骨?你就不怕影響祁哥兒的前程?”

    說著,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顯然是夏正慎已拂袖而去。

    屋子裡一片寂靜。

    舒氏站在窗前,咬著嘴唇,手裡拽著的帕子被她握得死緊。

    夏祁在旁邊一會兒磨磨牙一會兒扁扁嘴,皺起的眉頭能夾得死蚊子。

    夏衿想了想,轉身繞了一圈,進了廳堂。

    舒氏和夏祁對視一眼,也跟在了後面。

    “爹,你要回去麼?”夏衿問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8 11:00 AM

第五十八章 打算

    看著這兩個月來身高長了一截,面色也比原來紅潤,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如黑矅石一般神采奕奕的女兒,夏正謙的感覺十分複雜。

    他瞥了跟進屋的舒氏和夏祁一眼,目光仍放在夏衿身上:“衿姐兒,你覺得爹爹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不回去呀。”夏衿理所當然地道。

    開玩笑,她費了這麼多心思,才把夏正謙從夏家拎了出來,怎麼可能再讓他回去?

    “為什麼?”夏正謙並沒放過她。

    夏衿警覺地看了夏正謙一眼。她覺得夏正謙似乎對她有些起疑,想試探她一下。

    她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無所謂地道:“因為我不想再回去。如果您要回去,就把我跟娘、哥哥留在這裡吧。我們在夏府過的什麼日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夏正謙被她用話這一頂,頓時啞然。

    “衿姐兒,怎麼說話呢這是?”舒氏嗔了夏衿一眼,算是替丈夫解圍。

    不過,她接下來那句帶滿愁緒的問話,仍然暴露了她的內心:“相公,你真想回去?”

    夏正謙可以逗逗女兒,可不敢在妻子面前亂開玩笑。他忙搖了搖頭,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回去。”

    舒氏明顯松了一大口氣。

    夏祁自打聽夏正慎說因為二伯是秀才,所以那些小人都不敢陷害夏正謙,心裡就波濤翻湧。打心底裡湧出一股子建功立業的雄心。

    此時見夏正謙說不回去,他興高采烈地道:“爹,您別擔心。我努力念書,一定會考中秀才的。到時候咱們家不用依靠二伯,也叫那起子小人不敢作祟。”

    見得他說不回去,妻子兒女一個個歡喜得不行,夏正謙心裡一陣唏噓。

    說實話,夏正慎說的那番話,還真打動了他的心。他是赤誠君子。做人的信念中,便有“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這一條。所以這麼多年,任憑老太太如何作賤他和妻兒,他都咬牙忍著,從不提分家。

    他覺得自己能有今天。是母親生下了他,把他撫養長大;是父親延師讓他識字念書,又把一身醫術傳授給他,才讓他在醫術上有了些建樹。他有了點本事,就拋家棄母,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去,這樣與禽畜何異?《增廣賢文》中都有“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兩句,他那樣做。豈不是禽畜不如?

    而且,他做郎中,也看見過許多婦人難產的痛苦。那些婦人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想要享受這世間的繁華樂趣,卻因為生育難產,丟了性命,又豈是個個甘心?老太太因難產而對他有怨,他打心底裡能理解。

    這也是他心裡並不怨恨老太太向來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原因。

    要不是這一次母親和大哥說那些讓人傷心的話,做那些絕情的事。他也不會主動提出分家;要不是這些年來他覺得虧欠妻子兒女太多,他也不會不回去。

    舒氏跟他同床共枕十幾年。豈能不知道夏正謙的心情?她見丈夫坐在那裡,心緒複雜,輕聲道:“衿姐兒的孩子話,相公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你想回去,咱就回去。”

    夏衿沒有說話,倒是夏祁忍不住睜圓了眼睛,叫了聲:“娘!”

    那樣子,明顯是很不贊同舒氏的話。

    對於這對包子父母,夏衿算是服了。

    要不是這朝代戶籍管得較嚴,她一個人生活法理不容,夏正謙和舒氏又讓她感受到了父愛和母愛,她還真不願意再跟夏正謙這樣迂腐的人在一起過日子。

    太讓人難受了。

    她暗歎一聲,開口道:“爹,你想過沒有,以後你行醫,算不著哪時就會遇到羅家這種情況。到時候,不會又鬧一次分家吧?”

    夏正謙明顯一愣。

    夏衿悠悠地又道:“行醫治病,誰也保不准以後會遇上什麼事。這次分家,便有人指指點點,說祖母處事不公,說大伯背信棄義。如果再來一次,二伯和幾位念書的哥哥怕是就沒辦法參加科舉了。”

    夏正謙的眉頭皺了起來,一臉深思。

    夏祁聽得這話,眼睛亮了亮,張嘴想要附和。夏衿忙朝他眨眼睛,搶先繼續道:“如果這樣,倒不如這一次徹底分了算了,以免以後有什麼事連累祖母、大伯他們。逢年過節,咱們送上銀兩禮物;那邊遇上難處,咱們盡力相幫。這豈不比栓在一條繩上,一遇上事就一鍋端的好?”

    這話算是徹徹底底解開了夏正謙的糾結。

    真要這樣做,他也不用兩邊為難、兩邊愧疚了。

    他抬起眼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衿姐兒這番話,說的甚有見地。行,咱們就這麼辦!”

    夏祁咧開了嘴,悄悄對妹妹豎了一根大拇指。

    舒氏滿是愁緒的眉眼也頓時舒展開來。

    夏正謙掃了妻兒一眼,站了起來:“我出去一趟,借點銀兩,也順便看看哪個醫館請郎中。”

    “爹,您先坐下,女兒有話說。”夏衿又開了口。

    夏正謙看著女兒,嘴角噙著笑意,眉毛一挑,坐了下去:“你又有何高見?”

    “您去別家坐堂,總是寄人籬下,受制於人。依我說,咱們還不如自己開一個醫館。”

    這話一出,其他三人俱都一陣怔愣。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舒氏便笑了起來,用手指點點夏衿的頭,嗔道:“你呀你,你爹剛剛才誇你說話有見地呢,這沒到片刻功夫,你又說孩子話。這醫館,哪是那麼好開的?要門面、要備藥、要夥計、要帳房,還得請坐堂郎中,哪一樣不是錢?沒個二、三百兩銀子,都別想開醫館。就算有二、三百兩銀子還不夠呢,剛開的時候沒什麼名氣,熬聲望都得熬個一年半載的。這一年半載,也得花上一兩百兩銀子呢。”

    夏祁剛聽到夏衿的話時,眼睛還猛地一亮,覺得是個好主意呢。現在聽舒氏這麼一分析,頓時泄了氣,將身體往椅子上一靠,沒精打采起來。

    夏正謙笑笑,複又站了起來:“如果沒別的話說,我可走了啊。”

    “哎呀,你們別急,聽我說完嘛。”夏衿此時的表情倒盡顯孩子氣,“爹爹的醫術高明,咱們可以不賣藥,只開方。”說著她伸手朝前一指,“咱們也不用去租鋪子,只需把倒座那堵牆打通,朝外砌出個門臉來,裡面放兩張桌子,爹爹往那兒一坐,知柏和景和打個下手,這攤子就算支起來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憑您的醫術,就算咱們這裡不臨街,只要能看得好病,也照樣不缺病人。”

    夏正謙心裡一動,緩緩坐了回去,一臉沉思。

    夏衿繼續道:“爹您在仁和堂幹了十幾年,也知道像趙郎中他們這些有名的郎中,看一個病人,醫館給他們的錢是五文錢,而實際收取病人的看診費是十文。咱們自己看診豈不比到醫館坐堂強了一倍?除此之外,您既不必看東家臉色、受別人管束,又不用每日來回跑路辛苦,家裡有什麼事,還能夠及時照應。多好的事!”

    這話說得連舒氏的眼眸都亮了起來。

    夏正謙卻搖搖頭:“人家病人在醫館看病,看了病就可以抓藥了,方便得很。可找我看病,還得跑到這巷子裡來,再跑去藥鋪抓藥,折騰來折騰去,誰會願意?除非是一些別人看不了的疑難雜症,想過來讓我試一試。但疑難雜症這東西,可不是看一個好一個的,治不好的幾率大得很。這種病人看多了,十個裡有五個治不好,那就是砸自己招牌。”

    這話把舒氏眼裡那點亮光說得黯淡了下去。

    “爹,如果咱們收八文錢呢?”夏祁插嘴道,“不收八文,就算只收五文咱們也不虧啊,至少您不用去看人臉色,也不用回來跑來跑去那麼辛苦。”

    “那可不是。”舒氏贊許道。

    夏正謙眉頭微蹙,思索著這個可能性。

    夏衿挑了挑眉:“爹,您照我說的辦,不光能收十文一個看診費,還可以有一筆額外的收入。”

    “哦?”這話讓在座的其他三人都詫異了。

    “什麼辦法?妹妹你快說。”夏祁興奮地道。

    這段時間,他被夏衿打擊得不輕。不過越受打擊,他對妹妹的各種本事就越服氣。而且他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信口雌黃的人。她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與夏祁相比,夏正謙的信任度就差很遠了。他含笑著看著女兒,用縱容的語氣道:“你說說看,有什麼好辦法?”

    “咱們沒有本錢鋪藥,但可以與人合作。只要你去跟相熟的藥鋪說,把收拾出來的門臉租他一間,讓他把藥分一部分鋪到這裡來賣。你這兒開的方子,都到他那兒撿藥,你看那些藥鋪老闆答應不答應。”夏衿道。

    這下不光是夏祁,便是夏正謙都眼睛亮了起來。

    舒氏腦筋慢,想了一想才明白過來,不由得一拍巴掌:“好主意。”她興奮地對夏正謙道,“相公,衿姐兒說的這辦法,不僅能讓你的病人不用折騰,而且咱們砌出來的門臉出也可以租出去。就算一個月租一百文,那也是錢啊,夠發好幾個下人的月錢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8 11:01 AM

第五十九章 醫館中

    “不,哪能才租一百文。五百文,妥妥的能收到。”夏衿道。

    “五百文?不可能吧?”舒氏真不敢做這樣的美夢。要知道,外面當街的同樣面積的鋪面,也才七、八百文一個月呢。

    “可不可能,讓爹去跟人談談不就知道了?”夏衿道。

    她說著這話,看看夏正謙,忽然不放心起來:“爹,你去談這事的時候,還是帶上我吧。我怕您沒談過生意,心一軟就答應很便宜給人家。要知道,這一損失就是幾百文錢呢,夠咱們家做好多事了。”

    “這孩子,倒像是她談過生意似的。”舒氏笑道,不過眼睛卻是不放心地盯著夏正謙,“相公,衿姐兒說的還真是,你可不能租便宜了。”

    夏衿更不放心。夏正謙的為人,說好聽是君子風度,說難聽些就是迂腐。心又軟,臉皮又薄,人家但凡說得艱難些,他就答應了,絕對是好忽悠那一類型。

    她繃著小臉,認真地叮囑道:“爹,我怕你撇開我,自己去找人談。我現在給你交個底,咱那門臉,開價六百文,最低四百文,不行就拉倒。藥鋪多的是,這家不成談那家,總有願意的。您可別許便宜了。”

    夏正謙啞然失笑:“我是大人還是你是大人?你倒囑咐我!而且,咱們修門臉的錢還沒著落呢,大家說這話是不是太早了?”

    “可不是。”舒氏想起這個就愁上了。“你趕緊去借錢吧。借不來錢,咱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夏正謙人緣還是極好的。到得午後,他喝得滿臉通紅的回來了。將一個錢袋往舒氏面前一放,道:“吶,二兩銀子,張大哥借的。”

    “張大哥就是仗義。”舒氏接過錢袋,把裡面的銀兩倒出來數了數,然後掐手盤算著這段時間過日子要花多少錢,把門臉砌出來要花多少錢。

    算完之後。她神采奕奕地道:“行了,下午我就請人來砌門臉。”

    說是砌門臉。其實並不用太費功夫,只把給下人住的倒座拿出連在一起的寬敞的三間,在朝巷子那邊打出門框和窗戶,安上門窗。再把通往內院的門窗用磚泥封了,就成了三間朝外的門臉。一間面積最大的租出去做藥鋪,一間給夏正謙坐堂,還有一間與醫堂打通,給病人歇息等候之用。

    而且砌這門臉,只需請一兩個懂行的,再買些原料。其餘人工,皆是自家男僕。羅嫂的丈夫羅叔被夏正謙和舒氏任命為管家,熱情極為高漲。帶著幾個男僕起早貪黑地幹,不到兩天,就把門臉收拾妥當了。

    新分家的三房還是借錢過日子。每天十幾口人要吃喝,過十來天還得給下人發月錢,夏正謙半點都不敢耽擱,在借了錢後第二天上午,就去找藥鋪談合作去了,當然。並沒有帶上夏衿。理由是,一來夏衿是女孩子。不宜拋頭露面;二來他跟藥鋪老闆說話的時候,夏衿插進來談判,或是他退出,推出夏衿來出面跟對方談生意,就顯得對對方不夠尊重。

    好在有夏衿的交待和舒氏的再三叮囑,夏正謙心裡也有很大的經濟壓力,談判的時候牢記著夏衿給他劃出的底線,最後以一個月五百文的價錢,把那間大門臉租給了一家姓秦的藥鋪老闆。而自己在中間那一間門臉上,掛上了一塊匾額,匾上是夏正謙所寫的蒼勁的三個字:杏霖堂。

    等秦老闆給藥鋪鋪好藥材,正好是夏正謙挑的吉日,他拿了掛鞭炮放了就算是開張了。

    砌門臉那幾日,夏正謙並沒有閑著,而是上門拜訪了他原來的一兩個老病號,告之他們開醫館的消息,再由這兩個病號將消息傳揚出去。所以這天一早,十幾個老病號就到杏霖堂等著了,也算得來了個開門紅。

    舒氏前兩天就拿到了秦老闆預付的兩個月的門臉租金一千文,折合銀子一兩,把借的外債還了一半。這天杏霖堂開張,一個上午便有一百文錢的入帳,她頓時樂得合不攏嘴。

    舒氏是歡喜了,那邊夏正慎卻在仁和堂大發雷霆。

    他原本還想著夏正謙會顧念情義,又回頭去仁和堂為他賺錢呢,這幾天就一直在仁和堂等著。卻不想有天早上卻發現那群一直等著夏正謙回來的老病號一個不見了,打聽之後才知道夏正謙在老宅砌了門臉,自己個開了個醫館。

    頓時把他氣了個倒仰!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當大哥的本事小,沒有多少震懾力,上次去老宅,夏正謙就沒給他面子,如果現在鬧上門去,仍會像上次一樣,起不到一點作用。當下也不理醫館的事了,怒氣衝衝地回了家,把事情跟老太太說了一遍。

    “噹啷”一聲,老太太氣得把手裡的茶杯摔了個粉碎。

    在一旁伺候的大太太和二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向旁邊招招手,立刻有一個小丫頭子上來把破瓷片撿了,另一個婆子則拿了掃帚把地掃了一遍,片刻功夫就收拾乾淨了。

    老太太一生氣就砸東西,大家都已被訓練出來了。

    “那個孽畜在哪兒?帶我去!”老太太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

    “就在老宅,我這就叫人備車。”夏正慎忙道。

    夏正浩在一旁直歎氣,勸道:“娘,別去了。有什麼話,到晚上叫三弟回來再說如何?”

    “你別管!”老太太怒氣上頭,對二兒子也沒了好臉色。

    “可這會子你去,三弟那裡怕是有病人。您這一鬧,倒叫別人看了笑話。”夏正浩道。

    “有人在正好。”老太太威風地一擺手,“到時候我倒要看是看他的笑話,還是看我的笑話,哼!”

    夏正浩還想再勸,二太太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猛使眼色叫他別再說了。

    老太太年紀越大,越是固執。認定了要做什麼事,誰也勸不住。弄不好勸的人還得吃掛落。

    看看夏正慎急步走了進來,說車已備好,夏正浩長歎了口氣,只得閉了嘴。

    老太太雖然年愈六十,身體卻十分硬朗,坐在馬車上頭不暈眼不花的,直到老宅門前下車,都還保持著昂揚鬥志,氣勢比跟在後面的夏正慎強多了。

    此時雖已接近中午,但杏霖堂裡仍有從仁和堂跟過來的五、六個病人等著,還沒輪到他們看診。此時見門前停了輛馬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後面跟著仁和堂的東家,那些病人頓時猜測到了老太太的身份。他們立刻停止了談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邊。

    “祖母,您怎麼來了?我爹、我娘早上還說待還了欠債有了餘錢,馬上買東西去看望您呢。”扮成夏祁的夏衿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給老太太深深作了個揖,態度極為恭敬。

    看官,你道夏正謙為何同意女兒拋頭露面,到醫館來幫忙?卻原來是夏衿使了個先斬後奏的把戲。

    自打夏正謙從獄中回來,她便十分乖巧,老老實實呆在這小宅子裡,哪兒都不去,整日幫著舒氏管家,還裝模作樣地做些針錢。這乖巧的模樣讓夏正謙和舒氏甚是滿意,以為女兒以前去仁和堂做學徒,真是源於手足情深,不忍讓哥哥沒時間看書。前段時間出門去羅府,也是擔心父親,需得出門打探消息。現在沒事了,就乖乖在家裡,再也不出門。

    夫妻倆的神經都放鬆了下來。

    卻不想,今天夏正謙開了杏霖堂的門,把十幾個病號迎進醫館來,剛剛坐下給病人看病,夏衿便扮成夏祁的樣子從前門進來了,一進來就團團給病人們作了個揖,然後挽起袖子對夏正謙道:“爹,您且看病,我來給您寫方子。”

    當初在仁和堂,夏衿先是跟著趙郎中寫了一天的方子,後來夏正謙回來,她就被打發到藥鋪給病人抓藥,病人就算覺得她面熟,也並不知道她就是夏正謙的“兒子”。

    此時聽她喚夏正謙“爹”,這些老病號頓時都和善地朝夏衿笑,又紛紛對夏正謙誇道:“夏郎中,這就是令公子呀?果然是一表人材,文質彬彬。”

    “是啊,你這兒子不光長得好,還有孝心!你看看,見著你忙就主動來幫忙。不像我家那孽子,就知道吃喝玩樂,叫他做點事,嘴就噘得老高,嘟嘟噥噥不情不願,看得我就想一巴掌過去。”

    “夏郎中,虎父無犬子。您醫術高明,令公子的醫術想來定然不凡。待過幾年讓他接你的衣缽,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夏正謙心裡鬱悶得要死,卻又不好當著眾衣食父母的面喝斥女兒,只得臉上擠出笑容來,回應眾病號:“哪裡哪裡?過獎過獎!”見夏衿扯衣挽袖地過來磨墨寫方子,他只得咬牙認了,思慮著待中午回到內院,再好好喝斥一通。

    於是這天上午,夏衿便得以留在了杏霖堂,這才有了她擋在夏正謙面前,迎向老太太這一出。

    平時老太太對夏衿就沒有好臉色,此時擺著就是來鬧事的,哪裡會給她好臉色,兩眼一瞪滿臉暴戾地喝道:“滾開!”說著用胳膊將夏衿往旁邊一拂。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8 11:03 AM

第六十章 堅持

    夏衿雖將身體養得比好些,但正是長高的時候,依然是瘦骨嶙峋的豆芽模樣,老太太這胳膊一拂過來,她一個沒站穩就朝旁邊倒去,幸得景和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這才站穩了身子。

    這情形,看在眾病人眼裡,就有了別樣的意味:作孫子的,對祖母恭敬備至,禮數周全;而祖母對孫子動手就推,出口就“滾”,聲疾厲色,沒有絲毫的慈愛之心。

    想起這陣子聽到的閒話,再想想剛才夏衿嘴裡所說的“還了債有了餘錢”,眾人望著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目光便多了一絲興味。

    老太太的性格夏正謙太瞭解了,早在決定自己開醫館時,他就有了承受老太太怒火的準備。老太太進來時,他快速站了起來。看到兒子被怒駡推搡,他微微蹙眉,不過目光仍是十分平和,拱手作禮道:“娘,您有什麼話,叫兒子過去領訓就是,何必親自過來一趟?”

    老太太將手一揮:“少來這一套!裝得跟什麼似的。你要真孝順,就別鬧分家,並且把這地方給關了,好好地回仁和堂幫你大哥去。”

    夏正謙饒是有心理準備,被老太太這兩句話說得心裡頓時一涼。

    家醜不可外揚。就算老太太不待見他,好歹是他的親生母親,有什麼話難道不可以進屋再說嗎?偏得在這裡,當著外人的面抹黑他,壞他的名聲。哪個當娘的會這樣作賤自己的兒子?

    夏正謙顧念著孝道。沉著臉不作聲,夏衿可管不了那麼多。在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都還重要的古代,她可由不得老太太這樣抹黑夏正謙。

    她揚聲道:“祖母。您說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呢?把我們分出來,不是您跟大伯決定的嗎?我爹當時還在羅府呢,你就叫我娘和我哥哥收拾東西搬到這裡來了,還叫大伯去衙門裡分了戶籍。要沒您跟大伯同意,衙門哪裡會讓我爹分門定居?怎麼您反倒說我爹鬧分家的呢?”

    眾病號本來就聽到了關於夏家的流言。此時再聽這番對話,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老太太明知道這裡病人多,還跑來鬧。而不是先去後宅,派下人叫夏正謙過去說話。就是仗著夏正謙為人孝順,又顧臉面,一定會在病人面前給自己這個作娘的留臉面。卻不想“夏祁”這臭小子,竟然敢當著眾人的面掀自己老底。

    “閉嘴!”老太太怒喝一聲。“大人說話你插什麼話?你娘是怎麼教你的?沒教養的東西!”

    被她這一罵,夏衿縮著脖子快速地往夏正謙身後躲,顯出很害怕的樣子,閉著嘴再也不說話了。

    說句話讓眾人知道真相就行了,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頂撞老太太,給人留下不孝順的印象。沒辦法,在這以孝治天下的時代,做得太過必然會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得不償失。

    夏衿不作聲。夏正謙卻不幹了。妻子賢慧,兒女懂事,在夏家時卻受欺淩。他一直覺得虧欠他們。現在好不容易分家了,剛過了兩天安生日子,老太太又跑來胡攪蠻纏,抹黑他不算,還連他的妻兒都給污蔑上了。

    他看重孝道,卻也維護妻兒。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自己的親孫子。讓他心中的天平驟然向妻兒那頭傾斜。

    “娘,您說的這叫什麼話?有您這樣說自己的親孫子的嗎?”他蹙眉道。“祁哥兒說的話沒錯。既然分家了,娘分給我的是這座老宅,我就該守著老宅老老實實過日子,而不應該去染指屬於大哥、二哥的仁和堂,免得以後說不清楚,以為我不死心,還想著去占家裡的便宜。所以仁和堂,我是不會再去。”

    老太太氣得發抖,正要張嘴喝罵,卻被夏正慎攔住了。他在一旁道:“三弟,你這話怎麼說的,誰會嚼舌根子說你佔便宜?身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我們家就你學到了爹的一身本事,娘才把仁和堂留給了我跟你二哥,希望我們有點恆產,不至於餓肚子,拖你的後腿,你咋就不能理解呢?現在,娘都親自來請你回仁和堂去,你還有什麼可氣的?你看看,這麼多老病號跑那麼遠的路來找你看病,你就不覺得對不起人家嗎?行了,別鬧脾氣了,趕緊關了這門,回仁和堂去吧。”

    這番話說得夏衿都對這大伯刮目相看了。以前她只覺得夏正慎就是個酒囊飯袋,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麼有水準的話來。

    她擔憂地望著夏正謙,生怕他被這母子兩人一通忽悠,就乖乖地回仁和堂給人賣命去。

    夏正謙卻搖搖頭道:“大哥,你不用再勸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你……”夏正慎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乾脆,咬著牙站在那時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啪”地一聲,一個巴掌甩在夏正謙臉上,聲音極清脆。

    大家都愣住了。

    夏正謙用手捂著臉頰,緩緩抬起眼來,望向老太太,眸子裡無波無瀾。

    “你真的不回去?”老太太眯縫著眼睛,陰惻惻地盯著夏正謙。

    夏正謙垂下眼瞼,遮掩住眼底的冰冷:“娘,既然分家了,咱們就各過各的吧。逢年過節,或家裡有事,我自然會回去。”

    如果說夏正慎上次來時,他還有些動搖,那麼今天老太太絲毫不顧念他的面子,當著外人的面給他難堪,還想往他頭上扣屎盤子,甚至當著病人的面給他一巴掌,當真是讓他涼透了心。

    “三弟,你別忘了,當年在爹臨終的床前,你曾答應他永遠不離開夏家的。”夏正慎在一旁道。

    “我沒忘。當時我說了。如果你們不把我分出去,我就不提分家。可現在,是你們先把我分出來的。”夏正謙冷冷抬起頭來。注視著夏正慎,“是你們擔心羅家因羅公子的病,怪罪於我,生怕我連累你們,迫不及待地把我妻兒從宅子裡趕出來的。”

    聽到這裡,那些病號坐不住了。

    因夏正謙呆在羅府,那幾天他們雖找了別的郎中看。但效果終不如夏正謙開的藥好。所以今天得知夏正謙醫館開張,顧不得路遠。一早就趕來了。只是前面人多,才等到了這時候。要讓他們回去再等到明天才來看病,要多痛苦一天,他們很不情願。所以在老太太和夏正慎進來時。他們才沒有避開。

    可現在,夏家母子起了這麼大的衝突,而且還似乎涉及到夏家的私密之事,他們再呆下去,就不合適了。

    其中有一個,就是那曾找趙郎中看病的劉三爺。他為人仗義,性格豪爽,不像別的病人那樣膽小怕事,找了個空插進話來道:“那個。夏郎中,你這既然有事,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兒個再過來。”

    “也好,各位慢走。”夏正謙也不願意讓人看自家的笑話,抬眸看了夏衿一眼,示意她送大家出去。

    “慢著!”老太太卻將手一舉,對眾病號道,“孽子忤逆。為人不孝。今天之事,還請各位留下來。給我老婆子做個見證。”

    眾病號一聽這話風,哪裡還肯留下?急急地就要往外走。

    開玩笑,他們還要靠夏正謙給他們治病呢,留下來幫老太太,他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麼?

    可老太太要說的是大事,哪裡肯放他們走?淡淡對外面道:“阿武,留各位一留。”

    門口立刻站出兩個護院,堵在了門口。

    “夏老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病號們不高興了。

    他們能常年看病吃藥,家境都是過得去的,其中有些地位家勢比起夏家來隻高不低。老太太這舉動,讓人極為反感。

    老太太卻不理他們,只拿那渾濁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夏正謙,聲音尖利而高揚:“膽怯了?怕人知道你的不孝,急著把人趕出去?”

    夏正謙只覺得渾身都浸在冰水裡,由內到外是透心的涼意。他的親娘,硬生生地把他逼到牆角裡,不給他一絲活路。

    他木然地抬起眼,對眾病號道:“那便煩請大家先留下。”

    夏正謙都這麼說了,明知道留下沒有好事,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互相對視一眼,站在那裡不動了。

    老太太也不理他們,自己轉過身,走到夏正謙看診所坐的那張椅子前,穩穩地坐了下來。

    知柏和景和看了夏正謙一眼,機靈地招呼眾病號也坐下。

    夏衿站在角落裡,望著老太太,眼裡若有所思。

    她能預感到老太太即將要說的是什麼。

    到現如今,老太太能拿出來威脅的,無非就是夏正謙的身世。夏正謙,絕不會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夏衿望向老太太的目光有一絲憐憫,但更多的是不屑。

    她原就知道夏老太太蠢,卻不知道她竟然蠢到了這個地步。

    不管夏正謙是什麼樣的身世,不管是因為什麼被老太太認成了親生兒子,給了嫡出的身份,現在他三十幾年了呀,有了一身高明的醫術,不正是辛辛苦苦種了樹,到了收穫的時候了麼?這時候把他的身世說出來,不是把他把外推麼?

    要知道,夏正謙對老太太非打即罵的行為忍了這麼多年,那是因為他以為老太太是他的親生母親,是她十月懷胎,又掙了半條命把自己生下的,所以他對此沒有怨恨。

    現在知道眼前的這位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心裡還會有那一份孺慕之情麼?還會對老太太那麼孝順麼?

    絕對不會。

    如此一來,老太太就白養活了夏正謙三十幾年。

    那可虧大發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9 04:46 PM

第六十一章 身世

    想到這裡,夏衿看了夏正慎一眼。

    她想知道夏正慎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知道,以他的秉性,應該不會由著老太太胡來吧?

    只見夏正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望著老太太,滿眼的迷茫,似乎不知道老太太想要幹什麼。驀然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絲不安,急步走到老太太身邊,彎下身去湊到老太太耳邊,詢問了一句什麼。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轉過臉來,不予理采。

    “娘,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夏正慎心裡更是惶惶不安,低聲勸道。

    老太太又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對夏正謙招招手:“老三,你過來。”

    木然站在屋中間的夏正謙抬起眼來,望了老太太一眼,這才抬步走了過來。

    老太太一瞬不瞬,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然後慢慢地眯起了眼睛,開口道:“你真不回去仁和堂?”

    這一回夏正謙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老太太的眼底冷意未退,滿是怒氣的火苗又竄了上來。她提高聲音道:“我再問一次,你真不回去?”

    夏正謙依然搖了搖頭。他抬起眼眸:“對不住,還勞另請高明。”眼底是一片清冷。

    這清冷的眼眸把老太太心底裡蓄積的那一股怒氣再次挑了起來,她氣極反笑,咬著牙根,尖著嗓子,高聲問道:“要我說。你有別樣的身世呢?你也不回去?”

    夏正謙愣住了。

    夏正慎也是一呆,半張著嘴猛地轉過頭去,驚訝地望向老太太。

    坐在那邊正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麼的眾病號一齊住了嘴。抬目朝這邊看來。

    一時之間,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哀莫大於心死,原本夏正謙已感覺不到心傷,感覺不到難過,四月天氣早已回暖,他站在那裡,渾身冰涼。心更是如死水一般,激不起半點漣漪。

    所以剛開始聽到老太太這句話。他木木然沒有反應過來。等屋子裡一片安靜,那句話的所包含的意味在腦子裡漫開,他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嗡”地一聲腦子一片空白。

    因為老太太的嫌棄與厭惡。他不是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在他十歲那年,大哥、二哥犯錯卻是他被打時,他便哭著去問了老太爺。當時老太爺責駡老太太之余,摸著他的腦袋安撫了半天,說他就是老太太生的,只不過生他時她差點死掉,所以不喜歡他。

    他跟著老太爺去行醫,曾經看見一個產婦生孩子,一盆一盆的血水從屋子裡端出來。再一盆一盆地端出來。等屋裡的嚎叫聲漸漸低下去,那家人驚呼著叫郎中救命,他跟著老太爺進屋去救人時。便看到滿床滿地的血,和那個臉色白得嚇人、睜著一雙大眼一臉不甘卻斷了氣的產婦,以及被抱在僕婦懷裡“哇哇”大哭的嬰兒。

    那個場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未滿十歲的他的腦海裡,許久許久都忘不掉。

    所以從老太爺說出“難產”這個詞那一刻起,他對老太太的怨氣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敬重。他發誓不管老太太如何對他,他都會好好地孝敬母親。

    要不是妻子一次一次地被老太太折磨流產。要不是女兒被害得差點死掉老太太對罪魁禍首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要不是兒子被綁在長凳上打得鮮血淋漓,要不是禍事來臨時母親和大哥一心要把他趕出去以免受連累,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提分家!

    卻不想,他在心裡發誓要孝順母親的二十五年後,老太太卻告訴他,他的身世另有隱情!

    他的瞳仁漸漸聚集,眼前,是老太太那張滿是嘲諷和怨恨的臉。

    他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什麼別樣的身世,你說。”乾澀的嗓子讓他的聲音極為嘶啞。

    被這忽然出現的聲音一刺,夏正慎一個激淩反應過來。

    他急惶惶跑到老太太身邊,搖搖她的肩膀道:“娘,您別嚇唬三弟,這種玩笑是不能亂開的。”

    老太太是個偏執而易怒的人,最受不得刺激。見夏正謙絲毫不服軟,剛剛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竟然還帶著絲厭棄,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她全身的血就直往頭上湧來,用力地擊打著椅子扶手,厲聲道:“好,好,既然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你這婊/子養的孽畜,既然不念這幾十年的養育之恩,那我就把你的身世說出來,讓世人評評理!”

    夏正謙此時的頭腦反倒清明起來,渾身竟有說不出的輕鬆。

    “您說。”他平靜地道。

    “娘,娘,有什麼話,咱們回屋說去啊,別讓他人看了笑話。”夏正慎搖著老太太的胳膊,急得額上都冒了汗珠。

    老太太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什麼意思他猜也能猜出來。回屋去說,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被抓了把柄的夏正謙還能老老實實回仁和堂去幫他們賺錢,而且以後叫往東他就不敢往西,再不會有以前的傲氣。

    可一旦將這事當眾說出來,夏正謙破罐子破摔,跟夏家可能就再也不親了。

    看到大兒子一臉惶急不安,老太太稍稍猶豫了一下。

    可好不容易能讓夏正謙與夏家決裂,夏衿哪裡會放過這機會?她適時地插了句嘴:“祖母,您可別瞎說。祖父一直都說,我爹是您親生的。您總不會為了讓我爹回去給你們當牛做馬,就睜著眼睛說瞎話,把自己的兒子說成別人的吧?這世上,有您這樣做娘親的嗎?”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老太太整個人“騰”一聲就燃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橫眉倒豎,整個臉因憤怒都變形了,指著夏正謙道:“我呸,親生?你做夢!你他娘的就是個婊/子養的野種,也不知你爹從哪裡抱回來,跪在我面前求我收養。我當時剛生老三,遇上難產,老三沒活,床還沒下,你爹就抱了個野種回來。我一時心軟,再加上你爹許我一輩子不納妾,他又願意去求他治好的一個大人給我爹爹和哥哥在衙門裡找差事,我才一時應下。

    之後你爹護你護得緊,他又威脅說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他便讓那位大人把我爹和哥哥從衙門裡趕出去,還要讓他們不好過,我這才許你好好活著。怎麼,現在養大了你,幫你娶了媳婦,許你用我那死去的孩兒的名份活了三十五年,你翅膀硬了,有幾分本事,就可以忘恩負義,把老婆子我扔到一邊了?呸,想都別想!”

    她上前幾步,緊緊地拽住夏正謙胸前的衣襟,那雙渾濁的眼睛此時異常明亮,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咬著牙根說出來的話,低沉而又陰森:“趕緊地,老老實實收拾東西,去仁和堂坐堂。否則,老娘叫你聲敗名裂!”

    夏正謙一動不動,任由她揪著,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奇異。待老太太說完那話,他忽然將衣襟從她手裡一抽,後退兩步,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緊接著,他仰面“哈哈”大笑起來,形若癲狂。

    除老太太外,屋裡的眾人都擔憂地看著他,生怕他因受刺激,得了瘋病。

    “祁哥兒,你爹他……沒事吧?”劉三爺走近夏衿,低聲問道。顯然是在委婉地提醒夏衿,讓他去安慰夏正謙。

    “沒事。”夏衿搖搖頭。

    望、聞、問、切四字中,“望”這一字,就是要求醫者對病人聽其聲、觀其形,判斷他的病情。

    夏正謙此時雖然笑得跟瘋子一樣,但他的笑聲,苦澀中帶著幾分鬆快之意。很顯然,被老太太苛責喝罵三十幾年,他心裡不是沒有怨氣的、不是沒有懷疑,只是被所受的教養所壓制,又被老太爺所哄騙,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如今,懸在頭頂的那枚利劍落了地,即使被劍刺得血淋淋,他依然感覺到十分鬆快。

    眼前這女人,不是自己的親娘,自己再不也用為孝道所束,違著心地去敬重她了。這大概,就是夏正謙心底最深的感受。

    他這陣狂笑,是把心裡的鬱氣發散出來。發散得越徹底,對他而言就越好。

    老太太顯然是被夏正謙這份癲狂嚇了一跳,她連退了好幾步,直到夏正慎上前扶住了她,她這才停住腳步,瞪著眼望著夏正謙,嘴裡喃喃道:“瘋了,瘋了,他瘋了……”

    夏正慎看看老太太,再看狂笑不止的夏正謙,搖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娘,咱們走吧。”

    “走?走哪兒去?”老太太瞪他一眼,“老三還沒給個回話呢,咱們怎麼能走?”

    “可三弟這樣子……”夏正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臉好奇地問,“娘,三弟真不是您生的?”

    “哼,他要是我生的我能這樣對他?”老太太望向夏正謙的目光充滿恨意,“每次看到他,我就恨得牙癢癢。你說你爹娶我的時候,對我多好。結果卻在外面有了相好。我當時恨不得搶過來把他摔死。可你爹護他護得緊……”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那不堪的往事,保養得宜的臉猙獰地扭曲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9 04:47 PM

第六十二章 分個徹底

    夏正慎不說話了,望著漸漸收了聲息的夏正謙,目光閃爍,心裡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娘,不如您先回去?”他低聲道。

    “幹嘛?”老太太瞪著眼睛。

    “如果三弟沒瘋,我總得留下來勸勸他不是?畢竟咱們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回仁和堂去。恩威並施,效果才好。”

    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一口悶氣終於吐出來了,老太太的神志也清明了許多。她點點頭:“行,那我先走。”說著,誰也不理,逕自朝外面走去。

    屋子裡沒人敢攔她。

    夏正謙此時已收起了笑聲,漸漸平靜下來。見老太太往外走,他側了一下身子,給老太太讓了讓路。

    夏正慎見老太太被丫鬟扶著走出了門口,抬起手來對病號們團團做了個揖,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各位,我娘她老人家,前段時間病了一場,人有些糊塗,剛才她說的話,都當不得真,還望大家莫要往心裡去,也別往外傳。出了這個門,拜託大家緊閉嘴巴,把剛才的事忘了。我和我家三弟,都承大家這個情。”

    “呵呵,不當真,不當真。”大家都臉色僵僵地笑著回道,紛紛站了起來,眼睛卻瞅著夏正謙,眼底帶著擔憂。

    “諸位。”劉三爺掃了大家一眼,開口道,“夏郎中的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管怎麼說,他給大家治過病有恩於咱們。為人又極好,咱們不能不厚道,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夏郎中不好了。咱們也沒啥好日子過。這一點,大家都想得明白吧?”

    “明白,明白……”大家都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確實,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只圖個一時嘴巴痛快,於已無益;但到時候夏正謙受不了流言蜚語關了醫館,或是心中暗惱不給自己好好看病。那受損失的不還是自己嗎?

    想明白這一點,大家都暗暗下決心不往外亂說一句話。

    “婆娘們最是嘴碎。尤其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亂嚼舌頭。大家回去,今兒的事便是枕邊人也不要說。”劉三爺又叮囑一句。

    “不說,不說……”大家又連連點頭。

    有那把利害關係想得透徹的,又附和著敲打了大家一句:“要是誰把這事說了出去。就讓他到別家看病去。要是多幾個這樣的人,咱們排隊也不用等得那麼辛苦,大家說是吧?”

    大家都輕笑起來。

    “行了,等明日夏郎中精神好些,咱們再來,今兒個都先回去吧。”劉三爺揮了揮手,率先出了門。

    大家都往夏正謙那裡看了一眼。只見夏正謙蒼白著臉,緊拽著拳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夏正慎則在他身邊低聲地也不知說些什麼。顯然今天再不適合看病。大家暗歎一聲,陸續地往外走。

    “對不住大家了。明兒個大家來,不用排隊。先給大家把病看了再開張。”夏衿跟在後面拱手送客。

    對劉三爺的仗義和病家的理解,她十分感激。

    “行了,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安慰你爹。”走在最後的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拍拍她的肩,走出了門。

    待夏衿回到夏正謙身邊,就聽夏正慎在一旁道:“……傳揚出去。對你也沒有好處。雖說你三十幾歲,已經娶了妻生了子。憑醫術能混口飯吃,冷不著餓不著。但祁哥兒和衿姐兒呢,你想過這事對他們的影響沒有?那講究些的人家,誰願意跟這樣一個出身的人做親家?不說遠的,就說近的,單是弟妹家裡恐怕都不願意吧?”

    “爹,我們不怕。”夏衿深知夏正謙對兒女的疼愛,生怕他被夏正慎說動,靠過去扶住他的胳膊,“‘英雄莫論出處’,‘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有眼光的人,只看人而不是看出身,絕不會為這流言遮住了雙眼;而那沒眼光的人,咱們在乎他們做什麼?巴不得離這種人遠一點呢。等我考了秀才中了舉人,你說別人是敬我,還是敬那街頭賣燒餅的嫡出的阿福?”

    夏正慎好不容易把臉色嚇人的夏正謙勸得鬆動些,夏衿又來說這番話,他頓時急道:“祁哥兒,大人說話小孩家家地插什麼嘴?你年紀小小哪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不懂站一邊去,別胡亂說話。”

    神色一直木然的夏正謙此時抬起了眼眸,看向夏正慎。

    夏正慎也知道這弟弟對一雙兒女最為著緊,立馬閉上了嘴,眼巴巴地回望過去,等著他的回話。

    他剛才,可是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想必已把夏正謙的心說動了吧?

    “大哥,你先回去吧。”夏正謙卻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拉著夏衿轉身就走。

    “三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夏正慎沖著他們的背影嚷道,“你回不回去,好歹給個話。你也知道娘那脾氣。要讓她知道你沒答應回仁和堂,非得再來鬧不可。到時候,我可就攔她不住了。”

    夏正謙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眼睛定定地看著夏正慎,似乎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看透看個明白。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夏正慎被他這目光看得心裡發毛,連話都說得不俐落了。

    “我不會回去。”夏正謙又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

    夏正慎一噎,臉色一沉,翻臉怒道:“合著我說了那麼多,你都當我放屁呢?我告訴你,你要真不回去,也可以。反正你也不知是從哪裡抱回來的野種,是不是我夏家的人都兩說。養你三十五年,幫你娶了妻,再把你一雙兒女養這麼大,這筆賬咱們可得好好算一算。

    這夏家老宅。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你一不明不白的野種,也沒資格住。趕緊地把房契交出來,再寫個三百兩銀子的欠條,我就再不打擾你。否則,咱們明兒衙門裡見。”

    夏正謙瞪大了眼睛望著夏正慎,仿佛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了。好半晌,才啞著嗓子道:“衿姐兒,你去把房契拿出來。”

    夏正慎輕瞥夏衿一眼。以為夏正謙受刺激過度喊錯了名字,把“祁哥兒”喊成了“衿姐兒”。絲毫不以為然。

    “是。”夏衿對夏正謙賠錢的事不但不惱,反正有些高興。

    以她的本事,掙幾百兩銀子不成問題。但有一群極品親戚,卻是十分讓人煩惱的事。能用幾百兩銀子打發他們。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朝門口奔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塞了一張紙條給景和:“去把這兩人請來做個證。”

    她說的這兩人,是住在這附近的兩個人。眼看著新開的醫館病人極多,團團向病人們打聽了夏正謙的醫術之後,他們便也從家裡扶了老人過來看病。剛才老太太鬧騰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裡。

    杏霖堂跟老宅大門相連,老太太和夏正慎乘馬車到醫館裡來時,早被守門的婆子看到了,回去稟了舒氏。夏衿進院子時。舒氏正站在院門不遠處,手裡絞著帕子,滿臉的憂慮不安。一看到夏衿進來。她急急問究竟。

    前面夏正慎和夏正謙正等著,夏衿生怕夜長夢多兩人改了主意,不敢耽擱時間,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遍,又給舒氏分析了幾句利弊,對她道:“娘。您快把房契拿給我。”

    舒氏聽說夏正慎不光要把老宅收回去,還要讓夏正謙寫下三百兩的欠條。心裡著實不踏實。丈夫雖有本事,但一時哪裡賺得來錢?怕是打明兒起,全家都要睡到大街上去。

    但她是賢慧婦人,這事夏正謙做了決定,並放了話出去,她便不好反對。

    她拿出鑰匙開了櫃子,不舍地把房契拿了出來。夏衿一把奪過,轉身就跑。

    待回到杏霖堂,夏正謙早已把欠條寫好了。夏正慎拿著墨蹟未乾的欠條,一臉陰鷙。

    他醫術不好,賬卻算得極精。老太爺辛苦一輩子,就留下一處大宅和一個醫館。現在夏家名下的兩百畝良田和三處鋪面,都是夏正謙成名後仁和堂賺的錢所置辦的。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有夏正謙在的仁和堂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沒了他,趙郎中和譚郎中根本不頂事。

    而夏正謙今年才三十五歲,如果他願意回去,剩下的幾十年,不知會為夏家賺來多少銀子,這遠遠不是一處破舊老宅和三百兩銀子所能替代的。

    他甩甩手中的欠條,極為鬱悶地吐了一口氣。

    他知道,如果他獅子大開口,叫夏正謙寫七百甚至一兩千兩的欠條,早已橫了心願意破斧沉舟的夏正謙必不會同意。到時候他既不寫欠條,又不回仁和堂,拿身世來要脅也不見起效,雙方又撕破了臉,恐怕夏家連這處老宅和三百兩銀子都收不回去。那虧的可就大發了。

    見夏衿跑進來,他抬起眼,沉臉問道:“房契拿來了?給我!”

    說著,伸出手來就想去拿夏衿手裡的房契。

    “慢著。”夏衿將手一揚,讓他抓了個空,“這房契和欠條我們給你,但你得立個字據。”

    夏正慎本就心塞,此時見以前挺老實的一孩子竟然敢對他這樣說話,頓時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滾,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爹!”夏衿驚叫一聲,輕輕一側,像是被掌風帶一下似的,倒在了夏正謙身上,順手把夏正慎手裡的欠條給抽走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9 04:49 PM

第六十三章 寫字據

    夏正謙把女兒扶住,轉身就揪住夏正慎的前襟,咬著牙道:“你敢打人,你還敢打人!我本來看在爹的份上,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不想做得太過絕情,把房契還給你,把欠條寫給你,算是互不相欠,往後合著就走動走動,不合就拉倒。卻沒想到你們根本不把人當人!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算算。”

    他將夏正慎往外一推,把他推了個踉蹌,指著他的鼻子道:“我七歲入學,念了八年書,從十五歲起,就跟著爹爹四處行醫。這十五年裡,穿衣吃飯,筆墨紙硯,所有花費,最多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十五歲之後,我便開始賺錢。每個月,我給夏家賺了多少錢,我又花了多少錢,你最清楚。這些年家裡置的田地鋪子,大部分都是我賺的吧?那可值兩三千兩銀子。這麼一算,你們得倒回給我多少?結果呢?分家的時候一文錢都不給,就給個值一兩百兩銀子的破屋。就這,你還想把房子要回去,還要我寫欠條?我呸!”

    一聽夏正謙這是想反悔了,夏正慎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手怎的就那麼欠,打什麼“祁哥兒”。這下好了,四、五百兩銀子就被打飛了。

    “賬、賬可不能這麼算。”他話都說不利索了,“要沒我娘留下你,沒准你早餓死了。就算不餓死,在某些骯髒的地方生存,你不定長成什麼樣。更不會娶個好娘子,生一雙龍鳳胎。你算算這值多少錢?再說,我爹那身醫術可都傳給你了。這醫術又值多少錢?”

    “大伯。話不能這麼說。”夏衿可不能讓他把歪理給說通了,“這麼多年,老太太對我爹非打即罵,又害得我娘沒了兩次孩子,這樣還想讓我爹感恩戴德不成?兩條人命,兩條人命啊,你倒算算值多少錢?再說。我爹的親娘就算不是老太太,親生父親是老太爺總歸沒錯吧?我爹既是老太爺的親兒子。老太爺把他撫養長大,供他念書,不是應當應份的嗎?合著到了你這裡,就該算銀子了?那你跟二伯又算了多少銀子給老太爺?怎麼一分不算。還要繼承老太爺的遺產呢?”

    聽得這話,夏正慎鼻子都要氣歪了。今天,每每說到緊要處,眼看夏正謙就要被說動了,都是這“祁哥兒”跳出來橫插一杠子,把話又扯回去,叫他白白做無用功。現在,這可恨的傢夥又開始插話了!

    他咬著牙槽骨看著夏衿,卻不敢再動手了。

    剛才那一巴掌可是惹了大麻煩。否則他早拿到房契和欠條了。

    “行了,廢話少說。”他一揮手,決定耍賴了。“你要把房契和欠條交出來,咱們就一刀兩斷,誰也不欠誰。可要不交,那以後你就是夏家庶子,逢年過節都得孝敬老太太,家裡有事也得相幫。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就這樣!”

    夏正謙眼睛緊盯著夏正慎。胸口一起一伏,顯得被氣得不輕。

    他還沒說話,夏衿就搶先道:“你先寫個字據,就說夏家分家,我爹淨身出戶,並倒貼夏家三百兩銀子作為以後老太太的養老孝敬錢。往後夏家不管啥事,都不與我爹相干,更不得再來找我爹要錢。”

    “你……”夏正慎被這話氣得想要吐血。他還打著時不時來找夏正謙要錢的主意呢。

    夏衿不等他張口,又聲音清脆地道:“寫!不寫就不給。你說庶子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來叫我們我們不去,要錢錢也沒有,最多逢年過節叫人送點薄禮,愛要不要。分家了,你又能奈我何?!”

    夏正慎口拙人笨,哪裡說過得跟倒蹦豆似的夏衿?“你你你……”手指著夏衿,手抖得跟抽風似的。

    “景和,鋪紙磨墨。”夏正謙在一旁道。

    這就是力頂夏衿的意思了。

    景和早已請了兩位病人家屬來,不過看到屋裡爭執,只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這會兒聽到吩咐,忙將兩人請進門來,挽起袖子將墨磨好,又抽了一張紙,只等著夏正慎寫字據。

    夏正慎氣歸氣,卻捨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去,走到桌前提筆一揮而就,照夏衿的意思寫了張字據,然後洩憤似的將筆“叭”地一聲摔在地上。

    夏衿可不放心,走過去仔細將那字據瞧了一遍,又吹幹了遞給夏正謙:“爹您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

    這舉動又把夏正慎氣得吹鬍子瞪眼。

    夏正謙看了看,將下巴抬了抬:“行了,把房契和欠條給他。”

    請了兩位證人,就是要這會子起作用。夏衿沒理會夏正謙,在字據上寫上兩個證人的名字,讓他們按了手印,這才把房契和欠條給夏正慎。

    夏正慎拿到房契和欠條,眯逢著眼睛好好看了看,這才折起來小心地放進懷裡,然後惡狠狠地嚷了一句:“今天晚飯之前,我來收房子。到時候還沒搬走,我就叫人把東西扔出去。”轉身快步出了門。

    夏衿看到夏正謙像是全身的力氣被抽幹了一般,渾身虛脫,搖搖欲墜,雙手似乎在顫抖,連忙過去扶住了他。知柏與景和也趕緊上前,一個攙扶,一個拖椅子,把夏正謙扶住到椅子上。夏衿又快手快腳地給他沏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上:“爹,您喝口水,暖暖身子。”

    兩位證人來告辭,夏衿又感謝著將他們送了出去。

    夏正謙顫抖著手將茶杯遞到嘴邊,也顧不得燙,“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身體的戰慄漸漸平靜下來。

    好半晌,他才睜開眼睛。對夏衿擺擺手:“沒事了。”

    夏衿餘光裡看到門口站著個人,轉頭一看,卻是舒氏。她正滿眼擔憂地望著夏正謙。

    看到夏衿望將過去。她走了過來,將手輕輕搭在了夏正謙肩上。

    夏正謙抬頭看到是她,疲憊的一笑:“我沒事,別擔心。”

    舒氏沒有說話,只向知柏招招手:“來,扶老爺回屋去。”

    幾人出了門,便見藥鋪的王管事正站在門口。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的樣子,滿臉糾結。看到夏正謙被扶著出來。那樣子像是大病一場似的,他大吃一驚,問道:“夏郎中,到底出了什麼事。剛才你那兒怎麼鬧哄哄?”

    夏正謙虛弱地一笑,拱了拱手:“王管事,對不住了。我這兒出了點事,你去請秦老闆過來,到時我再跟他仔細談一談。”

    王管事原是秦老闆藥鋪的夥計,因忠厚老實,又有幾分精明,秦老闆便提了他做管事,派他來杏霖堂這邊做管事。他新官上任。又見一早上從杏霖堂過來抓藥的人絡繹不絕,正興頭著呢,忽然就見抓藥的客人斷了。緊接著隔壁就傳來吵鬧聲。派人過來瞅了兩瞅,就見一老太太對著夏正謙又打又罵。

    現在好不容易等人走了,他才按捺不住,想過來問上一問,卻不想就聽夏正謙說要請秦老闆。

    這是出大事了呀。

    他心裡不由慌了。夏正謙出了事,醫館開不下去。這個藥鋪分店就得撤掉,他就得被打回原型。這哪行呢?

    當下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目送夏正謙進了院門,就飛快地坐車去請秦老闆。

    知柏與景和扶著夏正謙進了院子,上了臺階,舒氏正要指揮他們往臥房裡去,就聽夏正謙擺擺手:“去廳堂。”

    舒氏明知家裡醫館有許多事要安排,不是躺下歇息的時候,卻心疼丈夫,勸道:“老爺,您這樣子,還是先去躺躺吧。”

    “不用。”夏正謙道,態度甚是堅決。

    舒氏無奈,只得讓知柏扶他去廳堂。

    夏正謙在椅子上坐下,定了定神,問舒氏:“現如今你手上還有多少錢?”

    舒氏眨了眨眼,聲音輕得有些飄忽:“一百二十文。”

    夏正謙心裡黯然。

    家裡有多少錢,其實他心裡也有數。他回家時,家裡就只剩了一百文錢,這兩三天買菜就花光了。後來雖借了別人二兩銀子,但都花在砌門臉、佈置杏霖堂上。秦老闆倒是付了兩個月門臉的租金,即一兩銀子。可他想著今天醫館開業就有收入,便把這一兩銀子還了債。餘下的,就是今天上午看病時入帳的一百文錢了。這一百文加上舒氏手上所剩的二十文錢,可不就是一百二十文?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夏衿聽得這話,倒是慶倖自己從羅騫那裡所得的二十兩銀子沒有花出去——剛開始羅騫給了她十兩銀子的診金,前日眼看著病已痊癒,他又給了十兩賞銀。本來這錢夏衿是要花在兩人合夥的新開的食肆上的,但這段時間,她一來沒空去選地方張羅食肆的事,二來夏家的事一直沒解決,她擔心有個用錢之處,夏正謙卻籌不出來,便不敢花出去。

    現在她這錢既在身上,她自然沒有看著夏正謙和舒氏作難的道理。

    她正要站起來去拿錢,就聽舒氏道:“要不,我去找我哥哥嫂嫂借點錢吧。”

    “不用。”夏正謙擺擺手,“你等等。”說著,便起身出了門,往他跟舒氏的屋子走去。

    夏衿見狀,便又坐了回去,好奇地問:“娘,難道爹手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舒氏苦笑:“他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麼些年咱們不光沒添置什麼好東西,便是我陪嫁裡稍微值錢一點的衣料首飾,都被你祖母以各種藉口收去了。現在家裡,真是一窮二白,拿不出一點錢了。唉,實在不行,只能賣下人、當衣服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9 04:50 PM

第六十四章 當兒子用

    “娘,您別擔心,總有辦法的。”夏衿安慰道。她決定等著夏正謙過來,看看他有什麼辦法。不行的話,她再把錢拿出來。

    不一會兒,夏正謙回來了,他走到舒氏面前,將手掌打開:“這東西,拿去當了。”

    看清楚夏正謙手上的東西,舒氏“嘶”地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夏衿好奇地伸長脖子,朝那邊張望。看到一塊晶瑩易剔透的如凝脂一般的一塊玉,被雕刻成玉佩的樣子,正靜靜地躺在夏正謙的手掌。那通透的玉色,把他的手掌都照出了一層螢光。

    這是上好的沒有一絲雜質的和田籽玉,在現代價值不菲,非豪門世家不能得見。饒是在古代,想來也定然十分值錢。

    這樣的玉佩,如何到了夏正謙手中?

    夏衿這念頭一起,那邊舒氏已問了出來:“相公,這玉佩哪來的?”

    夏正謙把手掌攏起,將玉玦握在手中,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只有舒氏和夏衿勉強能聽見:“是老太爺臨終前塞在我手裡的。”

    舒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老太太和大哥不知道?”

    夏正謙搖搖頭:“不知道。老太爺囑咐我,誰也不能說。”

    舒氏用手帕緊緊捂住了嘴巴。

    夏老太爺行醫一輩子,自己卻死在急性心疾上。當時上午還好好的,還出去了一趟,給城東一戶人家看病。回來的路上就感覺不舒服。回到家時人已快要不行了。彌留之際只將兒子孫召集起來說了幾句話,就咽了氣。這樣兵慌馬亂的時候,他竟然能把這樣一個東西偷偷塞到夏正謙手裡!

    “娘。這塊玉佩很值錢吧?”夏衿旁敲側擊。

    舒氏點點頭:“賣個兩三百兩銀子不成問題。”

    說到這裡,她對這玉佩的來歷也好奇起來:“相公,老太爺怎麼會有這樣的玉佩?”

    “不知道。”夏正謙打開手掌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攏,“大概是給了什麼貴人治病,人家賞給他的。”

    聽到這句話,夏衿心裡有些失望。

    本來她想著。夏老太爺是小戶人家出身,這玉佩不可能是祖上傳下來的。可如果是他自己給人治病賺的。老太太不會不知道這塊玉。他臨終前不把玉佩給妻子或當家的大兒子,偏偏給了從外面抱回來的小兒子,這東西很有可能與夏正謙的身世有關。

    可偏偏老太爺沒有隻言片語留下!

    那有沒有這種可能——老太爺當時想說,但沒時間或沒機會說呢?

    這邊夏衿皺眉沉思。那邊夏正謙已轉身往外走了:“你們在家收拾東西,我去把它當了。”

    舒氏則在後面囑咐道:“當個活當就行了。等咱們以後有錢了,再把它給贖回來。這東西,畢竟是老太爺留下的,弄沒了不好。”

    “爹。”夏衿連忙喊道,“您等等。”

    夏正謙停住腳步,看向夏衿。

    經歷過這麼多事,他現在已不將眼前這女扮男裝的孩子當一般女孩兒看待了。今天夏衿的表現,比一心只顧著讀書的夏祁強太多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們說。”夏衿站了起來,“前段時間您去羅府時,不是因為要帶四哥。我沒去嗎?其實,羅夫人私下裡又派人把我了接去的。

    只是我怕祖母她們知道了多生事端,來去都是悄悄的,沒讓人知道。怕娘擔心或阻攔,也沒敢跟她說。當時羅家雖請了名醫,但他們開的藥方。羅公子吃了都沒用。後來還是吃了我開的藥方治好的病。您被放回來的那天,羅夫人打賞了我十兩銀子。”

    說到這裡。她飛快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道:“等著啊,我去拿來。”

    夫妻倆都瞠目結舌,看著女兒出了屋門。

    待兩人還沒把這消息消化掉時,夏衿便回來了,手裡拿著個荷包,將裡面的兩錠銀子倒出來,托在雪白的手掌上,遞到舒氏面前:“娘,您看,這是羅夫人賞給我的銀子。嘿嘿,我也賺錢了呢。”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舒氏下意識接過銀子,目光還怔怔看著夏衿,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羅公子的病真是你治好的?”夏正謙倒不是驚訝於這十兩銀子。當初羅夫人就曾給過他十兩銀子的診金,羅家的大方他是經歷過的。不過那錢他都交給夏正慎了。他這久久回不過神來,為的女兒的醫術!

    他是個赤誠君子,自己不設詭計算計別人。腦子裡沒這根弦,所以也從不往這方面去懷疑別人。他根本就不知道羅三公子的病情反復,從始到終都是夏衿的一個設計,為的是把三房從夏家的泥淖中摘脫出來。

    夏衿點點頭:“對呀。”這倒不是吹牛。羅騫的病,確實是她治好的。

    “你跟我說說,他那病為何後來又反復,你又是如何下方的。”

    夏正謙是個醫癡,對於這個醫案,早在羅府呆著那幾天他就想得撓心撓肺,否則也不會把自己弄得那麼憔悴。現在好不容易發現治好羅騫的人就在眼前,哪有不抓著問個明白的。

    夏衿前生去世的時候雖然只有二十七歲,但醫學底子十分深厚,中醫西醫都能拿得出手。雇傭兵團出任務時,被她從死神手里拉回命來的戰友無數。而這時代就那麼幾本醫書,中醫理論尚不完善。以她的本事,忽悠一個夏正謙,實在是小菜一碟。

    舒氏深為瞭解丈夫的個性,見父女兩個在那裡哇啦哇啦說個沒完,知道沒半個時辰根本停不了。她含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出去吩咐下人收拾東西。

    可留給夏正謙討論醫術的時間並不多,他正跟夏衿聊得起勁的時候,藥鋪的秦老闆就到了。

    聽到下人通稟,夏衿對夏正謙道:“爹,咱們這杏霖堂,還是得開下去,藥鋪一樣要帶著。秦老闆進來,你就跟他說,咱們搬了家,仍會租一個門臉給他開藥鋪,不過價錢得根據地段的行情進行調整。如果他不肯,你就把收的錢還給他。咱們另外跟別人合作就是。”

    說著,她站了起來:“你們先聊著,我出去找一個前面帶門臉的小院子。”

    “衿姐兒。”夏正謙見夏衿往外走,連忙喚住她。見她回身,奇道:“你去找房子?”

    “對呀。怎麼了?”夏衿覺得他問得奇怪。她剛才不是已說明白了嗎?

    “你知道去哪裡找房子嗎?”夏正謙問道。

    “哦。”夏衿這才恍然。她忘了她這個原身,是個足不出戶的十四歲的深閨女子了。門都沒出過幾次,怎麼會知道去哪裡賃房子?

    不過,為了爭取自由,她並不想隱瞞她的能力:“知道呀,賃房子不是要找中人嗎?不過爹您放心,咱們時間緊,手頭又不寬裕,要求還挺多,我不會滿街去找中人的。不熟悉的中人,怕是要被騙。我去找羅府的于管家幫忙。就算他不清楚哪裡有合適的房子,也可以給咱們介紹一個可靠的中人。”

    夏正謙聽到這番極有條理的話,半天說不出話來。

    說實在的,讓他自己去找房子,他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該如何下手,最多去外面胡亂找個中人。要知道,以前這種雜事,都是夏正慎或夏家的管家去辦的,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他是除了醫術,萬事不關心的人。

    本來夏正謙叫住夏衿,是想另外派人去的。賃房子這種事,哪能夠讓年幼的女孩兒去辦?可這一下,他卻猶豫了。

    舒氏一內宅婦道人家,賃房之事自然不能指望她;羅叔以前在夏府只是普通下人,也沒有賃房的經驗,而且忠心有餘,精明不足,派他去辦事,怕是要吃虧;夏祁,那就更不用說了,單純得很,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辦事經驗。

    這麼想著,夏正謙鬱悶了。

    他抬起頭,問夏衿:“你準備帶誰出去?”

    “天冬。”夏衿道,“我往常去羅府,帶的都是天冬。”

    “天冬知不知道你是衿姐兒?”

    夏衿搖搖頭:“不知道。”

    本來她還想找機會跟夏正謙說董方的事呢,夏正謙這一問,到是正好:“爹,天冬一小廝,跟著我總是不便。而且他不知內情,要遇上什麼事情他都幫不了我。告訴他實情,又怕他心虛露出馬腳。

    前段時間我去羅府的路上曾遇到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小乞丐,很可憐,她裝男孩子裝得挺像的,一般人都看不出。我想把她帶進府來,以後出進都跟著我。您看可好?”

    夏正謙望著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羅公子的病好了,你就應該老實在家呆著。難道你還想扮成你哥哥的樣子四處亂逛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夏衿噘著嘴走回他的身邊,摟著他的胳膊就撒嬌似的一陣亂搖,“爹,您看家裡現在這情況,靠您一人還真不成。外面的事娘不方便辦,比如這次賃房的事,娘就沒辦法到外面看房去;哥哥呢要專心念書。您呢,光是看病賺錢就夠您忙的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管這些?

    再說了,杏霖堂光您一個人還不成。你出外診的時候來了病人怎麼辦?總得有個人在這裡頂著吧?請一個郎中來不現實,畢竟咱們醫館還沒名氣,病人不多,咱們的錢也不寬裕,給不起工錢。最好的辦法,那就是我頂上。我的醫術,您是知道的,完全可以放心。”

    她眨巴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搖著夏正謙的胳膊道:“所以呀爹,您就把我當兒子用得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29 04:52 PM

第六十五章 感慨

    聽夏衿這麼一說,夏正謙還真無話可說。他們家現在這情形,還真少不了夏衿兩處相幫。沒了她,家裡、醫館可就張羅不開了。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這個女兒根本就關不住。看看她原先去羅府,還有今天早上到醫館幫忙,她什麼時候請示過他和舒氏了?明擺著就是想先斬後揍,那是死活都是要裝成夏祁的樣子出來晃悠的。

    再者,夏衿有這樣高明的醫術,身為醫者的夏正謙打心眼覺得,她就這樣呆在家裡等著嫁人實在是太可惜了。有多少病人等著醫者救命呢,他把個能救命的良醫藏在家裡不許她出去,良心不安!

    他長歎一口氣:“行吧,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爹,不許到處亂跑,出門前一定要跟我和你娘說一聲,免得我們擔心。”

    “嗯嗯嗯……”夏衿忙不迭地點頭,“這您放心,絕不亂跑,出入一定稟報。”

    夏正謙笑了起來,慈愛地摸了摸夏衿的頭:“行了,去吧。順便,把你說的那小乞丐帶回來我們看看。”

    “嗯嗯。”夏衿又猛點頭,撒開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那爹,我走了啊。”

    “帶上天冬。”夏正謙沖著她的背影喊道。

    看著女兒歡快而輕盈地下了臺階,朝外面跑去,夏正謙笑著搖了搖頭。

    想當初,夏衿死而復生,對他和舒氏都極冷淡。雖然有時候臉上帶著笑。嘴裡說的話也極柔和,但眼睛裡的清冷與疏離,他和舒氏都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這孩子眼裡的疏離不見了。眼睛裡又跟以前一樣,時不時地流露出親昵和眷戀。

    就算為了這一點,他允女兒扮男裝在世人面前行走,也是值了。

    夏衿去了羅家,並沒有直接找于管家,而是先找了羅騫,把今天發生的變故跟他說了。再請他幫找房子。

    “小事。”羅騫聽了,二話不說。叫了于管家來,把夏衿的要求給他交待了一遍,派著他去了,又對夏衿道。“如果找不到合意的,我娘的陪嫁裡還有一處宅子,你們到那裡暫住幾日也無妨。”

    “多謝羅公子。”夏衿對羅騫又多了一份滿意。

    這位羅三公子,話雖不多,但為人還算是仗義。

    如果她答應為他賣命,合夥一起開醫館,羅騫這樣做,便是禦下的手段,她自然不會承情。但現在。她拒絕了他的提議,雖說想要合夥開食肆,但這個東西在羅騫眼裡。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小生意,他根本不放在眼裡。能掏出五十兩銀子借給她,就算是很給面子了,他也就不欠她什麼情。

    可現在,羅騫想都不想就說要借宅子給她,這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我也出去轉轉。半個時辰後我再回來,看看于管家那裡有什麼消息。”夏衿站了起來。

    她自家的事。總不能讓別人去跑腳,她卻坐著喝茶。

    “也好。”羅騫點點頭,讓彩箋送她出去。

    就在夏衿抬腳準備要跨出門檻時,他忽然道:“對了,我爹明日就回來了。”

    夏衿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

    雖說羅騫的話沒頭沒尾,她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演這一齣戲,是借著羅家本家有事,羅維韜請假回了老家,而羅騫又派人給章姨娘跟到這邊來的親戚製造了點麻煩,讓她和她兒子無暇他顧的機會。現在羅維韜要回來了,章姨娘那邊想來也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夏衿出入羅府,就需要小心謹慎起來,以免引起章姨娘的注意,惹來麻煩。

    見夏衿神色了然,似乎明白自己的意思,羅騫看向她的目光也更為不同,又道:“以前我曾有個同窗,是袁經歷家的公子,因與我走得近,又幫了我些忙,袁經歷所管的來往重要信件便無故丟失了兩次,惹得知府大人極不高興,將他調往別處去了。”

    經歷,府衙裡經歷司的頭目,朝庭正八品官,職掌出納文書。其公子不過是與羅騫走得近些,便遭了無妄之災。章姨娘母子三人的手,伸得可真是長的。

    朝庭八品官都如此下場,要是章姨娘知道夏衿治好了羅騫的病,還與他合夥作生意,夏正謙和夏衿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夏衿卻是不怕的。

    她一現代殺手,在科技水準那麼發達的現代,取人首級都如探囊之物,何況這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攝像頭,沒有紅外線和指紋密碼鎖的古代?章姨娘母子三人最好別向她和她家人伸手,否則,她絕對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不過,想來經歷過一場生死,羅騫再不是以前那只小綿羊了吧?以他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表現來看,收拾幾個跳樑小丑,應該不是特別困難的事。

    她笑了笑:“我相信,羅公子不會讓這種事再次發生的。”

    羅騫見她即便是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仍然談笑自若,神情裡沒有一絲的慌張惶恐。他看向她的目光越發深邃,嘴角一彎,道:“你我一見如故,不必太過生份,以後我們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甚好。”夏衿笑道。

    她拱了拱手:“那羅大哥,我去了。”

    “祁弟走好。”羅騫站了起來,送她到門口,看著去了,這才回到屋子裡坐了下來。

    他走到桌前,提筆寫了幾個字。可想了想,他又把紙揉掉,對彩箋道:“我去花園裡走一走。”見彩箋想跟來,他又道,“你不必跟著,我去走一圈便回來。”

    彩箋深知自家公子脾氣,不敢違抗。應了一聲,乖乖的留在了屋裡。

    而夏衿這邊,因擔心夏正謙和舒氏在家裡著急。于管家這裡效率又高,她給自己定下的時間是半個時辰後回羅府聽消息,因此也不好走遠,只在羅府周圍四處轉了轉。

    城東是有錢人聚集的地方,這裡的屋子都是深宅大院,有市無價。夏衿轉了一圈,自然一無所獲。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她回到羅府,便看到于管家已在那裡等著她了。

    “找到合適的地方了?”她頓時一喜。

    于管家點頭:“找到了三個地方。就等著你回來定奪。”

    夏衿暗歎。

    她轉暈了頭,也找了個中人看了幾處房子,都沒找到合適的。于管家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找到了三處。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啊。做管家的。就得這手段。

    她現在,手上無人可用啊!

    她自己沒有,舒氏手上也沒有。帶過來的那些下人,忠心有餘,而能力不足,還得慢慢培養和鍛煉起來。

    羅騫只在花園轉了一圈,早就回了屋裡。此時見夏衿要跟于管家去看房子,忽然站起來道:“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夏衿和于管家都愕然。

    “公子,您身體還沒好呢。”于管家神情裡帶著些惶恐。

    “沒事。”羅騫毫不在意。

    “夏公子。您幫小人勸勸我家公子。”

    雖然從醫生的角度來說,出去走走,對羅騫的身體有好處。他現在恢復得差不多了。正是應該適量活動活動的時候。但夏衿知道,羅夫人對羅騫有多寶貝,出了這麼一樁事,現如今她恨不得把他栓在家裡,哪兒都別去。

    她正要張嘴相勸,羅騫豎起一根手頭。阻止她道:“你不必勸,我心意已決。”

    夏衿只得閉了嘴。

    于管家見狀。只得使了個眼色給彩箋,讓她去通報羅夫人。彩箋猶豫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趁著羅騫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門。

    夏衿看在眼裡,瞥了羅騫一眼,只不作聲。

    羅騫似是沒看到彩箋的舉動,對於管家的勸說也充耳不聞,兀自對尺素道:“給我拿個披風來。”

    “是。”尺素進了裡屋,準備磨蹭一會兒,拖延時間,等著羅夫人來。

    卻不想她一進去,羅騫便抬腳往外走,直直地就往臺階下去。

    “公子、公子……”于管家急得沖著他的背影連聲叫喚。見羅騫不理他,只管往外走,他猛地跺了一下腳,打了個唉聲,快步追了上去。

    夏衿見狀,抿嘴一笑,也迅速跟上。

    原來這個羅騫是個腹黑。于管家和彩箋的眉眼官司,他早看到了,只裝作未見。待彩箋離開,又哄了尺素去拿披風,他好金蟬脫殼。

    三個下人合起夥來騙他,卻反過來被他哄了去。

    有意思!

    羅騫要出門,二門上守門的婆子、大門處的守門護衛,誰也不敢攔著,俱都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放行。

    出得門來,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羅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慨道:“活著,真好!”

    聽著這話,夏衿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街道,微微有些失神。

    前世,因為家庭的變故,父母的離世,她生無可戀,對於生命看得極淡,所以她去做了殺手,遊走於生與死的邊緣。當子彈打進她的胸膛,感覺到生命正緩緩流失時,她心裡沒有不甘,沒有留戀,而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與寧靜。

    普通的人,看到新生命誕生就歡笑欣喜,看到人死去就哀傷悲歎。可這一切看在夏衿眼裡,她只覺得可笑。在她看來,活著不見得就快樂;死去或許才是真正的歸屬與解脫。

    可重活一次,再在此時順著羅騫的目光,看著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人群,夏衿的感覺又有不同。

    一名中年男子在店鋪裡買了東西出來,似乎嫌買貴了,拿著東西站在路上,嘴裡嘟嘟囔噥,滿臉懊惱;小吃攤前,一對小夫妻帶著個剛滿周歲的孩子,三人只買了一碗餛飩,你推我讓,場面甜蜜與溫馨;一個七歲的孩子,望著糖人攤上的糖人,滿臉的渴望;情竇初開的少女,望著心上人與別的女孩兒歡喜說話,咬著嘴唇躲在一旁默默傷心……

    他們或高興,或惱怒,或期盼,或悲傷,但每一種表情,看在夏衿眼裡都是那麼的鮮活。這些人,他們都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細細品味著生活的喜怒哀樂。待到老了,回過頭來,發現即便是失戀,都是那麼美好;即便是一碗餛飩,都讓人回味無窮。

    回想起自己上一世那短暫的人生,夏衿深深覺得,重活一次,真好!

    “走吧。”羅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二位公子,這邊請。”于管家朝左邊作了個手勢。

    夏衿詫異地看了于管家一眼。

    這個時候,不應該上馬車嗎?怎麼走路?

    顯然是看懂了夏衿臉上的表情,于管家笑道:“夏公子,小人給您找的地方,離這裡不遠。”

    “啊?”夏衿甚是意外。

    “可是,城東的房子實在太貴,我怕承受不起。”她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30 10:21 PM

第六十六章 擇居

    其實照她的想法,在城東租房子是最好的。孟母三遷,就是明白居住環境對於一個人的成長很重要。城東的住戶,非富即貴,與這樣的人做鄰居,對夏祁的成長是很有好處的。以後走出去,他就不會表現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而且給富貴人家看病,和給平民百姓看病,收入上差的不是一丁半點。更何況還能拓廣人脈呢!如果夏正謙給知府大人治好了病,夏老太太又豈敢對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當初,夏老太爺不就是治好了一個貴人,借了他的勢,讓老太太服了軟,讓夏正謙頂了他死去的孩子的名頭,養了這麼多年嗎?

    給貴人治病,雖有風險,卻也有收益。而且,這種風險在如今的夏衿看來,已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了。因為這臨江城,雖上有知府大人,但俱她所知,知府是個平庸無能之輩。羅維韜在家事上雖然糊塗,在公事上卻極精明。這臨江城,掌實權者是他而不是知府,否則章姨娘手再長也不可能把個八品官給調離。

    既如此,她現在有羅推官的公子做靠山,這臨江城的貴人又怎敢給她和夏正謙臉色看?

    所以說,將醫館開在城東,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但她怕這城東房子昂貴的租金,把夏正謙和舒氏嚇得晚上睡不著。

    “夏公子放心。”于管家笑道,“您的條件都跟小人說過了。這房子雖在城東。但租金並不貴。重要的是挺適合你們用,你看過就知道了。”

    往西走了一盞茶功夫,于管家就帶著他們拐進了個彎。就轉到了另一條街。這條街不如前一條街那麼熱鬧喧囂,兩旁的房子有鋪面,也有住家。道路寬敞、平坦而乾淨,能行駛馬車,夏衿走在這裡,竟然有一種走在歐洲小鎮上的感覺,悠閒而自在。

    沿著這條街往前走了一會兒。于管家就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對羅騫和夏衿道:“就是這裡了。”

    夏衿舉目朝這座宅子看去。便看到房子中間開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大門的兩邊,被砌作了門臉。看規模,這兩處門臉似乎挺寬敞的樣子。不過現在正鎖著。看不見裡面是什麼樣。

    “這家人姓唐。”于管家介紹道,“他家也算得書香門第。唯一的兒子考中了進士,被派到外地做官。老太爺、老太太被兒子接了去,這處房子就空了下來。本來想時不時回來看看的,卻不想兩個老人前段時間都歿在了那邊。想想短時間內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住,這房子沒人住就敗得快,便想賃出去。”

    夏衿點了點頭。

    她知道,中國歷代統治者,對官員都實行任職回避原籍制度。

    像明代就實行大區域回避。即北人官南,南人官北。清代的回避制度打破傳統的按行政區域劃分的做法,改以五百里為限。即官員雖在外省做官,但與原籍、寄籍在五百里以內的地區,都得回避。

    這種回避制度,對遏制結黨、防止地方保護主義起了很大作用。

    而她現在所居的時代,沿用的就是清朝的回避制度。

    也就是說,只要唐老爺還在做官。就不可能回鄉來,這座宅子就要一直租出去。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甚至更久。

    這一點對於租客來說,非常重要。

    否則你住得好好的,花了錢對房子進行了修繕,結果沒住一年,房東回來了,要把房子收回去,你豈不是虧大發了?

    于管家又指指兩邊的門臉道:“這兩個鋪面,原來是賃給他家一個親戚做綢緞生意的。後來那親戚嫌這條街比較冷清,便退了租,重新在前街找了個鋪面,這鋪面正好就空下來了。”

    走在夏衿身邊一直不說話的羅騫,這時候開口了:“照我說,這地方開醫館正合適。太過熱鬧,對病人反倒不好。而且這裡住家多,上門看病還方便。在這裡開醫館,比前街那熱鬧的地方好。”

    夏衿贊許地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

    “這裡還留著一家四口看房子。我叫他們開門。”于管家說著,上前拍了拍門,門“呀”地一聲從裡面打開了,出來個老蒼頭。

    那老蒼頭看到于管家帶了幾個人來,其中一個衣著華貴,豐神俊朗,便知是貴人,忙迎了出來。

    “王老頭兒,我家公子和夏公子過來看房。你把鑰匙拿出來,我們先看看門臉。”于管家道。

    “哦哦,好。”老蒼頭對羅騫和夏衿行了禮,便從懷裡摸出鑰匙,把右邊的門臉打開。

    夏衿進門將屋裡用目光一掃,心裡就極滿意。

    這間門臉很寬敞,足有一百平米,兩側用木板隔了兩個房出來,中間這一間大概有四十平方,用來給人看診再合適不過。旁邊兩間,一間做候診室,一間或是給夏正謙休息用,或是收留病人住夜,都是極好。

    “那邊的門臉,跟這邊一樣的格局。”老蒼頭道。

    夏衿點點頭。

    古人建房講究對稱。那邊門臉必是同一時期,同一規格建造的。

    “我們去看看裡面的院子吧。”她道。

    大家跟著老蒼頭進了朱紅大門,迎面便是一座照壁,中間大大地寫著一個紅色的“福”字。轉過照壁,是一個院子。朝北是個外廳,東西兩處廂房前面有回廊,回廊與廳堂相連。

    從外廳穿過,往裡走,裡面又是一個院子。這院子比外面稍大一些,除了正房和東西廂房,左右還有一個小跨院。院子中間除了一棵棗樹和一個葡萄架,竟然還建了一個小池塘。幾條魚兒在裡面遊來遊去。

    夏衿一一看過,發現這房子雖然建了有二、三十年的樣子,但因保養修繕得當。四處仍十分牢固,便是連梁上的彩畫都十分鮮亮。

    “這房子,一個月多少租金?”夏衿問道。

    這房子,她是真喜歡。但這地段,這品質,這面積,她有點不敢想。

    于管家伸出一個巴掌:“一個月五兩銀子。”

    果然!

    “咱們還是去看下一家吧。”夏衿道。

    “這樣一個地方。五兩銀子並不貴。”羅騫看著她,細長而黝黑的眼眸裡映出了夏衿的影子。

    夏衿跟他對視一眼。便轉開了臉,淺淺一笑,道:“五兩銀子,確實不貴。但我們家連預付的房租都拿不出來。新開個醫館。還得打名氣,頭幾個月根本就賺不了什麼錢,大概也僅夠吃飯而已。”

    說著她望著空曠的院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空有一身本事,卻因為穿越成古代的女子,束手束腳,來這一兩個月了,才賺到二十兩銀子。而且還不敢一下拿出來,生怕夏正謙和舒氏懷疑來路不正。從而把她禁錮在家裡,再不許出門。

    羅騫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借錢給你。”

    “不用。”夏衿搖搖頭。“有多大碗,吃多少飯。沒錢租個差一點的房子便是,這樣日子過得安心。”

    羅騫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問:“你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夏衿詫異地望向他。

    正說租房子的事呢。他怎麼忽然就想起問起她師父來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她便把原先的那套說辭搬出來,跟羅騫說了一遍。

    “沒想到。祁弟竟然有這樣的奇遇。”羅騫聽完,點了點頭。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一如既往,但夏衿看得出,他眼神裡竟然流露出一絲嚮往。

    夏衿這段時間出入羅府,聽下人議論個一言半語,對羅騫的處境倒也有所瞭解。

    羅騫的父親羅維韜,雖出身於蘇省名門望族的羅家的嫡支,自身卻是個庶出。大概小時候被嫡母迫害得狠了,落下了心理陰影,因此對嫡妻嫡母這一類人物,總打心眼裡反感。

    羅夫人是羅維韜的嫡母為他娶的媳婦,單從這一點上就不討喜了,偏她為人還極傲氣,不會做低服小。因此夫妻兩人從成親那日起,關係就沒融洽過。

    如果光是這樣,倒還罷了。羅騫畢竟是羅維韜的親生兒子,羅維韜再不喜歡羅夫人,也不會忽視自己唯一的嫡子。

    偏偏羅維韜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章嫣兒,是他親生母親林姨娘的外甥女。林姨娘的妹妹難產而亡,留下章嫣兒處境可憐,林姨娘便時常接過府來撫養。因此這章嫣兒可以說是跟羅維韜一塊長大的,感情深厚。

    章嫣兒家門第低,作妻是不行的,只能作妾。因此羅維韜在娶了羅夫人後,就納了章嫣兒為妾。這章嫣兒人生得美,手段得了,使得本來就不大和睦的夫妻兩人關係進一步惡化,這麼多年,羅維韜在嫡妻房過夜的次數屈指可數。正因如此,羅夫人直到成親五年,在章姨娘生了兩個庶子之後,才懷了孩子,生下了羅騫。

    羅夫人與羅維韜關係不好,中間又有章嫣兒挑拔離間,使盡手段,再加上羅維韜幼年時的心理陰影,因此,他對兩個庶子寵愛有加,倒對自己唯一的嫡子漠不關心。

    這種情況,夏衿早在羅府遇上章姨娘,再在茶館外面見過羅騫的大哥羅宇之後,心裡便有了數。否則,她也不會選擇跟羅騫合作。

    她知道,羅騫想來也不願意對外人提及這種事,因此她當作並未看見他深藏的這一抹惆悵。她在院子裡踱了幾步,轉過頭去問于管家:“還有兩處房子,也在城東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30 10:23 PM

第六十七章 什麼事?

    “不是,是在城南。”于管家道。

    夏衿轉頭看了羅騫一眼。

    “公子,走太久對身體不好,您還是先回去吧。”于管家趕緊勸道。

    羅騫理都不理,轉身就往外走:“走吧,一起去。”

    夏衿與于管家對視一眼,只能無奈地跟在了後面。

    早在三人進院子之時,于管家就叫人把羅府的羅車駛過來了,就生怕回去的那幾步路累著自家公子。現在,倒正好送他們去城南。

    羅騫在馬車上坐定,轉頭對跟著一起出來的樂水道:“你回家一趟,跟夫人說我在外面走著感覺很舒服,想再逛逛,一會兒再回去。”

    “公子……”樂水知道這一回去,定要受夫人埋怨,苦著臉踟躕著不肯動身。

    羅騫轉過頭吩咐車夫:“走吧。”

    于管家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性,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同情地拍拍樂水的肩膀,便跳上了車轅。

    夏衿見狀,自然不會再說什麼,抬腳上了馬車,在羅騫對面坐了下來。

    羅騫不是話多的人,夏衿更是冷性子,兩人相對而坐,卻默默不語,只透過車窗看外面的風景,絲毫不覺得不自在。

    一盞茶功夫後,馬車在城南的一條街道上停了下來。于管家跳下車轅,對著車廂道:“兩位公子,到了。”

    夏衿望著窗外熟悉的街道。正盼著馬車走得快些,以免遇上夏正慎,多生事端呢。卻不想便聽到于管家這一嗓子。

    她頓時一愣。不敢置信地指著窗外道:“于管家,你找的那處宅子,就在這附近?”

    于管家無奈地道:“夏公子,實在沒辦法。您也知道,三兩銀子以下,又要臨街帶鋪面,還只限於城東或城南。這短短的時間裡,還真找不著合適的地方。相比起城南另一處。這條街上有一處宅子倒符合您的要求,所以……”

    夏衿直搖頭:“這地方真不行,房子再好也不會考慮。”

    于管家歎氣:“當初得知這處有房子時,我也想著你們不願意來這兒。只是這處房子。倒是真的好。”他頓了頓,見夏衿沒接話,不死心地問,“真不下去看看了?”

    夏衿搖搖頭:“不用看了。”

    “去下一處吧。”羅騫吩咐道。

    “是。”于管家正要跳上車轅,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囂聲,似乎有人在吵鬧。

    羅騫和夏衿也聽到了。羅騫端坐不動,夏衿卻感覺發聲的地方像是來自仁和堂,不由伸出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夏公子。是仁和堂。”于管家道。

    夏衿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收回脖子,對於管家道:“走吧,不用理他們。”

    于管家答應一聲。上了車轅,對車夫道:“走吧,往南走到頭,再向西拐。”

    羅騫看了沉著臉抱臂而坐的夏衿一眼,一伸手,將車窗上掛著的簾子扯下來。擋住了窗外的視線。

    馬車緩緩啟程,朝前駛去。可走了沒幾步。便又停了下來,于管家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兩位公子,路被堵住了,馬車過不去。”

    夏衿微歎一聲,將簾子掀了起來,朝外望去。便見兩輛寬大的馬車正停在仁和堂門口,擋住了去路。而幾個女人正站在仁和堂門口,朝裡面嚷嚷著什麼。

    “虎子,去看看。”羅騫對外面道。

    虎子就是趕車的車夫,三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一副木訥的樣子。他顯然沒想到公子會叫自己去打探消息而不叫于管家,愣了一愣,這才甕聲甕氣地答應一聲,下車去了。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道:“是宣平候老夫人從京城回來了,跟她一起回來的是她的二女兒,嫁給王翰林的那一位。這位大概是在路上傷了手,宣平候老夫人等不及回府,便順路找了仁和堂的郎中看診。應診的是那個姓譚的郎中,卻多事說王夫人得了失心瘋,宣平候老夫人不幹,正鬧著呢。”

    這番話一出,倒叫夏衿對這位五大三粗的漢子刮目相看。

    她眼力好,站在仁和堂門口說話的那幾個女人她也看清楚了。或許是考慮到路上安全問題,又或許是風塵僕僕的緣故,為首的那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應該就是虎子嘴裡所說的宣平候老夫人,她身上披著一件半舊的綢棉披風,頭上只戴著一根銀簪,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首飾。長得也慈眉善目,並沒有什麼高雅氣質、王霸氣派。這樣的婦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一位候爺夫人,而且是從京城回來的。想來仁和堂的趲夏正慎和譚郎中就看走了眼,以為她是平常人家的婦人,才會說話全無忌諱,說人家女兒得了失心瘋。

    但虎子區區一個車夫,過去瞅上一眼,就一口能點出老夫人的身份,而且連她女兒的情況都知道,可見這虎子也是場面上的人,對官場上的這些個人物,熟悉得很。

    羅騫注意到夏衿看向虎子的眼神異樣,微一挑眉,道:“虎子的情況,跟你那位元師父的情況一樣。”

    羅騫這麼一說,夏衿就明白了。

    敢情虎子也是出身不凡的人,只是家裡獲罪,被賣作了奴僕。

    那宣平候是個武將,宣平候老夫人受其影響,也是個厲害的,自己站在那裡不動不說話,卻派幾個僕婦上前,嚷嚷著一定要仁和堂給個說法:“我們家姑奶奶,平日裡好好的,這會子不過是受了傷,來包紮一下。怎麼到你這庸醫的嘴裡,就成了瘋魔之症了?沒那水準,就不要出來行醫。胡言亂語,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有你們好果子吃!”

    偏那譚郎中,平時笑眯眯的,卻跟趙郎中一樣的傲氣,最看不得別人說他醫術不行,此時漲紅著臉,梗著脖子,跟一群僕婦爭論:“這兀自哭泣,不聽人言,瘋瘋癲癲,無故驚恐,不是魔症是什麼?正常人誰會像這樣?這樣的病症,就該好好給郎中看,抓幾副藥吃吃。諱疾忌醫,難免要出大事。”

    宣平候老夫人正是見仁和堂裡坐著許多病人,而郎中口無遮攔地說自家女兒得了瘋魔之症,怕有人認出自己,傳揚出去,這才想著鬧一鬧,好叫這郎中改口,以堵大家的嘴。卻不想偏遇上個死腦筋,非得跟大家爭出個子丑寅卯,還把自家女兒的病症嚷嚷出來。

    她氣得不行,也顧不得什麼風度不風度了,指著醫館道:“給我砸,給我全砸了,這樣一個毀人聲譽的醫館,留著就是害人。”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譚郎中剛才想是診錯了,誤診了貴府姑奶奶的病,在下在這裡給老夫人陪不是……”夏正慎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醫館門口,還出現了夏祐的身影。

    可宣平候老夫人既開了口,哪裡肯甘休?只管叫下人動手。

    一時之間,醫館裡“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想是裡面的桌子、凳子被推倒了。

    于管家原是擔心仁和堂的人認出自己,給夏衿惹麻煩。此時見那邊越發鬧得不可開交,不由擔心地問:“夏公子,你要不要過去看看?要是別家,我去說說或許能成。但宣平候家,可不買我們的面子,便是我家公子出面,也是不管用的。”

    夏衿自然知道于管家說的是實情。羅維韜,鄰省一個望族庶子,任著臨江府的推官,在一般人面前,算是有面子有地位,但在宣平候這樣的勳貴人家面前,還真不夠看。

    她有心不管仁和堂的事,但三房雖說與大房、二房分了家,然而在所有人眼裡,他們仍是一家人,同氣連枝。仁和堂出了事,夏正謙絕不能袖手不管;夏老太太沒錢花了,跑到她家一坐,舒氏還得把她當老祖宗把她供起來。

    再說,羅騫也是她的合作夥伴,她表現得太過冷血,於他們的合夥也不利。

    不過,上述兩點對她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宣平候老夫人的地位,在臨江城就是個超然的存在,與她交好,對夏衿而言,大利。她人微位低,往後顯露出一身本事,羅騫要將她綁在身邊不放,顧忌著父母兄長,她恐怕也無可奈何。但如果有宣平候老夫人做靠山,羅騫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不管怎麼說,用醫術跟宣平候老夫人結個善緣,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只是,如果她醫名遠揚,對於夏祁可沒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她對於管家道:“算了,走吧,我沒興趣管他們的事。”

    不想她話聲未落,就聽見有人在車外叫道:“呀,這不是夏家小少爺嗎?“

    她抬眸一看,便見一個五十多歲的陌生老頭兒正站在於管家身後,對著她滿臉驚喜的表情。

    夏衿的眉頭微蹙。

    這人,她不認識。

    “啊呀,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前些日子生病,每日跑仁和堂。頭一次就看你給趙郎中打下手,後來又去櫃上抓藥。你是夏郎中家的少爺吧?”那人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對夏衿熱絡得很,而且還極為熱心,指著仁和堂道,“你快去看看吧,你大伯那裡,鬧起來了,有人砸鋪子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30 10:24 PM

第六十八章 爭辯

    這老頭兒年紀大了,嗓門卻不小。而且虎子這馬車停的離仁和堂並不遠,他這一嚷嚷,站在週邊的一些人都聽見了,俱都轉頭朝這邊看來。還有些認識夏衿,又聽說了夏家分家事件的,還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

    夏衿無奈。

    她現在是不想下去也不成了。

    古人家族觀念甚重,不要說同父同母的兄弟剛剛才分家,即便是早分了幾十上百年家的堂兄弟,族兄弟,看到對方有難,你不伸一把手相幫,那都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她沒被人看到還好,現在被人看到了,卻車都不下,就這麼走了,以後大家說起夏郎中那位小哥兒,必說他冷血不孝,自家親親大伯出了事,明明知道路過,都不去看一眼。

    去幫宣平候老夫人的女兒看病,雖于夏祁的名聲有礙,但那畢竟是好的影響,而且可以過後想辦法描補;但她現在就這麼甩手走了,那留給夏祁的,就是一個臭名聲,以後做多少事都沒辦法挽回來,沒准還會影響他科舉。

    她假裝才知道,跟那老頭兒打聽了兩句,然後對羅騫道:“我下去看看。”

    羅騫見夏衿下了車,也在後面下了車。

    于管家不放心自家公子,也跟在了身後。

    家也分了,就算讓夏正慎知道羅騫是自己治好的,也無所謂,所以夏衿也沒制止他們,由著他們跟自己一起到了仁和堂。

    仁和堂裡。此時桌子椅子都被推倒了,譚郎中開方子用的筆墨紙硯散了一地,硯臺傾倒在地上。墨汁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哎哎,住手,都住手……”夏正慎的叫喊聲裡已帶了哭腔。

    夏祐正站在宣平候老夫人面前勸說著什麼,額上急得全是汗。而夏禪則站在抓藥的櫃檯後面,手裡還拿著包藥的紙張,一臉驚慌。身子半蹲著,似乎隨時要躲到櫃檯下麵去。

    夏衿進來。直接朝那坐著的病人看去。

    只見這婦人三十出頭年紀,容貌嬌好,跟宣平候老夫人頗有幾分相似。只這婦人,臉龐瘦削。兩頰凹陷,皮膚暗而發青,眼下黯黑,整個人委頓得不成樣子。此時她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手被包紮過,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則拿著個帕子,捂著口鼻嚶嚶哭泣。兩個下人打扮的婆子正在一旁安慰她。

    “祁哥兒!”此時夏正慎看到夏衿進來,心裡頓時一喜。急急跑到她面前,對她道,“祁哥兒。你快去叫你爹,叫他過來一趟,我們這有個病人,譚郎中看診得不對,趕緊叫他過來看看。”

    譚郎中聽得這話,氣惱不已。

    以前夏正謙在這裡時。他跟趙郎中醫術沒有人家厲害,都被壓得沒有出頭之日。現在好不容易夏正謙走了。他正要好好表現,立上一功,好搶得仁和堂第一郎中的地位,所以才有了今天冒險一行。

    以前他看病,也是以穩為主,跟病人說病情也比較委婉。但剛剛進來的這一群都是女人,這病人又明顯有癲狂之症,他頓時覺得是個好機會,這才想要先聲奪人,把這些婦人嚇住,再徐徐下藥。就好比那算命的先說你印堂發黑,必有大禍,等你回頭再細細分析一般。

    他對這病是有把握的,心裡也打算得極好,卻不想竟然惹來這一場大禍。這群女人,竟然如土匪一般不講道理,直接捋袖子就砸醫館。

    而夏正慎還要把夏正謙請回來!

    譚郎中心裡發苦,卻又不好說什麼。禍是他惹的,到頭來仁和堂的損失,絕對算在他頭上。

    夏衿卻沒理會夏正慎,走到那位翰林夫人面前,對她身邊的僕婦道:“我給她拿個脈。”

    正苦口婆心勸夫人別哭了的婆子愣了一愣,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確信她剛才確實說了要“拿脈”,不由得好笑,直起身子,揚聲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這位小哥說要給我家夫人拿脈呢。”

    這些婦人“轟”地一聲就笑了。

    宣平候老夫人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夏衿一遍,轉臉對夏正慎道:“你這人真不地道。即便你家醫館沒人,也不該派這麼個半大孩子來鎮場子。想逗我玩呢?”

    夏正慎看著一地的狼藉,心都要碎了。本來夏正謙的離開,對仁和堂就是一大損失。為此這兩日病人都少了一多半。偏今日又遇上這種無妄之災,仁和堂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而到了這種時候,夏祁這兔崽子還要攪局,這讓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按捺著心頭的怒火,對夏衿低聲吼道:“祁哥兒,我說的話你聽見沒?趕緊去叫你爹來。”

    夏衿就跟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依然低著頭,對那哭泣的翰林夫人溫聲道:“夫人,我給你拿個脈好不好?”

    那婦人本來對婆子的勸說置之不理的。但聽夏衿這麼一說,竟然停了哭泣,抬起淚眼看她,面色有些忡怔。

    “我拿個脈。”夏衿伸出手,目光盯著她,表情和煦。

    “啊!”那婦人猛地驚叫起來,身子往後縮,雙手緊緊地揪住僕婦的衣角,面露驚慌之色,嘴裡一個勁地叫道,“別,別害我,別害我……”

    宣平候老夫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過來對婦人柔聲道:“綺兒,娘在這裡。”

    “娘,娘,有人要害我。”那婦人一見母親,就撲到她懷裡,全身瑟瑟發抖。

    夏衿收回手來,面上若有所思。

    “怎的,你看出是什麼病了?”羅騫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身邊,見她面露思忖之色,低聲問道。

    夏衿點了點頭:“雖無十分把握,卻也有七、八分。只是……”

    她抬起頭來,看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搖了搖頭,對羅騫道:“算了,還是走吧。”

    羅騫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卻沒看出什麼端倪。不過他也沒問究竟,轉身跟夏衿一起朝外面走去。

    “喂,你!”夏正慎見夏衿惹了火就想走,急急走過來,攔在她前面,怒目而視,“你對這位夫人做了什麼?”

    夏衿諷刺地看著他:“怎麼,你還想把這麻煩栽到我頭上?”

    夏正慎張嘴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了站在夏衿身邊的羅騫。

    羅騫大病初愈,今天穿得格外暖和:上身是石刻青蜀錦長袍,外面罩著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腳下是羊皮小靴,頭上還戴著個白狐帽子,帽子上鑲嵌的玉石晶瑩剔透。再加上他長身玉立,相貌英俊,整一個世家翩翩佳公子形象。

    這讓一向勢利的夏正慎半句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祁哥兒,這、這位是……”夏正慎見羅騫與夏衿並肩而立,一副共同進退的樣子,忙將那半句話咽了下去,換了另一句話上來。

    夏衿看了羅騫一眼,沒有說話。

    羅騫根本就沒理他。

    沒人理會,夏正慎卻不敢罵夏衿。他心裡正猜測著這是誰家公子,余光裡就看到于管家站在羅騫身後。

    他猛地一凜,心中赫然,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是……”

    這莫非是羅家的公子?

    可不對呀,三弟不是得罪了羅府,還下了幾天大獄嗎?怎麼夏祁這小子,轉過身去勾搭上了羅家的公子?

    他正打量著羅騫,猜想著他是羅府的大公子還是二公子,那邊宣平候老夫人卻對夏正慎嚷嚷道:“我說,你這醫館的郎中都是廢物不成?除了胡言亂語,說我女兒得了瘋癲之症,就沒別的診斷了?有什麼本事趕緊的使出來,否則我還要叫人砸東西。”

    “這位老夫人!”夏正慎這時也顧不上羅騫了,轉對哭喪著臉,對宣平候老夫人道,“我家這位郎中醫術不行,誤診了貴府姑奶奶的病,在下我在此給您陪個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在下的醫館吧。”說著深深給她作了個揖,一面還不忘轉過頭來,用可憐巴巴的目光看向羅騫,希望羅騫能出面為自己說一句話。

    羅騫卻始終連餘光都沒給他一個,只面無表情地板著臉,望著鬧哄哄的另一邊,不知在看什麼。

    譚郎中卻是個屬驢的。今天要是讓夏正慎賠了禮道了歉,他這名聲,可就不能要了。更重要的是,以夏正慎的性格,這幾個婦人走後,仁和堂裡的損失,定然會找他賠償,沒准還要把他趕出仁和堂去。

    所以,這錯他是絕不能承認的。

    他將脊背挺得筆直,背著手,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誰說我醫術不行?你女兒這病,就是瘋魔之症。你要不讓她醫治,拖得久了,必有性命之憂。”

    “譚文錦!”如果目光能夠殺人,此時的譚郎中早已被夏正慎的眼鋒給殺死了。

    譚郎中目光閃了閃,卻裝著沒看到夏正慎那模樣,只定定地盯著宣平候老夫人,等著她的回話。

    他想得很明白,能這麼有底氣,帶著幾個健婦砸人醫館的,定然不是什麼普通人。只要治好了她女兒的病,沒准就攀附上了一個權貴,到時候專門請他做府上的郎中,打賞個幾兩十幾兩銀子,他還怕夏正慎抓著他賠償、不把他奉為仁和堂第一郎中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30 10:26 PM

第六十九章 我能醫

    宣平候老夫人聽到這話,倒是有幾分意動。

    她女兒,成親三年,才生了個兒子,後來肚子又再不見動靜,自然視這孩子如珠似寶,生怕有個閃失。偏不想那孩子半年前發生了意外落水死了。自此,她便常常悲戚。大家以為她為兒子傷心難過,過了那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只出言安慰,並沒覺得這是病。卻不想半年過去,她情緒越來越不對勁。宣平候老夫人擔心她留在京城,被人看出,傳為瘋癲,於名聲有大損害,而且換個環境,心情一好,或許人就好起來了,所以才帶了女兒回臨江城。

    剛開始聽譚郎中說,她怒不可遏,覺得這郎中是在污蔑自家孩子。可現在冷靜下來,就覺得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但她惱恨譚郎中當眾叫破此事,並不想讓他治;而且聽夏正慎的意思,似乎那位小哥兒的父親醫術比較厲害。

    所以見夏正慎不上道,她只得指著夏衿道:“你不是說請這位小哥兒的父親來嗎?趕緊的,把他請來,給我女兒診斷診斷。如果說得好,我不光不追究你們造謠生事,毀我女兒聲譽的罪,還大大的有賞。”

    說著,她一揮手,旁邊的婆子就從懷裡摸出幾錠銀子來,放到桌上。

    看到這幾錠足有三、四十兩重的銀子,夏正慎的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裡跳出來了。

    “快。祁哥兒,趕緊去叫你爹來。”他顫抖著聲音道。

    這一回夏衿終於理會夏正慎了。她冷冷一笑,道:“大伯。您別忘了,您今早上還寫字據,不光讓我爹淨身出戶,還寫了三百兩銀子的欠條,說是撫養他長大的費用。還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互不相干呢。我爹現在正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借錢。您不是限我們傍晚之前就要搬走嗎?錯不到錢租不了房子,我們一家十幾口人就要淪落街頭成為乞丐了。我爹哪還有閒情幫您的忙呢。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中國人,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宣平候家的僕婦們雖把醫館砸了個一片狼藉。但那些看病的病號、旁邊的街坊,以及路過的行人,早已把這處圍了個水泄不通。夏正謙行醫二十幾年,在城南這一片那是出了名的。這裡沒有幾個不認識他的。

    此時聽了夏衿特意提高聲音說的話。那不知情的,紛紛打聽;知道內情的,則不吝賜教。一時之間,議論聲“嗡嗡”作響,甚是熱鬧。

    夏正慎的臉色那叫一個難看啊!

    夏正謙風評一向甚好,這周圍看熱鬧的,沒有誰不向著他說話的。夏衿這話一說,自己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宣平候老夫人一聽這話,倒高興起來。指著那幾錠銀子道:“小哥兒。你趕緊叫你爹來。我這女兒,哪裡有什麼瘋魔之症,只是喪子不久。心中不暢,時常啼哭,夜不能寐。叫你爹過來,給她開幾劑調養的方子,只要能讓她好好安睡,這些銀子就都是你們的了。”

    夏正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銀子要是歸了夏正謙。那還能有他什麼事?

    他轉頭看到一臉倔強的譚郎中,心裡一動。對宣平候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我們這譚郎中,還有那邊那個趙郎中,都是臨江城有名的郎中,比起我那三弟來也不差。要不,讓他們給姑太太開些調劑的藥方吧,您看如何?”

    宣平候老夫人就跟沒聽見似的,只盯著夏衿。

    夏衿笑了笑,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因為我大伯限我們一家今天要從老宅搬走,否則就要把東西扔出來,所以這會兒我爹正滿城地找房子呢,一時半會兒的尋不到他。

    而且貴府姑太太現在情緒激動,也不是治病的好時候。不如你們先回府歇息一會兒,您告訴我地方,等我尋到我爹,就到府上去給姑太太看病?”

    羅騫看了看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又望了夏衿一眼,不明白夏衿為什麼不趁機看病揚名。

    夏正慎聽到夏衿拒絕,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一半,仍老著臉皮對不理會他的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我家三弟也沒空,不如您讓我醫館的郎中給看看吧。要換個地方,我擔心大家會把譚郎中的話當真,不容易給姑太太正名。這樣吧。”他朝趙郎中招了招手,“這是我醫館裡的趙郎中,醫術比譚郎中還要高明。不如讓他給姑太太看看?”

    譚郎中聽得此話,嘴唇都要咬出血來。

    “不必了。”宣平候老夫人對夏正慎淡淡道,又轉過頭對夏衿道,“小哥兒,我知道你爹跟你大伯有矛盾,或許不願意來。但請看在我愛女心切的份上,給我這個面子,讓他過來看看。不管能不能治好她的病,我岑家總承你們的情。”

    “這……”夏衿為難地掃了夏正慎一眼。

    “哦,你是顧忌你這大伯吧?”宣平候老夫人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盯著夏正慎。

    夏正慎被她這一盯,額上涔涔地直冒冷汗。

    見風使舵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項技能。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堅持不住了,用央求的語氣對夏衿道:“祁哥兒,我知道你看不上大伯。但今天這事,無論如何都請幫幫忙。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如果我們過得不好,你們的日子也過得不舒坦不是?你放心,只要你爹今天伸一伸手,我以後絕不會再去找你們的麻煩。”

    這一回夏衿終於點了頭,不過,她睜著那雙如墨的眼眸,靜靜地看向宣平候老夫人,聲音不大,吐字卻極清楚:“其實這病,不用我爹來,我就能醫好。”

    “……”宣平候老夫人一時無語。

    譚郎中早已氣得不行了。這時聽到夏衿竟然大言不慚,“嗤”地笑了一聲,高聲道:“六少爺,你說什麼?你就能治好這病?”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聽到了。

    大家都將目光投到了夏衿身上,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宣平候老夫人雖不知夏衿是何許人,但眼前這個男孩兒,怎麼看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

    她好笑地搖搖頭道:“小哥兒,你可別拿老身開玩笑。別看老身老了,我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惹惱了我,有你好受。”

    夏衿本就不想出手,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不相信,她也不辯駁,只笑笑道:“您不相信就算了。如果要請我爹,那便下午吧。”說著,便想轉身。

    “等等。”旁邊的羅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對眾人道,“大家可能不認識我,我是羅推官家三公子,前段時間我得了病,京中禦醫都不能治,就是我身邊的這位夏公子給治好的。”

    “啊?”大家都驚叫起來。

    不是傳言說羅三公子病重,夏郎中因為這事給下過大獄嗎?夏家老大還因為這事,把三房給分出去了呢。怎麼這會兒羅三公子卻說是夏郎中家的公子給治的病?

    大家打量著羅騫,又打量夏衿,眼眸裡仍是狐疑,轉過頭去議論紛紛:

    “這真是羅推官家的公子?不會是假的吧?不是說他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嗎?可現在這人雖然有些瘦,卻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是啊,就算有人給羅三公子治好了,這才幾天的功夫,哪裡就下得了床?即便可以起身,羅大人也不會讓他到街上來逛吧?”

    “但你看看這公子的穿著打扮,可不像是權貴人家的孩子?夏家少爺沒理由找這麼個人來行騙吧?這於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可不是!而且夏郎中品行那麼好,他家少爺不至於騙人吧?”

    “但禦醫都治不好的病,卻讓這半大孩子給治好了,這事打死我都不相信。”

    “也是啊……”

    夏正慎的心裡更如翻江倒海,前段時間的事情一件件一齊湧上心頭,只鬧得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三公子怎麼沒有病?祁哥兒為什麼跟他一副交好的樣子。難道這一切,都是三弟的謀劃,目的就是從府裡搬出去?

    站在一旁的宣平候老夫人忽然打量了羅騫幾眼,問他道:“羅推官?小哥兒,你莫不是松江白家的外孫子?”

    羅夫人姓白,正出自蘇省松江白家。

    羅騫甚是意外,不知道自家外祖與宣平候家還有什麼淵源之處。

    他連忙轉身拱手向宣平候老夫人施了一禮:“小子正是松江白家的外孫,莫非老夫人認識我家祖母?”

    宣平候老夫人“哈哈”地笑了起來:“可不正是?你那祖母,未出閣時我們可是好姐妹。後來出了嫁,才聯繫少了。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京城,你母親尚未出閣,不過已經訂親,訂給了嘉興羅家。你母親出閣時,我還托人送過賀禮。沒想到一晃眼,她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說著,她無限唏噓:“我從京城回來前,便聽說你父親在臨江城任推官,當時我還想,正好能見一見你母親呢。沒想到這會子倒先見到了你。說起來,你該叫我一聲姨祖母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4-30 10:28 PM

第七十章 震驚

    羅騫又驚又喜。

    他母親白氏,雖出身名門,但遠離娘家,常年跟丈夫在外任上,夫妻感情又不合,章姨娘一個妾氏才會如此囂張,時不時地使些手段讓她難受。

    如今宣平候老夫人來了,地位超然,行事厲害,又對他母親另眼相看,想來就算了為了自己的官帽子,羅維韜也不敢太過冷落了妻子,如此一來章姨娘就會有所收斂,白氏的日子就好過得多了。

    他跪了下去,重新給宣平候老夫人行了個大禮:“晚輩羅騫,給姨祖母請安。”

    見羅騫行事周到,執禮甚恭,宣平候老夫人心裡越發喜歡,親自上前扶了他一把:“行了,趕緊起來吧。等我安頓下來,咱們娘兒幾個,好好敘敘舊。”

    待羅騫起身,她指著夏衿,對羅騫道:“這位小哥兒,醫術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厲害?”

    “可不是。”羅騫道,“晚輩前些時日病重,請了京中禦醫都束手無策。幸虧夏公子醫術高明,治好了晚輩的病。”

    宣平候老夫人點了點頭。

    其實這件事,她是聽說過的,羅家在京中的親戚,到處打聽名醫。正因如此,她才知道白氏的丈夫在臨安任推官。只是當時她這女兒剛剛喪子,她顧不上羅家這事。既沒幫上忙,她便不好提及,只能裝作不知此事的樣子。

    宣平候老夫人和羅騫的對話。讓差點要走火入魔的夏正慎清醒了過來。

    難道,真是夏祁治好了羅三公子的病?夏祁這小子,應該不可能請得動羅公子這樣的貴人來為他演戲的。絕不可能!。

    他像是永恆的黑夜裡看到了一絲光亮,問于管家道:“于管家,這位真是貴府三公子?”

    于管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正是。”

    “貴府三公子的病,真是我家祁哥兒治好的?”

    這一回,于管家終於抬起了眼,瞥了他一眼。目光裡卻帶著不屑與憐憫,下巴微抬。傲然道:“正是。”

    “這怎麼可能?羅三公子的病,連我三弟都沒治好,祁哥兒可能治得好?”夏正慎緊緊地盯著于管家,生恐錯過他的回答。

    “怎麼不可能?”于管家鄙夷地看他一眼。聲音揚了起來,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當時是請了京中的名醫,也請了夏郎中過去。但大家都束手無策。說實在的,如果京中的名醫真行的話,我家公子的病也不至於拖了這麼久。後來眼看著不行了,哦,就是夏郎中下獄的那天……”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夏衿:“貴府這位祁少爺毛遂自薦。說他能治好我家公子的病。當時我家夫人哪裡肯信?直接就把他給趕了出去。

    還是我家公子命不該絕,覺得反正這樣了,不如試一試。便背著夫人就叫下人把藥給煎了服下。沒想到病竟然有了起色。這回我家夫人才相信了,把祁少爺請了來,好好我家公子看診。幾副藥下去,我家公子的病竟然奇跡般好了。祁少爺又開了些調理的方子,連食譜都有講究,這才讓我家公子好得這麼快。這幾日能下床了,他便出來走走。散一散心。”

    這番話,把夏衿的謊描補得再沒漏洞。

    夏正慎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腦子一片空白。

    倒是夏禪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臉憤憤地道:“這絕不可能!六弟那幾日都在家裡呆著,根本沒出門!”

    夏正慎灰暗的眼黯頓時有了神采,他死死地盯著夏衿。

    他也不知道自己更期盼哪一個答案,頭一刻他還覺得夏衿治好羅騫比陰謀論好,這一刻,又覺得哪怕是被騙,也不希望自己一個時辰前才把個絕世神醫給踢出門去。那可是兩棵搖錢樹,兩棵搖錢樹啊!

    夏衿根本把夏袗禪當空氣不存在,對著夏正慎笑了笑,道:“因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把羅三公子的病治好,怕您攔著不讓去,我每次出去連小廝都沒帶,都是一個人悄悄的出門。不過大伯放心,我在治之前,就跟羅夫人說過的,不管治沒治好,後果如何,是獎是罰都有由我一力承擔,絕不連累大伯、二伯。羅夫人和羅三公子都答應我了的,我才敢放手一試。”

    說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目光忽然變冷:“可沒想到,我這還沒把羅三公子的病徹底治好呢,你就要把我們一家趕出去。”

    “不是趕出來,只是你爹惹老太太生氣,老太太暫時讓你們搬出來而已。”夏正慎連忙補救,“剛才,你祖母還說讓你們再搬回去呢。”

    “是嗎?”夏衿冷冷一笑,“剛剛一個時辰前,是誰跑到老宅去,硬逼我們把老宅的房契還給你,還寫三百兩銀子的欠條?是誰逼著我們寫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字據?”

    夏正慎一頭冷汗,仍弱弱的爭辯:“是你祖母讓這麼幹的,她只是暫時生氣……”

    旁觀的人早已停止了議論,靜靜地聽這四人對話。此時聽得這話,又開始紛紛議論起來。有那聽說了早上那番鬧騰的,把杏霖堂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大家看向夏正慎的目光便帶了鄙夷。

    而許久沒有說話的譚郎中,此時也打算豁出去了。以前夏正謙年紀輕輕就醫術高明,壓著他沒有出頭之日,這還罷了。如今其十四歲的兒子都大言不慚,囂張至此,他還活不活了?與其讓這父子倆出盡風頭,到頭來夏正慎還要怪罪於他將他辭退,倒不如先出口惡氣。

    再說,此時他幫了夏東家,沒准東家便不要他賠償損失,也不會解雇他了。

    他像陰鷲一般“嘎嘎”冷笑兩聲,揚聲道:“六少爺說羅公子的病是他治好的,這根本不可能!就算六少爺天資聰穎,也不可能小小年紀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要知道,醫術這個東西,可不是記些醫理就能學會的,必須得經過大量的醫案實踐。

    六少爺原來一直在學堂裡念書,即使後來到這醫館來做學徒,也不過是幾天功夫,而且一直在櫃上抓藥,連病人都沒接觸過。說他醫術如何高明,甚至比他爹,比禦醫都還要高明,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羅騫寡言少語,除了跟宣平候老夫人寒喧那幾句,便一直不說話。此時他卻淡淡一笑,朗聲道:“祁哥兒的醫術之所以高明,能治好我的病,是因為他不是跟他父親學的醫,而是另有高人指點。”

    “什麼?”

    “高人指點?”

    驚叫聲此起彼伏,大家都驚異地看向夏衿。

    “你、你……”夏正慎口齒都不伶俐了,“祁哥兒,此話當真?真有高人教你醫術?他是誰?”

    大家都豎起耳朵細聽。

    夏衿皺眉:“羅公子有必要騙你嗎?至於我師父,她老人家不喜紅塵喧囂,囑咐我別提她的名字,大伯還是不要問了吧。”

    “看來果真是高人吶!”

    “難怪夏家六少爺能治好羅公子的病呢。”

    夏衿這話,終於讓人相信她醫術高明了。

    宣平候老夫人原也不大相信,一直聽到此時,轉臉再打量夏衿,便怎麼看都覺得頗有幾分高人風範。

    她滿臉笑容地對夏衿道:“夏公子既說我家姑奶奶的病能治,那不妨給她看看?”

    夏衿原不出手,只因這病頗費周章,需得病人家屬願意方好。她拿了半天架子,等的就是宣平候老夫人這一句。

    她拱拱手,爽快道:“老夫人,姑奶奶這病,並不難治,但這其中有個講究。須得依著我的要求,方能治好。”

    宣平候老夫人大手一揮:“你儘管治就好,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既如此,還請老夫人借一步說話。”夏衿作了個手勢,把宣平候老夫人往後院讓。

    宣平候老夫人年紀大了,也不用講究什麼避諱,磕巴都不打,直接就跟著夏衿進了後院。

    “羅大哥,你也來。”夏衿又朝羅騫叫道。

    夏正慎見狀,也想跟過去。夏衿冷冷掃他一眼,嘴裡說的話倒挺客氣:“大伯,我們借你這處說兩句話,沒問題吧?”

    宣平候老夫人的身份未知,但羅騫是夏正慎不敢得罪的。他連忙笑道:“沒問題,沒問題。”然後停住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夏衿把宣平候老夫人和羅騫帶進了後院。

    他想了想,轉頭看到于管家,忙小跑到他身邊,費著心思搭訕了幾句。見於管家態度還算好,他便問道:“于管家,這位老夫人……是什麼人?”

    于管家對夏正慎這個人,很看不上。但夏正慎畢竟是夏衿的大伯,又不好不理會。

    他倨傲地睇了夏正慎一眼,開口道:“我們臨江有位將軍因戰功赫赫,被封了候,你知道吧?”

    夏正慎點點頭:“這個自然。宣平候老將軍是咱臨江城的驕傲,他的事,婦孺皆知。”

    于管家慢條斯理地抬手指了指後院門口:“那位老夫人,便是宣平候將軍的夫人。”

    “啥?”夏正慎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1 07:33 PM

第七十一章 奇怪的治法

    于管家點了點頭,加重自己那話的意思。

    好半天,夏正慎才合上下巴,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這、這……”

    他真不知說什麼好了。

    這倒楣事,怎麼就讓他碰到了呢?誰能想到坐這樣兩輛不起眼的馬車,穿著打扮跟一般人家的婦人沒什麼區別的女人,竟然是一位候爵夫人?

    如今得罪了臨江城大名赫赫的宣平候老夫人,還說她女兒得了瘋魔之症,他這仁和堂,還能開得下去嗎?

    夏正慎只覺得頭上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響,腦子一片空白。

    夏衿和宣平候老夫人、羅騫進去的時間並不久,只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就出來了。三人的情緒都很平靜,但平靜裡又有不同:夏衿是自信裡透著輕鬆,宣平候老夫人是懷疑裡透著期盼,羅騫卻是目光越發深邃,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還請夏小哥兒開藥。”宣平候老夫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宣平候府的下人極是機靈。那幾個婆子立刻把桌子椅子從地上扶了起來,不知從哪裡找了塊抹布,把它們擦拭乾淨,另有婆子早已把筆墨紙硯也找齊了,鋪在桌上,這才一齊退下。

    夏衿也不多話,走過去提筆寫了個藥方,遞給夏正慎:“抓了藥,你親自去煎來。”說著,她的眼神朝夏禪掃了一眼。

    夏禪感覺到她這道目光。臉上立刻顯露出憤憤之色。

    他再胡鬧,也知道此時關乎家中醫館能否再開下去,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搗亂?

    知道了宣平候老夫人的身份。夏正慎哪裡還敢有絲毫怠慢?他把與三房的糾紛都放到了一邊,仔仔細細抓了藥,又親自守在火爐旁煎了,斟出來端到了夏衿面前。

    雖諒夏正慎不敢動手腳,而且有宣平候府的婆子一直跟在他身邊監視,但穩妥起見,夏衿還是仔細聞了聞藥味。發現並無不妥,這才遞給一個婆子。

    翰林夫人卻不乖乖聽話。只嚷嚷那藥裡有毒,還是宣平候老夫人出馬,哄著她把藥喝了下去。

    大家都盯著翰林夫人,見她喝了藥仍有些煩燥。又將目光轉向了夏衿。

    夏衿卻是一臉平靜。

    過了一會兒,她走到翰林夫人的面前,微微彎下腰,低聲問道:“王夫人,聽說你兒子死了?”

    王夫人身子一震,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夏衿,那目光,似乎要把她生生吞掉一般。甚是嚇人。

    不過,緊接著,她的眼淚就大滴大滴地從圓睜著的眼眶裡流了下來。她垂下眼瞼。用手帕捂住嘴,“嗚嗚”地哭了起來,哭聲與原先相比,更為悲淒。那圍觀的民眾裡,有那心軟的婦人,聽到這哭聲。也禁不住跟著一起紅了眼。

    夏衿注視著她,仍是一臉平靜。過了一會兒。她又低低說了一句:“你的兒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這句話,她說得極慢極清晰,即便是聲音低,站得近的夏正慎和譚郎中、夏禪等人也都聽見了。

    夏正慎頓時被唬了一嚇,抬腳便要走過去將夏衿拉過來,喝斥她一通。可身子一動,就被旁邊的條粗壯的胳膊給架住了,令他動彈不得。

    他轉過頭來,看到身邊不知何時來了個高他一頭極為壯實的漢子,那銅鈴般的大眼目露凶光,將他即將出口的責問聲硬生生逼咽了回去。

    “沒你事,老實呆著。”漢子甕聲甕氣道。

    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羅騫的車夫虎子。

    夏正慎掃了四周一眼,只見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夏衿和王夫人身上,唯有羅騫的視線在他身上,投來過來的眼神裡全是警告。

    他心裡一凜,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有絲毫動靜。

    而那邊,王夫人聽了夏衿那句話,淚眼已換成了驚容,雙目圓睜、嘴唇半張地地望著夏衿,連眼淚都忘了流了,只有一滴眼淚靜靜地掛在腮邊。

    夏衿仍沒有完,繼續對王夫人重複了一遍:“我問你呢,你兒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這一回王夫人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橫眉倒豎,漂亮的眼睛裡蓄滿了怒氣,沖夏衿嚷道:“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夏衿冷笑一聲,盯著她道:“不是嗎?你敢說你兒子不是你害死的?陳姨娘明明看到你帶著兒子在湖邊玩,然後你腳下沒站穩,滑了一下,手上一帶就把兒子推進湖裡去了。”

    “胡說八道!”王夫人真不愧是宣平候夫婦倆的親生女兒,情緒一激動就想武力解決問題,伸手就給夏衿一個耳光。卻不想夏衿將頭一偏,就讓她打了個空。

    眼前的人胡說八道,打她個耳光竟然還讓她避開了去,王夫人簡直怒不可遏。她指著旁邊站著的僕婦,怒氣衝衝地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還不給我把這信口雌黃的東西給拿下?”

    那些僕婦早已悄悄得了宣平候老夫人的命令,只低著頭,木然地站在那裡不動,就仿佛沒聽見王夫人的話似的。

    王夫人這下更氣了,拍著桌子便要罵人。

    可她還沒張嘴,夏衿便不怕死地又湊了過來,彎下腰,緊緊地逼視她道:“陳姨娘把這話跟你家老爺一說,你家老爺可生氣了,真恨不得把你給休了。你父親和母親為了你,拉下臉面,對他苦苦哀求,就差給他跪下了,他才作罷。不過卻提出讓你回娘家休養,再不許踏進王家一步。

    現在的王翰林家,是陳姨娘當家了。你那正屋,她昨天就搬了進去。睡的是你陪嫁的雕花拔步大床,穿的是你新做的牡丹纏枝正紅裙子,頭上戴著你家老爺買給你的那枝攢珠白玉牡丹步搖。聽說……”

    說到這裡,她臉上還露出興災樂禍的一絲嘲弄:“陳姨娘她呀,還懷上了孩子呢。王翰林還打算,待得她生下兒子,就過繼到你名下,頂著嫡子的名頭。往後繼承王家家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聽到這裡,王夫人尖叫一聲,捂住耳朵大聲叫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她赤紅著眼,猛地朝夏衿撲了過來,揮起拳頭就往夏衿頭上招呼,一邊打,嘴裡還一邊道:“我打死你,打死你,叫你胡說八道!我兒子怎麼可能是我害死的?他去湖邊玩,我根本就不在身邊,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在水裡掙紮不跳下去救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嗚嗚嗚……”

    她一面淚流滿面,一面又罵道:“我家老爺,向來對我極好,他納那賤人進門,不過是我婆婆逼的,為的是王家子嗣。嗚嗚,要不是我兒子死了,她怎麼可能進得了門?怎麼可能進得了門,嗚嗚嗚……”

    夏衿也不還手,只左右躲避。不過為了讓宣平候老夫人心生歉意,她還是讓王夫人把自己的頭髮撓亂了,衣服扯歪了,讓自己看起來狼狽一點,而那嘴裡,還不依不饒,繼續挑拔王夫人的情緒:“怎麼不可能?你不在他身邊,陳姨娘那枕頭風一吹,他自然什麼都相信了。現在,他可恨你呢,你可是害死他兒子的兇手。他直嚷嚷要休了你……”

    “你胡說,胡說,不是我害死的,不不是我害死的,我那麼疼兒子,恨不得代他去死……”王夫人被她這話挑得情緒完全失控,到最後簡直是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怎麼胡說?像你這樣害死自己兒子的婦人,被人休了也是應該。只累得你兒子死了,老父老母還須腆著臉去給王家人賠罪,在京裡被人指指點點……”夏衿猶不怕死,轉過頭來繼續道。

    “啊啊啊……”王夫人的怒火怨氣已被她這話挑拔到了頂點,禁不住連聲尖叫起來,拳頭不要命地直往夏衿身上揮打。

    宣平候老夫人見女兒這個樣子,心痛得如刀絞一樣。但想著夏衿剛才說的話,只得死死忍著,將頭轉到一旁,咬著嘴唇,不再看她們那邊。

    “啊!”忽然旁觀的人都低低地驚呼起來。

    而那邊宣平候府上的僕婦也連聲叫道:“姑太太、姑太太……”

    宣平候老夫人轉頭一看,她女兒已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顯是暈過去了。

    而那頭夏正慎被這一幕嚇得心肺俱震,戰慄不已,聲音發抖地叫道:“祁哥兒,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直恨不得將這惹禍的侄兒千刀萬剮。

    夏衿連眼風都沒給他一個。上前給王夫人拿了拿脈,直起身來,朝著宣平候老夫人微點了點頭。

    宣平候老夫人松了一大口氣,直覺得腿下發軟。

    自打她外孫子落水死後,無論是王家還是孫家,誰也不敢在王夫人面前提這話題,就生怕惹她傷心。如今,夏家小哥兒卻對此直言不諱,還冤枉說孩子的死是她的責任,又提及對她情深的丈夫會變心,改寵那讓她視為眼中釘的陳姨娘,這怎不叫她傷心憤怒到極致,至於發瘋暈厥?

    想到這裡,宣平候老夫人不禁落下淚來,她命苦可憐的女兒呀……

    “老夫人,老夫人……”恍惚間,她忽然聽到一聲聲叫喚,聲音急促卻又不敢大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1 07:34 PM

第七十二章 好了

   她抬起眼,朝出聲的方向看去。卻看到喚她的,卻原來是仁和堂的東家,那位把夏小哥兒一家趕出門去的大伯。

    她的目光冷了下來。

    對於這種不念親情、唯利是圖的人,她最是厭惡。

    “什麼事?”她皺眉問道。

    夏正慎可不知宣平候老夫人對他沒有好感。見她回應自己,頓時大喜,用力地掙紮了幾下,掙脫虎子的手,跑過來跪到宣平候老夫人面前,急聲道:“小人的侄兒不懂事,對貴府姑奶奶出言無狀,屢犯忌諱,小人想請老夫人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饒他這一次。”

    “哦?”宣平候老夫人的眉頭詫異的揚了起來。她倒沒想到關鍵時候,夏正慎還能出面替夏衿求情。看來這人並沒有如想像中那麼卑劣嘛。

    羅騫似乎也對夏正慎改觀了一般,在一旁悠悠開口道:“看不出,夏東家還挺重情意的嘛,這種時候還替侄兒求情。只不知為何之前要做出把令弟一家趕出家門的事。”

    夏正慎正等著這解釋的機會呢。

    他臉上堆起謙卑的笑意,朝羅騫拱一拱手,又轉向宣平候老夫人道:“我家兄弟三人,感情向來極好。只今日上午家母被三弟言語衝撞,氣得狠了,才說要將他們趕出門的話。只是母子哪有隔夜仇?這不,家母後來又吩咐我關了門後就去把三弟一家接回去呢。”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跟我這位祁弟,仍然還是一家人,福禍相連囉?”羅騫又悠悠地問道。

    “這……”夏正慎卻遲疑了。

    被羅騫一問再問。不光是夏衿,便是宣平候老夫人也弄明白夏正慎打的什麼主意了。

    想來,剛開始夏衿對王夫人說那些話的時候,夏正慎以為她胡言亂語,要惹來大禍,心急如焚,想要阻止於她。並極力與她劃清界限。可後來發現宣平候老夫人對此不管不顧,宣平候府的這些下人也沒有一人出言喝斥。即便是王夫人被夏衿所激,暈厥過去,宣平候老夫人也沒表現出特別激動、特別憤怒的情緒,他心裡便猜到有可能這是治病的一種手段。

    正因如此。他便想出了替夏衿求情這一招。如此一來,既可以改變宣平候老夫人、羅騫以及圍觀人群對他的壞印象,又能沾一沾夏衿治好病後所得到的好處。他這腦子,轉得不可謂不快。

    想通這一點,宣平候老夫人對夏正慎更加鄙夷了。她沒再理夏正慎,而是轉向夏衿,一拍桌子,猛地喝道:“來人,把這夏家小哥兒給我綁起來!”

    “是。”宣平候府這些下人竟然一齊應聲。那氣吞山河的軍隊特有的氣勢,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夏正慎心裡正打著小算盤呢,思忖著是待會兒是求宣平候老夫人把診金分一半給他好呢。還是用這二、三十兩銀子做人情,緩和與夏正謙、夏衿的關係,以後好獲得更大的好處。猛然間聽到宣平候老夫人這話,他頓時嚇了一大跳。

    完了完了,押錯寶了!

    夏衿被三兩個健婦捉住,她絲毫也不掙紮。任由她們用繩子反手將她綁了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再看向夏正慎:“你是說,你跟她是一家?”

    “不不不不……”夏正慎連忙擺手。“不是一家不是一家,我們早已分家了,衙門裡都還有備案呢。而且,家母說了,我那三弟,原不是我母親所生,而是我父親當時從外面撿來的野種。今天早上,我母親已將他們逐出門戶,他們再不是我家夏家的人。他們所犯的罪,與我們無關。”

    圍觀的人群聽得這話,“嘖嘖”作聲,俱都搖頭。

    他們也算是看明白了。這仁和堂的夏東家,那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有福可以共用;有禍的話,那絕對是有多遠跑多遠的主兒。像這種人,誰與他深交誰倒楣。

    宣平候老夫人盯著夏正慎,臉上似笑非笑:“果真如此?”

    “……”夏正慎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他雖然鼠目寸光,沒有大智慧。但在利益面前,他的小算盤比誰都拔拉得快。

    宣平候老夫人那表情,眾人的議論,他都看在了眼裡聽在了心裡,他也並不是沒有懷疑宣平候老夫人是試探他,要為夏衿出頭的可能。

    但他不敢賭啊!

    萬一宣平候老夫人真是惱了夏衿呢?

    夏衿即便是出於一片好心,想要用此手段為宣平候府的姑奶奶治病,可說的這些話,也是大大的不妥,戳了王夫人和宣平候老夫人的心窩子。要是讓王翰林和他的寵妾知道了,找宣平候府的麻煩他們不敢,可拿夏家這種小老百姓開刀,還是完全沒問題的。到時候,夏家所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這後果,太嚴重了。

    而反過來,宣平候老夫人沒惱夏衿,說這些話只是想試探他夏正慎,可那又如何呢?他損失的,不過是不一定能拿到手的二、三十兩銀子,以及夏家三房的好感。

    留得命在,留得仁和堂在,二、三十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呢?三、四個月就能賺回來了。好感這東西,能值幾個錢?

    至於街坊鄰裡對他有什麼看法,那更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了。對他印象不好又如何?要是生了病,他就不相信這些人會不來仁和堂求醫!

    所以遲疑片刻,夏正慎就拿定了主意,躬身道:“果真如此。”

    宣平候老夫人笑了笑,轉過臉去,對夏衿道:“夏家小哥兒,你可聽清楚了?”

    夏衿點點頭:“回老夫人,聽清楚了。”

    宣平候老夫人對僕婦揮了揮手,僕婦忙將夏衿身上的繩子解開。

    夏正慎心裡“咯噔”一下,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窟窿,臉色變得一片灰白。

    他知道,自己賭輸了。

    而無論是宣平候老夫人,還是夏衿、羅騫,此時都已不將這個跳樑小丑放在心上了。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暈厥之後被婆子斜摟在懷裡的王夫人身上。

    “夏小哥兒,我女兒什麼時候能醒?”宣平候老夫人問道。

    “快了。”夏衿道,“時間差不多了。”

    圍觀的人群也停止了議論,全都將注意力放到了王夫人身上。

    他們中無論誰都有過病痛的經歷,或大或小;在醫館裡也看過郎中給別人治病。但誰也沒有見到過像夏衿這般奇怪的治療手段。不光下藥,還用言語激怒對方。這種行徑,聞所未聞。

    所以,他們都很好奇,想知道這種奇怪的治病手段有沒有效果。

    “看,快看,動了,她的手動了。”一個站在前面的大嬸指著王夫人,大叫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忙朝女兒的手看去,只見她露在袖外的兩根指頭微動了動。她心情激蕩不已,急步走到王夫人身前,輕聲喚道:“綺兒,綺兒……”

    “嚶嚀”一聲,王夫人的身子動了一下,隨即她緩緩睜開了眼。

    “啊,醒了!”眾人低聲驚呼。

    “果然神了。”有人甚是激動,“夏家小哥兒說時間差不多了,這位夫人立刻就醒來了。真是神奇!”

    眾人俱都點頭,眼睛仍盯著王夫人,急於想知道她醒來後會有什麼變化。

    宣平候老夫人見女兒醒來,很是激動,拉著她連聲問道:“綺兒,你怎麼樣?”

    王夫人看看宣平候老夫人,又環顧了屋子一眼,看到滿屋的人都盯著自己,神色頓時不自然起來。

    她坐直身子,臉色有些泛紅,疑惑地問:“娘,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怎麼會在這裡?”她又指了指夏衿和圍觀的人群,“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啊,竟然好了。”

    “是啊是啊,你看她目光清明,說話極有條理,顯是醒過來了。”

    “……”

    圍觀的人雖不懂醫理,但任誰都看得出來,王夫人這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再不像剛才那樣,混混沌沌,瘋瘋癲癲,哭泣吵鬧不休。

    看到女兒神智正常,宣平候老夫人不由得老淚縱橫,伸手將王夫人一把摟進懷裡,哽咽在拍著她的背道:“你好了,你真的好了。我可憐的女兒,受了這麼多的苦……”

    “娘!”感受到老母親的情緒,王夫人的眼淚也下來了。

    她前段時間雖然神智不清,但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她如今也有印象。讓老父老母為自己擔憂難過,她覺得自己太不孝了。

    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王夫人很不自在,低低地在老母親耳邊說了一句:“娘,好多人看著咱們呢。”便放開了手。

    看到女兒有些嬌羞的表情,宣平候老夫人的心情從未有過的好。要知道,前段時間,王夫人無論是哭是笑,都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至於外界有沒有人,是什麼樣的場合,她完全是不管不顧。

    而現在,她知道害羞了。

    宣平候老夫人心胸大慰。

    她朝夏衿招了招手,臉上的笑容十分慈祥:“來,夏小哥兒,你來給我女兒拿個脈,看看還有什麼不妥,是否還要吃藥。”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1 07:36 PM

第七十三章 對比

    夏衿應了一聲,走了過來。

    王夫人雖成親幾年,但此時的人結婚年紀普遍都早,她此時也不過是二十三、四歲,是個標緻的年輕婦人。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伸出雪白的皓腕給一個男人拿脈,她頗覺不好意思。忸怩半晌,她方伸出手來,放到了桌上。

    夏衿微閉著眼,細細地拿了脈,然後收回手來,對宣平候老夫人道:“恭喜老夫人,貴府姑太太已無大礙。我再開個方子,調劑調劑,便完全無事了。”

    宣平候老夫人大喜:“有勞夏小哥兒。”

    宣平候府的下人見狀,個個歡喜。不用老夫人和夏衿示意,便有人將早已乾澀的墨汁重又滴水磨開,將紙張鋪了,等著夏衿寫藥方。

    夏衿提筆將方子寫了,囑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溫著喝,早晚各一次。”

    宣平候老夫人也不假人之手,走過去親自將那方子吹幹,仔細疊了,放進自己懷裡。然後她向一個婆子招招手,那婆子拿出一個精美的荷包遞給她。她一個一個把桌上的銀錠撿了,放進荷包裡,又另加了兩錠銀子進去,送到夏衿面前。

    她笑道:“夏小哥兒的醫術,比之京中禦醫都毫不遜色。回來前我還擔心,要是家人忽然生病,臨江城找不到好郎中,豈不白白延誤了診治的好時機?可現在有了你,往後這臨江城我也住得安心了。”

    說著。她把荷包塞到夏衿手裡:“來,這是診金,拿著。過幾日。等我安頓下來,還會下帖子請小哥兒到府上赴宴,以示感謝。”

    夏衿也不推辭,接過荷包,深深施了一禮:“多謝老夫人厚賜。”

    宣平候老夫人性格最是爽利,也最欣賞爽利之人。此時見夏衿既不假意推辭,也不獻媚巴結。表情始終淡淡的,不卑不亢。禮數周到,她又喜歡了幾分。

    眼看著宣平候老夫人轉去跟羅騫寒喧,看樣子馬上就要離開了,一直想著如何保住自己的名望和飯碗的譚郎中。將心一橫,高聲道:“六少爺,你一劑藥下去,就能將這位夫人的病治好,老朽佩服。趁著六少爺在此,老朽倒想討教討教,這位夫人得的是什麼病,六少爺又是下了什麼藥。否則,老朽這心裡始終覺得。六少爺所下之藥方,與老朽的同出一理。依老朽看,不如這樣。你我同時寫下藥方,交給旁觀的人,讓他們看看我們所開的藥方是否一致,你看如何?”

    聽得這話,宣平候老夫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譚郎中這話說完,夏衿還沒作出回應。那邊夏正慎就嚇了一大跳。

    譚郎中不知宣平候老夫人和王夫人的身份,可他知道啊。他知道如果任由譚郎中這樣鬧下去。仁和堂絕對要被宣平候老夫人記恨上了,關門閉館都是輕的。如果這老婆子心狠一些,夏家和譚家,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一時之間,他將這惹事生非的譚郎中恨之入骨。

    見夏衿似乎要張嘴,他連忙搶先喝斥譚郎中:“譚文錦,你嫌惹的事還不夠多是不是?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給我離開。”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扔到譚郎中面前,厲聲道,“這是你的工錢,打現在起,你再不是我仁和堂的郎中了。趕緊走,立刻,馬上,趕緊走!”

    說著,他像趕蒼蠅一樣朝譚郎中揮著手。

    “東家你……”譚郎中懵了。他還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對夏正慎有利的呢。只要他把夏衿擠兌得無話可說,仁和堂的名聲就保住了,而他今天惹出來的事端也平息了。到時候,夏正慎不光不會解雇他,沒准還會賞他百十文錢。

    卻不想,事情完全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樣。

    “走走走,趕緊走。”夏正慎一邊將譚郎中往外推,一邊朝他眨著眼,示意他趕緊離開這裡,別再招惹事端。

    可夏衿卻不願意了。這會子要讓譚郎中走了,王夫人的病就沒辦法正名了。

    “等等。”她叫道,又對夏正慎道,“譚郎中既說了這話,我要不應下,豈不是怕了他?而且那位夫人的病也會被人以訛傳訛,白白壞了名聲。不如應他所求,我跟他把藥方寫下來,你再把他趕走不遲。”

    看夏正慎遲疑,她又加了一句:“放心,譚郎中既不再是仁和堂的郎中,他做的事說的話,就與仁和堂無關。我會請求老夫人不追究你們的過失的。”

    夏正慎要的正是這一句話。

    他轉過頭去,眼巴巴地望向宣平候老夫人。

    宣平候老夫人可是從夏衿這話裡聽出言外之意了。她也明白,現在把譚郎中趕走,圍觀的民眾裡,還是會以為她女兒得的是瘋魔之症。只有由夏衿來證實,說她患的不是這個病,她女兒的名聲才能被保住。

    “行,我答應了。”她大手一揮,“譚郎中的言行,與仁和堂無關。”

    “多謝老夫人體恤!”夏正慎大喜,深深給宣平候老夫人行了一禮。

    “別謝我,應該謝你那被逐出家門的侄兒才對。”宣平候老夫人淡淡道。

    夏正慎老臉一紅,退到一旁再不敢出聲。

    這邊譚郎中被放開,呆呆的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離開,還是留下來跟夏衿較量醫術。

    “怎麼的?怕了?不敢了?你行醫幾十年,難道還怕我這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成?”夏衿望著他淡淡道,目光裡盡是不屑。

    心高氣傲的譚郎中被夏衿這麼一擠兌,哪裡還忍得住?立馬卷衣拉袖地道:“我怕你?真是笑話!來,趕緊寫,把你的方子寫出來,我就不信我在醫術上還全輸給你!”

    早有宣平候府的下人把兩張桌子整理好,放上文房四寶了。

    夏衿見譚郎中提筆疾書,她微微一笑,也提起筆,準備把藥方再寫一遍。卻不料譚郎中大喝一聲:“慢著,你不用再寫。剛才那張方子呢?抓藥的那張方子呢?直接拿出來對照就可以了。你現在又寫一個,誰知道你會不會弄虛作假?”

    夏衿聳聳肩,將筆放下,對夏正慎道:“剛才那張方子,是不是在你身上?”

    “啊?哦!”夏正慎這才想起,那張方子還真在他身上。

    他伸手掏了掏懷裡,掏出一張藥方來,看了一眼,確認確實就是剛才那張藥方,便想遞給夏衿。

    譚郎中又大叫一聲:“慢著。”目光在旁觀的人群裡逡巡,良久,終於挑中一個穿長衫戴秀才方巾的中年男子,對他拱了拱手,“這位兄台,能不能幫一個忙,對一對我們兩人的藥方?”

    那位秀才既花這麼多時間站在這裡看熱鬧,可見是好奇心極重的人。有這樣一個一睹為快的好事,他自然不會推辭,極為爽快的答應了。

    譚郎中想了又想,加加減減,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把他那個藥方寫完,遞給秀才。

    這秀才接過他的方子,念道:“鐵落二錢,防葵一錢,生川烏頭二錢半去皮……”

    夏衿聽到這方子,暗自搖頭。

    鐵落、防葵主治癲狂,川烏頭有使心率減慢、血壓微降之功效,看似對症,其實不過是緩解病人一時之狂燥,並不能對病症進行根治。

    秀才念完譚郎中的藥方,又將夏衿的藥方念了一遍:“桃仁八錢,柴胡三錢,香附二錢,木通三錢……”

    將兩個方子念完,他抬起頭來:“兩個方子完全不一樣,沒有一樣藥是相同的。”

    譚郎中聽了夏衿那個方子,呆呆地站在那裡,表情頗有些怔愣。

    夏衿這方子,與他的完全不同啊。用量最大的桃仁,在中醫裡最大的效用就是活血祛瘀;而柴胡、木通等,也都是疏肝升陽、活血通脈之藥。這裡面,沒有一樣是袪瘋癲的。

    難道,這女人患的果真不是瘋魔之症?

    譚郎中這邊發著呆,而那邊,旁觀人群裡頗有幾個粗通醫理的,把這兩個藥方的區別給大家都解說了一遍。

    宣平候老夫人聽明白他們的話,心裡歡喜得不行。她就說嘛,她女兒怎麼可能是瘋魔之症?夏家小哥兒用實實在在的真本事還了他們一個大耳光,看看,用的只是疏肝袪瘀的藥,就治好了病。看往後,誰還敢說她女兒曾得過瘋魔之症!

    夏衿聽得這些人的紛紛議論,卻兀自在心裡苦笑。

    其實,譚郎中並沒有看錯,這位王翰林夫人,得的還真是瘋魔之症。她這藥方,看似沒有一味是治瘋魔的,其實它有個名字,叫癲狂夢醒湯,是清朝道光年間王清任所寫的《醫林改錯》裡的一個方子。所用的醫理與這時候人們治療此症的醫理全然不同罷了。

    為了開藥方的時候不那麼鶴立雞群,她這段時間有機會就向夏正謙請教。對於譚郎中所開的藥方,她心裡有數,所以才敢有這一遭比試。

    那位中年秀才等大家的議論聲稍稍平息之後,便想對這件事做個結論,可一轉臉,卻不見了譚郎中的身影。

    “譚郎中呢?”他問道。

    大家一怔,左右看看,都沒看到譚郎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1 07:38 PM

第七十四章 關照

    “誰看到譚郎中了?”大家紛紛詢問。

    雖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兩個藥方上面,卻也有人眼觀八方的,在人群裡出言道:“剛才大家議論的時候,他悄悄的從人群後面溜出去了。”

    “走了?”大家愕然。

    又有人責怪那說話的人:“你既看到他溜走,怎麼不攔住他?便是提醒我們一聲也好啊。”

    “唉,這個人,太沒擔當了。輸了就輸了,認個錯便是,大家也不會為難他。”

    “就是就是……”

    趙郎中聽得這話,苦笑著搖了搖頭。

    要想讓譚郎中低頭,那比殺了他還難受。認錯,那是絕不可能的。

    他抬起眼來,望著場中平靜如水,沒有一絲得意的夏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夏家六少爺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驚人的醫術,前途不可限量。他這個脖子已埋進黃土的人,不服氣都不行啊!

    想到這裡,他拱了拱手,對夏衿恭聲道:“六少爺,您這方子,甚是奇妙;而您治病的手段,更是高明。在下冒昧,極想知道緣由。不知您能否為我們解說一二?當然,如果這涉及貴師門之秘方,就當在下這個要求從未提過。”

    夏正慎驚詫的看了趙郎中一眼。

    這趙郎中,跟剛才離開的譚郎中一樣,可都是眼高於頂的人。以前就不服氣夏正謙。總覺得夏正謙的名聲不是醫術高明所得,而是為人謙和的緣故。可現在,這人卻對夏衿這麼一個毛頭小子用敬語。稱自己為“在下”,這怎麼不叫他驚奇?

    夏衿對趙郎中印象還不錯,而且她今天無意中出了個風頭,對夏祁以後的生活必有影響。心中歉疚,便想在品行上描補一二。

    所以,她極謙遜地抬手回了一禮,笑著溫言道:“趙郎中如此謬贊。倒叫小子羞愧。小子對醫術,也不過是管窺一見。哪裡敢說高明?剛才能治好這位夫人的病,也是湊巧罷了,蓋因這病是因火敗土濕,金水俱旺所致。如今小子用燥培木、溫金暖水之劑,再用話所激,使其心裡有怒氣,藥勁發散到全身,病自然就立時好了。些許微末小技,不足掛齒,當不得趙郎中謬贊。”

    這話一出,大家果然對她投去了讚賞的目光。無論是誰,都喜歡謙虛的孩子。尤其有本事而又十分謙虛的孩子。有點小本事就翹尾巴的人,走到哪裡都惹人討厭。

    趙郎中這下不光是在醫術上佩服她,便是品行上對她也十分欣賞了。

    他望著夏衿。不知不覺中帶上了發自內心的關愛,道:“好好學,以後要比你父親還要厲害,成為一代名醫。”

    “多謝趙郎中勉勵。”夏衿對他深深作了個揖。

    直起身後,她看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

    她不想再在這裡呆下去了。但宣平候老夫人不走,她作為小輩。自然不好先走。

    宣平候老夫人看女兒不自在,早就有了去意。只譚郎中要跳出來與夏衿鬥法。她也不好說走。此時見此事已了,站起來對夏衿道:“夏小哥兒,那我們便先走了。”

    她指著一個穿茄紫色褙子的婆子道:“這是我的陪房,夫家姓馮,他男人是我府上的管家。我在城東有一處二進小院,這陣子你們可以先到那裡去暫住。我讓馮二家的先跟著你,你回家後收拾東西,便跟著她走,到時候她會帶你們去的。”

    “多謝老夫人好意。”夏衿忙道,“只是剛才羅大哥已與我找到一處宅子了,我正要回家跟父親說呢,在路上就遇到了你們這事。”

    “姨祖母,確有此事。”羅騫趕緊作證。

    宣平候老夫人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多事了。”她轉頭對羅騫道,“騫哥兒,你既與夏小哥兒交好,那等夏小哥兒把家安頓好,你就派人知會我一聲,讓我好知曉他家住何處。”

    “是。”羅騫恭聲答應。

    “行了,我們走吧。”宣平候老夫人讓人攙起王夫人,然後率先朝外面走去。

    圍觀的人讓開一條道,讓她們一行離去。

    夏衿正要跟羅騫一起離開,便聽圍觀人群裡有人高聲問道:“夏小哥兒,你家住哪裡,能不能到時候給我們一個信?要是家裡誰得了病,也好找你看病不是?”

    夏衿只得停住腳步,朝人群拱了拱手:“實在對不住,家父一直希望我能考個秀才,過陣子我便要參加春闈,這段時間要在家看書,恐怕是沒有多少時間給人看病。還請這位大叔諒解。”

    “那令尊呢?到哪個醫館坐堂去了?”又有人問。

    夏衿只得撓撓頭,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環顧了一下仁和堂,道:“這個……在這裡說不好吧?”

    大家“轟”地一聲,俱都笑了起來,對夏衿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夏正慎對三弟一家的絕情大家都看在了眼裡,然而夏衿仍還顧及著她這個大伯。這孩子,真是天性純良啊!

    夏衿抹著汗,終於跟羅騫沖出層層重圍,朝馬車所停的方向走去。

    走到外面,她仍聽屋子裡有人高聲說道:“夏小哥兒仁義,不在這裡說夏郎中去了哪裡,我卻沒有顧忌。我告訴大家,夏郎中自己開了一家醫館,叫杏霖堂,但今天剛開業就被趕出了夏家老宅,如今正到處找房子呢。待他找到房子,想必還會把醫館給開起來的。”

    “嗯,到時候我們在城裡尋杏霖堂這個醫館,就能找著夏郎中了……”

    “看來,你們那醫館,生意不愁了。”羅騫上了馬車,對夏衿笑道。

    夏衿在他對面坐下,道:“做郎中的,倒希望沒有生意。”

    這話聽在聽慣了口號的後世人耳裡,極是平常;可聽在羅騫耳裡,卻振聾發聵。

    他睜著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夏衿一眼,良久,方問道:“宅子不看了吧?就要城東那一套。”

    剛才夏衿是沒錢。現在得了宣平候老夫人給的幾十兩銀子,預付幾個月的房租,綽綽有餘了。即便是買房,也不成問題。不過,幾十兩銀子,只能買到城外的一進小院子,不安全不說,也不適合開醫館。

    “那宅子離這不遠,還是去看看吧。”夏衿卻道。

    見夏衿堅持,羅騫也無奈,揮手叫虎子往另一處去。

    馬車走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

    “這處房子,只有一進院子。而且在巷子裡,馬車進不去。咱們得在這裡下車,走進去。”于管家道。

    夏衿下了車,跟著于管家往裡走。不一會兒,兩人便停在了一處宅子門前。

    進去看了看,夏衿便有些失望。其實如果沒有第一處宅子相比,這處宅子還算是好的了。房子的格局跟他們現在住的老宅很相似,都是只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屋子也有些破敗。不過租金倒是便宜,只要一兩八錢銀子,屬於夏正謙和舒氏所能承受的範圍內。

    但夏衿真不喜歡。

    她實在不願意跟大家住在同一個院子裡,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而且,這個地段相比之下比較偏僻,周圍住的住戶相比之下經濟狀況也偏下,並不利於醫館的發展。

    “除了這三處,沒別的了嗎?”夏衿問道。

    于管家搖搖頭,歉意道:“再找找的話,或許會有。但您給的時間太倉促。一時半會兒,找不著合意的。”

    夏衿怕于管家多心,忙安撫道:“能找著這三處,已很不容易了。我在外面轉了半個時辰,一處合適的都沒找著。是我太挑剔了。”

    相處這段時日,于管家倒是喜歡夏衿大大方方的性子。他也知道夏衿開始那樣說,並不是埋怨他辦事不利,只是不滿意這房而已。

    他道:“其實,這三處最適合你們的,就是方才六合街那一處。那處有兩進小院,帶兩個小門臉,一個月租金才二兩銀子。房主是外地人,因要回家奔喪,而且奔喪之後守孝三年,老家又遠,來回一趟不方便,所以才急著把屋子租出去。”

    六合街,就是仁和堂所在的那條街。

    夏衿苦笑一下:“于管家,我家裡的事,剛才你也看到了。我那大伯吧,剛才雖然在宣平候老夫人和羅大哥面前表示把我們這一房分了出去,再無瓜葛。但一旦我們有了錢或是他們遭了難,仍然會纏上來的。一筆寫不出兩個夏字,我爹那性子,不可能不管他們。所以,我們避他們都還來不及,哪裡還敢湊到跟前去?六合街那處,還是別提了吧。”

    于管家歎了一口氣,問道:“那還繼續找嗎?如果想要再找找,我這便派人去打聽。”

    夏衿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先回去跟我爹娘商量一下,如果他們同意,就把城東那處宅子租下來。”

    “那行。”于管家聽到夏衿要租城東那一處,很是高興。

    他是羅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對羅夫人和羅騫甚是忠心。他想著,城東那處宅子離羅府近,以後羅夫人或羅騫如果身體不適,找夏衿看診便方便了許多。要遇上個急症,也不用把時間全浪費在路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1 07:40 PM

第七十五章 雪中送炭

    于管家是高興了,夏衿這邊卻又添了心思。

    在原主的記憶裡,因夏老太太的苛待和夏正慎的摳門,三房在經濟上向來拮據,否則今天夏正謙和舒氏也不會連一件像樣的東西都拿不來當當了--那塊玉佩除外--也因此,養成了夏正謙和舒氏節儉的習慣。

    如果她懷裡這幾十兩銀子不拿出來,要讓夏正謙和舒氏在吃飯錢都沒著落的情況下,租一處一個月五兩銀子租金的宅子,難處不是一般的大。

    先試試看吧。

    她歎氣。

    回到夏家老宅,夏衿意外的發現,刑慶生赫然在座。她這才想起,今天在仁和堂並沒有看到刑慶生。

    她拱手問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不待刑慶生說話,夏正謙便欣慰地答道:“你師兄聽病人說了剛剛發生的事,便趕緊辭了仁和堂的工,趕過來幫忙。”

    夏衿詫異地望向刑慶生。

    這位師兄,她知道是個好的。在她呆在仁和堂期間,他對她多番照顧,每日噓寒問暖。但她以為,這只是建立在沒有利益得失的基礎之上。

    她前世看過太多的背叛,哪所是親如夫妻、兄妹、父子、母女,或最親密的朋友,平時相處時溫情脈脈,讓人只覺歲月靜好。可一旦涉及到一定額度的利益,他們就會撕開溫情的面紗,露出鋒利的獠牙,上演一齣又一出傾軋大戲。

    更何況。夏正謙與刑慶生只是單純的師徒關係,刑慶生於一年半前還出了師。

    依著夏衿對人性的惡意的猜測,刑慶生是沒有理由離開仁和堂的。因為他自己的家庭條件並不好——他父親雖是秀才。卻早早就亡故了,家中只有一個寡母。家無恆產,這些年,他的寡母就靠著給人針線活,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

    如今,他母親眼睛已不行了,兩人就靠著刑慶生在仁和堂所得的微薄的收入過日子。那點錢不多。但好歹穩定。刑慶生雖聲望不顯,但醫術是不錯的。夏正慎為了留住他。並不敢在月錢上克扣他。

    像他家這樣的情況,即便刑慶生極有良心,願意回報夏正謙的恩情,也應該在夏正謙找到房子。開的醫館穩定,有能力請個幫手,付得起一定的月錢之後,才辭了仁和堂的事,到杏霖堂幫忙才是。

    卻不想他就這麼匆匆忙忙地過來了。

    “師兄,你早上來時,沒想到我們又要搬家吧?現在連房子都還沒找到,更不用說開醫館了,唉……”夏衿沮喪著臉。深深歎息一聲。

    刑慶生也剛到沒多久,正問候夏正謙和舒氏的身體,還沒聊到實質性的話題呢。現在聽夏衿提到這事。他忙伸手在懷裡摸了摸,掏出一個荷包。

    可這一下,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眼睛都不敢看夏正謙,滿臉通紅的將荷包遞給他,輕聲道:“師父。這是我這兩年攢的一點積蓄,雖然很少。就幾百文錢,但也是徒兒的一點心意。您別嫌少,先拿去用著。”

    夏衿不清楚,可夏正謙卻深深瞭解自已這個徒弟。刑慶生這臉紅,是覺得自己拿的錢少,不能幫師父的忙,感覺羞愧。

    這孩子,雖家境貧寒,卻是個重義輕財的性子!

    “這事,你母親知道嗎?”他問道。

    刑慶生點點頭:“知道。這錢,還有一部分是我娘給我的呢,說給師父您救個急。”

    雖然這點錢頂不了什麼事,但徒兒的這一份心意,夏正謙卻不想輕拂。

    他接過荷包,笑道:“慶生還真是雪中送炭啊,我們這正愁沒錢租房子呢。”

    見自己這一點點錢,真的能幫到師父的忙,刑慶生極高興,剛才那點羞愧感瞬間不見了。他精神振奮地環顧四周,道:“師父,還有什麼要收拾的?我去幫忙去。”

    夏正謙擺擺手:“不用。東西不多,下人收拾就夠了。”

    這時候,舒氏大概是聽下人稟報,夏衿回來了,急匆匆地就走了門,問夏衿道:“怎麼樣?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夏衿沒有馬上回答,抬頭看了夏正謙一眼,問道:“爹爹沒找到合意的嗎?”

    “我找了兩個中人,把條件一提,他們就搖頭了,說手頭上沒有帶門臉,價錢又那麼便宜的房子。不帶門臉的,倒帶著我去看了兩三處,就跟咱們這小院差不多大,都要一兩八錢一個月。我看了一下,周圍住的人似乎很雜,不太安全。”

    夏正謙說著,還深深地看了夏衿一眼。

    夏衿這樣穿著男裝到處跑,他很擔心女兒的安全。只是女兒死而復生,活過來後對他和舒氏疏離了好長一段時間,這陣子才慢慢好了。他是個心疼兒女的人,不希望女兒鬱鬱寡歡。所以,他沒有採用強制手段,把女兒鎖在家裡。他能做的,就是在挑屋子的時候,考慮到安全問題。免得女兒出入家門的時候,老遇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夏衿見夏正謙看向自己的目光頗有深意,回想他話中傳達出來的資訊,隨即便明白了夏正謙所想的東西。

    她心裡一陣感動。

    “要不,先去我家擠擠吧?”刑慶生忽然道。

    夏家三口頓時一怔,互相對視一眼,表情都變得柔和起來。

    夏正謙無限感慨。

    他雖不是老太太的兒子,但身上流著的是夏家的血。否則,老太爺也不會把他抱回夏家,硬逼著老太太當作親生兒子來養。也就是說,他跟夏正慎、夏正浩即便不同母,也是親兄弟;而且共同生活了三十幾年,感情不可謂不深。

    可現在,親親的大哥要把他們趕出去,二哥不聞不問;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徒弟,卻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相助,還想要收留他們。兩廂一對比,怎不叫人傷懷感慨?

    刑慶生的家,夏衿自然沒有去過。為了試探他是不是真心要收留,她笑道:“師兄別說笑了,你們家,怎麼住得下?我們有十幾口人呢。雖說落魄了,但那些下人都是一直跟著我爹我娘的,有的還是我娘的陪房,跟我們家親人似的,萬沒有這時候將他們丟下,我們自己找地方住的道理。”

    刑慶生還沒說話,夏正謙就笑道:“祁哥兒你忘了?你師兄他們家,住的是祖宅,房子也有七、八間。你刑叔去世後,你刑嬸一直捨不得賣房子,怕人多嘴雜,也不肯將房子租出去。咱們十幾口人要是過去,擠一擠,倒是住得下的。”

    “正是正是。”刑慶生聽得這話,顯得十分高興,轉頭跟舒氏道,“師娘您帶著師妹住內院,我搬出來跟師父、師弟住外院。下人們委曲些,住外面一排小房子裡。”說到這裡,他眼睛亮晶晶的,又對夏正謙道,“師父,就這樣說定了呀,就搬到我那裡去,別再找房子了。”

    看到刑慶生這樣,夏衿倒有些想笑。

    在醫館裡,他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照顧起人來十分周到,跟夏正謙一樣是個謙謙君子。可剛才看他羞澀的模樣,還在現在跟得了糖吃似的興奮勁兒,明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麼。這樣子,倒很有趣。

    想到刑慶生的話,舒氏猶豫起來,望向夏正謙,希望他能拿個主意。

    夏衿見狀,忙道:“爹、娘,不用去擠師兄他們,我找著房子了。”

    “啊?在哪兒?”舒氏驚喜道。

    她內心裡,是不願意去刑家的。刑慶生的母親是個寡婦,夏正謙這樣帶著家人去她家住,難免有人說閒話。

    再說,不是實在沒辦法,誰願意寄人籬下呢?

    “在城東。”夏衿留了個心眼,沒把城南那套說出來,只將城東的宅子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直將那裡誇得好得不得了。

    可她話還沒說完,夏正謙和舒氏就大搖其頭:“房子是好房子,就是這房租太貴了,不是我們住得起的。”

    “可問題是,這不是過日子,這是投資。”夏衿勸道,“你要知道,在城東開醫館,和在城南開醫館,收入的區別是很大的。在城東,像羅公子那樣的人家比比皆是。給他治好了病,隨手就打賞個十兩八兩銀子。一個月下來,二、三十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這收入,你在城西半年都賺不到。每月拿五兩來交房租,餘下的錢也比城西的多。”

    “這不過是你的想像。”舒氏白了她一眼,“要是沒病人呢?一個月賺不到一兩銀子呢?你怎麼辦?吃飯錢沒賺到不說,每月還欠幾兩銀子外債。到時候人家來逼債,我難道要賣兒賣女?”

    夏衿啞然。

    她前世,從十八歲起,就跟著父母去了國外。深受西方消費觀念的影響。西方人誰不是舉債過日子?就算家裡有錢,買房買車甚至買件小東西,都選擇分期付款。背著一屁股債,人家照樣樂樂呵呵過一輩子,還比誰都過得滋潤。

    可在舒氏這裡,欠上一兩銀子的債,就叫她晚上睡不著覺了。更不要說每月五兩的租金。

    “再說,你爹這次的事,我也怕了。我只求咱們一家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貴。給富貴人家看病,風險實在太大。”舒氏想起前些日子的擔驚受怕,不禁神情黯然起來。

    夏衿見狀,歎了一口氣,摸了摸懷裡的銀子,表情嚴肅起來:“爹、娘,我想跟你們說個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2 10:24 AM

第七十六章 說服

    夏正謙見她表情嚴肅,心裡咯噔一下,斂起臉上的笑容:“什麼事?你說。”

    舒氏看父女倆這樣的表情,也擔心起來,望著夏衿問道:“你不會在外面闖了禍了吧?”

    夏衿沒有回答,眨巴一下眼睛正在開口,夏正謙伸手止住她道:“等等。”

    他轉過頭去,對刑慶生道:“慶生,要不,你先回去?”

    刑慶生跟夏正謙做師徒十幾年了,對師父的性子最是清楚。他也沒多心,以為是家事,不宜外人聽,便起身道:“師父,我到附近轉轉,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過一陣我再回來。”

    跟刑慶生,夏正謙也不客氣,任由他去了。

    刑慶生前腳出門,夏衿後腳就跑了出去,留下一句話:“我去叫妹妹過來。”

    夏正謙跟舒氏無奈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夏祁就彆彆扭扭地被夏衿拉過來了。到了屋裡,看到沒有外人,他用力甩開夏衿的手,極其氣憤地道:“我說了換了衣服再來,你偏不許,硬要拉我出來。”

    夏正謙剛剛飲了一口茶,還未咽下,聽到夏祁這話,他“噗”地一聲,嘴裡的茶水全噴了出去,“咳咳咳……”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舒氏怕兒子那幼小的心靈受傷,本想忍住裝作沒看見的,可夏祁這一說話,她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夏祁穿著一條淺綠色襦裙。頭上梳著兩個雙掛髻,戴著珠花,耳垂還掛著夏衿改裝的夾式耳環。活脫脫一個衿姐兒模樣,可這麼一說話,那變聲期的鴨公嗓配著文文弱弱的女子裝扮,怎麼看怎麼滑稽。

    看父母這反應,夏祁的臉色都黑成了鍋底,直埋怨夏衿:“你看看,我說了換了衣服再來吧。”說著扯著那淺綠色鑲邊的袖子。“下次再不跟你換裝了。”

    夏衿心裡也覺得好笑,不過她能忍得住。一本正經地對夏祁道:“一會兒刑師兄要過來,而且我還得帶爹爹看宅子,時間緊,哪有時間換來換去的?來。快快坐下,我把今天的事情跟你們說說。”

    舒氏趕緊強忍住笑,對夏祁道:“對對,你妹妹說得對,趕緊坐下吧。”

    夏祁見妹妹表情嚴肅,父親和母親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便知真有事,忙坐了下來,不再吵鬧。

    “爹、娘、哥哥。我今天出去看宅子……”夏衿把今天發生在仁和堂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夏祁聽了這事,看向夏衿的眼神閃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爹。妹妹的醫術,真比你還高明?”他問道。

    夏正謙正蹙眉思索著這事對各方面的影響呢。聽到這話,不由得苦笑一下,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你妹妹,厲害著呢。不說羅公子那病,光是今天這病。要是給爹爹來治,也跟那譚郎中一樣開些治標的方。更不會想著用激怒的手段來促使藥效快速發作。”

    說著,他看著雖長高了一些,卻仍比一般十四孩子瘦小一些的女兒,目光裡既有欣慰得意,又有糾結苦惱。

    醫術如此高明的女兒,如果關在家裡,真的是可惜了。可讓她借用兒子的名頭,在外面弄得醫名雀起,真的好嗎?

    而坐在他旁邊的舒氏,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她蹙眉看著夏衿,問道:“也就是說,你治好羅三公子的事,讓你大伯知道了?而且你還得了幾十兩銀子的診金?”

    夏衿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荷包,遞給舒氏:“娘,這是六十兩銀子,宣平候老夫人給的,您拿著。”

    舒氏接過荷包,打開一看,又驚又喜:“這麼多?”

    “嗯。”夏衿用力地點點頭,“夠咱們一年的花銷了。”

    夏正謙望著舒氏手中的銀錠,心情複雜。

    他是男人,本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可家裡遇到難處,他竟然毫無辦法,還要靠女兒在外賺錢,幫著家裡度過難關。

    “唉,妹妹就是有本事。”夏祁也滿心不是滋味,“這個家,就我是吃閒飯的,什麼事都幹不了。”

    “瞎說!”舒氏瞪了他一眼,“你要真覺得自己沒用,就好好看書,過陣子給爹娘考個秀才回來。咱們分家另過了,可就指著你考個秀才減免些賦稅呢。你能做到這一點,也就不算白吃飯了。”

    聽得這話,夏祁頓時一改剛才的沮喪,跟打了雞血似的,鬥志昂揚:“等著吧,我一定能考中秀才的。”

    聽到這話,舒氏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相公,衿姐兒借祁哥兒的名頭在外面看病,以後祁哥兒出去,萬一有人找他看病怎麼辦?他總不能說不會吧?”

    這個影響,夏正謙早就想到了。他點點頭:“這件事,確實難辦。”

    女兒出手行醫,是為家裡著想,而且兩次都是機緣巧合,被逼無奈。沒有她,自己早就遭了大難,被關在了獄中;而且家裡經濟拮據,拿不出錢來租房子,只能去當老太爺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所以,責怪女兒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但這件事,對兒子的負面影響又太大,雖不至於影響到他參加科舉,但麻煩事必會不斷,以後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在這件事上,夏祁最是無辜。

    “爹。”夏祁也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看著夏正謙的眼睛,認真地道:“今天的事,您別責怪妹妹。要不是大伯一再逼迫,她也不會出頭。而且今天這事,不會對我有什麼大影響的。大不了以後有人叫我看病,我或是找藉口拖延,然後換妹妹去治;或是直接說我治不了就行了。

    妹妹的醫術這麼厲害,要是把她關在家裡,那真是可惜了。爹您以前也曾說過,學了本事,就要為民眾造福。妹妹小小年紀,就學得一身大本事,這何嘗不是老天對妹妹的恩賜?她要藏著掩著不替人看病,豈不是愧對了老天的厚待?”

    夏正謙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欣慰地拍拍夏祁的肩膀,道:“兒子,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不過了。你記住,你妹妹這樣做,是為家裡好。要不是她出手,你爹我現在還在獄中呆著呢。而今天她要不下車插手此事,你的名聲會更壞。以後,萬不可因此事對妹妹心生埋怨。”

    “爹您放心,我再糊塗也不至於分不清好歹。”夏祁認真地點點頭。

    他又轉過頭對夏衿道:“妹妹,以後你想出去就去吧,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反正總呆在家裡看書,又不喜歡到外面亂跑。”

    夏衿望著這個跟自己長得十分相像的哥哥,心裡滿滿的全是感動。

    她言之鑿鑿地舉手保證:“哥,以後,我再不亂拍你的頭,也不粗魯地按著你換衣服了。”

    夏祁傲嬌地斜睨她一眼,鼻子裡哼哼兩聲,表示還沒原諒她。

    夏衿可沒時間跟他玩鬧,轉臉對夏正謙正容道:“爹,您現在知道了,我不光是治好了羅三公子的病,而且還治好了宣平候老夫人女兒的病。有這兩家的人情在,臨江城裡,誰還敢找咱們的麻煩呢?便是知府大人也要給幾分面子。在城東開醫館,真沒有什麼風險。”

    她看了夏祁一眼,又道:“再說,孟母三遷,就是為了給兒子一個好的讀書環境。城東所住的人,非富即貴,哥哥在這種環境下呆一段時間,走出去都不會再畏手畏腳,一股子小家子氣。而且讀書人,最講究人脈。你看以前二伯整日去參加什麼詩會,就是為了混個臉熟,搏些名聲。咱們住在城東,周圍都是些有地位有教養的人,哥哥跟他們的孩子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後面這個理由,說得夏正謙夫婦倆頗為心動。一雙兒女,就是他們的心頭肉。只要是對兒女好,不管做什麼他們都是願意的。

    而舒氏作為母親,想得就更深一些。

    眼看夏祁和夏衿十四歲了,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了。住在城東,沒准就能結識些好人家,給兒女張羅兩樁好親事呢。

    這麼一想,舒氏就對夏正謙道:“相公,衿姐兒說得對。要不,咱們就租城東的那處宅子吧。”

    “等我去看看再說不遲。”夏正謙其實已經願意了,不過沒看過宅子,他總不放心。說到底,還是對夏衿的辦事能力有些不信任。

    “還有一件事,爹。”夏衿又道。

    “還有什麼?”夏正謙抬起眼皮,不動聲色地道。他被夏衿嚇了兩次,此時都已學會淡定了。

    “大伯如今已知道羅三公子的病是我治好的了,宣平候老夫人的身份他也知道。有這兩份人情在,我擔心,一會兒他就要找上門來,跟您賠禮道歉,叫咱們搬回去了。”

    舒氏擔憂地望著丈夫。

    沒搬出來前,在夏府過的日子她還勉強能忍受。可現在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再回頭一比較,她是再也不樂意回去過那種挨打受罵的日子了。

    夏正慎見兒子也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唯恐自己說要搬回去的話,心中沒來由地感覺一陣酸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2 10:26 AM

第七十七章 問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夏祁的頭,可看到他的少女雙掛髻,又縮回手去,對妻兒道:“放心,就是他們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回去了。”

    這麼多年,他對老太太和那宅子裡雞飛狗跳的事不是不反感。只是以為老太太是自己親生母親,所以才忍著。現在得知這女人根本不是自己親娘,而且把自己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下毒把自己害死,他對夏府那個地方,就滿滿的全是厭惡。

    想到這裡,他忽然想起早已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一件事。那是他七歲那年,有一次他在池塘邊玩,有人從後面推他進了池塘,跟著他的下人不見蹤影,他差點溺水而亡。幸得老太爺出診回來,路過池塘,才叫人把他救了起來。後來跟隨他的下人被打個半死賣了出去,老太太似乎也被關了一陣祠堂。

    這時想來,他落水之事,恐怕是老太太所為。

    “老爺,老爺……”恍惚中,夏正謙聽妻子在叫喚,他回過神來,便見妻兒正擔憂地望著自己。

    “啊,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他用手掌抹了一下臉,笑著道,笑容裡盡是苦澀。

    夏祁仍然不放心:“爹,大伯此時叫我們回去,無非就是以為咱們家攀上了羅府和宣平候府這兩棵大樹,想要從中獲利。一旦咱們不按他們說的做,去巴結討好貴人,並拿到他們想要的好處。估計咱們的日子比以前還要難過。所以,無論大伯怎麼說,咱們都不要回去。”

    “放心吧。”夏正謙見妻兒仍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裡暗自歎息,自己以前到底有多愚,才使得妻兒對他如此不放心,“我真不會回去了。老太太又不是我親娘,恨我恨成那個樣子,我回去幹什麼?給她打罵讓她搓磨嗎?”

    話說到這份上,舒氏和夏祁終於放下心來了。

    可夏衿卻慢悠悠地開了口:“要是不是大伯來。而是二伯和二伯母來呢?”

    舒氏臉上剛剛浮起的笑容頓時僵在了那裡。她望著手中的茶碗,自己便先不確定起來。

    嫁進夏家這麼多年。要說對她好,讓她感覺到溫暖的,就是夏家二太太魏氏了。她流掉孩子心如死灰躺在床上的時候,是二太太噓寒問暖。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錢買些補品給她吃;每次被老太太責罰,也都是二太太為她求情,私下裡囑咐下人對她多加照拂。

    這十幾年來在夏府的生活苦澀太多,遭受的責駡和冷眼太多,二太太給她的這一點溫暖,便讓她倍加珍視,格外感恩。

    所以,如果是二太太上門來,勸他們回去。舒氏想,她怕是張不了嘴拒絕二太太吧?

    她轉過頭來,望著丈夫。她希望丈夫比自己更堅定。卻看到丈夫在煩惱地揉著眉心。一副為難的樣子。

    她知道,丈夫對二哥的感情,一如她對二嫂。她不止一次地聽丈夫說過,小時候老太太生氣,老太爺不在家時,就總是二哥護著他。老太爺過世後。二哥對他的維護,比二嫂對她的更甚。

    如果二哥上門相勸。他即便不願意回去,也會給二哥面子,緩和與那邊府裡的關係。

    夏祁看到父母這表情,嘴唇緊抿,眼裡露出失望之色。

    他正要張嘴說話,卻感覺有一隻手按住自己的胳膊。他轉過頭去,便見夏衿對他直搖頭。

    “妹妹,難道你還想回去過那憋屈的日子嗎?反正我是不會回去的。”夏祁忍不住氣憤地嚷嚷起來,然後不管不顧地轉頭對夏正謙和舒氏道,“要是你們抹不下面子,二伯和二伯母一勸你們就回去,那你們就回去吧,我跟妹妹留在外面。反正,打死我都不會回去再受夏禱和夏禪欺辱的。”

    夏正謙和舒氏齊齊色變。剛才的內心深處那一點點動搖和糾結,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放心,我說了不會回去就不會回去。”夏正謙道。其實即便沒有夏祁這句話,他也不會回去。二哥一家對他們固然好,但與府裡那整日的責駡欺辱相比,算得了什麼?日子是自己過的,那種難過只有自己知道。

    拋了個問題出來就一直沒有說話的夏衿,這一回問了一個問題:“可二伯不是勸你回去,只勸你跟那邊不要鬧得那樣僵,今晚回府去吃一頓飯呢?”

    夏正謙啞然。

    他抬起頭,愣愣地望著夏衿。

    夏衿就知道,這個男人心軟而又善良,要不然也不會一身本事,還被人欺負到那種程度了。

    她避開夏正謙的目光,望著虛空,淡淡道:“您可能想,吃一頓飯而已,這點面子總是要給的。就算老太太不是親娘,大伯、二伯畢竟是親兄弟,而且二伯這麼多年以來如此維護你,他叫你回去吃一頓飯,你總不好意思不去,是不是?”

    這句話完全戳中了夏正謙的心思,他收回目光,低下頭去裝著飲茶,表情頗為不自然。

    而舒氏不忍看到丈夫被搶白,心虛而小聲地道:“衿姐兒,那邊畢竟是你爹的家,咱們的根。咱們即便是分家出來了,也同樣的夏家人,每年過年的時候,還是要回去拜祭祖宗的。兩邊的關係鬧得太僵,終歸不好,讓人看了也是笑話。到頭來定然說是咱們不好,不敬嫡母。”

    說到嫡母兩個字,她猛地用手帕捂住了嘴巴,然後小心地看了丈夫一眼,唯恐夏正謙聽到這兩個字傷心難過。

    夏正謙聽到這兩個字,果然神情微動,不過低垂著眉眼,看不出更多的情緒。

    夏衿對這對包子父母無奈了。

    她歎了一口氣。道:“那好,咱們就給個面子,過去吃飯。然後呢?然後老太太哭著跟你道歉。說她當年對老太爺太過失望,她這裡生兒育女、勤儉持家,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日子稍好過些了,老太爺便生了異心,在外面有了女人,還抱回個孩子來。她當時剛生了孩子起不來床,孩子沒了傷心欲絕。老太爺不但沒有安慰她,反而抱回個孩子。還用她父兄來威脅,逼著她認作親生。這種情況任作是誰,都要恨意滔天,憤意難平。可老太爺畢竟是她的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外頭的女人又查不到,她只有把這份恨意,放到你的身上。所以這麼多年,才會如此對你。”

    她注視著夏正謙,見若有所思,微微動容,顯然這番話打動了他,她心底歎息一聲。臉上露出一抹無奈地冷笑:“如果她說這番話,你會不會原諒她?”

    夏祁抬起眼來緊緊地盯著父親的臉,唯恐他說出原諒的話來。

    夏正謙沉默著。沒有說話。

    舒氏低下頭去,雙手絞著手帕,生怕女兒問到她頭上。

    她恨老太太,但身為女人,她又特別能理解老太太當年的心情。她跟夏正謙鶼鰈情深。可假如她懷孩子的時候,丈夫在外面有了異心;待她生的孩子死了。丈夫卻抱了他情人所生孩子回來,硬逼著她將這孩子認下。她恐怕要生生將那孩子摔死,再拿刀將丈夫砍了,才能解心頭之恨。她性情柔弱尚且如此,何況生性要強的老太太呢?

    夏衿不用看,就知道這對夫妻在想些什麼。

    她冷冷一笑,又道:“好,你原諒了她,她放低身段求你,求你搬回去住,求你回仁和堂去幫大伯。想來,即便爹您不搬回去住,也不好意思再拒絕重回仁和堂的要求吧?”

    夏正謙這回沒有沉默。他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呢?然後當然是您再回去為他們當牛作馬,老太太依然可以用各種藉口叫我們母子三人回去,想罵就罵,想打就打——爹,您可別忘了,每次老太太打罵我們,可都不是無理取鬧的,總有各種拿得手的理由。”

    舒氏的眼眸抬了起來,表情有些忡怔。

    “當然,或許老太太看在我們能為她辦事的面上,不打罵我們。可她要求您去宣平候府為二伯求個一官半職呢?如果她讓你去找羅大人為二哥、四哥開後門,在春闈上多加照顧呢?您去是不去?可衙門是候爺家開的嗎?春闈是羅推官能左右的嗎?他們能為了一個郎中,就罔顧國法、徇私舞弊,陷自己於危險境地,供政敵彈劾嗎?自然不會。您求不來官,求不來秀才,老太太又會如何對待您?她恐怕會把所有的怒氣都宣洩到我們四人身上吧?”

    舒氏聽到這裡,生生地打了個寒戰。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候爺他老人家和羅推官感於恩情,給二伯安排個一官半職,讓二哥、四哥中了秀才,可老太太會滿足嗎?給二伯安排個文書,她恐怕還肖想著要讓二伯做幕僚、做主薄、做縣丞,做朝庭的有品級的正經官員吧?”

    夏正謙不由得想起老太太對他提到過的,讓夏正浩做知府大人的師爺的事。

    “爹,您想想,如果不是我治好了羅三公子和宣平候姑太太的病,老太太會對您道歉,求您回去嗎?恐怕不會吧?她既讓您回去,就是存了想要利用你,榨幹你的想法。一旦您對她沒了用處,又會像這次一想,一腳把您踢出門!明明知道這樣,您還要回去給她利用,給她壓榨,幫她去求爺爺告奶奶,做那些狗苟蠅營的事嗎?您就非得那麼下作,由得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想如何搓磨就如何搓磨,還拉著你的妻兒受苦陪葬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2 10:26 AM

第七十八章 堅持

    見夏衿越說越不像話,舒氏忙喝了一聲:“衿姐兒!”

    夏衿不說話了,只盯著夏正謙,目光冷冽而又疏離。哪怕眼前的這個男人給了她一份父愛,但如今她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他仍然執意要做一個包子,她便打心眼裡看他不上。道不同不相為謀,一旦他選擇回去,她便會想辦法脫離夏家。

    夏衿的話說得雖然難聽,卻如同重鼓一樣“呯呯”地擊中了夏正謙的心房。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對上兒子和女兒那兩雙眼睛。看到這兩雙眼睛清冷裡帶著深深的失望,他心中頓時一凜,被老太太的悲情弄迷糊的心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伸出手掌,用力地揉了揉臉,沙啞著聲音道:“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舒氏安慰似的拍了拍丈夫一手,一面對夏衿嗔道:“你這孩子,說的跟真的似的,就好像你大伯、二伯真的來過了一樣。你看看,你回來這麼久,你大伯、二伯不是也沒來嗎?或許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咱們,不想再跟咱們有什麼瓜葛呢。”

    夏祁撇了撇嘴:“娘,您這話也就自己騙自己,以老太太和大伯的性子,他們會不來嗎?”

    夏祁話聲剛落,就有婆子匆匆從臺階下快步走了上來,在門口行了一禮,道:“老爺、太太,二老爺來了。”

    屋子裡瞬間一片寂靜。

    那婆子見一家四口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定定地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一動不動,不由得將聲音揚了起來:“老爺、太太?”

    以二老爺在夏府的地位,他到這裡來探望三老爺和三太太。她們做下人的本不敢攔的。但今天輪值的這位守門的婆子,性情最是剛直,看不慣那邊府上的做派,向來在心裡為三房打抱不平,這才硬生生把夏正浩攔在了門外,說是老爺曾交待過,因院子窄小。住著女眷,來了客人需得通報了才能放進來。

    此時見夏正謙和舒氏都不動不說話。她還以為自己的做法欠妥,心裡惴惴的。

    這四人裡,夏衿最是清醒。她怔了一怔便反應過來。見夏正謙和舒氏沒應聲,便替他們對婆子回道:“讓他進來吧。”

    看那婆子去了。她轉過頭來,對夏正謙淡淡道:“爹,這句話我放在這裡。如果您真要回那府上去,您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說著,她轉身就出了門。

    “爹。”看到夏正謙這樣,夏祁頗不忍心,期盼地望著他,就想聽他說一句承諾的話。

    “放心吧,你妹妹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我不會再回去,也不會再給他們當牛作馬。”夏正謙道。

    看著兒子穿著女裝卻用鴨公嗓說話,舒氏趕緊揮手:“祁哥兒。你快回房去,別在這兒呆著,免得露了餡。”見兒子遲疑,她又道,“放心,我會看著你爹的。你妹妹那話。說得我是真害怕。如果你爹要回去,咱們就不理他了。我就帶著你們兄妹倆單獨過。”

    夏正謙無奈地望了妻子一眼,對夏祁揮揮手:“趕緊走趕緊走。”

    夏祁這才放心地去了西廂,準備找妹妹說說話。

    可到了西廂,他卻找不到夏衿的身影。

    見到菖蒲拿著針線簸籮,正坐在門廊上認真地做針線活,他忙問:“菖蒲,姑娘呢?”

    菖蒲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角落。

    夏祁定睛一看,卻見夏衿正站在廳堂後窗下,正跟上次夏正慎來時一樣,準備偷聽壁角呢。

    他趕緊也跑了過去,湊到了妹妹身邊。

    聽著裡面的談話,夏祁的臉色古怪起來,望向妹妹的目光充滿了佩服。

    他想不到,二叔所說的話,竟然跟妹妹剛才預測的一樣:先是撫慰,說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偏不在家,對不住三弟;緊接著就解說老太太當年的心情,讓夏正謙理解她;最後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夏正謙回去。這個要求在遭夏正謙拒絕後,他便退了一步,請三房一家回去吃頓飯,以示冰釋前嫌。

    夏正浩身為秀才,整日跟那幫子文人混在一起,那口才絕對是杠杠的,說是口燦蓮花都不為過。要不是夏衿有先見之明,把事情剖析了一番,將夏正浩種種說辭演繹了一遍,不要說心軟的夏正謙和舒氏,便是夏祁自己恐怕都要被他說動,答應回去吃這一頓鴻門宴了。

    可惜有了夏衿打的預防針,又有了夏祁的威脅,夏正謙的抵抗能力強了不少,硬是緊咬著牙關,不答應回去吃飯。

    末了,夏正浩也不耐煩了,口氣倏地冷了下來:“三弟,以前我看你秉性純良,所以才總是護著你,沒想到你現在變成這樣,六親不認,冷酷無情。老太太即便不是你親娘,也是你嫡母,好歹養了你這麼大,不少你吃不少你穿,還給你娶了媳婦,你就這樣回報她的?你以為,不要財產,再倒帖三百兩銀子,就能一筆勾銷這幾十年的養育之恩?要是錢財就能算清楚父母的恩情,那還要孝悌之理做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難道你沒有聽過?”

    說著他站了起來,指著夏正謙道:“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裡,今天申時,如果不見你來,咱們兄弟之情就到此為止,我再沒有你這不孝不悌沒良心的弟弟。”

    說著,他拂袖而去。

    二太太卻沒有馬上走,而是用極感慨的語調道:“唉,三弟、三弟妹,回去吃頓飯而已,用得著鬧這麼僵麼?你們做得這般絕情,那外人說話可就不好聽了。要是讓考官知道,祁哥兒還能參加科舉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老太太再不好,咱們做子女的,也得忍著。你們說是不是?反正呢,該說的話我們都說了,去還是不去吃飯,你們自己好好斟酌,我就先走了。”說著似乎又拉了舒氏的手,“三弟妹,我們走了啊。以後啊,不住在一起了,有什麼事你派人知會我一聲。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好妯娌。”

    “嗯,二嫂,多謝你了。”舒氏似乎挺感動,兩個輕柔的腳步往門外去。過了一會兒,舒氏聲音在院門處響起,“二嫂,你慢走啊。”

    夏祁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夏衿,似乎在等她拿主意。

    夏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對夏祁道:“我有點不舒服,回房去歇著了。”說著再不看他,轉身快步往西廂走去。

    夏祁在抬眼看夏衿時,就猛地感覺自己不對。自己是哥哥,又是男子,怎麼一遇到事情就等著妹妹拿主意?這不對頭,這很不對頭。

    他拍了拍腦袋,直直地就往廳堂裡去。

    他不像夏正謙,因誤以為母親難產生下他,對老太太總有深深的歉意,和一份難以言說的孺慕之情。夏祁與夏禪、夏禱同為孫輩,功課比那兩人好,性子也更乖,從不調皮搗蛋,然而每次有什麼事,老太太總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責駡於他,把夏禪、夏禱犯的錯都按到他身上。

    一個小小孩童,哪裡知道什麼叫忍辱負重?又哪裡曉得還要去猜想老太太的心思,諒解她的做法?一次兩次,老太太的不公與偏心,早已在他心裡埋下深深的憎惡,他恨這不公,他厭惡夏府。要不是夏正謙和舒氏的言傳身教,還有正值叛逆期,夏衿就降臨到了夏家,所作所為紓緩了他心裡的鬱氣,否則,這孩子還不定怎麼長歪了去呢。

    所以,自始自終,夏祁都是堅定不移地站在夏衿這一邊,不同意父母對老太太有任何妥協的。

    他進了門,便見夏正謙和舒氏一人一邊地坐在廳堂的主座之下,沉著臉,滿腹心思的樣子。他的嘴緊緊地抿了起來。

    他知道,父母這是動搖了。

    他一聲不吭,找了個位置兀自坐下,眼睛卻定定地盯著父親和母親。

    舒氏的位置離他近一些,被他這樣盯著,頗不自在,沒話找話地問道:“怎麼你一個人,你妹妹呢?”

    夏祁垂下眼瞼,面無表情地道:“她不舒服,回房去了。”

    “不舒服?”舒氏一驚。自打夏衿得了一場大病,她就對這雙兒女的身體著緊得很。幸得自那以後,兩人再沒犯過什麼大病小病。

    夏正謙也抬起眼來,關切地望著夏祁:“哪裡不舒服?”說著便站起來,準備去看看女兒。

    夏祁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目光的冷冽讓夏正謙和舒氏心裡一震。

    夏祁偏過頭去,看向門外,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開口道:“心裡不舒服。大概是想著怎樣一個人過日子吧。”頓了頓,他補充一句,“剛才的談話,我跟妹妹都在窗後聽見了。”

    夏正謙的眉頭蹙了起來。

    舒氏見丈夫不高興,忙嗔怪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我們即便要回去,也不過是吃頓飯而已。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答應過的話,什麼時候沒做到過?”

    “有。”夏祁轉過頭來,氣鼓鼓地道,“我十歲那年,爹您說過年時要給我和妹妹各買一個鯉魚燈籠,到了那天卻說話不算話,把鯉魚燈籠送給了別人。”

    夏正謙尷尬地跟舒氏對視了一眼,左手握拳在嘴邊輕咳一聲,將目光轉向別處,不敢看夏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2 10:28 AM

第七十九章 搬家

    夏祁說這件事,其實是意有所指。

    四年前,夏正謙答應兒女年三十夜要買鯉魚燈籠,那日從醫館回來,確實也買了。卻不想剛進門就被夏禪和夏禱、夏衯看到了,三人死活要要。其實夏正謙考慮到府裡還有侄兒侄女,不偏不倚地給他們也各買了一個的,只是花樣不是鯉魚的。卻不想這三人就看中鯉魚的了,夏正謙怎麼解釋都不聽。最後夏禱幾人拿了鯉魚燈籠,還去老太太面前告了一狀。結果大年三十,三房一家人飯也沒得吃,就被罰跪了冰冷的祠堂。

    那時夏祁十歲,餓著肚子跪在又冷又黑的祠堂裡,聽到妹妹“嚶嚶”地哭,對老太太簡直恨意滔天。

    夏祁那日的心情,夏正謙也是知道的。為怕兒子性情變得偏激,他還跟兒子講了許多大道理。

    卻不想,那件事仍然成了兒子心裡的一根刺。這麼些年,一直沒有被拔除。

    夏祁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用疏離地目光看著父親,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動:“今晚的飯,你們去吃吧,我和妹妹都不去。你們如果願意留下,就不用再回來找我們了。我帶著妹妹另立門戶。”說著,他腰板挺直地大步朝門外走去。

    夏正謙愣愣地望著兒子的背影,一種無力而蒼涼的感覺從腳板底穿過脊背,直直地朝他的心中撞來。

    他在一雙兒女眼裡。一向是正直威嚴而不失慈愛的父親。他以為,他一直是他們需要仰望的存在。

    什麼時候起,他在兒女心裡變得如此沒有擔當。不講信用,沒有主見,懦弱無能得連妻兒都保護不住的廢物?

    “相公,要不,這頓飯咱們就別去吃了吧?”舒氏低低地道。

    兒女這個樣子,叫她心疼得直想落淚。

    夏正謙本意也只是去吃一頓飯,並不向老太太有絲毫妥協。而這一刻。他也覺得這頓飯沒什麼可吃的了。母子之情,本就沒有;兄弟之情。也很淡薄。這些與父子、父女之情相比,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如果去吃一頓飯叫一雙兒女對他失望到極點,那這飯,便是老太太親自喂到嘴邊來。他也不可能去吃。

    想到這裡,他當機立斷:“叫人雇幾輛馬車,提上東西,我們現在就搬家。”

    “啊?”舒氏愣住了,“搬到哪裡去?”

    “就是衿姐兒找到的那座城東的宅子。”

    舒氏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吧。”說著便要出去張羅。

    她剛走到門口,就見守門的婆子匆匆進來,稟道:“老爺、太太,外面來了個人。說是羅府的管家,想求見少爺。”

    “于管家?”夏正謙訝然。

    他望望舒氏,對婆子道:“請他進來。”又轉頭吩咐舒氏。“去看看衿姐兒換了裝沒有,如果仍著男裝,叫她過來一趟。”

    舒氏也猜想到于管家來此,定然是找夏衿的,忙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夏衿正無滋無味地躺在床上發呆呢。聽到舒氏說于管家來了,趕緊過來。待得婆子引于管家進門。她也到了廳堂。

    于管家這還是第一次到老宅來。他看著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破舊小院,暗自搖頭,對夏正謙行了一禮,便將來意說明:“早上令公子看的城東的那處宅子,我剛才又去找主家談了談。他說,看在您是開醫館,救人濟世的份上,願意少些租金,一個月只需二兩五錢銀子即可。”

    “啊?”夏正謙和夏衿都大感意外。

    “怎麼可能?”夏衿想著那處宅子的地段、面積,再想想于管家介紹的主家的情況,心裡根本不相信主家會主動降下那麼多租金。

    不過當著夏正謙的面,她也不好問。暗暗打定主意,等會兒定要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主家真這麼說?”夏正謙也不大相信。

    于管家笑道:“確實是這麼說的。不過我找人打聽了一下,原來是主家在任上得了重病,被一個名醫給治好,算是揀回來一條命。如今聽聞您租這房子是要開醫館,他又不差這幾個錢,便想便宜租給你,也是想結個善緣。”

    這話倒打消了夏正謙的疑慮。

    夏衿目光平淡地望向夏正謙,只默不作聲。

    于管家見狀,還以為是夏正謙不同意,忙在一旁勸道:“夏郎中,做大事者應當不拘小節。這處宅子,只比柳葉巷那裡貴七錢銀子,但無論是地段,還是面積,都不是那處小院子能比的。何處適合開醫館,想來您最清楚。要不,您先去看看再說?”

    “柳葉巷?”夏正謙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

    夏衿抿著嘴,仍不作聲,甚至連目光都不與夏正謙對視,一副對他愛搭不理的樣子。

    于管家這時也覺察出氣氛不對來了,忙將柳葉巷那處宅子介紹了一遍。

    夏正謙一聽到這柳葉巷三個字,便沒心情聽,只不便打斷于管家的話而已。好不容易等於管家把話說完,便道:“城東那處,我聽祁哥兒說起也感覺很滿意。原先只因價錢高,拿不定主意。既然于管家勞神幫把租金講下了一半,那自然沒有不租的道理。你看,我們能不能現在就搬進去?”

    他說完,還特意看了夏衿一眼,希望女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別再生氣了。

    不去府上吃飯,馬上搬家的事,舒氏剛才一見女兒就跟女兒說了。不過夏衿對夏正謙這偏軟弱的性子很不滿意,哪邊強邊就倒向哪邊,簡直沒有原則性。因此此時夏正謙對她討好的一瞥,她依然沒理會,並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當然。那宅子原來就是空的,而且因為有下人守著,收拾得很乾淨,把東西一搬進去就可以入住,根本不用再修繕打理。”于管家道。

    夏正謙大喜,拱手作禮道:“那一會兒還得有勞于管家跟我們過去一趟,做個中人,把合約簽上一簽。”

    于管家笑道:“我家公子說了,如果你們要租那處宅子,他願意做個中人。不知你們準備何時搬家,我好回去跟我家公子說一下。”

    雖然夏正謙覺得租個房子不必勞動大病初愈的羅騫,但人家一片好意,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沒口子的道謝,又道:“我們東西都收拾好了。等下人把馬車雇來,立刻就搬。”

    于管家一聽,不敢多留,忙道:“那我先回去稟明我家公子。”說著匆匆告辭離去。

    夏正慎那裡一收回房契,舒氏便叫人把東西都收拾妥當的了,這一會兒羅叔把馬車雇來,大家抬的抬,提的提,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把東西搬淨了。大家上了馬車,由扮成夏祁的夏衿指路,往城東的新宅子去。

    夏正謙性情雖軟弱些,卻是個好父親。為緩和跟一雙兒女的關係,他特地跟夏祁、夏衿坐了一輛馬車。

    路上,見一雙兒女都板著臉,一言不發,他只得沒話找話地對夏衿道:“你去找房的時候,秦老闆來了,聽到我說搬家的事,他不光不責怪,還極力寬慰我。說藥鋪的事不用我操心,他先叫人把藥搬回去。如果我還想跟他合作,等找到合適的地方跟他說一聲就行。至於租金,我手頭緊,就先用著,什麼時候有了再還給他都成。”

    見夏正謙這樣子,夏衿倒不忍心了。雖對夏正謙沒個笑臉,但至少肯面無表情地答上一句了:“城東當街的鋪面貴,他要想搬來,這租金且得漲上一漲。”

    夏正謙小心奕奕地看著女兒的臉色,道:“秦老闆既然仗義,我也不能見錢眼開。這租金,我覺得還按原來的收好,你說呢?”

    夏衿挑挑眉,“哦”了一聲,便將頭轉向了窗外,不作聲了。

    原先三房窮,一文文都得算著來。可現在有了宣平侯老夫人給的六十兩銀子,秦老闆這裡,就是小錢了,她自然不會太在意。

    夏正謙弄不懂她這聲“哦”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惴惴地看她一眼,卻不好再問。

    夏祁畢竟是真的十四歲,又是夏正謙的親兒子,不像夏衿內心裡早已換了個人。他見父親如此討好他們,早已心軟了。只父親一味地對妹妹陪小心,他也不好說話。

    此時見父親尷尬,他便解圍道:“其實吧,如果那秦老闆真是仗義的人,他必然不會占咱們這個便宜,會主動提出按城東鋪子的價錢給房租的;可如果他只是裝裝樣子而已,那麼,最多半年咱們就可以請他走人了。有了本錢,咱們自己開個藥鋪不好?非得把錢給別人賺!”

    這番話倒讓夏衿頗感到意外。她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這番話無疑又教育了夏正謙一次。他微蹙著眉頭,陷入沉思。

    因羅府就在夏家新宅子附近,待夏正謙他們到達新宅時,羅騫和于管家已在新宅的廳堂裡坐著了。而坐在羅騫下首的,是一個中年男子,據他說是房主的遠房侄子,代族叔來簽合約的。

    夏家人自不疑有他,舒氏帶下人去整理屋子,夏正謙則帶著夏衿跟這中年男子一起,簽了五年的賃房合約,並預付了半年的租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2 10:29 AM

第八十章 夏府裡

    簽完合約,夏正謙便熱情留三人吃飯。羅騫知道即便夏衿得了六十兩銀子,租了宅子後也只能支撐一陣子的開銷,自然不肯讓夏家破費,坐了一坐便告辭離去了。

    而夏府那頭,無論是老太太還是夏正慎、夏正浩,都極篤定夏正謙一定會來吃這一頓飯,所以也沒派人盯著老宅,更是備了一桌好席,只等三房一家四口提了東西上門來。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來。老太太沉不住氣了,叫夏正慎:“派個人去看看。”

    夏正慎派了人去,不一會兒那人回來了,稟道:“小人去看了,老宅上了鎖,裡面似乎沒人。小人又找人打聽了,好像是三老爺他們搬走了?”

    “什麼?”一屋子的人都懵了。

    “你打聽真實了?確實是他們搬走了?不會是他們來的路上跟你錯過了吧?”夏正浩猶不相信。

    夏正謙的性格,他最瞭解,他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按道理說,夏正謙即便不搬回來住或回仁和堂坐堂,這頓飯他是一定會回來吃的。

    “確實是搬走了。”那下人抹了抹額上的汗,“那鄰居說,眼看著他們雇了好些馬車,拎的拎,抬的抬,把東西都搬上馬車離開了。”

    夏正慎忽然想起老宅外面砌了個門臉,老三在外面開了個醫館,還跟人合夥弄了個藥鋪,又問:“那外面的門臉呢。也沒人?”

    下人搖搖頭:“沒人,都鎖著門。”

    夏家人你看我我看你,俱都面面相覷。

    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下來。屋裡一片寂靜。

    待大家都反應過來,三房人這麼直接搬走,就等於無聲地扇老太太一個大嘴巴,給老太太好大一個沒臉時,大家全都偷偷抬起眼,朝老太太那邊瞥,就生怕下一刻。老太太手邊的茶杯忽然就朝自己飛來,遭個無妄之災。

    老太太此時已氣得全身發抖。她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難堪過,即便是老太爺當年抱回一個孩子,也是跪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地跟她討饒。她即便氣惱,也沒有像現在這般憋屈難堪。

    “簡直是……”她用力地拍打扶手,咬牙切齒,臉上一片猙獰,“不知死活!”

    “老大。”她揚聲道。

    “娘,我在這兒。”夏正慎走到她身邊。

    “你去,把老三的身世都給我傳出去,讓大家都知道他是婊/子養的野種,我家沒這樣不仁不義的東西。”

    屋裡人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今天上午老太太在老宅那裡鬧的那一場。因為夏正慎囑託和劉三爺敲打,那些病號並沒有把閒話傳出來。而回家之後,夏正慎又勸了老太太好一陣。讓她把夏正謙的身世當成把柄,不在關鍵時候不要輕易地使出去。為此,這個家除了夏正浩回來後,夏正慎跟他把所有事情都說了一遍外,其餘人都不知道夏正謙的身世另有隱情。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三弟他。不是您生的?”大太太忍不住問道。

    “自然不是!”老太太回答得異常乾脆。

    這一下大家知道剛才不是他們耳誤了。只是這消息不啻一聲炸雷,大家猶不相信。全又把目光投到了夏正慎身上。

    夏正慎卻不理大家,苦著臉對老太太道:“娘,祁哥兒可是救了羅三公子,又治好了宣平候府姑太太的病。咱們這要是跟他們撕破臉,可真沒什麼好處。”

    “好處?什麼好處?”老太太尖利的聲音如同針紮一般刺進大家的耳膜,“他治好了羅公子的病,跟你說過一聲沒有?他賺了宣平候府幾十兩銀子,分給你一文錢沒有?如今叫他們來吃一頓飯,就躲三躲四,生怕咱們沾他的光似的。就這樣,還有什麼好處給你?反正……”

    她呲著牙,聲音越發尖利:“他讓我不好過,我就讓他不好過!哼,什麼玩意!”

    夏正慎歎了一口氣,仍然耐著性子溫聲開解老太太:“治好羅公子時他們已經搬出去了,至於沒給我錢,那不是已分家了嗎?祁哥兒能出手相幫,已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老太太就打斷了他的話:“搬什麼搬?不是說祁哥兒極得羅公子的喜歡嗎?沒准這都是他們串通好的,互相串通好來設計我們。我就不相信祁哥兒能得什麼奇人傳授,醫術比你三弟還高明!咱們家以前雖有個邵婆子,卻是個又聾又傻的,跟她說話不把屋頂掀翻她根本聽不見,腦子更是糊塗得連她自己是誰都說不清。這樣的人還是奇人?屁!就等著哄你們這些蠢人!”

    這話說得夏正慎眉頭直皺。

    夏正浩忍不住道:“那宣平候老夫人呢?那總不會是祁哥兒認識的,也串通好來設計咱們吧?”

    “什麼宣平候老夫人?你認識她?”老太太仰頭脖子,快要問到他臉上去,“看她那灰撲撲的馬車和那身穿著打扮,哪個候府夫人是這樣?你大哥好歹在世面上混了幾十年,難道她是候府夫人都認不出來?”

    夏正浩被這一說,也迷糊了,只好轉頭瞅著夏正慎,希望大哥能拿個主意。

    “娘您不要胡猜了。”夏正慎有些不滿地道,“您是沒見過羅公子和那宣平候老夫人。宣平候老夫人雖然穿的不怎麼樣,但那一身行事的派頭,真不是一般人能裝得出來的。羅公子就更不用說了,絕不是那等容易被人糊弄的人,他不可能幫著祁哥兒來哄騙咱們。”

    他掃了大家一眼,又道:“再說,此前祁哥兒除了上學堂就是去醫館,根本就沒機會外出。即便跟三弟去羅府治病,也統共去了兩次。就他那性子,怎麼可能去了兩次就哄得羅公子幫他?”

    這話說得夏禪和夏禱連連點頭。

    他們跟夏祁一塊長大,上學後又一起呆在學堂裡,對他的性子可以說再瞭解不過了。不要說沒有機會,即便有機會,以夏祁那簡單的腦子和老實純良的性子,也做不出連老太太和大老爺都被計算的事情來。

    只夏禪眼前總閃過那日被打的情形,他心裡隱隱感覺到夏祁絕不是他們看到的這麼簡單。但當日大家都不相信他說的話,他便賭氣地懶得把心裡的猜想給說出來。

    夏正慎又繼續道:“而且我今天回來後問過守門的人了。他們說,祁哥兒原來都是放了學或從醫館回來,就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從不出門的。也就是他爹被關在羅府的那幾日,出入的次數多些。”

    “再說。”他又轉頭看向夏禪,“禪哥兒跟羅公子接觸得多,你覺得羅公子是能幫祁哥兒算計咱們的人嗎?”

    夏禪一點都沒猶豫,直搖頭道:“絕對不是。羅公子自已都病得下不來床了,稍一動彈就噴血。而且他性子冷淡得很,不大愛說話,即便對三叔也淡淡的沒個笑臉,是個很難接觸的人。”

    “可不是,即便是三弟,也難以讓羅公子這樣的人幫忙。咱們夏家小門小戶,還入不得人家貴人的眼。”夏正慎道。

    老太太兩個兒子都極孝順,便是夏正謙這個不是親生的,對她的話也從不敢違背。這下見大兒子竟然直接否定自己的話,老太太更是氣惱,只覺得心頭的血脈一陣翻湧。

    她厲聲道:“不管算計也好,不算計也罷,那野種既然連頓飯的面子都不給,我也不必給他留面子。老大,你去,把他的身世給我抖露出來,我看他還有什麼臉在這世面混!”

    “娘!”夏正慎不情願了。

    今天看到夏祁一出手就治好了定平候府姑太太的病,夏正浩出面也沒能請來三房一家人,他這心裡對老太太就生出了埋怨。要不是老太太平時對三房多加苛責,那日又猝不及防地把夏正謙的身世說出來,他們之間怎麼會鬧到這般田地?

    現在好不容易把那話題給堵住,沒讓留言傳出來,這就保留了一線挽回的餘地。都已這樣了,老太太還要把事情做絕,難道她就不覺得這樣是徹底把老三一家往外推嗎?

    “娘,這樣做,只會讓三弟離咱們越來越遠。”夏正浩也不同意。

    “那孽畜不聽我的話,你們也不聽我的話了?”老太太指著兩個兒子,手指直發抖。

    夏正慎見老娘被氣著了,連忙柔聲勸道:“娘,您聽我說呀……”

    “我不聽!”老太太一揮手,差點打到夏正慎臉上,“你們要不聽我的話,也一樣給我滾出去。”

    夏正慎與夏正浩對視一眼,兩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明知道三房現在有了宣平候府和羅推官家做靠山,他們上趕子緩和矛盾還來不及,哪裡肯火上澆油地再進一步撕破臉子?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夏正慎待要慢慢跟老太太講道理,可老太太竟然像著了魔似的歇斯底里,定然要夏正慎馬上去把夏正慎的身世給公佈出去。

    夏正慎本就被這事鬧得心煩,此時見老太太糊塗地掰扯不清,他也沒了平時的好脾氣,氣道:“您要說您去說去,反正我是不會去做這種傻事的。”

    說著,他氣呼呼地就要往門外去,卻聽得後面一陣驚呼“娘”、“祖母”……

    他回頭一看,就見到妻兒、兄弟都圍在了老太太面前。他心感不妙,快步擠進人群,卻見老太太面如死灰,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鋪了錦墊的軟榻裡,似乎是暈了過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3 06:01 PM

第八十一章 猜測

    城東,夏宅裡,上至舒氏,下到看門的婆子,看到新宅子寬敞又氣派,個個都歡喜不已。

    下人們搬過一次家,熟門熟路,不用舒氏指揮,就知道什麼東西放什麼地方,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就把東西一一歸整妥當了。

    “相公,我叫高婆子炒幾個好菜,咱們慶賀一下喬遷之喜吧。”舒氏喜滋滋地對夏正謙道。

    夏正謙心裡還在為拒絕去夏府吃飯這件事不安,但怕一雙兒女生氣,絲毫不敢表露出來。此時見妻子興致極高,忙應聲道:“好,你安排罷。”

    知夫莫若妻,見丈夫心神不定,舒氏歎了一口氣,開解道:“相公,我知道你一向心善,總覺得不管老太太是不是你親娘,大哥又是怎樣絕情,做了幾十年的親人,你對他們都做不到陌路相待。但他們是什麼人,想來你也清楚。只有你表現得稍稍心軟一點,他們就會巴住你不放,不把你利用得徹底絕不干休。為了一雙兒女,你就學學老太太和大哥,也絕情一點吧。”

    夏正謙拍拍妻子的手,道:“放心吧,我不是糊塗人,怎麼做我還是清楚的。只是這心裡一下子放不開,你容我緩兩天就好了。”

    屋外正準備進門的夏衿聽到這話,皺了皺眉,又將腳縮了回去,往夏祁所住的墨韻居而去。

    原先這所宅子的主人,想是個頗為喜文弄墨之人。所有的院子,都給取了個雅致的名字。夏正慎和舒氏住在正院,叫熙怡堂。取之和樂而興盛之意;夏祁所住的東院,則叫墨韻居,可見原本就是個讀書的地方;而夏衿所住的西院,大概以前住的就是位小姐,所以叫做清芷閣。

    舒氏是個窮秀才的女兒,未嫁之前也念過書,識得字。看到這些院落的名字。她很是喜歡。

    夏祁正在整理自己的那些書籍,看到夏衿進來。他瞥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嘴裡問道:“怎麼,你又想出去?想去你便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換裝。”

    夏衿啞然失笑,走過去敲了他一下腦袋,道:“這麼晚了,誰會出去呢?你也不動動腦子。”

    夏祁捂住腦袋抬起頭來,嚷嚷道:“你今天還說不打我的頭了的,現在又打。”

    “哦哦,我忘了,抱歉。”夏衿很沒誠意地道了個歉,找了張乾淨的凳子坐了下來。對夏祁道,“剛才我本想去找娘的,結果就聽到她和爹在說話。似乎爹仍放不下那邊,心裡不得勁,娘正勸著呢。”

    夏祁放下手,皺眉道:“爹就是心軟。明知道祖母和大伯是什麼樣的人,還去理他們,這不是惹麻煩麼?”說著就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勸勸爹爹。”

    “回來。”夏衿叫道。朝他招了招手。

    上次教訓夏禪一事,讓夏祁津津樂道了好久,一直盼著能再來一次。現在一看夏衿這架式,他便知有戲了,連忙小跑著走了過去,彎腰湊近夏衿,兩隻如墨珠一般的大眼睛巴巴地瞅著夏衿。

    夏衿好笑地用手指一頂,將他的腦袋移得遠些,這才低聲跟他說了一番話。

    夏祁聽完,亮晶晶的眼眸一下黯了下去,豎起的耳朵也耷拉了下來。

    他有氣沒力地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夏衿斜睨他一眼:“那你自己想個好辦法。”

    “好吧。”夏祁答應道,“為了爹爹,我就做出點犧牲吧。”

    當晚雖然忙亂,但在舒氏的安排下,夏家三房仍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以駕喬遷之喜。而夏正謙在一雙兒女面前,再沒流露出半點不高興的神色。

    第二日,等刑慶生到來,夏正謙便帶著他一起去了前面門臉處。

    昨晚搬到這邊再收拾收拾就已天黑,門臉處也沒來得及看。如今夏正謙看到鋪面寬敞又明亮,外臨的街道極是乾淨,跑兩輛馬車都不成問題,而且這裡既不冷清也不過於熱鬧,來往的路人穿著打扮都要比城南的要體面許多,心裡滿意之極。

    他吩咐羅叔道:“去個人,找藥鋪的秦老闆,叫他過來看看鋪面。”

    “是。”羅叔趕緊去了。

    夏正謙指揮著下人打掃,一面跟刑慶生興致勃勃地議論著這裡該擺放什麼,哪裡該做何用途,倒比在老宅處開醫館時還有興頭幾分。

    畢竟老宅砌出來的門臉小,擺上兩張桌子就放不下什麼東西了,完全談不上什麼佈置。而且夏正謙雖拿了房契,但房契上卻是大哥的名字。他總感覺依大哥的性子,絕不會讓他安生在那裡開醫館裡的。所以內心沒有一點安全感。

    而現在,這宅子雖是租的,但他一口氣簽了五年合約,預付了半年租金。照律法來說,半年裡這宅子就屬於他的了,他自然要將這裡用心佈置一番。

    待秦老闆帶著王管事過來,醫館這邊已收拾得明窗幾淨了。

    看到這樣的鋪面,秦老闆哪裡還有不滿意的道理?當下便讓王管事趕緊回去,把昨日搬回藥鋪的藥再搬到這邊來,又問及夏正謙租金幾何。見夏正謙厚道地說還是按原來的價錢,他心裡感動,主動要付夏正謙一兩五錢銀子的租金。

    自家連後面大宅子加前面兩個鋪面,一共才二兩五錢銀子的租金。照夏正謙的想法,秦老闆給個七、八百兩銀子就足夠了。所以這一兩五,他哪裡肯要?自然百般推辭。

    秦老闆見狀,只得道:“夏兄,不瞞你說,我一直想在城東開個藥鋪,可就是找不著鋪面。這邊的鋪面要不自己用,要不就租給自己親朋好友。沒門路的人都租不到。即便有那往外招租的,不是地段不好,就是租金貴得離譜。上次我看到一個鋪面。還要往裡一點,面積也沒你這個大,卻要一兩六錢銀子呢。所以給一兩五的租金,還是我占你便宜了。你有這樣的好鋪面能想到兄弟我,我再如何不能讓你吃虧不是?行了別爭了,就這麼定了。”

    夏正謙聽得這話,心裡就打了個突。他可不知道這邊的房租鋪面有這麼貴。照這麼說。人家即便不租宅子,只往外出租這兩個鋪面。兩邊加起來就有三、四兩銀子的收入。

    這似乎不對呀,有誰會嫌錢多咬手的?即便是為了結善緣,也不用這麼虧著自己吧?

    心裡既有了疑問,待秦老闆打聽他這宅子租金多少時。他就學了個乖,沒說實話,只叫秦老闆猜猜看。

    內宅住著女眷,秦老闆也不好進宅子去逛,出了門站在宅子的朱紅大門外往裡瞅了一瞅,估摸了一下宅子的面積,道:“這樣大的宅子,修繕得極好,又是這樣的地段。還帶兩個鋪面,沒有七、八兩銀子,根本不可能租得下來。”

    夏正謙吃了一驚。不過他倒是有些城府。表面上不動聲色,只豎起大拇指對秦老闆笑道:“厲害!沒想到秦老闆對房產也瞭解得這麼透徹。”

    待王管事把藥運過來,秦老闆過去張羅,夏正謙便叫刑慶生看著下人收拾房子,自己則一個人跑了出去,在城東四處打聽房子的租金。

    小半個時辰之後。他回了後宅,問舒氏:“衿姐兒呢?叫她來。”

    舒氏遞了杯茶到他手上。一面答道:“衿姐兒換了男裝出去了,說是去給羅公子調整一下藥方子。”

    夏正謙在外面跑了半天,早就渴了。不過他端著茶杯,卻卻沒有喝,皺眉凝思著,半天不動也不說話。

    舒氏見他不對,忙提起心來:“相公,出什麼事了?”

    夏正謙回過神來,想想不必瞞著舒氏,便把秦老闆說的房租和自己問到的情況跟她說了,道:“這樣的宅子,即便五兩銀子都算是便宜的了,而且還有價無市,不是拿著銀子就可以租到的。人家能在這裡建宅子,就不差那點租金錢。咱們那老宅即便不住不是也捨不得往外租嗎?可偏房東只喊價五兩,而且見咱們一為難,二話不說就減了半。你說,天底下有這樣好的事情嗎?”

    “還真是啊。”舒氏思忖半天,也覺得不對勁,不過又道,“不是說得了病讓郎中給治好了,要跟咱們結個善緣嗎?”

    “唉,當時我也是急了。這樣漏洞百出的話我竟然也會相信。”夏正謙歎道,“這家房東做官的地方跟這裡隔著一個省呢,他那侄子即便想要把咱們的情況告訴他,快馬加鞭送信過去就要一個月,這還沒算回程呢。于管家怎麼可能半個時辰就問了准信,為此還給咱們講下了一半的房租?”

    “有沒有可能是房東的侄子……”舒氏試探著問。

    “不可能!”沒等舒氏說完,夏正謙就搖了頭,“一般這種親戚幫著料理宅子出租事宜的,只會照著房主的意思辦,多少租金可租,什麼人可租,一丁點都不願意錯,唯恐幫做了事還落埋怨。有些不靠譜的親戚,只會提高租金,好得些差價。萬不會主動降價的。”

    這話說得舒氏越發蹙眉:“照這麼說,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于管家得了羅公子的吩咐,幫咱們把租金給偷付了一半;或者,乾脆就宅子就是他們家的。可羅公子這樣做,是為什麼呀?衿姐兒給他治病,他付診金,誰也不欠誰的,他何必虧著自己的錢幫咱們呢?”

    說到這裡,她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一下叫了起來:“難道,他知曉了咱們衿姐兒的身份,想要娶咱們衿姐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3 06:04 PM

第八十二章 很好的結親對象

    “咣當”一聲,夏正謙手裡的茶杯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羅嫂聽到屋裡動靜,過來瞅了瞅。見是茶杯碎了,趕緊進來把碎瓷片打掃乾淨。

    舒氏卻不管這些,她似乎也被自己那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滿臉呆滯地望著夏正謙,兩人跟時間凝固似地都呆愣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好半晌,夏正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舒氏的身子也軟了下來,她想了想,自己也笑了起來:“是我多想了。羅家那樣的門第,好好地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唯一的嫡子娶個小門戶的媳婦?除非……”

    說到後面,她的笑容變得苦澀。她想起了老太太想讓夏衿給羅騫沖喜的事情。

    夏正謙顯然也想到了這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道:“衿姐兒今年十四歲了。現在咱們分出來了,不用再顧忌著衯姐兒議沒議親。你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就給衿姐兒張羅個好人家吧。”

    “嗯。”舒氏點點頭。

    原先住在夏府,議親一事總有個長幼有序。夏衯雖然只比夏衿大兩個月,卻也是姐姐,舒氏即便有心要給夏衿張羅親事,也需得等老太太給夏衯定了親後再議。

    現如今,不用再有這樣的顧忌了。

    這麼一想,舒氏只覺神清氣爽,心裡有說不出的豁亮。

    羅騫的事。夏正謙想得更深些,又提醒舒氏:“咱衿姐兒醫術高明,這樣的媳婦娶進門。家裡人根本就不用發愁,就跟隨時備了個禦醫在身邊一樣。所以如果羅家知道衿姐兒的真實身份,未免不會有什麼想法。咱家的門第配不上,他們不會娶作正妻,但納作良妾,卻是沒問題的。”

    “啊?”舒氏被嚇了一跳。

    她還真沒往這方面去想。

    可現在想想,以羅家的權勢。真想要納夏衿為妾,他們還真抗爭不了。再說。不怕狼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如果只有他們夫妻兩人,只要咬緊牙關不同意,即便是羅推官也不敢眾目睽睽之下強搶民女、逼出人命。就怕他們從老太太那邊下手……

    想到這個。舒氏只覺一陣寒意湧了上來。

    她惶惶然地道:“相公,那怎麼辦?我可不想讓衿姐兒去大戶人家做小妾!”

    作為郎中,大戶人家暗地裡的齷齪事,夏正謙自然知道的不少。他深知妻子不是長舌婦,有時候心裡憋得難受,他也會私下裡跟舒氏嘮嘮。所以即便舒氏深在小戶內宅,也知道在大戶人家裡做小妾,最是艱難,什麼時候被人害死都不知道。

    “別怕別怕。我也只是猜猜。”夏正謙拍拍妻子的手,安慰她道,“其實要想防備這些很簡單。咱們只要給衿姐兒訂一門親事就行了。”

    “對呀!”舒氏眼睛一亮,巴掌一拍,整個人頓時鬆快下來。

    只要夏衿訂了親,就是羅家再想納她為妾,也不好下手了——搶奪人妻,可不是什麼好名聲。這種行徑即便是上層權貴也要鄙夷的。

    而且同樣,夏衿訂了親。老太太也不好再以長輩的名義干涉此事了。逼自己孫女退親,再送給權貴做小妾,這樣的罪名不是老太太能擔當得起的,夏家男人還要出門見人呢。

    “相公放心,我下午便去找媒婆,儘快會咱們衿姐兒找個好婆家。”舒氏道。

    “媒婆?”聽到這兩個字,夏正謙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對媒婆這種物種,可沒有什麼好印象。

    “最好能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家。”他道,“也不要什麼大富大貴,只要有飯吃,有衣穿,男的人品好,家裡人口簡單就可以了。”

    舒氏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她太同意人口簡單這一點了。嫁進夏府十幾口,她可真是吃夠了這個苦頭。老太太這個婆婆不是親的,給她苦頭吃倒也罷了,但大太太這個當家妯娌也常常給她下絆。要不是丈夫人好,她連和離的心都有了。

    “師父。”院門外傳來刑慶生的聲音。

    “進來吧。”夏正謙向來把刑慶生當兒子看待,也不忌諱他進後院來。

    今天的刑慶生穿了一件藏青色細布長衫。他身形修長挺拔,容貌雖算不上俊俏,卻也輪廓分明,十分具有男人味,與夏祁那個還在發育的小男孩模樣大不一樣。

    他走了進來,向舒氏行了一禮,遞給夏正謙一張紙條:“這是醫館需要添置的東西,您過目看看。”

    因這醫館開在城東,面對的人群跟城南不一樣。所以夏正謙想把醫館佈置得精緻一些,剛才還吩咐刑慶生去看看這附近別的醫館,準備參照著將醫館佈置一下。

    夏正謙看了他羅列的東西,提筆將上面的東西添減了些,對刑慶生道:“行了,就照這樣,叫羅叔去買回來。”又問,“日子看了嗎?是哪天?”

    “我去問過了,說後日便是開市的好日子。”

    “嗯,那便後日開門。”

    刑慶生接過單子,自去張羅去了。

    舒氏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你看什麼?”夏正謙奇道,順著妻子的目光往刑慶生身上看去。

    “慶生!”夫妻倆同時叫了起來,對視的眼眸裡都亮了起來。

    刑慶生,可不是個議親的好人選嗎?

    他現年十七歲,未訂親,家中只有一個寡母,人口簡單。最重要的是刑慶生是夏正謙看著長大的孩子,身體健康,品行正直,善良忠正,做事勤勉,如今又已出師,能獨立行醫,完全有能力養活家人。

    把寶貝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夏正謙和舒氏都覺得放心。

    “相公,你要是也覺得慶生這孩子合適,我就找個相熟的到他家去探探口風?”舒氏道。

    “嗯。”夏正謙點點頭。不過隨即他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你說,要不要先問問衿姐兒?”

    舒氏也猶豫起來。

    按理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做父母的覺得刑慶生好就可以了,根本沒必要去徵求本人的意見。但夏衿這段時間顯得主意特別正,這親事議得不合意。她怕是不會聽任父母擺佈。

    想到這裡,舒氏本想說自己去問問女兒。忽然就想起一種可能性,倏地一驚,對夏正謙道:“相公,你說。衿姐兒會不會是看上了羅公子?”

    夏正謙也是一驚,想想這段時間夏衿的表現,再將刑慶生和今天所看到的羅騫做一對比,這種可能性似乎很大,他的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怎麼辦?”舒氏有些慌張,“要是她看上了羅公子,指定不會同意刑家這門親事。到時候鬧起來……”

    夏正謙止住舒氏的猜想:“等衿姐兒回來,你先問問她再說吧。”

    “嗯。”舒氏答應著,卻是一刻也坐不住。站起來朝外面張望,“衿姐兒怎麼還不回來?”

    而此時,夏衿與羅騫、于管家幾人。正在城東與城南交匯處的一條街上看鋪面。

    “夏公子,這鋪面如何?”于管家滿面笑容地問夏衿。

    夏衿看著這個小小的只有十幾平米的鋪面,對於管家點點頭:“不錯,就要這間吧。”

    羅騫看著這跟鴿子籠一般大的鋪面,不解地問:“這麼小,能做什麼?”

    “小雖小。做點心鋪子,准夠了。”夏衿笑道。

    “點心鋪子?”羅騫一挑眉。

    夏衿點了點頭。

    她本錢少。就先從小生意開始吧。小生意做得好,其實也能賺大錢的。

    羅騫望著夏衿,只是沉思,沒有再說話。于管家卻在旁邊道:“臨江城好的點心師傅,可不容易找。”

    他可不認為夏衿會自己動手做點心。即便會做,也沒的好好的放著郎中或讀書人不做,累死累活轉去做小生意的。

    “不用找現成的點心師傅。”夏衿轉過頭,看向于管家,“這件事我正想拜託于管家呢。我想買幾個下人,要機靈一點懂廚活的。不知這種人要去哪裡買。”

    “這個容易。”于管家笑道,“我有相熟的牙婆,叫她帶些人來給你挑就是。”

    夏衿道:“現在可以嗎?帶到我租的那個小院裡。”

    她所說的“租的小院”,指的就是昨天于管家幫她在這城南租的一個不大的一進小院。這個小院,要住她買進來的下人,並且會在此生產她要做的點心。做好後,再運到鋪面來賣。

    這也是她選擇把店子開在城東與城南交界處的原因。

    城東那地方,要想租一個小院相當難,而且租金也不低,於她而言不划算。

    “行,我派人去找她。”于管家做事極乾脆,轉頭就吩咐人去辦。

    這邊夏衿跟鋪面的東家把合約契好,回到她租的小院時,便有牙婆帶著二十來個下人在那裡等著了。

    羅騫走了一圈,本有些累,但看到夏衿要挑選下人,卻十分有興致,讓人搬了桌子椅子到院子裡,坐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看夏衿挑人。

    卻不想夏衿只掃了那些人一眼,然後選了幾個人出來問了一些話,就對牙婆道:“行了,這幾個人,我要了。”

    羅騫抬眸一看,站在一邊被挑選出來的,是兩對中年夫妻,其中一對還帶著個十歲的女兒。而站在他們旁邊的,則是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3 06:05 PM

第八十三章 談心

    待夏衿跟那牙婆交易完,收了賣身契,並讓那些下人去收拾自己住的屋子的時候,羅騫不解地問她:“你為什麼挑這幾人?有什麼講究嗎?”他指了指被牙婆帶出去的那一群人,“為什麼不選那兩個廚娘?”

    他剛才可聽到牙婆的介紹了,那群人裡就有兩個廚娘,看樣子甚是精明幹練,做廚活想來是一把好手;而且在大戶人家幹過,懂得規矩,不用再教。如是他來挑人,必要挑那兩個。

    夏衿一笑,坐了下來,拿起桌上茶飲了一口,這才道:“大戶人家出來的,哪裡看得上我這小買賣?到時候在這裡做著恐怕也不安心。倒不如買幾個剛從鄉下來的,老實本份。”

    “可你這是做買賣,要的是精明,不是老實本份。”

    夏衿見羅騫的話明顯比先前要多,而且句句是為她好,顯是把她當作了朋友。她便耐心地解釋道:“我要讀書,家裡又開著醫館,不可能時時守在這裡。找幾個老實而又互相不認識的,讓他們互相牽制,這樣比較好管束。畢竟他們不是做死事,到時候賣點心的時候還要收錢呢,不老實可不行。”

    “這話說的在理。”于管家在一旁附和道,“那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子,別看是鄉下來的,可看起來還算機靈,站櫃臺賣東西倒也夠了。”

    羅騫搖搖頭,不說話了。

    在他看來。這樣的小生意,能賺幾個錢?怕是供這幾個下人糊口,再付上一份小院的房租就差不多了。鋪面的租金。還不一定能賺出來呢,偏還要這麼勞神!

    對於這個含著金匙出生的大少爺,夏衿也無話可說,放下茶杯道:“羅大哥你身體不好,先回去吧。我這裡還有事要交待。”

    羅騫也知道夏衿買了這幾個下人,有許多瑣事要做,忙得很。他便告辭離開了。

    夏衿花了一個時辰把幾個下人都安頓好,這才慢慢回家去。

    一進門。就被舒氏捉住了,嗔道:“你跑哪兒去了?找你半天找不著。來,快來,到娘屋裡來。我跟你說件事。”

    “娘您找我幹嘛,這麼火燒火燎的?”

    舒氏拉著夏衿到了她的房裡,坐下後卻不知如何張嘴了。

    夏衿知道舒氏是一個沒有什麼城府之人,喜怒哀樂全在臉上。此時見她雖然著急,卻沒有什麼憂愁的表情,便不擔心,只對她這吞吞吐吐的樣子感覺奇怪,問道:“娘,你到底要說什麼事?”

    舒氏本想問夏衿對羅騫和刑慶生各有什麼看法。可話到了嘴邊,問出口的卻是宅子的事:“你爹今天聽秦老闆說,咱們這樣的宅子。沒有七、八兩租金,根本租不下來呢。而且……”

    她一五一十地把夏正謙的分析給夏衿說了一遍。

    這件事,夏衿心裡早已有了懷疑。剛才跟羅騫在一起時,她並沒有問起這事,因為這事根本不用問,就知道是羅騫幫了他們。否則。天下哪有這等好事,而且還正巧讓她碰上了?

    她沒說。是因為她不喜歡把感激掛在嘴上。只想等以後有錢或有了能力,再好好地回報,而不是輕飄飄地說聲感謝就完事。

    “娘,這件事我問過羅公子了,確實是他幫的忙。不過他是因為這次病怕了,希望咱們住得近些,一旦有什麼不適,直接派人叫咱們過去,不必套馬車跑老遠去叫人,貽誤了病情。他們家不缺錢,說幫咱們出租金又怕咱們不答應,所以才想了這麼個藉口,把租金降下來一些。”

    舒氏一愣:“是這樣?”

    “可不是這樣?”夏衿看她一眼,下一刻忽然想到了什麼,眨巴著眼睛問,“你不會想到了別處去吧?”

    “這、這個……”舒氏吱吱唔唔。

    這下夏衿可明白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白舒氏一眼道:“您可真會胡思亂想,羅公子又不知道我是女的,怎麼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即便知道我是女的,我跟他之間,也僅僅是郎中與患者的關係,再沒有別的。您可別再瞎猜了。”

    舒氏被夏衿說中了心思,雖說有些不好意思,這顆心卻總算放了下來。

    羅騫這邊沒事,但刑慶生那頭,她卻是放不下。這個女婿,她再中意不過了。

    想了想,她決定還是提一提,也好將女兒的心思往那處引上一引。

    不過,這一回她卻學乖了,知道繞個彎子:“衿姐兒啊,你今年也十四歲了。你可知道,老太太正給衯姐兒議親呢。”

    夏衿奇怪地瞥她一眼:“我十四歲,跟夏衯議親的事有什麼關係?”

    “議完衯姐兒的親事,就輪到你了。”舒氏道。

    想到這句話所包含的言外之意,夏衿的心“突”地猛跳一下。不過她沒有作聲,只直直地盯著舒氏,等著她的下半句話。

    “老太太派你二伯、二伯母過來沒效果,你說,她會不會從你們的親事上打主意呢?她雖不是你父親的親生母親,但再怎麼也是夏家老太太。她要做主把你給嫁了,我跟你父親還真說不出什麼來。”

    舒氏本是想用這個將刑慶生的事給引出來的。但這話說完,她忽然想到很有這種可能性,再想想以前老太太還有讓夏衿沖喜的前科,頓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抓住夏衿的手道:“衿姐兒,你要是被老太太嫁到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家去,你可叫娘怎麼活?”

    說著,她的眼淚就下來了。

    夏衿的眉毛緊緊地蹙了起來。

    她不是古代土著,所以對於議親訂親這方面,她真沒有深切的認識。在她想來。只要分了家,那麼她的親事就由夏正謙和舒氏說了算了。而以這兩位對她的疼愛,只要她說不願意。他們肯定也不會強迫於她。

    現在舒氏這麼一說,她才意識到,即便分了家,老太太也能操縱她的人生。

    她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冷意與戾色。

    她對夏家那老太婆沒有一絲好感,如果真逼得沒辦法,她不介意把那老太太給幹掉。她相信以她的本事,絕不會讓人發現事情是她幹的。衙門仵作也查不出什麼來。

    舒氏抽抽噎噎地抹幹眼淚,握著夏衿的手道:“唯今之計。就是我跟你爹先給你把親事訂了。這樣一來,老太太想使壞也沒轍了。”

    夏衿眉頭一揚,抬起來眼來定定地望著舒氏。

    雖相處的日子不長,但夏正謙和舒氏這一對夫妻的性子。她還是瞭解得十分透徹的。舒氏善良溫柔,卻是個沒主見的人,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照著她這性子,剛才被嚇得哭了起來,她絕對會不知所措地連聲問“怎麼辦”“怎麼辦”,絕沒有這種急智,下一刻就拿出個解決方案來。

    想明白這一點,夏衿剛才緊繃的心忽然就放鬆下來。她看著舒氏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不過臉上絲毫沒有表情出來,只淡淡問道:“把親事給訂了?你們想把我訂給誰?”

    “你刑師兄,我跟你爹都覺得不錯。”舒氏順嘴就把心裡的話給說了出來。

    說著。她殷殷地望著夏衿。

    “哦,是刑師兄啊。”夏衿的口氣仍然淡淡的,說完,她還笑了一笑。

    舒氏直覺裡覺得女兒的情緒不對。

    一般女孩子說到種事,不應該害羞臉紅的嗎?為什麼女兒不光沒有羞澀,還這樣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難道。她知道自己和丈夫想把她許給刑慶生,而打心眼裡抗拒了?

    “刑師兄家裡。似乎很窮吧?”夏衿忽然問道。

    她想知道,夏正謙和舒氏為她擇婿的標準是什麼。

    “窮些不打緊,只要他自己有本事,肯上進,能養得活妻小,最重要的是對你好。有爹娘在,再如何也不會讓你們吃不上飯。”舒氏愛憐地撫了一下夏衿的頭髮。

    夏衿的目光一下變得柔和起來。她親昵地摟住舒氏的胳膊,將腦袋放到她的肩膀上。

    舒氏又驚又喜,甚至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自從夏衿死而復生,對她就再也沒有這等親熱的舉動。不光不親昵,有時候目光裡全是疏離。這情形讓舒氏難過了好一陣。

    “衿姐兒……”她鼻子一酸,竟然落下淚來。

    “怎麼了?”夏衿坐直身體,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沒事,娘沒事。”舒氏忙手忙腳亂地抹了一把淚,還討好地沖著夏衿笑了一下。

    夏衿暗歎一聲,拿帕子細細地給舒氏擦乾了一遍眼淚,見她情緒平復下來了,這才正色道:“娘,我現在還小,不想那麼早訂親。老太太那裡,如果她真插手我的親事,我會處理的,不會讓她把我隨意嫁人的,您放心好了。刑師兄這裡,你們不要再說了。”

    舒氏一怔,抬起紅紅的眼睛:“怎麼,你不喜歡你刑師兄?”

    夏衿搖搖頭:“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我還小,根本還沒想過這事。”

    舒氏也知道女兒越來越有主意,強迫她只會適得其反。

    她點點頭:“好,娘知道了。這件事,咱們先不提。不過你刑師兄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是該議親的時候。如果他讓人給訂了去,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爹和娘都希望你能嫁一個知根知底的人。你刑師兄家只有老娘一個。他老娘我見過,挺和善的一個人。你師兄又肯上進,脾氣也好,憑著他的醫術,大富大貴給不了,可溫飽是不成問題的。而且有你爹在,他和他老娘都不敢對你不好。所以,這件事,你好好考慮一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3 06:06 PM

第八十四章 目瞪口呆

    “嗯,好,我會好好考慮的。”夏衿敷衍道。

    雖說她前世的生活讓她疲憊,這一世想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嫁人生子過最普通的生活,但她從來沒想過這麼快就嫁人。在她的打算裡,從夏家分出來之後,她要賺多多的錢,結識些有實權的人物,這樣她就有了自主和自保的能力。之後,再挑個有感覺順眼的男人,成親,過雞零狗碎的悠閒日子。

    舒氏也知道不能勉強,說多了又怕夏衿反感,只叮囑了兩句,便放夏衿出去了。

    出得門來,夏衿望著城南的方向,眸子微冷,全身散發出一種戾氣。

    以老太太的性子,絕對會做出操控她和夏祁的親事,從而給她的親兒子、親孫子賺取最大利益,隨便將夏正謙和舒氏拿捏在手裡的舉動。既如此,自己得防患於未然,將這老太太先廢了才好。下一把藥,讓她中中風,鼻歪嘴斜不能說話,這樣她就不能再使壞了吧?

    那天晚上,夏衿等大家都睡熟,便換了身黑衣,蒙上臉,從後院的院牆一躍而出,朝城南奔去。

    這軀身體讓她調養了一兩個月,每天晚上泡藥浴,再配以獨家心法和淬練身體的功法,她前世的功力已恢復了四、五成。每到子時到外面的街巷飛簷走壁,也是她每晚的功課之一。今晚那就趁練功之機,順便去夏家走一遭吧。

    城東權貴雲集。每家每戶都有護院,而這些護院裡沒准就藏有高人。夏衿不敢再像在城南、城西那邊那樣肆無忌憚,並沒有跳上人家屋頂上行走。而是老老實實在巷道裡奔跑。只是奔跑的過程中,無聲無息,快如閃電,形如幽靈。

    城東離城南甚遠,平時來去都是坐馬車。像這樣繞著迂回蜿蜒的巷道,沿著往常所走的路奔跑,確實遙遠。

    每到一個城市。熟悉地圖,是每個殺手做任務前必做的功課之一。

    夏衿現在雖不做殺手了。但前世所帶來的習慣,卻是不容易改變的。對於這座她即將要生活下去的城市,她沒理由不把它的角角落落勘探清楚。

    因此,她跑出夏家宅子所在的那條街道。便拐了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她知道,從這個方向去城南,是一條近路。只是需要路經一座樹林,還有一個小湖——說是小湖,方圓也有近千畝,卻不知從何時起成了一座死水塘,住在附近的有錢的住戶紛紛搬離,這裡便成了無家可歸的人聚居的地方。越發的髒亂差。

    出了城東,往南走,便進入了小湖附近。夏衿沒有再在地上跑。而是躍上了屋頂,直直地往樹林方向奔。

    現在時值是四月中旬,天上掛著一輪明月,照得大地一片空寂,雖不十分明亮,卻能讓人看清遠處屋簷的輪廓。和近處物體的形狀。四周萬籟俱靜,只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和幾聲野貓的叫喚。微風拂來,帶來小湖特有的臭氣,夏衿加快了奔跑,想要快些遠離這空氣汙濁的地方。

    她跑過貧民窟,眼看就要進入樹林,卻忽然聽到一陣奔跑的聲音,她身影一動,將自己隱在了屋頂的陰暗處,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兩個人影踉蹌的朝她藏身的這座宅子奔跑而來,嘴裡還發出“哼哧哼哧”沉重的呼吸聲。

    “你、你別管我……你一個人,還能逃得了一條命……”高個子的那人推了夥伴一把,可身子一歪差點倒在地上,顯是受了傷。

    “公子,阿墨怎能扔下你一個人逃命?快別說了,咱們進屋去藏起來。”個矮的拼命把高個子往屋子方向拉,想把他拉到屋簷下去。

    聽到這兩個聲音,夏衿頓時一怔。

    做殺手的人,就要有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本事。只要見過的人,聽過的聲音,都要牢牢記在心裡,以便往後可以加以利用。

    而眼前這兩位,正巧是夏衿見過容貌並且聽過聲音的,即是在羅家茶館前被董方偷過銀錢的那個眼眸極乾淨的年輕人,以及他的小廝阿墨。

    他們怎麼在這裡,還被人追殺?

    阿墨死拽硬拉,硬是把他家公子拉進了屋簷下,然而卻發現門是栓著的,怎麼推也推不開。

    夏衿蹙眉,卻沒有動彈。

    屋裡除了女人,還有嬰兒,剛才過來的時候,她聽到有女人迷糊哄孩子睡覺的聲音。阿墨他們進去,一來連累無辜,二來女人孩子的叫哭聲容易把他們的行蹤暴露,沒有一樣好處。

    阿墨見推不開門,左右看看,看到門前堆著一垛不高的稻草垛子。他將牙一咬,把公子往旁邊的草垛裡一埋,對他道:“呆在這裡別動,我藏另一邊。”

    “阿墨。”他家公子受傷甚重,頭腦早已迷迷糊糊,手上卻死死把他拉住,“你……你也藏進來。”

    “公子,出來前,夫人交待,不管生死,一定要護住公子。”阿墨抹了一把淚,用力地往年輕人後腦一砍,把他打暈,然後用稻草把他的身影掩住,聽得後面已有人追來了,趕緊飛快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去,邊跑還裝著不小心的樣子,撞翻了路邊一個破木盆,發出一陣聲響。

    “快,在那裡,追。”七八個蒙面人聽到聲響,立刻朝著阿墨消失的方向追去。

    夏衿望著這群人消失的方向,心裡如翻江倒海,不能平靜。

    阿墨的做法,讓她想起前世執行任務時的一個戰友。當時,他也隻身引開敵人,讓她和另一戰友逃離。而他,從此再沒回來。

    她轉過頭去,靜靜地盯著那堆草垛,片刻之後終是下了決心。從屋頂上飄落下來,將草垛裡那個暈迷的年輕人背在背上,縱身再躍上屋頂。朝東邊的方向跑去。

    “糟糕。”跑了一陣,她暗暗叫苦。

    她背上的這位年輕人,被一支箭從後背一箭射穿到前胸,傷得甚是嚴重。她這一路走,他就一路流血。這鮮血的味道,會很快把那群蒙面人引來的。

    她停了下來,將他輕輕放下。快速地點了幾個穴位,又撕下衣擺給他將連箭加傷口一起綁住。以減緩流血的速度。待她站直身體,正準備將他拉起背到背上時,她只覺心裡倏地一陣生寒。

    “有暗算。”腦子閃過這麼一個念頭,身體也相應地作出反應。便聽“嗖”的一聲,一隻箭如閃電一般朝她射來,饒是她躲避得快,仍是射中了她的左肩。

    夏衿背人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因為這只箭而停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背上年輕人,腳下一點,身影立刻在屋簷上消失,出現在另一家的屋頂上。幾個縱身之後,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地上站著的兩個人看著她這一連串列雲流水般的動作,俱都驚呆了。待再放第二箭想要射殺她時。眨眼的功夫,就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這是誰?這到底是誰?”其中一個握著弓箭,咆哮起來。

    特麼的誰中了箭不會因疼痛有一瞬間的停頓,從而讓他再有機會射出第二隻箭?這是哪裡跑出來的妖孽,中了箭卻絲毫沒有反應,仍然以閃電般的速度背著人逃跑。這特麼還是人嗎?

    “走,給我追。”他不甘地道。

    “大人……”下屬正要勸他。不要以千金之軀犯險,就聽身後有人跑過來,跑到他們身邊行禮稟道,“大人,京城來了口諭,說京中有變,命我們立即回京。”

    那人停下腳步,沉默片刻,一揮手:“傳令下去,停止追殺,立刻回京。”

    夏衿自然不知身後發生的事,她背著身後的人,拼命奔跑。直到發覺身後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左右看看,發現這已是小湖的另一頭,這一邊的湖面泛黑,氣味更臭,所以居住的人也越發的少。岸邊有一些被遺棄不要的房屋,她仔細聽聽裡面沒有任何呼吸聲,便躍下牆頭,推開屋門,借著那點微弱的月光找到一張破椅子,將背上的人輕輕地扶了下來,讓他靠坐到椅子上。

    此時她左胸前後的衣襟已是一片鮮血。

    擔心燈光引來麻煩,她並沒有將懷裡帶的火摺子吹燃。而是走到窗前,將懷裡的幾個瓷瓶掏了出來,借著月光仔細辯認了一下,然後將其中一個打開,放在了破敗的窗櫺上。

    之後,她將染滿鮮血的上衣脫了下來,搭在窗戶上,再將一層層綁在胸部的布條解開,咬在嘴裡,然後右手握箭,用力一拔,悶哼一聲,箭已拔出。她將箭隨手扔到地上,拿起窗櫺上的瓷瓶,將裡面的藥粉灑在傷口上,然後用咬在嘴裡的布條將傷口纏繞起來。

    布條用到一半時,她停住了纏繞,將它撕斷,剩下的一半仍咬在嘴裡,騰出手來把胸前的布條打了個結。然後拿下嘴裡的布條,用右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可這把汗抹到一半,她的動作便僵住了。

    對面那個本已暈迷的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已醒過來了,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眼裡全是震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3 06:08 PM

第八十五章 習慣了

    她跟他對視一眼,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

    做殺手的人,生死瞬間,腦子裡只有活命,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她剛才背著這人拼命奔跑,血流得很快,跑到這裡時已有些眩暈。要再不包紮,她怕自己也倒下了。解衣,拔箭,包紮,她唯有跟生命賽跑,哪裡還顧及什麼男女之別,更何況,當時這男人還是暈迷的。

    她面無表情地將身子背了過去,拿起窗櫺上的肚兜戴好,再將裡衣穿上,最後套上外面的夾衣。

    而她身後的年輕人早已滿臉赤紅。

    他剛剛醒來,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抬起頭忽然就看到窗前的月光下,站著一個裸著上身的女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見這女子手起箭落,麻利得如同拔一根頭髮--便是拔頭髮有些人還怕痛,還有猶豫半天呢。拔箭的時候,她僅僅只是皺了皺眉頭,眼不眨而色不改。他受過箭傷,他知道這拔箭有多痛,有些人吃不住這種疼痛,能叫喊著暈厥過去。所以她這份淡定,直叫他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了非禮勿視,將頭轉過一邊去。

    現在這場景,叫他十分尷尬。

    夏衿收拾好自己,走到年輕人面前,問道:“你怎麼樣?”

    “啊!”年輕人似乎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頭雖然轉了過來,眼睛卻往地下看,紅著臉不敢看她。

    這年輕人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還是個大男孩。本就長得白淨,目光清澈乾淨得如同剛出生的小鹿,讓人沒來由地心生好感。如今再加上這靦腆害羞的模樣。任誰都不會把他跟追殺這樣黑暗的事情聯繫起來。

    “我、我、我還好……”他道,聲音一如他的眼睛一般清朗乾淨。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恢復了些情緒,抬起眼飛快地瞥了夏衿一眼,又低下頭去,臉色發紅:“我是武安候府世子蘇慕閑,跟小廝瞞著家人出來遊玩的。不知為什麼。竟然會被人追殺。”說到這裡,他的臉色黯淡下去。眉頭也皺了起來。

    夏衿雖救了人,卻是不愛多管閒事的,所以也沒問他叫什麼是什麼人。可蘇慕閑將他的名字出說來,頓時把夏衿嚇了一跳:“蘇什麼?你說你叫蘇什麼?”

    “蘇慕閑。”蘇慕閑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夏衿,“怎麼,你聽說過我?”

    “哦,沒有。”夏衿收回目光,心裡卻仍因這個名字“砰砰”直跳。

    蘇慕,上輩子叫了二十幾年的名字,深入骨髓,與她整個人融為了一體。重生到這個世界,她深知那個名字已隨那軀身體消失在那個世界了。她如今姓夏,叫夏衿,所以那個名字便深深埋在了她的記憶深處。卻不想今天會聽到有人叫它,雖然叫的不是她,名字後面還多了一個“閑”字,仍然讓她激動萬分,不能平靜。

    夏衿深知此時不是感慨緬懷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轉過頭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你是什麼候府的世子?”

    “武安候府。”蘇慕閑道。眸子乾淨得如一汪湖水。

    夏衿上下打量著蘇慕閑,蹙了蹙眉。

    她前世曾經過專門訓練,自詡看人還是極准的。蘇慕閑明顯就是不諳世事的大家公子,他說自己是武安候府世子也絕不是撒謊。只是,一個候爺世子,為什麼會只帶著一個小廝跑到這南方城鎮來?還被明顯是殺手組織的人追殺?

    不過,蘇慕閑臉色潮紅,顯然是正在發燒,傷口雖經她點穴包紮流血已經變緩,但箭仍在他身上,血流仍然不會停止。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幫他把箭拔出來,再上藥包紮,找個地方讓他好好養傷。

    “這箭,得拔出來。”她道。

    “你拔吧,我受得住。”蘇慕閑道。

    他雖怕疼,但夏衿一個女孩子都受得了這份痛,他沒理由受不住。

    前世生死之間,夏衿救治過無數的戰友。沒有麻藥,生生地將中毒的肢體砍掉再包紮的事,她都做過。所以於她而言,只有救人,沒有下不去手的情況。於別人如此,於她自己也是如此。

    她走上前來,二話不說,直接就動手拔箭。蘇慕閑本以為她會說幾句什麼話,卻不想忽然就覺得身體一震,一陣強烈的疼痛從背後襲來,驚叫聲還沒出口,他就直接痛暈了過去。

    夏衿也不管他暈不暈,另一隻手立刻將藥粉倒在傷口上,扔掉箭後,布條也隨之纏了上來,手腳麻利得傷口的血剛隨箭頭湧出來,就被她壓了回去。蘇慕閑的這只箭比她那只射得要深,差點就射穿了他的整個肩膀。布條這麼一纏,一瞬間鮮血就把布條染成了紅色。

    夏衿手下一刻未停,將布條纏完,又撕了衣襟繼續纏,直到再也看不到鮮血滲出,這才打了個結,完成了包紮。

    她從懷裡又掏出一個瓷瓶,倒出裡面的藥丸,自己吃了兩粒,又塞了兩粒到蘇慕閑嘴裡,用手一托下頜,就讓他咽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蘇慕閑慢慢醒了過來,但肩膀的疼痛,讓他額上立刻冒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微抬起頭,望向夏衿,卻見夏衿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面色如常。他實在不知道同樣是拔了箭,他為什麼疼得要死,而這女孩子卻絲毫沒有感覺。

    “你……不疼嗎?”他問道,聲音微弱。

    夏衿正在收拾房間。聽到問話,她絲毫不驚訝,聽一個人的呼吸聲,就能知道他是清醒還是暈迷,抑或是沉睡。

    “疼啊,怎麼不疼?我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她頭也不回地答道。

    “那為什麼你……”蘇慕閑問到一半,就沒有再問下去。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夏衿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不在意地道:“哦,習慣了。”

    蘇慕閑吃了一驚:“習、習慣?”

    是什麼樣的遭遇讓一個女孩子竟然把疼痛當成了習慣?

    夏衿沒有再理他,終於把找出來的破棉絮將床鋪好,轉過身走到蘇慕閑身邊道:“我不能帶你回去,否則會連累我家人。好在這裡有張床鋪,還有一床破棉絮,你湊和著在這裡養傷吧。”

    “謝謝。”蘇慕閑感激地道。

    雖然當時他陷入暈迷,但從夏衿身上中的箭可以看出,是夏衿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救出來的,他對她唯有感激,自然不會埋怨她把他放在這破舊而氣味不好的屋子裡。

    “你能走嗎?要不要我抱你過去?”夏衿問道。

    “不、不用了。”蘇慕閑的臉又紅了。

    夏衿聳了聳肩。她一女子被人看了,都沒有羞愧得不敢見人,這男孩子偏偏還動不動臉紅,真叫她這後世來的人無語。

    夏衿自己身上都有傷,而且她幫蘇慕閑拔箭用了些力,此時肩膀上又滲出血來了,蘇慕閑要逞強,她也樂意落得清閒。

    蘇慕閑鼓了好一會兒勁,才咬著牙撐著椅子站了起來。這一動彈,他只覺眼前陣陣金光,差點倒在地上。好在夏衿的榜樣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感覺恢復了些力氣,便一步一步朝床邊挪去。好不容易挪到床邊,坐下來時,他只感覺渾身脫力,衣服似乎被冷汗全滲濕了。

    “慢慢的,上床躺下。”夏衿看到蘇慕閑竟然硬生生自己了走過來,對他倒是好感大生。

    別人不是她,她前世在為父母報仇時,曾進行過兩年的魔鬼式訓練。後來在雇傭兵團出生入死。這種疼痛,于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可蘇慕閑一看就是個貴介公子,沒吃過什麼苦頭。而且他現在還發著燒,身體比她更為虛弱。能做到這一步,著實難得。

    蘇慕閑又挪了幾下身體,終於在床上慢慢躺了下去。這麼一躺,他便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行了,你好好睡一覺。床頭有個瓷瓶,你醒來後吃兩粒裡面的藥。明日我再找時間過來看你。”夏衿的聲音聽在他耳裡,飄渺得如在雲端。

    “好,謝謝。”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傳沒傳到夏衿的耳朵裡。

    夏衿扯過一張又黑又破的爛棉絮,蓋到他的身上,眼見得蘇慕閑已陷入了昏睡狀態,她走出了屋子,輕輕關好門。

    聽聽四處除了風聲和幾聲鳥叫,遠處偶有狗吠,再無別的聲響,夏衿放下心來,幾個縱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她受了傷,夏府那邊,她自然是不會再去了。

    一路順利回到家裡,神不知鬼不覺得進了房裡,換下身上全是血漬的衣服,拿到廚下灶裡一把火燒了,她這才靜悄悄地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舒氏見夏衿臉色蒼白,趕緊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手,發現並沒有發熱。她松了一口氣,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舒氏充滿母性的關愛,讓夏衿心裡暖暖的十分受用。她仰臉笑道:“沒事,大概是昨晚沒睡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4 01:39 PM

第八十六章 分別

    舒氏歎了一口氣,對女兒愛憐地道:“這陣子可把你累壞了。如今醫館那處有你師兄幫忙,你就別操心了,在家好好歇著吧。”

    “嗯。”夏衿點點頭。

    她雖不把這點傷勢放在心上,但小心點總沒壞處。畢竟這身體還比較柔弱,不像她前世那般耐摔打。而且,她也得找個藉口躲在房裡,好偷溜出門去看那蘇慕閑。

    然而沒等他們吃完飯,就有守門的婆子來稟:“老爺、太太,那邊府的張管家來了,說老太太病了,讓你們過去瞧瞧。”

    一家人的動作都僵在了半道上。

    舒氏看看夏正謙,沒有作聲。

    夏祁卻皺眉出聲道:“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心裡則暗自咆哮: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都躲到這裡來了,還輕易地被找到。以後,就別想有清靜日子過了。

    夏衿望向夏正謙,想知道他是什麼反應。

    跟那邊府上的瓜葛,說到底還是看夏正謙的。只要他心硬,那邊就翻不出什麼大浪;但如果他心裡還念著什麼孝道和手足之情,那這日子就清靜不了。

    那婆子看看夏祁,答道:“老奴不知。”

    夏正謙夾菜的手頓了頓,便恢復了正常。他把那根青菜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之後咽了下去,這才道:“得的什麼病?”

    “聽說張管家說,是中風。他說是昨晚發的病。吃了趙郎中的藥沒見好,所以想叫您回去看看。”婆子道。

    昨晚?

    大家都想起夏正浩來請吃飯,結果大家沒理。直接搬家的事。莫非老太太是被這事氣著了,所以中風了?

    夏衿心裡暗喜。這樣就不用她弄髒她的手了。

    夏正謙慢慢將手中的筷子放下,看向夏祁和夏衿,眼神有著從未有過的嚴肅與認真,問道:“你們說,我該不該回去看看?”

    夏祁避開了夏正謙直視的目光,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

    夏衿卻明白,她與夏祁昨日的言行。太為過激,不符合這時代提倡的“仁”“孝”思想,肯定給夏正謙帶來了一定的憂慮。

    她自己無所謂,一來她的靈魂是成人。二來她來自現代,思想與古代不符很正常。可夏祁卻不行。如果思想跟這時代提倡的東西相差太遠,以後必然會成為這個社會的異端,他自己也會很痛苦的。

    為了夏祁,也為了夏正謙的那一份心,夏衿決定以後行事的方式緩和一些。

    她道:“去是自然要去的,否則被人傳出去,有損您和哥哥的名聲。”

    夏祁猶豫片刻,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夏衿的意見。

    夏正謙深深望了他們一眼,站起來道:“我去收拾醫箱,你倆誰跟去。自己決定。”說著,走了出去。

    “哥,你去吧。”夏衿道。

    夏祁剛才的兩個舉動,都給她提了一個醒。雖然她靈魂裡是大人,但身份還是夏祁的妹妹。如果她太過強勢,勢必會讓夏祁成為一個隻知道聽她意見。看她臉色行事的人,而不是成為一個有主見的男子漢。她決定。往後家裡的事情,儘量地讓夏祁去做,而她,也該抽出空來,做她自己的事了。

    “嗯,我去比較合適。”夏祁點點頭道,還滿含深意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夏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笑了起來,剛才的那點擔憂頓時煙消雲散了。

    夏祁這孩子,還是很肯動腦筋的。

    她如果跟夏正謙去了,如果夏正謙治不好老太太,那她要不要出手呢?她昨晚都想去給那老太婆下藥了,沒理由還去救治。可當著夏正謙的面,出工不出力的事她也不好幹啊。

    而夏祁跟著去就沒這擔憂了。

    夏正謙提了藥箱過來,聽說是夏祁跟著去,他也沒說什麼,只深深看了夏衿一眼,便直接掀了門簾出去。

    夏正謙和夏祁前腳剛出門,夏衿便跟舒氏說她不舒服要睡覺,依著這個藉口避開大家的視線,也換衣服跟著出了門,雇了輛馬車往蘇慕閑呆的地方奔去。路上還停下來買了些藥、粥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她昨晚帶蘇慕閑來的這片地方,叫塘西,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臭味。馬車夫怕弄髒自己的車,走到一片髒矮的屋子前,便死活不願意再走了。夏衿只得付了錢,雙手提著東西慢慢往前走。

    昨晚她來時,不仔細看還沒覺得,現在白天走到這塊,只覺得一片髒亂差。到處都是垃圾、蒼蠅、老鼠,再加上湖水臭氣熏天,這裡已沒多少人居住了。

    把道路深深地刻在腦海裡,只殺手最基本的活命手段之一。夏衿輕易就找到了昨晚的那間屋子。不過她沒有馬上進去,而是隱在暗處靜靜地呆了一會兒,看看四周並沒有什麼異常,這才走到門前,推門進去,破爛的門發出“呀”地一聲異響。

    門一開,夏衿就心感不妙:門後有人!猜想到可能是蘇慕閑,她一個閃身欺到面前,手裡那把鋒利地匕首就頂在了他的脖子上。

    蘇慕閑被她這鬼魅一般的身手嚇著了,愣了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是、是我。”

    夏衿收回匕首,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要不知道是你,這會兒你早已是個死人了。”

    蘇慕閑被她這話說得臉色發白。

    夏衿滿意地打量他一眼,笑道:“不錯,還挺警覺的,知道做一下防範。我還以為大少爺你還躺在床上睡覺呢。”

    蘇慕閑臉上一紅,將劍收起,然後對她肅然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姑娘昨日救命之恩。”

    “行了。要不是曾有一面之緣,我也不可能救你。”夏衿道,將手裡提的東西放在一張搖搖欲墜的桌上。

    “一面之緣?”蘇慕閑疑惑地抬起眼來。看向夏衿。

    昨天晚上的見面實在太過驚悚,現在想起他仍臉色發紅,心跳如鼓,而且當時又沒有燈光,他神智也不清,自然沒有仔細看清楚夏衿的臉。

    此時這麼一打量,他才想起。指著夏衿道:“你、你就是那個……那個救小乞丐的人?”

    夏衿點了點頭,將手中的一個陶罐遞了過去:“這是肉粥。還熱乎著,你先吃著。”又拿出一個葫蘆,“這湖裡的水不能喝,葫蘆裡是我給你帶的乾淨水。”

    “多謝姑娘。”蘇慕閑感激地拱了拱手。也不客氣,端起陶罐正要舀粥往嘴裡送,忽然又想起什麼,神情黯然然地道,“姑娘有沒有我那小廝阿墨的消息?”

    夏衿搖搖頭。

    那阿墨似乎並不是什麼武功高強之輩,昨晚那樣被追殺,想來已是凶多吉少。

    這兩人與她無親無故,此事又與她無關,她自然不會冒著危險去打聽那小廝的消息。能出手將蘇慕閑救下。已是她大發善心的結果了。

    蘇慕閑一時情緒低落,端著那罐粥半天沒有動彈。

    夏衿也沒理他,將自己提過來的一個大包裹打開。一一交待:“這是床單,一會兒你鋪到床上。這是棉被,這包裡是乾糧。這小葫蘆裡是我叫人煎的藥,還溫熱著,一會兒你喝完粥,把藥給喝了。”

    蘇慕閑怔怔地看著那堆東西。好半天才抬起眼來,想要表示一下感謝。夏衿走到他身邊道:“抬起手來,我給你拿個脈。”

    夏衿精通醫術,早在救治小乞丐時蘇慕閑就已知道。

    他沒有多問,抬起手伸到夏衿面前。可待夏衿那纖細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時,他的臉沒來由地紅了起來。

    夏衿收回手,面無表情地道:“把小葫蘆裡的藥喝了,中午和晚上再吃兩粒瓷瓶裡的藥,就沒事了。”說著,她直直往外走。走到門邊,她轉過身看向蘇慕閑,“萍水有相逢,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蘇慕閑沒想到夏衿毫無徵兆地就要離開,而且是再也不來的架式,忙站起來急叫道:“姑娘,姑娘……”

    夏衿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春日上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門裡來,顯得背光而站的她眼睛更加黝黑明亮。

    “還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蘇慕閑拱手道。

    夏衿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下來。

    他不諳世事,嬌生慣養,她以為他叫住她,即便不是傲然許她名利讓她留下照顧他,也會赧然懇求她的駐足。

    然而他卻一字不提挽留的話,只問她姓名,以求報恩。

    他雖是豪門公子哥兒,卻也有錚錚鐵骨,甚有擔當。

    “我叫夏衿。”她道。

    “夏衿。”蘇慕閑輕念一遍,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夏衿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更不是個多事的人。順手救他,送他藥,給他吃食,確保他能活著離開,這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至於他從何處來,要往哪裡去,為何被人追殺,有沒有去處,會不會再被捉住,這都不是她能管、也不是她想管的事。

    世間需要幫助的人何其多也,她是個自私而淡漠的人,她只想走好自己的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4 01:40 PM

第八十七章 燒仙草

    一盞茶功夫後,她出現在了城南她租的小院裡。她買來的下人,正遵照她的吩咐,採買了一些原料來,正在挑選棗子和豆子。她囑咐了幾句,便回了家。

    夏正謙和夏祁竟然已從夏府回來了。他們正跟舒氏坐在廳堂裡說著話。夏衿換了女裝走進去,夏正謙也不問她去了哪裡,只是道:“老太太她沒什麼大礙。”

    夏衿點了點頭。

    夏老太太雖然五十多歲了,但面色紅潤,聲音洪亮,身體健康得很。即便是被這事氣著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借病喚夏正謙過去,不過是找個藉口罷了。

    夏正謙起身去了前面醫館,夏祁則跟著夏衿回到清芷院,彙報道:“老太太裝得什麼似的,用粉把臉塗得煞白,額上綁個布條,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她就沒想咱爹是幹什麼的,一拿脈什麼偽裝都看穿了。偏她還毫無知覺,嘴裡一個勁地哼哼,又數落爹不孝,說到了地下要把事情跟祖父好好說說。”

    夏衿冷笑。

    現在他們搬出來了,老太太拿捏不了什麼。因為有羅家和宣平候府做靠山,她和夏正慎又不敢再作出什麼過份的事。除了裝可憐這一招,她就沒什麼手段可使的了。

    夏祁接著道:“不過爹一直淡淡的,根本不理她。後來去了廳堂,大伯和二伯說了很多勸解的話,爹爹仍是一聲不吭,由得他們自己說自己的。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你沒看見,大伯氣得臉都白了,卻又不敢罵咱們。那憋氣的樣子,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夏衿點點頭。夏正謙這表現就對了,倒沒讓她失望。

    “你找二姐打聽了親事的事沒有?”她問道。

    在去之前,她悄悄拉過夏祁,叫他向夏袗打聽議親的事。那個府裡,她知道夏祐和夏袗都是好的。

    “打聽了。”這麼重要的事,夏祁怎麼可能忘記?“二姐說。這陣子為了我們這房的事鬧得不可開交,老太太哪裡有精力去給四姐議親?更不要提咱們的親事了。妹妹放心。沒這回事。”

    夏衿朝正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沒想到,舒氏那麼老實的人也會在她面前耍心眼。

    “行了,我知道了。”她道。

    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她倒也沒太生舒氏的氣。舒氏沒巴望她攀個高門第的親事。而是一心給她找個對她好又沒有難纏長輩的人家,也算得是個好母親了。再說,她這一出,也算是給夏衿提了個醒,好做些防範。

    “妹妹,你放心,春闈的時候我一定考個秀才回來,讓那些小瞧咱們家的人看看。你議親的事,我也會跟娘親說說讓她推遲的。現在咱們家什麼也沒有。議親能議出什麼好人家來?等我考上了秀才,爹爹的醫館也聲名雀起,到時候還怕沒好人家上門來提親?”

    雖然這番話是夏衿暗示過的。但夏祁現在能這麼說,她仍然十分高興。她也不是天生的女強人,她前世可謂是被逼著走上殺手道路的。今世能有個給力的哥哥可以依靠,也是十分幸福的事。

    “嗯嗯,那拜託哥哥了。”夏衿道,“我現在只想讓咱們家的日子紅火起來。不想早早地嫁人。”

    夏衿被“拜託”兩字一激,立刻拍著胸脯道:“放心。有哥哥在,絕不讓娘胡亂將你許人。”說著,便出門準備去找舒氏。

    昨天失血過多,即便夏衿強悍,終是有些扛不住。好在當初她以認藥的名義,讓夏祁幫她買了不少的藥材,基本上把治傷的藥材都備齊了。她開了個方子抓了藥,讓菖蒲偷偷拿去煎了,喝了藥睡了一覺,下午的時候臉色便好看許多。

    菖蒲進來,看夏衿醒著,正倚在床上看書。她輕聲稟道。“姑娘,我爹回來了。”

    “哦。”夏衿放下書,起身穿了衣服,去到外間處坐下,“快快叫他進來。”

    不一會兒,菖蒲便領著一個四十來歲風塵僕僕的男人走了進來。

    菖蒲的爹,名叫魯良,三房還沒分出來時,就被夏衿派了出去,去贛省和桂省替她尋找一種植物。

    “魯良請姑娘安。”魯良進來後先給夏衿行了一禮。

    “魯大叔快莫多禮。”夏衿虛扶一把,眼睛盯著他提在手上的一個袋子問道,“我叫你找的東西,可有找到?”

    魯良打開那個袋子,從裡面掏出一把枯紫色的莖幹,遞到夏衿面前:“姑娘,您看看,您讓小人找的,是不是這種草?”

    夏衿接過乾草,細細辨認,發現那莖幹是由邊緣有鋸齒的卵圓形葉子曬乾而成;她又將莖幹放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蒮檀味撲鼻而來。

    她記得《本草綱目拾遺》裡有一篇《仙人凍》,說“一名涼粉草,出廣中,莖葉秀麗,香猶蒮檀,以汁和米粉食之止饑。山人種之連畝,當暑售之。……夏取其汁和羹,其堅成冰,出惠州府。療饑澤顏。”

    這文裡所說的“仙人凍”,即是後世由台省興起而後風靡各地的燒仙草了。

    夏衿租那個鋪面,又買了幾個下人,便準備在臨江城裡賣燒仙草。她相信,仙草的苦香彈滑,紅豆的綿軟,小棗的甜美,芋圓的滑糯融合在一起的仙人珍饈,既然那麼受養刁了味蕾的現代人的喜愛,沒有理由不征服古人的心。

    魯良見夏衿不說話,在一旁又道:“小人見當地人用這個汁水跟米粉和在一起,就成了凍糕狀,就跟姑娘您說的一樣,而且他們也叫它仙人草。”

    她點點頭:“應該是了。你拿出一小撮來,弄成粉,叫菖蒲娘照著當地人的做法,做出一碗凍糕我瞧瞧。”說著她又道,“悄悄的做,莫讓人看到。”

    魯良應聲去了。

    菖蒲好奇地問:“姑娘,您叫我爹找這種仙人草,有什麼用處?”

    夏衿一笑:“它既能做吃食,也是一種藥。”

    菖蒲“哦”了一聲,便不再問了。

    夏衿叫她爹出遠門,就是為了去找一種藥。想來就是拿回來這種了。

    這段時間夏衿冷眼瞧著,菖蒲很是忠心穩重,並沒有因她這個主子在家裡的地位變得舉足輕重而輕狂得意;便是她的爹娘,也是極老實本份的人。這一家子都可以培養成她的左膀右臂。開店這種事,也當讓她們一家知曉。這也算是一種考驗吧。

    她傾耳聽聽,見屋外沒什麼動靜,便道:“菖蒲,我準備在外面跟羅公子合開一個食肆。”

    “啊?”菖蒲輕叫了一聲,立刻用手掌捂住了嘴。

    夏衿抬起眼眸,瞥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繡花,繼續道:“就準備賣你爹尋回來的這種仙草。不過,我不打算讓我爹我娘知道。”

    菖蒲眨了眨眼,似乎想不通。她疑惑地問道:“為什麼呢,姑娘,為什麼不讓老爺太太知道?”

    菖蒲在這一點上,最討夏衿喜歡。

    她不喜歡那種說話遮遮掩掩、忸忸怩怩的性子。明明想知道,卻不問出來;即便是問,也要轉彎抹角,沒有痛快的時候。

    菖蒲卻不。她想什麼,就會說出來;不懂,就直接問。這種性格就很對夏衿的心思。

    “老太太和大老爺那邊,如果知道我們家有了賺錢的買賣,你說他們還能消停麼?還不定會鬧出什麼花樣來呢。而我爹我娘那性子……”夏衿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我們手上有了錢,那邊又不停地叫窮叫苦,我怕不給錢他們心裡會過意不去。”

    “嗯。”菖蒲跟了夏衿一陣子,已完全被洗腦了,因此很能理解夏衿的這些做法,“姑娘放心,這件事奴婢不會跟第二個人說。便是我爹我娘那裡,奴婢也會囑咐他們,說這種藥是姑娘的秘方,不能讓人知道的,便是老爺那裡也不要說,怕人多嘴雜會傳出去。”

    夏衿很滿意。

    頓了頓,她又道:“菖蒲,你是我的心腹,往後家裡的事,你就多照應些。過兩日我領個人回來,你幫我看著點。因為她扮男人扮得好,我想以後出門帶著她。但她家裡又不肯讓她簽賣身契。你呢……”

    她招招手,讓菖蒲過去,附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

    菖蒲嫣然一笑,圓圓的臉上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姑娘放心,這件事,奴婢保准給姑娘辦好。”

    董方的事,夏衿跟舒氏說的時候,並沒有避著她。菖蒲也知道因為這陣子家裡忙亂,姑娘才沒有把董方帶回來。

    為了此事,她心裡不是沒有憂慮的。她現在是姑娘面前第一得用之人,月錢賞錢這些且不必說,單是得到姑娘的認可,這於她而言就十分的重要。

    但以後來了個董方,出出進進跟著姑娘,姑娘的任何事她都能知曉。這可不是第一心腹了麼?她菖蒲在姑娘心裡的地位,怕是得退位到第二位去了。

    但剛才夏衿的一番話,打消了菖蒲這種擔憂,讓她覺得自己在姑娘心目中,是不可或缺的,便是董方也取代不了。

    無形中,菖蒲對夏衿更為忠心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4 01:41 PM

第八十八章 接人

    沒多久,菖蒲的娘魯嬸便拎了一個提盒進來,笑道:“姑娘,東西做好了。”

    她打開提盒,露出來的是一碗糖水。把糖水拿開,第二層,才是燒仙草。

    夏衿接過勺子,把凝結而塊的燒仙草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抿著嘴品嘗了一下,點了點頭:“正是這個。”

    魯嬸看著這黑乎乎地東西,疑惑地問:“這東西能好吃麼?”

    夏衿還沒說話,菖蒲就搶先道:“娘,這是藥,治病救人的東西,哪裡說得上好吃不好吃?”

    魯嬸笑了起來:“可不是,我糊塗了。”

    夏衿放下勺子,問道:“這東西魯大叔帶回多少?”

    “依著姑娘的吩咐,他雇了馬車,拉了滿滿一車呢。如今卸在城北租來的一處小院裡。”魯嬸道。

    魯良離開臨江城之前,夏衿給了他一些錢,告訴他如果買了仙草回來,就到城北或城西租一處小院,把東西卸在那裡。如今魯良照著她的吩咐,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夏衿再一次感到滿意。

    看來讓魯良多鍛煉幾次,能力應該也不比于管家差。

    “甚好。”夏衿從懷裡掏出一錠碎銀,遞給魯嬸,“魯大叔辛苦了,這是給他的辛苦錢。”

    “這、這……”魯嬸看到這錠碎銀足有一兩之多,哆嗦著都不敢伸手去接。

    “拿著吧。以後有這樣的事,我還找你們辦。”夏衿直接將銀子塞到她手上。

    魯嬸感激地行了一禮:“多謝姑娘厚賞。”

    待魯嬸出去之後,菖蒲這才上前來給夏衿道謝:“多謝姑娘厚賞我爹。”

    夏衿沒有接這話題。而是問道:“菖蒲,你知道我問你舅舅家的事,是為什麼嗎?”

    菖蒲點點頭:“姑娘能猜出一些。”

    “你說。”

    菖蒲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著夏衿,試探著問道:“姑娘是不是不放心那邊府上,想要時時打聽到那邊府上的消息?”

    夏衿的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個贊許的笑容。

    菖蒲也回應一笑。她想了想。道:“我舅舅那人,別的都好。就是喜歡喝酒耍錢;我舅母則想要攢錢給我表哥娶媳婦。兩人整日為錢吵架。我表哥喜歡大太太院裡的喜容姑娘,我表姐總羨慕別人有漂亮衣服。從他們嘴裡打探些消息,想來不是什麼難事。”

    夏衿對菖蒲越發滿意。這丫頭,懂得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很好。”她點點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菖蒲,“你外祖母年紀大了,你們也該常回去看看她老人家。這點錢,就拿去買禮物吧。”

    菖蒲看到夏衿給的是一兩銀子,擺手道:“姑娘,百十文錢就差不多了。開頭給得太多,往後怕是要拿喬起來,以為自己奇貨可居呢。”

    夏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咱們菖蒲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了。懂得的詞倒不少。”

    這話說得菖蒲的臉一下紅了起來。

    “你且先拿著,多了當我賞你的。”夏衿斂起笑容道。見菖蒲猶豫,她又正色道:“菖蒲你記住。你家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往後賺的錢只多不少。只要你們忠心為我辦事,我必不會虧待了你們。”

    菖蒲這才接了銀子,恭恭敬敬地對夏衿行了一禮:“多謝姑娘。”

    夏衿站了起來:“你去叫守門的婆子雇一輛馬車,一會兒我和少爺出去一趟,把那董方接回來。你也一起去。”

    “是。”菖蒲應了一聲。趕緊出去安排。

    夏衿則去了夏祁院子。看夏祁在認真溫書,她道:“哥。我物色了一個小姑娘,扮小子扮得很像。我想把她帶回府來,以後就跟著我。天冬畢竟是男的,跟著我不方便。”

    這件事,一直是夏祁極擔憂的。天冬是他的小廝,什麼性子什麼能力他最清楚,完全是忠心有餘,機靈不足——以他從前在夏府的地位,好小廝自然也輪不到他挑。

    現在聽到夏衿自己物色到一個合適的人,他自然十分高興,道:“那趕緊把她帶回來呀。”

    “她哥哥有病,我治好了他……”夏衿把董岩的事說了一遍,除了董岩已賣身給她這一點,“我在他們面前是男人模樣,她哥哥自然不放心把她交給我。現在咱們倆一起去,只說讓董方做我的丫頭,想來他不會拒絕。”

    “行,那走吧。”夏祁放下書,跟著夏衿出了門。

    舒氏知道兄妹倆是去找董方,自然沒有意見。兩人帶著菖蒲,坐了馬車便去了城南。

    夏祁看到董家兄妹住的地方,大大吃了一驚,對董岩的遭遇越發同情。他將夏衿拉到一邊,小聲道:“妹妹,這董岩看樣子似乎也不錯,乾脆咱們把他也帶回去吧。”

    夏衿帶夏祁來,除了讓董岩放心把董方交給她外,還存了考驗教導夏祁的意思。

    此時見他並沒有愛心氾濫,當著董岩的面許諾說帶他回去,而是知道私下裡跟她商量,她對這個哥哥越發滿意。

    她低聲道:“哥,你忘了昨日娘還說賣下人的事了?咱們帶過來的下人本就多了,每日嚼用都是一大筆開銷呢。咱們現在宅子是租的,醫館還沒開業,一文錢收入都沒有,你再帶個下人回去,娘嘴裡不說,心裡不知怎麼為難呢。”

    這話一說,夏祁頓時羞愧了:“是我考慮不周全。”

    夏衿拍拍他的胳膊:“幫人,也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爛好心是要不得的,害人害已。”

    夏祁重重地點點頭。

    “夏公子,夏姑娘,喝水。”董岩端了兩碗開水進來,放到夏衿和夏祁面前。他看看菖蒲,歉意道:“不好意思,家裡就兩個碗。”

    “沒關係沒關係。”菖蒲連連擺手。

    她是個機靈的。剛才見董方眼睛紅紅的,藉口燒水躲了出去,而董岩不放心也跟了出去,她便留在這破舊小屋裡沒有動彈。此時董岩進來,而董方仍留在外面,她便彎腰出了門,去找董方談心去了。

    夏祁聽了董岩這話,再看到放在他面前的兩個碗破了幾個缺口,明顯是別人不要扔掉的碗,卻洗得乾乾淨淨,似乎還拿開水燙過,心裡越發難過。

    董岩的遭遇,總讓他聯想到自己。他跟夏衿同樣是兄妹倆個。如果夏正謙和舒氏有什麼事,他會不會帶著妹妹也淪落到這個地步?

    不過想想妹妹的本事,他心裡稍安,越發想要考中秀才,好讓自身強大起來,給妹妹和父母一個依靠。

    他有心想問問董方以後有什麼打算,但生怕言多必失,讓董家兄妹倆看出他不是原來那個“夏祁”,只得閉嘴不談,端起那破碗來,喝了一口水,便站起來道:“家裡有事,我就不坐了。董姑娘那邊不知收拾好沒有?”

    家徒四壁,便連吃飯的碗都是撿的,董方哪裡有什麼東西可收拾的?董岩雖捨不得跟妹妹分開,卻也知道董方跟在夏衿身邊,比跟著他要方便許多。

    他轉頭對外面喊道:“方兒,夏公子要回去了。”

    董方應了一聲,跟菖蒲手挽手地走了進來。雖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但情緒似乎好了許多。

    菖蒲對董岩笑道:“董公子放心,你也看到了,我家姑娘是個極和善的人,對我們下人從來沒有一句重話。而且我家少爺交待了,方姑娘沒簽賣身契,在夏家只是客人,家裡上上下下絕不會有人給方姑娘委曲受的。”

    董岩見了夏衿,自然放心不少。他不願意讓妹妹給人做小妾,自然不願意讓董方跟著“夏祁”,擔著“某少爺的丫鬟”這種名頭。如今跟著夏家姑娘,他就沒什麼顧慮了。

    “到了夏姑娘那裡,要勤做事,聽夏姑娘的話,莫要淘氣。哥有空了就去看你。”他叮囑董方道。

    他這話一說,董方眼眶又紅了起來,拉著董岩的袖子,怎麼也捨不得放開。

    她也是富家小姐,家遭橫禍之後淪落到這個地步,好歹也是跟著親人在一起。如今卻要跟哥哥分開,去寄人籬下,雖說日子會比現在好,至少有吃有穿,但她心裡,委實不舒坦。

    夏衿最看不得這種哭哭啼啼、粘粘乎乎的模樣。她眉頭微蹙,對董岩道:“如果令妹實在捨不得,那就讓她在家多住幾日吧。等她什麼時候願意去我家,你再送去好了。”

    “不不,不用。”董岩趕緊道。

    他是簽了賣身契的人,這幾日吃用的銀錢也是“夏公子”出的,只是他不放心董方,才一直耽擱著沒去幫“夏公子”辦事。現在人家“夏公子”煞費苦心地幫他把妹妹安排到“夏姑娘”身邊,還管吃管穿,他要是再不做事,那就太沒良心了。

    董方也知道這個道理。而且對於“夏公子”治好哥哥的病,又給了她這麼好個去處,她是滿心感激的。雖還不舍,卻趕緊抹幹了眼淚,快步走到夏衿身邊,福身道:“夏姑娘,不好意思,我是從未跟我哥哥分開過,才會這麼失態,以後不會了。”她仰著小臉,沖夏衿笑了一笑,“往後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我在姑娘家裡,不能白吃白住,自要盡力做事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4 01:42 PM

第八十九章 請柬到

    董方這態度,令夏衿臉色稍緩。

    她點點頭,溫聲道:“我哥哥還有事,如果你這裡收拾好了,那咱們就走吧。”

    “是。”董方沒有再撲回去抱住哥哥哭,只回頭看了他一眼,便跟著夏衿出了門。

    夏祁走在最後,掏出一塊碎銀遞給董岩,並交待了夏衿讓他說的一句話:“給你三天時間,你去查查當初到你家鋪子買布那人家裡的消息。你父若是被冤枉,那買布的人就很可疑。同時,你也想想當初會有誰想害你父性命。”

    董岩愕然,繼而心裡一震,接過銀子,倒頭便跪在地上給夏祁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公子。如果能查得真相,報得父仇,董岩這條命便是公子的。”

    跟著夏衿走到外面的董方聽得這話,也回轉身來,跑到董岩身邊也跪了下去。

    被比自己還大幾歲的同齡人感恩戴德,夏祁一時之間激情澎湃,氣質都高華了不少。

    他伸手虛扶一把,淡淡道:“起來吧。城裡這邊,我也會派人去幫你查的。”

    “多謝公子。”董岩再磕了一個頭,拉著妹妹站了起來。

    夏祁不再多話,彎腰出了那低矮的屋門。

    上了馬車,夏祁沉默許久,這才低低對夏衿道:“妹妹,以後有什麼事,你也叫我一起做。”

    夏衿沖他一笑,點了點頭。

    她知道。她這個雙胞胎哥哥,終於慢慢成長起來了。

    馬車到了城東夏宅門前停了下來。夏祁先下了馬車,轉身正要伸手去扶夏衿。便見守門的婆子滿臉激動地跑了過來,對他道:“少爺、姑娘,宣平候府送來帖子,邀請你們去赴宴呢。”

    “啊?”夏祁一愣,轉頭看了夏衿一眼。

    夏衿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變,扶著夏祁的手下了馬車,淡淡道:“進去再說。”

    “哦。”夏祁看到妹妹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淡定模樣。再想想剛才自己的表現,臉色頓時一紅。斂起震驚的表情,面無表情地昂首闊步朝家裡走去。

    夏衿帶著淡淡的笑意,跟在他身後。

    而隨後下馬車的董方卻滿心的震驚。

    她家之前開綢鍛鋪子,人來人往。消息也是極靈通的。宣平候府,她自然知道。宣平候老將軍,那可是驍勇奮戰的勇士,是由一名普通士兵升至將軍,最後封候的傳奇,是臨江城人的驕傲。臨江城裡乃至整個浙省,沒有誰不想攀上宣平候老將軍這個老鄉,從而進入皇帝視眼的。卻不想,這小小的夏家竟然能接到宣平候府的帖子。能參加他們的宴會。

    她站在夏宅那朱紅的大門前面,不由得重新審視這一家人。

    夏衿進了院子,便與夏祁分開了。帶董方去見了舒氏,便吩咐菖蒲領她去安頓,並對董方道:“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缺什麼吃的穿的,找你菖蒲姐姐要就可以了。”

    “是。”董方行了一禮,跟著菖蒲下去了。

    舒氏見了。不解地問夏衿:“怎麼不簽賣身契?不簽賣身契可不放心用,別招個禍害回來。”

    “娘。您放心,我心裡有數。”夏衿笑道。

    舒氏慈愛地看她一眼,便不再過問此事。這段時間經歷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家女兒能幹得很,不需她太過操心。

    她另有更加關心的事:“一會兒咱們出門,去做兩套衣衫。咱們雖是小門小戶,去宣平候府時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嗯。”夏衿點點頭。

    這世道就是只看衣衫不看人,置一身行頭赴宴是有必要的。

    不過她轉念一想,想起守門婆子的話,又感覺不對:“娘,請柬呢?拿給我看看。”

    舒氏將請柬拿出來,遞給夏衿。

    夏衿看了,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奇怪,怎麼請的是我們兄妹兩人?”

    舒氏腦子還沒轉過來呢,喜滋滋地道:“這宣平候老夫人做事還真地道。想來打聽到你還有個哥哥,便邀著一起去。要知道,能去宣平候府赴宴的,都是城裡有頭有臉的人。你哥哥能去見見世面,多認識幾個人,往後參加科舉也有好處。你二伯老去參加什麼詩會,不也是這樣麼……”

    話說到這裡,她大概想到了什麼,歡喜興奮的臉忽然僵住了。

    “是吧?娘您也想到了吧?我給那王翰林夫人治病時,扮的可是我哥哥的樣子。這會子邀請我們兄妹倆同時赴宴,我是著男裝還是著女裝呢?如果我穿男裝,到時候有人當場請哥哥看病可怎麼辦?”

    舒氏的臉色一下子跨了下去:“那怎麼辦?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你哥哥不能去,那就太可惜了。”

    夏衿也蹙起了眉頭。

    或許是雙胞胎血脈相連的原因,她對夏祁這個哥哥的感情,比對夏正謙和舒氏的感情深厚得多。而且夏祁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在她的培養下慢慢成長起來的。她真心希望夏祁能變得越來越好,有一個遠大的前程。

    所以這一個宴會,她也很希望夏祁能參加。

    “那去赴宴時我著女裝。”她道,“到時候讓哥哥機靈一點,有人叫他看病時,找藉口推掉好了。”

    舒氏這一下子可拿不定主意,起身道:“我叫你爹和你哥過來一起商量商量。”

    待夏正謙和夏祁進來,舒氏把事情跟他們一說,夏正謙也猶豫起來。他雖不重男輕女,但兒子是繼承家業、頂門定居的人,他當然希望兒子能去赴宴,見見世面,認識一些能對他有幫助的人。

    “祁哥兒,如果到時候有人讓你治病,你能不能應付?”他問道。

    夏祁沉吟著,沒有馬上說話。

    “哥,不怕。就算這次你不去,以後也要遇到這種情況的。你總不能永遠躲在家裡不出去見人吧?既然回避不能解決問題,那還不如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夏衿鼓勵道。

    “嗯。”夏祁用力地點點頭,對夏正謙和舒氏道,“爹娘你們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好。”夏正謙很欣慰。這段時間,兒子天天被關在家裡看書,女兒卻四處亂蹦,還做出了讓人瞠目的成績,他這心裡不是沒有擔憂的。就怕兒子被養成了女兒,女兒卻被養成了兒子。

    現在兒子能勇敢地去面對挑戰,他自然十分欣慰。

    決定好兩人都去赴宴,接下來舒氏便帶著兄妹兩人,去城東最大的綢緞鋪子,一人做了兩身衣服,又去銀樓給夏衿買了一些首飾。幸虧宣平候老夫人給夏衿的那幾十兩診金,做幾身衣服還不至於太為難,否則她還真不知怎麼辦好。

    宣平候府的宴會是在三天后,而杏霖堂,在第二日重新開業了。

    夏衿依然扮成夏祁的樣子,去幫了一天的忙。不過,她並沒有出手給人看病,只是幫忙抓了一陣子藥,看看病人不是很多,夏正謙和刑慶生忙得過來,便回了後院,招呼魯良,去了他在城西租的那個小院。

    看到堆在屋子裡跟半人高的仙草,夏衿打發魯良回去,自己找了個牙婆,買了兩個下人。

    “你們把這些藥材煮成汁水,讓它凍成塊,裝在桶裡。以後每天會有人到這裡來將它們運走。”她道。

    那兩個下人,都是四、五十歲孤苦無依的婦人,聽了她的話,連連應聲。

    吩咐她們每天做的事後,夏衿便去了城南那個小院,吩咐那幾個下人把豆子、糖塊都準備好,這才回了家。

    夏衿一個人四處忙,而董方此時則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裡發呆。

    這幾天,她住在夏家,倒也舒心。沒人給她臉色看,吃的穿的都不用愁,甚至沒人叫人去幹活。整天吃飽了飯,就坐在院子裡看風景。

    雖說,這樣的日子挺好的,但董方總感覺心裡不踏實。來之前,她哥哥可囑咐過她,到了夏家要勤快做事,別再把自己當成小姐,等著別人伺候。

    她看到薄荷提了衣服從外面回來,連忙迎了上去,笑道:“薄荷姐姐,你洗衣回來了?我幫你晾吧。”

    “不用了。”薄荷道。

    她雖嘴笨膽小,但自打做了夏衿身邊的大丫鬟,受夏衿的影響,又被菖蒲帶著,平添了許多自信,嘴巴也變得利索起來。

    她把木桶提到另一邊,笑道:“你是客人,怎好麻煩你做事?被少爺和姑娘知道了,非得把我罵死不可。董姑娘你歇著吧,我自己晾就好了。”

    說著,她再不理董方,麻利地將衣服一一晾到竹竿上。董方上前要幫忙,也被她阻擋回來,又道:“這是姑娘的衣服,洗晾都有講究。弄皺了或弄破了,太太非責罰我不可。董姑娘不會看著我被責罰吧?”

    董方家裡就是做綢緞生意的,夏衿這衣裙的料子,她怎麼看都是普通綢緞,洗好攤開晾平就行了,哪裡有什麼講究?

    只是薄荷的話說到這份上,她自然不好再插手,只得無聊地坐回到凳子上,看薄荷忙碌。

    薄荷把夏衿的衣服晾完,又把董方的衣服也一一晾上,提著木桶便準備離開。

    眼看著又剩了她一人,董方忍不住了,叫道:“薄荷姐姐,你可有針線要做?我以前在家裡常幫我娘做針線,手藝還不錯。你要有針線活計,我幫你做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4 01:44 PM

第九十章 傲氣

    薄荷回頭一笑:“沒有。我就做一件小衣,自己弄弄就行了,不麻煩妹妹。”說著不等董方再說什麼,便去了夏衿住的清芷閣。

    小丫鬟們住的這個小跨院,跟夏衿住的清芷閣也就一牆之隔。那院子除了菖蒲、薄荷兩個大丫鬟,還有兩個小丫鬟。四個人在那邊一邊幹活一邊說話,也不知是誰說了什麼,四人一齊“哈哈”笑了起來,十分歡快熱鬧,跟董方這邊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董方終於在這邊呆不住,出了院門,便要往清芷閣去。卻不想剛剛出門,就被一個人撞了一下,“啊”地一聲,一桶水潑了出來。饒是董方避得快,裙子下擺也被澆了個濕透。

    “對、對不住。我沒看到您出來,對不起。”對方一個勁地道歉。

    董方定睛一看,這提著水的竟然是個小子,年紀估計不大,臉上還帶著些稚氣。個子倒是挺高,比董方還要高出一個頭,身體胖胖的看上去挺壯實。

    她將臉沉了下來,喝斥道:“你往哪裡闖呢?懂不懂規矩?這裡是內院,住的都是姑娘,你這胡亂地闖進來,萬一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你非被打板子不可。”

    “對、對對不起,我、我……”對方被她說得冒出了一頭的汗。他用袖子抹著腦門,結結巴巴地道,“我來找我姐姐,是、是我姐姐叫我幫著提水進來的。”

    “你姐姐?”董方眉頭一皺,正要再訓斥,忽然看到一個丫鬟從清芷閣裡跑出來。這丫鬟董方認得,正是夏衿院裡的小丫鬟茯苓。

    茯苓顯然聽到外面的動靜才跑出來的,看到董方站在那裡,提著裙擺,滿臉不悅,而自家弟弟馬寶一臉惶恐,她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姐姐。”馬寶看到茯苓,如同看到了救星,迎上幾步,指著董方道,“姐,我走路沒看清,撞了這位姐姐一下,還把她的裙子弄濕了。”

    聽到馬寶將自己稱作“姐姐”,董方皺了皺眉。不過看在茯苓的面上,她沒有說什麼。

    “對不起,董姑娘,我這弟弟做事向來魯莽。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茯苓走到董方面前,朝她福了一福,算是賠了一禮。

    行完禮,她又道:“我那裡還有一條乾淨裙子,咱倆身量差不多高,你先拿我的去換了吧。你的裙子,我一會兒就去洗來。今天太陽大,估計到下午就晾乾了,到時候你換下還我便是。”

    以前董方家裡開著綢緞鋪,她多少好衣服都穿不完,直接賞給丫鬟穿的,都比夏衿那身衣裙的料子好。卻不想,今天弄濕了裙子,還要穿這一個丫鬟的舊裙子,甚至還要及時的還給她,董方怎麼想都覺得心裡酸楚。

    她也沒心情跟這丫鬟掰扯了,指著石寶道:“這裡是內院,以後不要叫你弟弟再胡亂往裡闖了。衝撞了我倒沒什麼,要是衝撞了太太姑娘,可有得你們好受。”說著,提了提裙擺,轉身往院裡走去。

    董方這麼說,茯苓便有些不高興了,道:“姑娘要沐浴,我叫我弟弟幫著提幾桶水。我們這裡一向是這樣的,老爺太太都知道,從不說什麼。”

    “什麼?”董方驚訝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望向茯苓,“你們這裡,不是有好幾個婆子嗎?怎麼不叫她們提水?這內院後宅的,叫小子提水總是不好吧?”

    茯苓得得這話,越發的不高興。但想到菖蒲的叮嚀,她忍著火氣,耐心地解釋道:“她們有許多事要做呢,哪裡有空料理這些。”

    “呵。”董方笑了一下,笑容有著說不出的古怪。看在茯苓眼裡,總覺得這笑容帶著輕輕微的不屑和嘲諷。她也沒來得及多想,眼看著董方提著裙子往院子裡去了,她忙叮囑了石寶一句,快步追著董方進了院子裡去。

    石寶闖了禍,看看桶裡只剩了半桶水,只得垂頭喪腦地再去廚房提水。

    三個人都走了,誰也不知道門角處站著一個人。眼見得石寶出了角門不見了,她才轉了身,進了清芷閣,直接去了夏衿屋子裡。

    此時夏衿正慵懶地斜躺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本藥書認真地看著,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桌面上摸,摸到那個剝了大半果皮的橘子,從裡面掏出一瓣橘肉,便往嘴裡塞。

    自打被夏衿重用,當了貼身丫鬟,菖蒲還是第一次見自家姑娘如此悠閒自在,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是啊,如今三房分了家,搬進了這麼好的一所大宅子裡,老爺開了一個大醫館,少爺念書又極用功,功名就在眼前。三房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自家姑娘也該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

    “有事嗎?”

    菖蒲回過神來,便見夏衿已抬起了眼,朝她望來。

    “姑娘。”菖蒲忙走過去,“您不是讓奴婢觀察董姑娘嗎?奴婢想跟你說說她的事。”

    “嗯。”夏衿坐直身體,指著旁邊的繡凳道,“坐下說吧。”

    “謝姑娘。”菖蒲知道夏衿最不喜歡扭捏的作態,道了一聲謝便坐到了繡凳上。

    她望著夏衿道:“那董姑娘,果然像姑娘所說的那樣,雖潦倒落魄,又吃過一陣子苦,但骨子裡的傲氣是在的。第一次吃飯,我帶著她跟我們一桌吃,她眼裡就流露出厭惡之色,似乎很看不上我們吃飯的樣子。薄荷剛才晾你那條淺藍色裙子,說洗晾都有講究,結果她臉上就閃過一抹淡淡的不屑。”

    聽到這裡,夏衿就笑了起來:“那是自然。董姑娘家是做綢緞生意的,我那條裙子雖是綢緞的,卻不是什麼好緞子,董姑娘看不上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菖蒲平時很少對人對事發表自己的看法,只知道聽夏衿的話做事情。可這一下她終於忍不住了,道:“可她都落魄到那種程度了。要不是您,她哥哥早就病死了,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如今你既然答應她不簽賣身契,許她進府來幫忙。她不知進退,還要維持著她做小姐時的做派,在這個家裡倒比姑娘還像小姐,這就不應該。難道咱們家沒事,還得請個小姐回來伺候不成?”

    說著,她又把剛才那幕跟夏衿說了一遍。

    夏衿的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

    她顧忌的,正是菖蒲說的這一點。

    人心都是貪婪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數不勝數。她今日許了董方在夏宅裡的特殊地位,明日董方就覺得這種尊榮理所當然。她是做慣了主子的,在夏家做主子,自然不會不習慣。而且夏家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她原來的家,她吃著用著夏家的東西,使喚著夏家的奴僕,沒准心裡還要看不起夏家呢。即便是舒氏,到頭來也會讓她看不上,只覺得沒有自家母親那樣氣派講究。

    剛才的事,不正是這樣嗎?大戶人家,外院與內宅,自然分得很清楚。但夏家是小戶人家,家裡就那麼一些下人,他們都有自己各自要做的事。像她這樣要沐浴,自然要使喚夏祁院裡的小子幫著提水。這些,很讓董方看不上吧?

    再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董方的出現,很容易讓夏家的上下尊卑秩序大亂。就像菖蒲說的,一個混得比她們都慘的女子,在夏家的地位卻比她們高上不少,還不用做事,這會讓她們心理不平衡。日子久了,難免會出現各種不好的想法來。

    最重要的是,夏衿想帶董方出入各種場合。可她做的事,無論哪一樣都不便讓人知道。董方不簽賣身契,實在叫她用得不放心。

    “你先看著吧。實在不行,就這樣……”夏衿朝菖蒲招了招手,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

    菖蒲笑了,點頭道:“姑娘放心,奴婢會辦好這件事的。”

    夏衿轉過頭來,正要將目光重新落到書本上,就見薄荷匆匆走了進來,稟道:“姑娘,老太太和大老爺來了。”

    夏衿眉頭一皺,問菖蒲:“這幾日,誰回了夏府?”

    “是天冬他娘。”

    夏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世人都是貪錢的,有些人不貪,只是給的價碼不夠而已。

    菖蒲的爹娘能為她收買,願意回夏府去幫她說服他們的親戚幫她,那邊老太太和夏正慎,自然可以收買跟著他們分家帶過來的下人。這很正常,完全在夏衿預料之中。

    只是,她沒想到會是天冬的娘。

    “這件事,我會跟少爺說的。”她將手中的書放下,又在菖蒲打來的水裡淨了手,這才起身,去了正院。

    一進院子,老太太那尖利的聲音就撞入了她的耳膜:“……還沒攀上高枝呢,便不認嫡母和兄長,有你這樣的父親,祁哥兒會有什麼好前程?你這樣做,豈不是教得祁哥兒連父兄都不認了?看以後他怎麼孝順你!行了,閒話少說,說正事,聽說宣平候府請祁哥兒去赴宴,到時候,讓禱哥兒、禪哥兒他們一起去。”

    夏衿聽得這話,“嗤”地一聲笑了起來,眼睛裡卻全是冷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5 09:36 PM

第九十一章 給我滾

    她直直地就進了屋。

    廳堂裡,老太太坐在上首,夏正慎坐在她旁邊的主位上;而這家的主人夏正謙和舒氏反倒像個客人似的,坐在下首處。舒氏身後立著個夏祁。

    看到夏衿進來,老太太眼風都沒給她一個,繼續道:“明日幾時去,你們給個准話。到時候你們這邊雇兩輛馬車,去那邊府上接上禱哥兒他們幾個,再去宣平候府。”

    夏正謙被老太太這番自說自話給氣笑了,冷著臉道:“宣平候老夫人下的帖子,就請祁哥兒和衿姐兒兩人。禱哥兒他們幾個,不能去。”

    “什麼?”老太太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幾分,“老三,你別以為分家另過了,我就管不了你。不過是讓祁哥兒帶幾個兄弟姐妹去赴宴,你就這個態度?你要是不答應,我反正早已沒臉了,我就上宣平候府去鬧去,到時候看看是誰沒臉。”

    老太太這話,倒真把夏正謙嚇住了。依著老太太偏執而瘋狂的性子,這種事她還真幹得出來。

    為了兒子的前程,夏正謙只得忍著氣解釋道:“這權貴人家跟咱們普通老百姓不一樣。他家設宴,請多少人,請什麼人,那都是有講究的。不去赴宴或去多人、少人,都是失禮,反倒會得罪主家。您總不會為了讓禱哥兒赴個宴,就讓我們把宣平候府都得罪了吧?得罪了他們,你們也沒好處。何苦來哉!我家祁哥兒不走科舉也可以行醫,以他的醫術,養家糊口絕不成問題。反倒祤哥兒和禱哥兒。恐怕就前程堪憂了。”

    夏正謙這番話,倒叫夏衿對他刮目相看。

    以前的夏正謙,只會哀求講道理,現在卻知道反過來威脅老太太了。這對於他這種受封建禮教束縛至深的人來說,實在是一大進步。

    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瞭老太太的兇殘,硬生生把一個謙謙君子逼成了提起拳頭還擊的反抗者。

    這話還真把老太太嚇了一跳。夏祁可以不讀書不作官。而她寶貝孫子不行。

    不過直接認輸不是老太太的風格,她將嘴一撇。提著嗓子道:“不過是帶兩個人赴宴,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嗎?你還真當我是那無知婦人不成?祁哥兒治好了候老夫人女兒的病,這點面子候爺老夫人難道會不給?你莫要再找藉口推託。明日準時叫馬車來接兩個孩子就是。”說著,她站起來就準備走人。

    夏正謙的臉色雖不好看。卻沒再說話。

    老太太不是他親娘,他對老太太沒好感,但對於二哥和夏家的子侄們,他還是有感情的。

    夏祤和夏禱,夏正謙對夏祤的印象尤其好,知道他是個肯認真念書的好孩子。而且夏祤是二房的孩子,二哥、二嫂對三房不薄,提攜夏祤一把,也是應該。那夏禱雖然讓人討厭。但依著老太太的性子,別人可以不帶,夏禱是非帶去不可的。

    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反正已失禮了,再失禮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夏正謙心裡,已是默許了老太太提的這個無禮要求。

    夏正謙不作聲,夏祁卻不幹了。

    他將宣平候府的請柬拿出來,直接扔到桌面上,對老太太道:“這是請柬。拿好了,拿給你的寶貝孫子。讓他們自己去赴宴好了。你想讓他們去就去,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祁哥兒,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你這麼對祖母說話的嗎?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正慎忽然暴發了,沖著夏祁就吼了起來。

    夏正謙冷冷看夏正慎一眼,拉著夏祁的胳膊,正要安撫他幾句,夏衿就從門邊沖了過來,對夏正慎道:“什麼什麼態度?我哥這態度,還是客氣的。要是我,直接拿大棒子把你們打出去。別來這裡給我們擺什麼祖母、伯父的譜。我爹當初下獄的時候,你們是怎麼個說法?逼迫我們從老宅搬出來的時候,你們又是什麼個說法?

    我爹給你們賺了幾千兩銀子,還倒欠你們三百兩,早已把什麼情都還清了。說了互不相欠,再不相干。如今有了好處,你們又來沾,連個宴會都不放過,我都為你們害臊。就你們這樣的人,配當什麼祖母、伯父?出去,都給我出去。我家跟你們沒關係,以後要想再來,就是私闖民宅。”

    說到這裡,她指著老太太的鼻子道:“你要鬧,你就鬧去。不就是滾地撒潑,想壞我爹和我哥名聲嗎?你去,你去呀!反正不管我們怎樣忍氣吞聲,到頭來都得不了好,倒不如大家撕破臉,大鬧一場算了。到時候看看是誰的名聲更壞!我哥不科舉,我們不在乎。你要鬧,我們奉陪到底!你便是去衙門去告,我們也不怕,羅家還欠著我哥的情吶,我會怕你們?”

    夏衿這兇狠的態度,這犀利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的話語,直接把老太太、夏正慎罵懵了。他們之所以敢來鬧,就是拿准了夏正謙息事寧人的性子。如今來個比他們更厲害、更撒潑、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他們還真沒轍了。

    老太太也就嘴巴喊得厲害,她還真不敢去宣平候府前和衙門裡去鬧。這兩個地方的主子都欠著夏祁的情吶,她真要去鬧,影響的只會是她兒子和孫子的前程。

    即便老太太偏執症犯了,真想要去鬧,凡事都掂量利益得失的夏正慎也必會攔著她的。

    老太太不敢去鬧,可不代表她不敢打罵夏衿。等她回過神來時,頓時氣得七孔生煙——她竟然,被視如草芥的小孽畜指著鼻子給罵了!

    豈有此理!

    “你這個……”她一巴掌就朝夏衿掃過來。

    “衿姐兒!”

    “妹妹。”

    舒氏和夏祁一陣驚呼,然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老太太這一巴掌不但沒扇到夏衿,反正自己身子一歪,就朝旁邊的桌子上倒去,把桌上的茶壺茶杯撞得落到地上,“叮叮噹當”響成一片。

    “娘。”夏正慎大驚,連忙跟老太太帶來的婆子一起上前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皮實,這麼摔都沒把她摔壞。她被扶起剛一站穩,指著夏衿便要大罵,卻不想夏衿臉色一變兩眼一瞪,猛地叫了一聲:“滾!”

    老太太的兩耳被這一聲震得“嗡嗡”作響。可這還沒完,夏衿那目光忽然就變得涼颼颼的,在她脖子上來回掃視,老太太忽然有一種被人往脖子上下刀子的感覺,只覺心裡發寒。她生生打了個寒戰。

    這種感覺,讓老太太十分害怕,禁不住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望向夏衿的目光滿是驚恐:“你、你……”

    “出去,馬上、立刻,滾出去!”夏衿指著門口道。

    “走,快走。”老太太忽然覺得腿腳發軟,催促著夏正慎趕緊離開。

    這渾身冒著殺氣的夏衿,任誰看了都害怕。夏正慎都不待老太太催促,扶著她就快步往外走。走到門口還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看著老太太和夏正慎像是被鬼追一樣倉惶逃竄,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跟以前威風凜凜的樣子完全相反,夏正謙、舒氏、夏祁,以及留在屋子裡的下人,一個個全都張大了嘴,像是被誰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夏衿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他們一眼,轉身出了門,回了自己院子。

    以前呆在夏府時,她這裡逞一時之痛快還嘴罵了老太太,那邊夏正謙和舒氏就要被老太太責打罰跪,受盡淩辱,所以她只得強忍著,日子過得著實憋屈。現在分家了,老太太的手夠不著了,她今天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不過,這還不算完,她得找時間去給老太太下點藥,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才好。否則,三天兩頭來鬧騰,煩不勝煩。

    菖蒲是跟著夏衿來正院的,剛才夏衿的那渾身殺意的模樣,她全部看在了眼裡。這一路上,她都噤若寒蟬,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面,離夏衿足有十步遠。

    夏衿覺察到菖蒲的害怕,也沒做任何安撫舉動。讓這些人對她心存敬畏,比給賞錢的效果都還要來得好。

    “對了,去告訴太太,跟她說把宴會的消息通報給老太太的是天冬的娘。你再告訴她,慈不掌兵。今天要是不嚴罰這些人,往後家裡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菖蒲被夏衿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便趕緊應了一聲“是”,小心奕奕地抬眼看夏衿,見她再沒別的吩咐,這才急匆匆轉回正院去了。

    夏衿回到清芷閣,喝了幾口茶,拿起桌上的書,正要接著往下看,就聽門口處傳來腳步聲,緊接著菖蒲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姑娘,老爺來了。”

    夏衿眉頭一蹙,將書放在桌上,應道:“知道了。”站起來走了出去。

    夏正謙已在外間坐著了。

    “爹。”夏衿喚了他一聲,坐到了右邊的座位上,吩咐菖蒲,“上茶。”

    夏正謙表情沉寂,緊抿著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菖蒲上了茶來,又退了出去,他才抬起眼來,望向夏衿。

    夏衿也不懼怕,直直地與他對視。

    夏正謙輕咳一聲,轉過頭去,半眯著眼睛望著門外,似乎在組織語言。夏衿也沉默著,不發一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5 09:39 PM

第九十二章 談心

    半晌,夏正謙才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祖母和你大伯這樣鬧下去,總會受到懲罰。你,不要弄髒了自己手。”

    夏衿一愣,愕然抬眼看著夏正謙。

    她以為夏正謙來責駡她的。畢竟她的行徑,在這講究孝道的時代簡直稱得上離經叛道。以夏正謙從前那愚孝的性子,狠狠地罵她一頓都是輕的,打她兩巴掌都有可能。

    她也做好了被責罰、然後與夏正謙爭吵的心理準備。

    卻不想,夏正謙對她不但沒有一句責怪之語,反而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夏正謙沒有看她,仍然望著門外,兀自說下去:“爹知道,爹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讓你們母子三人吃盡了苦頭。你被堂兄下藥,死而復生,你堂兄沒受一點責罰,你和你母親反被罰跪責駡。你性情大變,將老太太恨之入骨,又把母親、兄長護在身後,這都是爹爹無能,爹對你這種變化特別能夠理解。”

    夏衿眨了一下眼,轉過臉來,也面對著門外,靜靜地沒有說話。

    “爹被請去給羅公子看病,留在府上,最後下獄,都是你設計的吧?”夏正謙又道。

    夏衿瞪大了眼睛,愕然地轉過臉來,望著夏正謙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夏正謙依然沒有看她,繼續道:“爹不是傻子,這段時間將事情串起來想想,也能想得明白。”

    他終於轉過臉來。看向夏衿,目光溫柔慈愛,沒有一絲責怪:“我才知道。我女兒長大了,知道動腦子,能利用一切手段,達成自己的心願了。爹很慚愧,也很自責。要不是我沒護好你們,你小小年紀,又怎會活得這樣累?你只需想著穿什麼新衣。繡什麼花樣,何必步步設計。精心謀劃,使盡渾身解數來布這麼一個局?”

    夏衿沒有避開他的眼光,直直地與他對視著,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夏正謙臉上露出個自嘲的笑容。他轉過頭去。依然望向門外:“說真的,爹爹打心眼裡感激你。要不是你弄的這些計謀,爹爹怕是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把老太太認作親生母親,任她責駡,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當牛作馬,讓你母親和你們兄妹受盡委曲。”

    話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終於哽在了喉嚨裡。

    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了情緒,接著道:“回想這許多年,我真像做夢一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人作賤了這麼多年,活得沒有一點骨氣。”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提高了一些:“衿姐兒,爹爹也恨,恨老天不公,何以讓我遇到這樣的事。連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一心把別人當成了親生母親。我恨我一心愚孝。以至讓你們母子三人委曲了這麼多年。”

    “可是……”他轉過頭來,望向夏衿,“我雖然恨,卻並不想報復任何人。這些都是命,誰也抗爭不過命運。要是整天怨老天不公,怨自己的命不好,那些做乞丐的,那些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賣兒賣女的,豈不是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一下女兒的臉,可手伸到一半,他又收了回去。

    他看著夏衿,認真地道:“衿姐兒,你也別再恨了,好麼?你年紀還小,整日活在仇恨裡,對你並沒有好處。”

    夏衿眨巴眨巴眼,有些無辜地道:“我沒恨吶,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負而已。”

    她這是實話。老太太和夏正慎的行徑只是讓她厭惡,卻還沒有資格讓她生恨。恨與愛,這兩種感情所產生的物件,必須得是跟你站在同一高度、與你同等水準的人才行。老太太和夏正慎,她還看不進眼裡。

    “沒恨就好,沒恨就好。”夏正謙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衿姐兒,爹希望你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他望著夏衿,滿眼都是慈愛。

    “嗯。”夏衿點了點頭。心底裡隱藏的那一點點殺意,一下就煙消雲散了。

    恨也好,厭惡也好,那都是負面的情緒。重生於世,她也希望自己能放開前世的所有,依靠著這一世的父親與母親,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她前世死的時候,也不過是二十五歲。如今能將青春歲月重過一遍,又何嘗不是老天對她的一種彌補?

    既如此,她就應該滿懷感激地看待這個世界。惡人總是存在的,她又何必因為這些人的惡行而影響自己的心境?

    這一刻,夏衿只覺得自己的心是從未有過的澄靜明亮。

    “行了,你既然沒事,爹爹就去幹活了。”夏正謙站了起來。

    “爹爹慢走。”夏衿送他出了門,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處,這才抬眼望向藍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麼久以來,她對夏正謙一直是有看法的。她覺得他軟弱、迂腐,不辯善惡。

    而剛才的一番話,卻讓她轉變了態度。

    每一個人,都有他成長的環境和在乎的東西。她不能要求別人都跟她一樣,敢愛敢恨,快意恩仇。

    夏衿剛回到屋裡坐下,薄荷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對夏衿輕聲稟道:“姑娘,董姑娘想要見你。”

    “嗯,讓她進來吧。”夏衿拿起一本書,頭也不抬地道。

    薄荷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董方跟在薄荷的身後走了進來。看到夏衿正坐在窗前看書,菖蒲則在衣櫃前不知在忙什麼,她上前行了一禮:“夏姑娘。”

    夏衿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將書放下,站起身來含笑道:“董姑娘來了?來,外面坐,菖蒲上茶。”說著,便將她往外屋的椅子上讓。

    夏衿這一舉動叫董方心裡十分熨貼,可內心裡又隱隱地覺得不安。

    “不用不用,不用沏茶了。”她對菖蒲連連擺手,不過卻小心地在夏衿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菖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放到董方面前。

    “謝謝菖蒲姐姐。”董方站起來沖她感激地一笑,這才轉過頭來,局促地看了夏衿一眼。

    不知為什麼,雖然夏衿對她禮數周到,溫言細語,不曾給過她半點臉色看,但董方在她面前,就覺得十分不自在,好像這位夏姑娘身上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質,讓人在她面前無端的感到膽怯害怕。

    “董姑娘過來,有什麼事嗎?”夏衿含笑問道。

    董方定了定神,放下茶杯,站起來行了一禮,道:“夏姑娘想來也知道,夏公子曾救過我哥哥的命。要不是夏公子出手救治,我哥哥早病死了。所以夏公子是我跟我哥哥的救命恩人,他不但救了我哥哥,為免我哥擔憂,他又費心安排我進府裡來跟著夏姑娘。”

    她抬起眼來,望向夏衿:“在這裡幾日,姑娘在吃住上對我都照顧有加,十分周到;菖蒲姐姐和薄荷姐姐也待我如座上賓,不肯讓我做半點事情。可我來這裡,本是來報恩,怎好再白吃白住,什麼事都不做,倒還麻煩姑娘費心照顧我?我希望能像菖蒲姐姐、薄荷姐姐一樣為姑娘做事,否則,我住在這裡也不心安,還請姑娘應允。”

    說著,她深深行了一禮。

    “董姑娘快莫多禮。”夏衿虛扶一下,菖蒲忙上去扶起董方。

    “坐,咱們坐下說話。”夏衿又伸手壓了壓,示意董方坐下。

    董方只得再坐回到椅子上。

    夏衿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這才含笑著緩緩道:“董姑娘,我哥哥救了令兄,令兄賣身為僕,幫我哥做事,已是償還了救命之恩。如今他不放心你,把你託付給我照顧,我怎敢拿你當奴婢一樣使喚?再說,你是平民身份,以前更是富家小姐,吃穿用度比之我家不知講究多少。你這樣的身份,將你當座上賓都已是委曲了你,我又怎敢將你當奴婢使喚?這樣的話董姑娘以後快莫再說了,說出來就已是罪過。”

    說著她向薄荷招了招手。薄荷忙將一包茶葉呈了上來。

    夏衿將茶葉包遞到董方面前,又笑道:“聽說董姑娘以前喜歡喝茶,我們家不富裕,吃不起好茶。這茶葉還是我爹的一個病人送,我轉送董姑娘。你嘗嘗看合不合你胃口。”

    “夏姑娘……”董方接過茶葉,還想再說什麼,夏衿卻斂起笑容,打斷她的話道,“將你當奴婢一樣使喚的話,董姑娘以後千萬別再說了。要是被人傳出去,說我家把平民當奴僕使用,這罪名我家可擔當不起。我哥哥很快就要參加科舉,要是名聲壞了,他的前程就完了。所以如果董姑娘想要報恩而不是把我們當仇人看待,這句話萬萬莫要再說。”

    董方被夏衿所說的嚴重後果嚇了一跳。

    這時代,階級觀念是極強的,朝庭的等級管理制度也十分完善。貴族不能以平民為奴;買奴必須去衙門進行登記;平民出城住店要有路引,而奴僕想要出城,沒有主人帶著,是不允許出去的——這也是夏衿買了幾個下人後放心讓他們獨自住在兩處小院的原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5 09:40 PM

第九十三章 攔路

    貴族都不能以平民為奴,更不要說夏衿這樣的人家要把董方當奴僕使用了。

    “我……”董方張嘴想要解釋,卻發現說什麼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董姑娘不要胡思亂想。”夏衿溫和地安撫她道,“只管在這裡安心地住著就是。缺什麼吃的用的,只管讓菖蒲來告訴我,千萬不要客氣,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就好。”

    說著她對董方含笑著點點頭,吩咐菖蒲道:“送董姑娘回院裡去吧。”

    “不、不用了,我認識路。”董方連連擺手,站起來對夏衿施了一禮,倉惶離開。

    看著董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夏衿才收回目光,起身對菖蒲淡淡道:“行了,去收拾衣服吧。”轉頭叫薄荷,“去廚房夾些炭來,將衣服熨一熨。”

    董方一直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才發現不知怎麼的自己竟然緊緊拽著那包茶葉。想著夏衿的話,知道這怕是夏家主子們都難得喝到的好茶,她有心想送回去,剛走出院門口,就遇到平日裡守門的張婆子。

    看到董方,張婆子老臉上堆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董姑娘這是要到哪裡去?我家公子和姑娘都吩咐過,董姑娘是千金之軀,出去的話要是被小廝們衝撞就不好了。依老奴看,董姑娘還是呆在院裡比較好,有什麼事吩咐老奴去辦就行了。”

    張婆子既然這樣說。董方便不好再出去。她將茶葉包遞給張婆子:“這是夏姑娘送的茶葉。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好收,麻煩媽媽幫送回給夏姑娘。”

    “喲,說什麼貴重不貴重的?在我們家貴重的東西。看在董姑娘眼裡怕是不值什麼吧?既然我家姑娘送給你,你拿著就是。我們夏家雖不富裕,但老爺、太太、少爺、姑娘都不是那小氣的人。既送出去,就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張婆子說完,也不待董方再說話,兀自轉身去了,一面走。一面嘴裡還嘟噥道:“哼,什麼玩意!兄妹倆都潦倒得住窩棚揀垃圾吃了。被少爺、姑娘救回來,也不知感恩,端著架子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依我看吶,少爺、姑娘就是心腸好。家裡開銷大。明天的菜錢都還不知在哪兒呢,少爺、姑娘還要帶個千金小姐回來養著,讓太太為難……”

    這話聲不大,卻句句清楚地傳到董方耳裡,只叫她如遭雷擊。她怔怔地站在那裡,連茶葉包什麼時候落到地上都不知道。

    “董姑娘,你怎麼站在這兒吹風呢?快進屋罷。要是受了寒可怎麼辦好?”不知過了多久,她身後傳來薄荷的聲音。

    董方木然地轉過頭來,看了薄荷一眼。卻仍是呆呆地好半天沒有作聲。

    “董姑娘,董姑娘,你怎麼了?”薄荷伸出手指。在董方面前晃了一晃。

    董方這才終於回過神來,垂下眼道:“我沒事。”聲音卻有些沙啞。

    “呀,這是……”薄荷撿起地上的茶葉包,痛惜地用袖子擦著上面的泥土和草屑,一邊埋怨道,“這茶葉。連我們姑娘都捨不得喝呢,董姑娘你怎麼……”

    說到這裡。她忽然止了聲,抬頭看了董方一眼,咬了咬唇沒再說下去,只將茶葉包塞到董方手上,然後轉過身往廚房方向走去。

    “我、我不是……”董方想沖著薄荷身後解釋幾句,卻不想薄荷走得飛快,不一會兒便拐了個彎,看不見了。

    董方的目光落在手裡的茶葉包上,好一會兒,她才將手放下,慢慢地進了夏衿單獨為她安排的房間,隨手關上門。

    她顧不得此時只是黃昏,時間尚早,也顧不得脫衣服,只把鞋子甩掉,將手中的茶葉包隨手一放,就躺到了床上,扯了被子連頭帶臉的一起蒙了進去。新曬的被子所帶著的太陽特有的氣息一瞬間便充斥了她的鼻腔。被子柔軟而輕盈,接觸皮膚的是細棉布的細密的微涼,與前一陣她在那破屋裡所蓋的破舊而骯髒的爛棉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蒙在被子裡許久許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她才緩緩將被子掀到胸前,而剛才蒙在她臉上那一塊被棉,早已被眼淚打濕了。

    第二天,是去宣平候府赴宴的日子。舒氏比夏祁和夏衿都要緊張,一大早就起來將兄妹倆要穿的衣服重新熨了一遍,又叫丫鬟婆子們去花園裡采了鮮花,將夏衿按在熱水裡泡了個鮮花澡。看著夏衿將新衣服穿了,首飾佩戴妥當,還細細地化了個淡妝,她便又忙忙地去折騰夏祁了。而一向不願意求人的夏正謙,為了一雙兒女,則一大早去了秦老闆府上,向他借馬車。

    臨近巳正的時候,夏祁兄妹倆早已準備妥當,就見羅叔匆匆來報,說羅三公子已在門口等著了。

    舒氏聽到在門口等候的是羅三公子而不是夏祤、夏禱,暗自松了一口氣,轉頭對夏祁和夏衿笑道:“有羅公子跟你們一起去,我就放心多了。”

    夏正謙卻擔憂地看了夏祁和夏衿一眼。

    他跟舒氏的感覺正好相反,此前夏衿治病找房子,跟羅騫有過不少接觸。現在,羅騫認識的那位元“夏祁”已換成了真正的夏祁,羅三公子,會不會看出什麼破綻來?

    “走吧。”夏衿扯了夏祁一下,轉身朝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還跟夏正謙和舒氏告別,“爹、娘,我們走了,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夏祁心裡要說不忐忑,那絕對是騙人的。不說他與夏衿這碼子事,光是去勳貴人家做客,他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總怕自己不小心出了狀況,丟了父母和妹妹的臉。

    不過,此時的夏祁,比起夏衿剛穿越來時又成熟堅強了許多。即便心裡不安,他也裝做若無惹事的樣子,對父母笑了一笑,便跟上了夏衿的步伐。

    羅騫今天乘坐的馬車與往日不同,車廂大一些,外面裝飾也豪華許多。見到夏正謙和舒氏送夏祁和夏衿出來,他忙從車上下來,給夏正謙夫婦行禮。

    “夏公子,他們兄妹,就拜託你照顧了。”舒氏殷殷囑咐。

    “夏太太請放心,宣平候老夫人對祁弟喜歡得緊,一定不會給他們委曲受的。”羅騫道。

    “那就好,那就好。”舒氏聽得這話,放心許多。

    夏祁與羅騫不熟,出了門後就站在一旁,聽羅騫與舒氏說話,全然沒有要上前招呼張羅的意思。夏衿見狀,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袖,再朝羅騫那邊弩弩嘴,他這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去,笑道:“羅大哥,你來了?”

    夏衿在心裡暗自翻了個白眼。

    她這哥哥,這時候就已開始說廢話了。別關鍵時候再掉了鏈子。

    夏正謙見狀,更是擔心得不行。但事已至此,再讓夏祁與夏衿換個身份已來不及了。他忙道:“祁哥兒,時辰不早了,趕緊上車吧。”

    夏正謙借來的馬車雖沒有羅騫的馬車那麼豪華寬敞,但比街上隨意雇來的馬車又強上不少。

    夏衿跟在夏祁身後,正要上車,就見一輛車快速朝這邊駛來,眼看著就要撞到車尾上。她連忙拉了夏祁一把,又對準備駕車的兩個車夫喊道:“羅叔、虎子,快跳下車。”

    虎子是有武功在身的,反應極快,夏衿話聲未落,他已從馬車上跳下來了。

    羅叔以前在夏府曾趕過車,現在成了管家,本不用他駕車。但此行特殊,去的是勳貴人家,夏正謙不放心別的車夫,擔心不懂禮數惹出事端,便派羅叔跟著。

    聽到夏衿的喊聲,他愣了一愣,待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終於反應過來時,那輛馬車眼看就要撞過來了。好在那輛車的馬夫使勁地拉韁繩,嘴裡連連喊“籲”,那拉車的馬也有些智商,眼前得此路不通,放慢了腳步,堪堪在秦老闆這輛車的後面停了下來。

    虎子長得牛高馬大,卻是個極聰明的人。看到那輛車就是一輛普通人家坐的馬車,駕車的人穿的是粗布短褐,他沖過去就朝那車夫嚷道:“喂,你是怎麼駕車的?這條街住的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撞了貴人,你擔待得起嗎?”

    “對不住!對不住!”那車夫也是一腦門的汗,點頭哈腰的道歉,一面從車上下來。

    而夏家人早已認出這趕車的是什麼人了,目光都朝車門看去。

    車門拉開,下車的果然是夏正慎,後面跟著夏祤和夏禱兩人。三人的臉色,似乎都不大好看。

    夏正慎一下車,就換了張笑臉,對虎子連聲道歉。

    羅騫是認得夏正慎的。即便對他印象不好,但夏正慎終究是夏正謙的哥哥,讓下人對他無禮,就是對夏正謙不尊。他忙喝斥了虎子一聲:“虎子,回來。”

    虎子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回來,滿臉不高興地跳上馬車。

    羅騫也不說話,只冷著臉瞧著夏正慎。

    “啊,羅公子也在這兒呢?”夏正慎看到羅騫,裝作很意外的樣子,對羅騫拱手作揖。

    羅騫只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便轉過頭來,對夏祁道:“祁弟,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5 09:42 PM

第九十四章 毒舌

    夏祁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免得讓羅騫看到夏家人醜惡的嘴臉。聽得羅騫招呼,他應了一聲“好”,提起衣擺就要上馬車。

    “祁哥兒祁哥兒……”夏正慎一把拉住夏祁的衣擺,急急道,“你祖母的話,那天你也聽見了。你兩位哥哥既然來了,你就帶他們去吧。”

    大家來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羅騫冷冷地道:“祁弟,這是怎麼回事?”

    夏祁聽得羅騫有插手的意思,大喜,連忙道:“那日我祖母和大伯就來過,硬要我帶兩位堂兄去宣平候府赴宴。我們都說過這種宴會請誰就只能誰去的,多帶了人就是失禮。卻不想我祖母和大伯不依。”他用下巴朝夏祤和夏禱那方向一揚,“看,這不就帶著人來了!”

    夏禱是夏祁的死對頭;夏祤是個除了讀書,萬事不掛在心上的人,對家裡人比較冷漠,看到夏祁被夏禱和夏禪欺負,也從來不理。夏祁對他們都沒有好印象,這句話便說得一點都不客氣。

    夏祤聽了,臉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夏禱望向夏祁的目光則隱有不善。

    羅騫眉頭一皺,轉過身來,打量了夏祤和夏禱一眼,問道:“你倆都讀過書吧?”

    夏祤一喜,以為羅騫是在考察他有沒有去參加候府宴會的資格,忙恭敬地行了一禮,答道:“在下讀書十餘載,操童子業;在下的五弟夏禱亦然。”

    夏禱也跟著彎腰作揖。應聲道:“正是如此。”

    羅騫淡淡道:“既然讀書十餘載,想來也應該知禮儀懂道理才對。‘不請自來,謂之不速之客’。這句話,二位可聽說過?你們要做不速之客不打緊,但因一已之私,陷別人於失禮之中,便是不該。心中毫無仁義可言,明知無禮還妄自行之,這樣的人要是能考中秀才。吾國堪憂啊!”

    這番話說得夏祤和夏禱大驚失色。

    誰不知道羅推官的權勢比知府還大?他的一句話,或許能左右臨江城童生的命運。如今羅騫說如果讓他們考中秀才就是國家之恥。有了這句話,他們就是德行有虧,文章寫得再好有什麼用?誰再取錄他們?

    夏禱還好,老太太寵他疼他。夏正慎又是他親老子,而且他念書並不厲害,就算參加童生試,也是陪公子趕考那一類。所以他只是臉色發白,並沒有指責什麼。

    而夏祤則不然。他從小就受先生誇讚,說他有才;平時也極努力。心心念念就是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如今青雲之路眼看受阻,他如遭雷擊一般,惶惶然道:“並、並不是在下要來。而是家中祖母望孫成龍。非逼著我等過來。在下想著孝道,才有此一行。並不是有意陷公子失禮。在下也知此行不妥,曾極力勸阻家中長輩。無奈……”

    羅騫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家的長輩要你殺人,為了孝道,你也殺人不成?不辨是非,毫無主見,虧你還好意思振振有詞!”

    說著他一揮衣袖,抬步上了馬車。

    夏祁見了。連忙拉了夏衿一下,也上了羅叔那輛車。

    夏衿瞥了夏祤一眼。忍不住心裡好笑。

    這羅騫向來沉默寡言,沒想到說起話來,卻毒舌得很。文縐縐幾句,一字髒字不吐,就把這三人羞辱得抬不起頭來。像夏祤這樣高傲的人,沒回去撞牆就不錯了,哪裡還有臉再要求跟著去候府?

    羅叔駕著馬車,跟在羅騫馬車的後面緩緩而行。夏祤和夏禱的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呆呆地站在那裡,滿臉羞憤,卻屁都不再放一個。待得羅騫的馬車走遠,夏祤也不理夏正慎和夏禱,直接轉身就上了車,吩咐車夫道:“走吧。”

    車夫遲疑著,望向夏正慎。

    夏正慎膽小怕事,凡事都想著利害關係,原不敢再惹有候府和羅府撐腰的三房,無奈老太太鬧得厲害,他抱著僥倖的心理,才領著兒子和侄兒來碰運氣,卻不想被羅騫連諷帶罵地嘲弄了一通,鬧了個好大沒臉。

    此時他也沒臉再跟夏正謙說話了,轉過身來,也上了馬車,低低地叫道:“走吧。”

    夏祁上了車後,也不知有什麼感觸,沉著臉,一路沒有說話。夏衿見狀,悠然地靠在座背上,透過車窗的縫隙往外看風景,也不發一言。在兄妹倆的沉默中,馬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遠遠聽到羅騫道:“到了,下車吧。”

    夏家兄妹下了車,才發現這裡離宣平候府還有一段距離。

    羅騫走過來解釋道:“我們來得遲些,前面已被其他的馬車堵住了,過不去。咱們多走幾步吧。”

    夏祁早已把剛才的事甩到腦後去了,心裡不安起來,神情惴惴的:“這麼多人來參加宴會呀?”

    羅騫看了他一眼,道:“臨江城雖有皇上賜的候府,但宣平候的老家卻在平南鄉下。即便回鄉祭祖,臨江城也不過是個落腳之處。平時他們一家常居京城。如今宣平候老夫人攜女回鄉,自然要宴請當地官員鄉坤,以召告大家,她回來了。這是禮節。”

    “原來是這樣。”夏祁點點頭,神情仍是不安。

    他這麼一個小老百姓家的孩子,見過最大的場合,就是親戚家的喜宴了。即便是喜宴,都有父母長輩領著,還有堂兄夏祐做示範,他只需躲在哥哥、姐姐後面依葫蘆畫瓢就可以了,哪裡有要他自主出頭的地方?

    可現在,一同赴宴的都是權貴鄉紳,他作為治好王夫人病的郎中,沒准還會被宣平候老夫人推出來,隆重介紹給大家,想想這種場合,夏祁都心跳如鼓,腳下發軟。

    夏祁的忐忑。夏衿自然看在眼裡。但當著羅騫的面,她也不好出言安撫,只得跟著兩人後面。往候府大門走去。

    候府門前,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錦衣男子。見了有人來,他便笑著拱手寒喧,再派下人領客人進去,

    羅騫低聲對夏祁道:“這是候爺的遠房侄子岑林,平時都是在臨江城裡,照看這座宅子和一些鋪面、田地。”

    “哦。”夏祁應了一聲。朝那人看了一眼。

    此時岑林已看到羅騫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拱手道:“羅公子,您來了?剛才我伯母還問起您呢。來,快快裡面請。”

    說著,他往夏祁和夏衿身上掃了一眼。問羅騫道:“這兩位是……”

    “這是夏祁夏公子,這是其妹夏姑娘。”羅騫介紹道。至於夏祁和夏衿的身份,他並沒有具體提及。他深信,這兩個人的身份,宣平候老夫人定然跟岑林說過。

    果不其然。一說到“夏祁”兩個字,岑林的臉上立刻堆起熱情的笑容來,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原來是夏公子。我姐姐的病,幸得你妙手回春。否則,鬱氣積攢於心。小病都要拖成大病了。岑林在此要代我姐姐多謝夏公子。”

    這樣的應酬,夏祁哪裡經歷過?幸好他見過夏正謙跟人寒喧,緊急之下倒也沒失了分寸。抬起手回了個禮,臉上帶著僵僵的笑容,嘴裡客氣道:“哪裡哪裡,岑公子客氣了。”

    羅騫看出夏祁的不自在,沒等岑林說話,便接過話道:“岑兄。今天客人不少啊?你辛苦了。”

    “確實不少。”岑林臉上露出一抹疲憊之色,不過這疲憊稍縱即逝。轉眼之間他仍是一臉笑容,“家伯母難得回來一次,自然要請大家過來見見面。我這做小輩的,辛苦一些也是應該。”

    羅騫又跟他寒喧了幾句,便由一個下人領著,往府裡走。

    繞過壁影,穿過一個院子,便到了候府廳堂。羅騫停在堂前,待得那領路的下人進去稟報,出來道“有請”,這才整了整衣衫,領著夏家兄妹進去。

    此時的廳堂裡人頭攢動,堂上、兩旁,站著立著許多人,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見羅騫和夏家兄妹進來,這些人俱都停了嘴,朝他們望來。

    這麼多的女眷,眾目睽睽之下,羅騫卻依然神態自若。他不緊不慢地跟著那下人直接走到堂前,對坐在上首的宣平候老夫人行了一禮,嘴裡道:“羅騫給姨祖母請安。”

    “哈哈,騫哥兒怎麼這時才來?你母親可來了多時了。”宣平候老夫人笑道,又轉頭對坐在左邊下首的羅夫人道,“想當年你還是這麼點大的丫頭片子,如今兒子都這麼大了。唉,我們都老囉。”

    “我們是老了,可姨母卻還跟當年一樣,都沒多大變化呢。”羅夫人陪笑道。

    “睜著眼睛說瞎話!”宣平候老夫人瞪她一眼,轉過頭又笑了起來,對羅騫道,“好孩子,你幾位表哥年紀雖比你大,卻淘氣得很,沒你懂事。等過年的時候他們來,我介紹你跟他們認識,你也教一教他們。”

    她話聲剛落,羅夫人便接話道:“姨母就會自謙。你家那幾個孫子,我雖沒見過,卻也常聽人誇讚呢。一個功夫了得,小小年紀就做了御前侍衛;另一個還考了武狀元。我家騫哥兒能有你家孫兒半點能幹,我就燒高香了。”

    “你就會說好話哄我高興,我不跟你說。”宣平候老夫人嗔她一眼,轉過頭來,望向了夏祁,向他招了招手,“來來,小哥兒,過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5 09:42 PM

第九十五章 候府裡

    這屋裡黑壓壓全是女眷和她們帶來的丫鬟婆子,夏祁跟著羅騫走進來時,便覺得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叫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叫他,更是心跳如鼓,手腳都不聽使喚。

    好在夏衿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目光,讓他一瞬間有了視死如歸的勇氣,竟然一下子就鎮定了下來。

    他走上前去,學著羅騫的模樣,給宣平候老夫人施了一禮:“夏祁給老夫人請安。”

    “嗯嗯,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十分高興,指著他對大家道,“我家綺姐兒的事,想來大家也知道。她沒了兒子,心裡鬱結,懨懨地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我怕她悶出個好歹來,才帶她回了臨江城。卻不想一進城,就遇到個瘋子郎中,硬說我家綺姐兒得了瘋魔之症。幸虧這孩子在場,一劑藥就把我家綺姐兒的病治好了。這孩子開的藥跟那瘋子郎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說著她向夏祁問道:“那日你說我家綺姐兒得的是什麼病,你那藥又有什麼說法來著?”

    在來之前,為防穿幫,夏衿早已把當日治病的情形跟夏祁細細說了一遍,又把宣平候老夫人有可能要問的醫藥知識讓他記牢了。

    夏祁腦子聰明,又生長在醫藥世家,雖不行醫,但醫書是背過好幾本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說出許多病症。糊弄不懂醫藥的人,是不成問題的。

    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甚是慈祥,問的又是夏衿讓他記的東西。他倒也完全鎮定了下來,回道:“姑太太的病,是因火敗土濕,金水俱旺所致。小子所使的藥,是用燥培木、溫金暖水的法子。”

    “對對,就是這個。”宣平候老夫人連聲道。

    在座的婦人都是臨江城裡有頭有臉有地位的,她們從小生長在大家族裡。長大後又嫁進權貴人家,做了當家主母。無一個不是人精。

    此時聽宣平候老夫人的話,她們哪裡不知其用意?一個個趕緊附和起來:“沒了孩子,是個人都要難受。偏這種時候還要被庸醫說成瘋魔之症,難怪老夫人聽了要生氣呢。我聽了都狠不得給他幾個耳光,再把他抓了下大獄。這種人,太可惡了。”

    “這種郎中還不止一個呢,我就曾遇到一個。沒病偏要說你有病,小病偏要說成大病,目的就是一個,那就是唬人。唬得你乖乖掏錢抓藥,喝完了藥還得感激他,感激他治好了你的病。其實。根本就沒有病,哪裡需要喝藥呢。這種郎中,最是可惡。”

    “可不是。這種郎中比騙子還可惡呢……”

    待得大家的聲音漸漸落了下去。宣平候老夫人這才感激地道:“唉,幸得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否則我家綺姐兒的名聲,怕是要給這莫名其妙的郎中給毀了。”

    大家又紛紛表起決心來:“老夫人放心,這種人的話,誰會去相信呢?”

    “王夫人剛才大家也見了。除了有點鬱鬱寡歡,整個人好著呢。絕不會有人相信那瘋子郎中的話。老夫人儘管放心好了。”

    “……”

    夏衿站在夏祁左後方,看他睜著漆黑的眼眸驚詫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好笑。這種一群婦人爭相巴結高位者的場合,夏祁怕是從未見過。現在能見識一番,於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見多識廣,才不會被人幾句好話就哄了去。大家族裡長大的孩子,跟小門小戶的孩子相比要更精明,更會處理事務,區別就在這裡。

    等大家把這個話題說透了,宣平候老夫人這才指著夏祁道:“別的就不說了。這位夏小郎中,醫術高明,算是救了我家姑太太的命。我今日特地請他赴宴,也是想讓大家見一見他。往後有什麼事,大家見了就照應他些,我這裡自然承大家的情。”

    這句話,頓時讓這些貴婦人們對夏祁羨慕不已。能讓宣平候老夫人主動說要罩著,這位姓夏的小哥兒就算是得一塊免死金牌。以後他即便在臨江城裡橫著走,也沒人敢說半句閒話。唉,要是自家孩子有這福氣就好了。

    夏衿卻沒有半點高興的地方,反而對這位宣平候老夫人的高明手段欽佩不已。

    誰說這位老夫人出身將門,行事粗暴簡單,她跟誰急。看看她對羅夫人的態度,惱怒嗔怪,雖沒一句好話,卻是把她完全當自家人的做派,這是要抬高羅夫人的地位啊。明面上震懾羅維韜和那位得寵的章姨娘,其實是在震懾臨江城所有人。

    而夏祁一進來,便用他做話題為王夫人正名;剛才拜託大家照應他的話,直接就宣告了宣平候府在臨江城最高的地位,同時也樹立了一個護短的形象——誰幫了我,誰對我好,我就把他當自己人護著。否則……您就自己個兒想想吧。

    如此一來,臨江城裡誰不願意巴結討好她呢?宣平候府要做任何事,都不會有反對的聲音了。他們幾十年不回這裡來,可這一回來,幾句話就把這裡變成了他們堅固的大後方,確定了自己一呼百應的地位。

    這份手腕,叫夏衿不佩服都不行。

    “這位是夏小郎中的妹妹吧?”說完那些話,宣平候老夫人又把目光投放到夏衿身上。

    “夏衿給老夫人請安。”夏衿連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禮。

    “嗯,是個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夏衿一下,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廢話,轉頭吩咐一個婆子,“把夏姑娘領到瑤姐兒她們那裡去,就說我說的,夏姑娘第一次來,對這兒還不熟悉,讓她好好照應著,不許給夏姑娘委曲受。”

    “是。”那婆子應了。

    宣平候老夫人又轉過臉來,對夏衿一臉慈愛地笑道:“瑤姐兒是我的孫女,跟你年紀差不多大,昨兒個騎馬從京城來的,如今正跟著一群女孩兒在後花園裡玩呢,你跟著這婆子找她去吧。”

    “是。”夏衿應道,又施了一禮,轉身跟著婆子退了出去。

    夏祁擔心地看了她一眼,見宣平候老夫人的目光轉向他,忙將視線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裡,一副聽宣平候老夫人發落的樣子。

    其實夏祁這副局促的樣子,倒是歪打正著,正是大家印象裡小門小戶人家孩子參加宴會時應有的表現。

    要知道屋裡這群女人,個個都是宅鬥的好手,心眼子要比一般人都多。如果今天穿男裝的是夏衿而非夏祁,她那大大方方、坦然自若的模樣,必然會引起這群女人的懷疑,懷疑夏家設了個局給宣平候老夫人鑽,非得派人去查出個三五六來才作罷呢。否則,哪家小老百姓家的孩子會如此有大家風範呢?

    到時候,即便查不出什麼來,宣平候老夫人怕是也不會再承夏衿的情了。這幫子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心機深沉之輩,尤其是這心機深沉的還是地位比她們低很多的,沒機會成為合作夥伴的人。

    所以此時,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那局促的模樣,心裡是極滿意的。她轉頭囑咐羅騫道:“夏小哥兒我可就交給你了。你帶著他到外花園找你們那群哥兒玩去,可別淘氣了。”

    羅騫答應一聲,帶著夏祁退了出去。

    出了院門,羅騫便問那帶路的下人:“今兒個都有誰來了?”

    那人笑道:“有知府大人家的二、四公子,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數了大約有十來個名字。

    羅騫挑了挑眉。

    看來,這宣平候老夫人真是為他母親撐腰來了。

    剛才廳堂裡見到那群婦人,他還沒什麼感覺。畢竟官宦人家,還是極講規矩的。小妾再受寵,再能幹,娘家再有背景,也上不得檯面,她們是不允許代替正室夫人到處走動應酬的。

    可庶子就不一樣了。他們只要能幹,會讀書,言談長相出眾,就能夠跟著父親和嫡母出入各種場合,廣結人脈。畢竟能幹的庶子考了功名做了官,同樣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比不能幹的嫡子還要強上許多。他父親羅維韜,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因此,臨江城裡不管誰家設宴,只要家裡地位門第夠格,那些公子小姐,不分嫡庶,都會一起請來的。

    可剛才這下人所報的人名裡,明顯可以看出,宣平候老夫人這次設宴只請嫡子,裡面一個庶子都沒有。

    男孩子這邊這樣,想來女孩子那邊也差不多。

    走到外花園,羅騫看到在場的男客果然正如他所想,沒有一個庶出的存在。

    “騫哥兒,你怎的來這麼晚?一會兒是該罰喝酒呢,還是罰鑽桌子底?”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看到他來,迎上來笑道。

    “喝酒沒問題,只要你把上次欠下的酒盡數喝了,我就任你罰,怎麼樣?”羅騫應道。

    大家“轟”地一聲笑了,一個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他身體怎麼樣了,顯得交情極好的樣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6 08:51 AM

第九十六章 那隻手

    待得寒喧應酬了一番,羅騫便將夏祁介紹給大家:“兄弟我能活著,多虧了我身邊的這位。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夏祁,出身醫藥世家,醫術一點也不比京城的名醫差。虧得他妙手回春,把兄弟我留在了世上。”

    推崇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就足夠了。如果再來一句“大家誰人有病,就找他看啊”,那絕對是在拉仇恨——這不是咒大家生病嗎?

    所以在廳堂裡,宣平候老夫人只護著夏祁,根本沒有推崇夏祁醫術的意思,原因就在這裡。上了年紀的人,比起外花園裡這群年輕人來說,更忌諱這個。

    “啊,就是你治好了騫哥兒的病啊。天天聽他念叨你,今兒總算見著面了。”那最先迎上來說要罰羅騫喝酒的年輕人,親熱地拍拍夏祁的肩膀。

    “祁弟,這是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林雲。”羅騫介紹道。

    這等人家的公子,于夏祁而言就是個傳說,是在路邊遙望其豪華馬車賓士而過的存在,如今卻熱絡地拍著他的肩膀,對他滿臉親切的笑容,夏祁激動得心肝都發顫了。

    他抬起手對林雲露出個僵硬的笑容,深深作了個揖:“林公子。”

    “哎,我跟騫哥兒最要好。你既救了他的命,就是我林雲的兄弟。叫我一聲林大哥就可以了。”林雲是個外向而自來熟的性格。

    夏祁囁嚅著卻不敢叫。

    “就叫林大哥。”羅騫幫他作主了。

    夏祁這才喚了一聲“林大哥”。重又作了個揖。

    “夏老弟不必拘謹,我們都是極隨意的。今兒個你可是宣平候府的座上客,這裡家裡再有錢有地位的。也不敢給你甩臉子。”林雲道,說著向眾人掃視一眼。

    林雲這麼一說,大家都醒悟過來。眼前這位靦腆得跟小姑娘似的半大孩子,不光救了羅騫的命,還治好了宣平候府姑太太的病。

    明白了這一點,接下來一一見禮時,眾衙內即便是內心裡看不起夏祁的。也不敢再在面上帶出來,最多是表情冷淡一些。言語上卻都極客氣。

    見過禮後,林雲便引著羅騫、夏祁往旁邊的廊下去。那裡有幾張桌子,桌子上有沏好的茶水、點心等,看來之前林雲他們就在此說話聊天。

    “夏老弟多大了?有十五了沒有?”林雲示意立在一旁的小廝給羅騫和夏祁倒茶。一面問道。

    看到林雲這樣熱情隨意,夏祁也放鬆下來,沒有剛才那般拘謹了,抬眼答道:“今年秋天,便滿十五了。”

    “才十四歲?”林雲移盤子的手頓住了,抬起頭來仔細打量了夏祁一會兒,轉臉對羅騫笑道,“真沒想到,十四歲就有這樣的醫術。著實厲害!”

    說著,他在盤子裡揀了一個橘子,遞給夏祁:“來。吃個橘子。”

    夏祁忙站起來,感激地接過橘子:“多謝林大哥。”

    羅騫就坐在他們身邊。夏祁接橘子時,伸出來的手恰恰正對著他的臉。羅騫抬眼正要叫夏祁不用客氣,可看到夏祁那雙手,他一下子愣住了。

    這隻手,不是給他治病的那一隻。

    那隻手。他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已病得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只等著身上僅餘的那一點點力氣被抽離,然後就永遠地閉上眼。離開這人世。可那隻手,那只纖細得讓人驚訝的手,就那麼微涼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它的主人告訴他,他這病能治。

    那種想要痛哭流涕感激上蒼的狂喜,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那只纖細的手,也永遠印在了他的腦子裡。

    他慢慢地將目光上移,望向夏祁的臉,細細地打量他的眉眼。

    白皙的皮膚,濃淡適中的眉,並不十分挺拔的鼻子,小巧而微嘟的嘴,這些都只能算是清秀。讓這張臉增色不少的,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黑亮靈動,十分有神。

    這張臉,確實是他平時所見的“夏祁”的臉。如果說這張臉別的地方可以假扮,可那雙眼睛,再高明的人也假扮不了。

    想到這裡,羅騫心裡一動。

    他忽然想起,夏祁那個孿生妹妹,似乎有著一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

    羅騫極力地去回想夏衿的容貌,可他沒有盯著人家女眷看的習慣,此時怎麼想他也想不起夏衿長什麼樣了,印象裡只餘了她那雙跟夏祁一樣黑而亮的眼睛。

    羅騫收回目光,思緒又飄向了另一處。

    今天他見到夏祁的時候,心裡還覺得奇怪得很,總感覺他跟往時不一樣。

    平時的夏祁行事,大氣而又坦坦蕩蕩,面對的無論是羅維韜、羅夫人還是對他微含敵意的章姨娘,都沒有絲毫的局促與緊張。那份泰然自信,便是世家子弟都自愧不如。

    偏今天的夏祁,從見面時他就覺得不對,總覺得其內心裡少了些什麼東西。而夏祁的行為,也跟平時大為迥異:自打在宣平候府前下了馬車,他就緊張拘謹得不行。到進了廳堂,被眾女眷這麼一瞧,他更是額上都見了微汗,手腳不知往哪兒放,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與他往日表現出來的鎮靜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同是一個人,前後的行事風格差異怎麼會這麼大呢?

    今天赴宴,前有為王夫人治病所獲得的恩情,後有他這個熟人陪伴照應,夏祁完全不應該緊張才是。倒是那時去羅府治病,生死未蔔,前程未蔔,微有差馳就丟了性命,那時候才應該緊張。

    偏夏祁卻倒了個個兒。

    這完全不合情理。

    “騫哥兒,騫哥兒……”羅騫耳邊傳來林雲的叫聲。

    他恍然抬頭,朝林雲望去。

    “發什麼呆呢?叫你半天都沒聽見。”林雲抱怨道。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沒聽見。”羅騫忙笑著道歉,又問,“喚我何事?”

    “大家剛才議論說,在此無聊,不如出一個題,各自做一首詩。大家都湊些彩頭出來,獎給前三名者。”

    “這倒是個好主意。”羅騫點頭同意。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念一轉,轉頭對夏祁道:“祁弟作詩沒問題吧?我還記得當日祁弟作了一句詩,叫‘一彎清瘦月,幾點舊青山’,絕妙好句,甚是出彩,大哥我自愧不如。”

    “啊?”夏祁愣了一愣,不過隨即便反應了過來。

    他哪裡知道夏衿作沒作過詩?羅騫這樣說,他也不疑有詐,只以為夏衿真吟過詩,忙自謙道:“什麼絕妙好句?羅大哥誇得我臉紅。胡亂吟的一句,與羅大哥這秀才做的詩一比,什麼都不是。而且小弟我才疏學淺,不敢在此獻醜。你們作罷,也讓我得在一旁學習學習。”

    林雲哪裡肯依,硬拉著夏祁跟大家一起作詩去了。

    羅騫走在兩人身後,望著夏祁的背影,目光深邃。

    而後花園裡,夏衿跟著婆子進了花園,便見姹紫嫣紅,各色鮮花開得十分好看。夏衿是學醫的,對植物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前世出國前,她陪著師父種花種藥種菜,比一般人更喜歡花草。

    所以看到這一園子的花木,她打心眼裡高興,一路地東瞧西看,頗有幾分悠然自得。

    花園的東北角處,設了許多桌椅,七、八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正圍坐在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時不時發出快歡的笑聲。

    那婆子走了過去,對中間一個穿紫色衣裙的女孩兒行了一禮,指了指夏衿道:“姑娘,這是夏姑娘,就是治好姑太太病的那位夏小郎中的妹妹。老夫人交待,要您好生照顧著。”

    岑紹瑤抬頭看了夏衿一眼,便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又指著一張空位對夏衿道,“坐下吧。”

    夏衿雖對這些閨秀的話題沒有興趣,與其坐在這裡聽她們聊天,倒不如自己一個人在花園裡閒逛。但今天她不是夏衿,而是夏小郎中的妹妹,要顧忌著夏祁的臉面和宣平候老夫人的印象,只得道了一聲謝,在那處坐了下來。

    眾閨秀聽得夏衿是傳說中那個郎中的妹妹,便沒興趣跟她說話,又轉過頭去,繼續剛才的話題:“聽說京城流行在裙邊上鑲一道荷葉滾邊,是不是這樣?”

    “不是裙邊吧?我怎麼聽說是袖口。是不是啊,岑姑娘?”

    岑紹瑤眼眸裡閃過一絲厭倦,淡淡地道:“是嗎?我不知道。我整日騎馬射箭,忙的很,沒有時間關注這些。”

    大家對她這回答似乎挺失望。

    她們平時的愛好就是穿衣打扮,如今岑紹瑤對這個沒有興趣,她們即便有心巴結,也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出來,一時之間便有些冷場。

    “岑姑娘除了騎馬射箭,都玩些什麼?”有那腦子機靈的忙想出一個話題。

    岑紹瑤想了想,道:“注坡跳壕,跑步練拳。”

    大家面面相覷。

    “什麼叫注坡跳壕?”有人弱弱的問。

    這一下岑紹瑤倒是興趣來了,興致勃勃地給大家講起什麼叫注坡跳壕來:“騎著馬從斜坡上奔馳而下,跳過壕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6 09:42 AM

第九十七章 救人

    眾閨秀一聽,立刻就沒了聲音。騎馬就夠危險了,還從斜坡上賓士而下,還要跳壕溝,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要找死的節奏麼?岑紹瑤這個姑娘家,怎麼玩這個?

    “你們平時就不玩玩遊戲什麼的?”有人插嘴問了一句。

    岑紹瑤也不是沒眼色的,見大家興趣缺缺,她便也沒有心情講下去了,搖搖頭道:“沒玩遊戲。”說著,她站了起來,“在這坐著沒意思,我到花園裡走走。”說著,也不理大家,轉身就一個人下了臺階。

    “岑姑娘,等等我,我也想看看你們家的花園。”其中一個穿鵝黃色衣裙的姑娘忙站起來,追了出去。

    “我也想。”

    “我也想。”

    其他人也都紛紛站起來,爭先恐後地往臺階處趕,生怕落在了別人後頭,給岑紹瑤留下個不好的印象。

    唯有夏衿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淡然看著這些姑娘一個個離開。也沒有人招呼她一起跟上。

    岑紹瑤定定地站在臺階下的花叢旁邊,等那些姑娘全都到齊了,她這才往夏衿這方向瞥了一下,看見剛才熱鬧的地方只余了夏衿一個人,而且夏衿拿著茶杯獨飲,面色如常,眸色沉靜,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岑紹瑤不由得定睛仔細看了她一眼。

    她轉頭對那些姑娘道:“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我們家園子大。路有很多,大家想要看花,可以隨意走。我走旁邊的小路。礙不著大家的興致的。”

    說著,她再不理大家,抬腳往旁邊的小路上走去。

    那些姑娘一個個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表情呆滯地看著岑紹瑤的身影消失在花叢裡。

    “我們,還是走吧。”鵝黃色衣衫的姑娘最先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往另一條路走去。

    “哼,有些人啊。拍馬屁都拍到馬腳上了,真是羞死個人了。”另一個穿淺綠色衣衫的姑娘卻開了口,話語裡滿滿都是嘲諷。

    “你說什麼?”鵝黃衣裙的姑娘停住腳步,轉身朝淺綠色看來。臉上蓄滿了怒氣,用手指著她道,“李玉媛,你剛才要是沒追來,我倒要叫你一聲好。可你不光追來了,還要諷刺別人拍馬屁。你這叫什麼你知道不?這叫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各位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說誰是婊/子,誰是婊/子?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一個大家閨秀,開口婊/子閉口婊/子。你可真不害臊!”

    兩個人就這麼一來一往的,吵了起來。

    夏衿舉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望著這兩人有些發愣。

    在古典文學或戲曲中。古代閨秀都是斯斯文文,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卻不想李玉媛這兩人,完全顛覆了她的印象。

    “喂,她們兩人,怎麼這樣啊?”站在人群週邊,離夏衿最近的一個閨秀。拉著她的同伴低聲問道。

    她同伴撇撇嘴:“你不常出來走動,想是不知道罷?這兩人一個是知府家的小姐。一個是鎮撫使家的姑娘。你也知道,知府大人是寒門出身,考中了進士才做了官。他家老夫人是市井出身,夫人也是商賈的女兒,這樣的人家,能養出什麼好閨女來?鎮撫使家就更不用說了。當年是個泥腳子,跟著宣平候爺打仗發起來的。一個粗人,娶的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養不出什麼好女兒。這兩家呀,就是半斤對八兩。偏朱心蘭和李玉媛還一同看中了羅家三公子。為一個男人鬥死鬥活的爭了好幾年,可羅三公子對此事一直都沒有任何表示,直接把她們晾在了半道上。”

    不得不說女人,無論年長年少,是閨秀還是殺手,都是喜歡八卦的。這番話不光讓那閨秀聽得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便連夏衿,也興趣大起。

    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能聽到羅騫的八卦。兩女爭一男啊,有趣有趣。

    “知府不是比推官的官要大嗎?朱心蘭真要喜歡羅三公子,直接稟了父母,叫人上門去提親不就完了嗎?哪用得著這麼跟李玉媛當眾爭吵?”

    “嘿,你這就不知道了。羅大人雖是推官,官職不如知府朱大人,但人家是世家子弟,家族裡做京官的都不知凡幾,他家嫡子的親事,哪裡是朱大人說結親就結親的?大概朱大人也怕丟了面子,所以只裝作不知道吧。”

    這邊竊竊私語,那邊爭執不休,也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句:“都別吵了,這是宣平候府,可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有什麼話,回去再吵罷。”成功地讓朱心蘭與李玉媛都閉了嘴。

    “行了行了,咱們去那邊看花吧。”

    “走吧,別再吵了。”

    朱心蘭和李玉媛各自交好的閨秀,連拉帶拽地,把她們倆都分別拉走了。

    而那竊竊私語聊八卦的兩個人,也挑了一條沒人走的小路,往那邊去了。

    這地方一下子變得異常清靜。

    夏衿將手裡涼掉的茶水倒了,重新給自己沏了一杯,慢慢地啜著,又拿起碟子裡做工精緻的豌豆黃,慢慢地吃了兩塊。待得估摸著大家都走遠了,這才起身,慢慢地朝一條小路走去。

    候府就是候府,果真是財大氣粗。即便是荒了十幾年沒人住的地方,這花園也打理極為精細——路的兩旁,依著高矮層次、葉子和花顏色的不同,喬木和灌木、伏地植物的差異,種了許多植物,一株株都生機盎然,根肥葉茂。此時正值仲春時節,一簇簇的鮮花競相開放,紅的紫的黃的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夏府的小花園疏於打理,又是小戶人家沒甚品味,再加上夏衿穿來的日子正值冬末春初,實在沒什麼看頭;而現在夏家三房新搬的宅子,因為久沒人住,花園都荒蕪了,野草比花木還要茂盛,需得花上半年一年的時間,好好拾掇。

    所以走在宣平候府這花木繁茂的後花園裡,聞著隨風而來的清草和鮮花混合的特有的清香,夏衿只覺得心曠神怡。

    可她這好心情沒維持多久,就被一陣嘈雜聲給打破了。

    “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快來人了,有人落水了……”有女子的高聲在遠處大叫。

    “啊,出什麼事了?快去看看。”各處花叢樹林裡三三兩兩鑽出人來,紛紛往叫喊聲方向跑去。

    夏衿停住腳步朝那邊望瞭望,可樹木太高,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她想了想,還是朝出事的地方走去。

    不是她愛管閒事,而是這時代人對品行聲譽的維護,比性命還看重。要是讓人看到她聽到呼救聲都無動於衷,不知有多少難聽話在等著她呢。

    待沿著小路往前走了一陣,再拐個彎,一汪碧湖呈現在了夏衿的眼前。而小湖邊,此時已圍了許多人,大家都伸長著脖子,朝湖裡張望。而李玉媛此時沒有了剛才囂張,釵環零亂地站在池塘邊哭泣,嘴裡一個勁地喃喃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嗚嗚……”

    夏衿顧不上看她,目光朝湖裡掃去。待看清楚湖裡的情形,她頓時一怔。

    此時離岸邊有十幾米的地方,沉沉浮浮的是一個鵝黃色身影,想來是那位名叫朱心蘭的姑娘。而在她旁邊,竟然還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岑紹瑤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熱烈如火的大紅色錦鍛夾襖。這個人,想來就是她了。

    夏衿往圍觀的人群掃了一眼,果然在人群中沒有看到岑紹瑤。

    “天哪,怎麼岑姑娘也落了水?”

    “不是,是朱姑娘落水,岑姑娘去救她。”

    “可、可是……她們的情形似乎都不妙。”

    夏衿看清楚湖裡的情況,眉頭也皺了起來。

    岑紹瑤會游泳,救人心切,但她卻是個棒槌,可能從未在水裡救過人,不知道先把人打暈了再去救,而是直接上前就扶了她的胳膊。結果被失了理智的朱心蘭不管不顧地纏住,胳膊腿都劃不了水,直直地便被拽往水裡去。要是再沒人相救,恐怕兩個人都要被淹死在池塘裡了。

    夏衿轉頭看看,見眾閨秀雖焦慮擔憂,卻沒有一人準備下水救人的;宣平候府的下人站在附近的只有兩三個,跺著腳一臉焦急,卻是沒有下水的意思,想來是不會游泳;另有下人在往回跑,顯然是去搬救兵、叫主人,另一個原先跟在岑紹瑤身邊的小丫鬟則被嚇懵了,正呆呆地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情況緊急,不能再等下去了。夏衿即便心硬如鐵,也做不到見死不救。她將那件新做的湖藍色夾裙一脫,就“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

    那些閨秀見夏衿跳了水,一個個都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這是誰?”她們互相問道。

    “不知道,不認識。”

    “我知道,就是剛才候府下人帶過來的,說是什麼小郎中的妹妹,讓岑姑娘照應一下那個。”

    “哦哦。”大家都恍然大悟,想起夏衿是誰了。大家希望頓生,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心裡祈禱她能把水裡的兩個人救上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6 09:42 AM

第九十八章 主意

    這些小姑娘,還是比較單純的。雖說有些不大喜歡朱心蘭,卻也沒人願意看到她溺水而亡,更何況,還有個岑紹瑤呢。要是岑紹瑤死了,她們雖不會受到什麼懲罰,但宣平候爺的怒火,沒准就燒到臨江城所有官員的頭上。父親被遷怒,她們也討不著好去。

    而夏衿的表現也沒叫她們失望。脫了厚重的外裳,她在水裡輕便如魚,一起一伏幾個縱身,就出現在了離岸邊十幾米遠的地方。

    眾閨秀看到她這出眾的泳技,一個個都驚呆了。眼睛緊緊地盯著夏衿,期盼她能從水裡把那兩位姑娘都救回來。

    此時岑紹瑤已被朱心蘭拽到湖裡去了,剛剛還飄浮在水面上的紅裳,完全不見了蹤影。

    夏衿遊到她們附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猛子紮到了水裡,張眼望去,便見一紅一黃兩個身影糾纏在她不遠處。她遊了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一掌,把她們擊暈在水裡,這才一手一個,把她們從水裡撈了上來。

    “啊,快看,起來了起來了……”岸上傳來姑娘們驚喜的尖叫聲。

    “她能不能把兩個人都帶上岸來?”又有人擔憂。

    雖然水裡有浮力,不需要像陸地上扶人那般用力,本來以夏衿如今的本事,拎兩個人上岸是完全不成問題的。但她胸肋上還有箭傷,此時左手拖著暈迷的朱心蘭。那處已隱隱作痛。換作別人,或許根本支撐不到岸邊,只能是在水裡等著宣平候府的人來。

    但夏衿不是一般人。這傢夥即便中了箭,都扔能背著一個大男人在屋頂上奔跑跳躍,拔箭的時候眼睛都不眨,拔完箭後還能神情自若地跑回家去,實在不能以常人的忍耐力去衡量她的。

    所以,待宣平候府的人火燒火燎的跑了過來,坐在廳堂裡聊天的宣平候老夫人等人也得到消息往這邊趕時。夏衿已精疲力盡地拖著兩個人上岸了。

    “岑姑娘,岑姑娘……”

    “朱姑娘。朱姑娘……”

    “天吶,怎麼辦?她們這一動不動的,是不是已經……”

    那群閨秀一見三人上了岸,就圍了上來。對著岑紹瑤和朱心蘭七嘴八舌地叫喚起來,又爭相把自己的披風披到兩人身上,把渾身濕漉漉的夏衿擠到了一邊。

    夏衿搖了搖頭,忍著疼痛,找到她脫下的外裳,直接穿到了那身濕衣外面。然後,她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姑娘,姑娘……”宣平候府的人也擠進了人群。看到岑紹瑤暈迷在地上,焦急得不行,連聲道。“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趕緊把軟轎抬來。”

    便有人擠出人群,朝府外和後院飛奔而去。

    “這是怎麼了?啊?這是怎麼了?”宣平候老夫人比想像中還來得快,一面走,一面喘著粗氣。在她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大群婦人。其中一個跑在最前面的。是知府家的朱夫人。

    人群主動給宣平候老夫人讓出一條道。

    宣平候老夫人摸了摸岑紹瑤和朱心蘭的身體,發現都還熱著。脈搏似乎也還跳動,心下松了一口氣,轉頭吩咐下人道:“快去請郎中,再把軟轎抬來。”

    “已有人去請郎中了,軟轎也去抬了。”下人回道。

    “心蘭啊,我的心蘭……”這時候,朱夫人才跑到這裡,看到朱心蘭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頓時被唬得七魂少了六魄,撲到朱心蘭身上就哭了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掉到水裡?”

    “是她。”有那巴結朱心蘭的閨秀指著李玉媛道,“是她跟朱姑娘爭吵,把朱姑娘推進池塘裡去的。岑姑娘去救朱姑娘,差點被淹,幸好那個什麼……”卻是想不起夏衿的名字。

    有那記得的,連忙在一旁提醒她:“夏小郎中的妹妹。”

    “對,夏小郎中的妹妹跳進水裡,把她們兩人都救了上來。”那閨秀繼續道。

    現場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想要撒謊爭功勞都不可能。所以大家都紛紛點頭,表明那位閨秀說的就是事實。

    宣平候老夫人將眼睛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夏姑娘呢?”

    擋在夏衿前面的那幾個閨秀忙讓開一條道,把坐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夏衿露了出來。

    看到夏衿,宣平候老夫人又想起了夏祁,忙吩咐下人:“趕緊去前頭,把夏小郎中請來。”

    “是。”下人忙忙地去了。

    宣平候老夫人這才對夏衿道:“多謝夏姑娘救我孫女和朱姑娘。”說著,作勢便要一福。

    夏衿連忙托住她的胳膊:“老夫人快莫多禮,只要會游泳,誰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被淹。岑姑娘不也是下水救人的麼?”

    情況緊急,宣平候老夫人也不多說這個話題,開口問道:“你們家都是醫藥世家,你會不會一點醫術?能不能幫我看看她們兩個?”

    夏衿笑道:“她們倆沒事。我遊過去的時候,岑姑娘還清醒著,朱姑娘倒是喝了幾口水。我擔心被她們纏住施展不開,三人一起被溺在湖裡,便一人一掌先打暈了,才拉著她們遊回來的。”

    一聽說自家女兒是被這什麼“小郎中”的妹妹打暈的,朱夫人頓時火冒三丈,沖她夏衿嚷嚷道:“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打暈我女兒。我女兒要是有個什麼好歹,我非要你償命不可。”

    “……”在場的明白人全都無語。

    “你知道什麼?就在那裡瞎嚷嚷。要不是夏姑娘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女兒,她早已淹死在水裡了。”宣平候老夫人可不管這位是不是知府夫人,皺眉訓道,“而且剛才夏姑娘已講得很清楚了。溺水的人,一旦抓住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會緊緊纏住,根本就沒有神智。救人的如果這時候被纏住,手腳劃不了水,就得被她拖住,一齊淹死在水裡。夏姑娘要是不打暈她們,就救不上來。一死一暈,你選哪個?”

    岑紹瑤那個貼身小婢聽得這話,忽然一激淩,指著朱心蘭道:“對對,就是這樣。剛才我家姑娘去救朱姑娘,就是被她纏住了,直直地就往水裡沉。要不是夏姑娘,我家姑娘她……”說到這裡,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朱夫人臉色頓時一變,急急反駁道:“不可能,我家心蘭最是懂事聰明,怎麼可能會做這種傻事。你這小丫頭沒看清楚就不要亂說。”

    “大家都看到了的。”小丫鬟為了減輕自己即將到來的責罰,恨不得把宣平候老夫人的怒火全轉移到朱心蘭身上,她轉向眾閨秀問道,“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這句話問得大家十分為難。

    一邊是宣平候府,一邊是知府家,她們得罪誰家都不好。宣平候府雖然勢大,但不在臨江城常住。她們父兄的頂頭上司,正是知府大人呢。

    小丫鬟見這些人一個個避開她的眼睛,氣得不行,站起來正要一個個指名道姓地問,卻被宣平候老夫人喝住了:“雪兒,閉嘴。”

    雪兒只得偃旗息鼓,氣鼓鼓地蹲了下來,對著岑紹瑤直掉眼淚。

    宣平候老夫人轉過頭來,和言悅色地對夏衿道:“你做得對,在水裡救人就應該這樣做。我還沒老糊塗,不會拎不清情況,你放心。”

    夏衿笑了笑,沒有糾纏這話,而是道:“我在家裡無事,也喜歡看醫書的,平日裡也跟著父兄學過一些醫術。如果老夫人不放心兩位姑娘,我可以看一看。”

    宣平候老夫人大喜:“那麻煩你了。”

    夏衿正要過去,卻聽到外面有人高呼:“讓一讓,讓一讓,郎中來了。”

    眾人齊齊讓出了一條道,露出了快步走進來的夏祁和羅騫。

    “夏小郎中,你來了。來來,趕緊幫她們看看,有沒有大礙。”見到夏祁來,宣平候老夫人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招手便讓夏祁過去,讓他幫岑紹瑤和朱心蘭看診。

    夏祁當時正跟著羅騫等人在做詩呢,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著就跑,只說讓他去救人。他生怕自己露餡,也貽誤別人的病情,一路都心裡發慌,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看到兩個姑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宣平候老夫人還叫他救人,他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心慌得快要從胸膛裡跳了出來。

    羅騫自打知道此“夏祁”非彼“夏祁”,就心裡存著疑惑,不知眼前這個夏祁的醫術,是不是也跟那一個那麼高明。

    此時看到夏祁臉上的表情,他心裡“咯噔”一下。想了想,他將羅夫人往旁邊一拉,低聲道:“娘,祁弟畢竟是年紀男子,這樣給岑姑娘她們看病,終是不妥。我聽說他妹妹也懂醫術的,不如讓夏姑娘過去看診,祁弟在一旁指點就可以了。”

    聽得這話,羅夫人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羅騫從小到大,對女孩兒是從不留心的。現在卻關心岑姑娘的聲譽,不得不讓羅夫人想到別處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5-5-6 09:43 AM

第九十九章 視線

    “行,我去說說。”羅夫人拍拍羅騫的手,就走上前去,高聲道,“姨母,我聽騫哥兒說,夏姑娘的醫術也是極好的。不如讓夏姑娘先給瑤姐兒和朱姑娘看診吧,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夏小郎中再在旁邊指點指點。”

    “對對對。”宣平候老夫人也是急中生亂,滿腦子只擔心孫女的性命安危,全然沒有考慮聲譽問題。經羅夫人這麼一提醒,她才醒悟過來,暗罵自己老糊塗,轉頭對夏衿道:“夏姑娘,還是你來吧。”又問夏祁,“夏小郎中,你看這樣行麼?”

    羅夫人的那句話,聽在夏祁耳裡不啻如仙樂一般動聽。他哪裡還能說不行的?點頭如蒜一般:“行、行,當然行。”

    看到夏祁這個傻樣,夏衿不禁好笑。她上前告了聲罪,便伸手朝岑紹瑤的手腕處搭過去。

    羅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夏衿伸出來手,心潮如波濤一般翻湧起來。

    那隻手,五指纖細而修長,白皙細嫩,正是他記憶裡的那一隻手。

    他的目光,慢慢地從那隻手上移到夏衿的臉上。

    同樣的漆黑如墨的眼睛,黑而亮,閃爍著清冷淡漠的光芒,正是他隔兩天就會面對的那一雙眸子。有些疏淡的彎彎的眉,並不十分挺拔的鼻子,小巧的嘴,跟旁邊站著的夏祁有八、九分相像,並不一模一樣。

    原來,將自己從死神手裡救回來的。竟然是眼前這位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嗎?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一起去看房子,還跟自己一起開食肆的。仍是眼前這位女孩子嗎?

    細細地拿了岑紹瑤的脈,夏衿收回手時,感覺到一道異樣的目光朝自己射來。她抬頭瞥了一眼,看到是羅騫,她心裡微訝,卻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收回了視線。看向了另一邊的朱心蘭。

    “夏姑娘,我孫女她……怎麼樣了?”宣平候老夫人心憂孫女。見夏衿不說話,忍不住問道。

    “她沒什麼大礙,大概一會兒就醒了。”夏衿道。

    大概是因朱心蘭被夏衿打暈了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夏衿而被宣平候老夫人當眾教訓的原因。朱夫人怎麼的對夏衿都沒有好感。她聽得此話,鼻子裡“哼”了一聲,便想講兩句諷刺的話,卻不想忽然就對上了夏衿那雙冰冷銳利的目光,想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裡。

    “如果朱夫人看我不上,完全可以另請高明。”夏衿道。

    說著,她站了起來,似乎不準備幫朱心蘭拿脈了。

    “啊。”人群裡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

    誰也沒想到,身為郎中女兒的夏衿。竟然會對知府夫人態度如此強硬。

    有那心腸好的,為夏衿捏著一把汗;心腸不好的,則瞪大了眼睛。準備看一場好戲。

    畢竟任誰都知道,朱夫人出身商賈,而且還是小商賈,換句話說,她娘家就是個開雜貨鋪的。眼界窄、氣量小,最喜歡斤斤計較。如今夏衿當眾給她沒臉。她還不定怎麼報復呢。

    朱夫人大概也沒想到夏衿竟然敢說這樣的話。她詫異地睜大眼睛,望著夏衿。慢慢地眼睛裡蓄上了怒意。正要生氣,忽聽“嚶嚀”一聲,旁邊的岑紹瑤竟然有了動靜。

    “啊,快看,醒了醒了。”

    人群裡一陣騷動。

    宣平候老夫人握著岑紹瑤的手,一下子泣不成聲:“瑤姐兒,瑤姐兒……”

    岑紹瑤緩緩睜開了雙眼。看到四周圍著一大群人,一個個正激動的看著自己,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用手一撐便想坐起來:“祖母,我這是怎麼了?”

    雪兒忙將她扶了起來。

    宣平候老夫人一聽這話,急得都忘了哭泣,連聲道:“怎麼,你想不起來了?你下水去救朱姑娘,後來被淹,你還記得麼?”

    岑紹瑤想了想,又轉頭看到躺在自己身邊的朱心蘭,猛地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

    “我的姑奶奶,你輕點。”看到孫女這沒輕沒重的舉動,宣平候老夫人被嚇得差點出了心臟病,“當初夏姑娘為了救你,把你打暈,你那腦袋還沒恢復呢。”

    “祖母,你說當時救我的是誰?”岑紹瑤一把抓住宣平候老夫人的手,眼眸亮亮地問道。

    看到孫女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宣平候老夫人那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指著夏衿道:“喏,就是這位夏姑娘。她哥哥當初治好了你姑母的病,今天她又把你和朱姑娘救了上來,是你們倆的救命恩人。你可得好好記住,別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大家一聽這話,忙拿眼睛偷偷朝朱夫人臉上看去。

    誰都聽得出來,宣平候老夫人這話明著告誡孫女,其實是在敲打朱夫人。

    朱夫人是個糊塗的渾人,記性也不大好,此時見岑紹瑤醒了過來,自己女兒還躺在地上,她一下子忘了剛才想要嘲諷夏衿的心思,對她嚷嚷道:“岑姑娘醒來了,怎麼我女兒還暈迷著?你趕緊給她看看。”

    宣平候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對夏衿道:“夏姑娘,你就幫她看看吧。今天她們畢竟是在我府上做官。朱姑娘有個好歹,我也過意不去。”

    夏衿本想不理會朱夫人的。朱心蘭雖然喝了幾口水,但暈迷過去前還是清醒的。她深知,朱心蘭的身體並沒什麼大礙。

    要知道,大多數溺水者並非是喝大量的水而窒息,而是因氣管嗆入少量的水呈“假死”狀態。所以“讓溺水者吐水”沒什麼實際意義。吸入肺中的水不易壓出,而進入胃部的水,卻與呼吸無關,同時讓溺水者吐水反倒容易誤入氣管而嗆住。

    可現在宣平候老夫人開了口,她便不好置之不理了,走過去給朱心蘭拿了脈,便轉頭對宣平候老夫人道:“朱姑娘喝了些水,需得用一個法子讓她把水吐出來。吐出水後,她就會醒過來了。”

    朱夫人不待宣平候老夫人說話,便搶先道:“那還等什麼,你有什麼辦法趕緊弄啊。”那口氣,就像使喚自己家下人似的,絲毫不給宣平候老夫人面子。

    在場的世家夫人們,投向朱夫人的目光沒有一個不帶著厭棄之色的。

    夏衿只當沒聽見,黑亮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宣平候老夫人,似乎在等她示下。

    見她這樣,宣平候老夫人無奈又好笑。她是個老人精,夏衿想的是什麼,她一清二楚。想來要不是她曾在前面廳堂說過要罩著夏家三房一家四口的話,夏衿也不會對朱夫人態度這麼強硬。這個女孩子,倒是會借勢。

    她只得道:“你幫朱姑娘治治看吧。你把她從水裡救上來,如今又給她治病,她父親知道想來也會感激你的。”

    而夏衿的態度,落到羅騫的眼裡,倒跟他記憶裡的“夏小郎中”對上了。

    想當初,她也是這麼傲氣,絲毫不顧他父親的冷臉和輕視,傲然說她能治。

    他注視著她的臉龐,久久沒將視線移開。

    剛剛感覺到羅騫的那道目光,夏衿便已心中生疑。此時再一次感覺到羅騫的視線,她便知道她假扮夏祁的事恐怕已經穿幫了。不過此時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將注意力轉回來,低低地對宣平候老夫人應了一聲“是”,便走到朱心蘭面前,問道:“朱姑娘的丫鬟可在這裡?”

    “在在,奴婢在。”一個丫鬟從人群裡擠了上來。

    朱夫人一見這丫鬟,臉色頓時大變,撲上去就對她又捶又打:“你這個死丫頭,跑哪兒去了,怎麼讓姑娘給人家推下水去?你等著,回去讓你好看。”

    “好了。”宣平候老夫人猛地一聲高喝,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你這還是個誥命夫人的樣子嗎?整個一個無知潑婦,簡直給朝庭丟臉!”宣平候老夫人生起氣來,氣場十分強大,在場的所有人都禁不著屏住呼吸,低下頭來,不敢有任何動作,唯恐宣平候老夫人這怒火燒到自己頭上。

    “夏姑娘救了你女兒,你不知感恩不說,還嫌這嫌那,又把別人當成你家奴僕,呼來喚去,大呼小叫,不懂禮數。回去告訴你家相公,就說我說的,讓他好好教導你。等教導好了,再出來應酬。”

    宣平候老夫人說完把手一揮:“夏姑娘,趕緊地救人。”

    “是。”這一回夏衿是心悅臣服。把個知府夫人訓得跟孫子似的,這位候爺老夫人,實在彪悍。

    她朝那呆立著的丫鬟招招手:“你來,把你家姑娘匍匐著扒在你膝蓋上,拍她的背,她肚子裡的水便吐出來了。”

    那小丫鬟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卻見朱夫人滿臉漲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低著頭站在那裡只不作聲,她便答應了一聲,走到朱心蘭面前,蹲了下來,照著夏祁所說的法子,將朱心蘭放在膝蓋上,輕輕拍打她的背。不一會兒,朱心蘭嘴裡便流出水來。

    “啊。”人群裡又是一陣低低的驚呼,大家看向夏衿的目光已完全不一樣了。這目光裡不光含有驚奇,更有尊重佩服之意。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朱心蘭嘴裡發出,緊接著,她的身體動了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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