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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徐公子勝治 -【靈山】《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12 AM     標題: 徐公子勝治 -【靈山】《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11-17 10:57 PM 編輯

【小說書名】:靈山

【小說作者】:徐公子勝治

【作者簡介】:無

【其他作品】:《神遊》、《鬼股》、《人欲》

【內容簡介】:
北京中醫藥大學本科生梅溪,自幼漂泊江湖,艱難的上了大學讀到二年級,卻在一場意外的奇遇中穿越了,來到盛唐年間。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來到的是與歷史書上所描述的不太一樣的世界,這裡神仙菩薩滿天飛,妖魔鬼怪到處走,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中景象,竟在身邊真實的呈現。

  是歷史記載錯了嗎?還是因為他的到來,創造了後代所見的歷史?

【小說封面】: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15 AM

當今卷︰人世間 卷首語


    本卷共十六回,名為「人世間」,寫的是梅溪穿越到唐朝以前,在當今社會的來歷與經歷。

  在我開書之前,曾與幾位經驗老道的作者和編輯談過新書的大綱構思,幾乎所有的「過來人」都告誡我在起點寫穿越題材的注意事項,那就是穿越要快,最好是開篇就穿,穿越前的交代要越少越好,可以留到以後的內容中倒敘穿插,否則書很容易撲。

  我知道到這個建議是金玉良言,也不想撲街。但是我很難迴避穿越前的這一段描寫,否則整體構思與許多重要的伏筆都要徹底推倒。只能想個別的辦法,將這些內容盡量精簡,並且放在最前面作為獨立的一卷,題名「當今卷」,以示區別。

  最近和一些朋友交流,大家提到很多西方最新流行的小說技法,都頗為推崇。但是我個人骨子裡還是比較喜歡中國傳統的分卷與章回結構,那種精妙的起、承、轉、合大構架,所以這本《靈山》還是如此嘗試。無論本人水平如何,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

  書寫的還不好,在於作者的筆法與筆力,但是評判標準,掌握在廣大讀者手中。明天就要衝新書榜了,衷心希望諸位書友的收藏與投票!您給予的大力支持,在此深表感謝!




當今卷︰人世間 001回、赤子漂身江湖客,太叟演說八大門


    「意淫暗耗腎精!」梅溪躺在床上,想起了在課堂上老師說的一句話。

  他剛才做了一個感覺很爽、很拉風的夢,不禁佩服自己的想像力可真夠豐富的,這種亂七八糟的夢都做出來了,夢境是這樣的--

  梅溪身穿藏金色的道袍,週身紫氣青光流轉,高簪散開髮髻披拂,腳踏五彩祥雲立於諸天之上。眼下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鴻蒙中金光萬道、渾沌開瑞霧千噴,梅溪眼中神光開闔一覽無極。

  只見列菩薩、羅漢、金剛、珈藍、明母、飛天,霄漢琉璃中隱現;諸帝君、天官、星宿、神將、仙童、玉女,丹犀寶台上安身;更有那各色通靈瑞獸、得道妖王、精奇異怪,琪樹瑤花間立足;還有不知名的各方圖騰神靈,或頭頂圓光、或披鱗耀日、或彩羽凌空,千奇萬態難以盡數。

  然而這仙家景象、法華世界卻似硝煙甫散,有須彌峰抱殘,見蕊珠宮守缺,蒸騰殺氣猶未散盡。無數神佛仙聖,此時都面帶著敬畏之色注視著一個方向--梅溪與他身後各持法器的眾位仙家與妖神。

  耳聞一聲啼喝,一隻金毛巨猿翻著跟斗騰雲而來落於不遠處,它身上的大紅袈裟已經破爛不堪還有煙熏痕跡,腦後的猴毛也燒焦了一塊,手提一根金箍鐵棒指著梅溪道︰「梅真人,你挑動這場諸天浩劫,了斷天人因果,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已被打落凡塵,你還想怎樣?」

  梅溪微微一笑︰「我等證道之人已超脫生死,非為戰而戰,如今大局已定,正應諸天相商,梅某主盟定議而已。」

  這時又有一聲長嘯,遠方一金甲天神化身萬丈而起,眉心神目圓睜威風凜凜,只是身上金甲殘破、手中三尖兩刃兵也少了半截。他高聲問道︰「梅真人,你叫諸天如何相商?如今之計,你如登凌霄寶殿亦無不可,請勿再起浩劫以傷天和。」

  梅溪哈哈大笑︰「打落一個玉皇上帝,我再做玉皇上帝?這不等於打我自己嗎,這簡直是毀我道行功果!要我說,諸位不論所修何道所依何教,也不論各家之言天有幾重,這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各人叫仙界也好、淨土也罷、天國也可,我只定一名為『天』。……拆了凌霄寶殿,立定天台,列天條於其上,我要封天!」

  此時梵音鳴起蓮台顯現,一妙曼端莊的女子來到面前。這女子容顏綽約,卻是個未梳妝的菩薩,漫腰束錦未戴瓔珞,衣裳凌亂赤足露臂,手捧的淨露瓶崩缺了口,瓶中插的楊柳枝也焦枯了半邊。樣子有些狼狽可神情一點看不出異狀來,她款款問道︰「請問梅真人,你要定什麼天條,何為封天?」

  梅溪呵呵笑道︰「不是我定天條,而是諸天仙佛神聖共定天條,所謂封天,就是劃界。……觀自在,你受人間香火最多,首先就要和你明言……青帝,你說呢?」

  梅溪身後走出一名身穿銀絲羽衣的男子,上前與他並肩而立,朗聲道︰「不可妄擬天心為己心;不可欺奪他人之信惑亂眾生;不可在世顯聖自稱神。--這三條,就是我等擬定的天條。」此言一出四方一片嘩然,梅溪舌綻驚雷聲揚萬里,傳音道︰「且肅靜!」

  「肅靜什麼肅靜?一宿舍人都睡好好的,就你在笑著說夢話!我起來上廁所,讓你給嚇一跳!」梅溪腦門上挨了一記暴栗,耳邊傳來宿舍老四的聲音,他突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時間是凌晨四點多鐘,天還沒亮,四周靜悄悄窗外黑沉沉,梅溪卻睡不著了。自己怎麼會做那樣一個夢?是不是昨天晚上用那台二手破電腦上,玄幻小說看多了?或者又想起了太爺要教自己法術的事情?

  梅溪的太爺梅太公是一位江湖異人,曾說過等梅溪年滿二十歲之後,如果能夠通過考察,會教他真正的法術。此時梅溪才想到,今天是2008年11月14號,自己的陽曆二十歲生日。

  梅溪,男,生於1988年,身高一米七九,體重七十二公斤,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專業本科二年級學生。

  他的眉毛稍濃,眼楮不大眼神有些許深邃,鼻樑挺直,抿嘴的時候唇角的線條微有些緊繃,英俊中帶著幾分硬朗還有與年紀不相稱的滄桑感。但當他微笑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信任感,這樣的笑容是他從小到大吃飯的招牌。解釋一句,他可不是吃軟飯的,而是走江湖的,說起梅溪這個人,其實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

  梅溪長大的地方在黃河南岸一個叫梅家原的村莊,這裡三面環繞著起伏的山丘,村前有一條梅公河向北蜿蜒流入黃河。梅公河的源頭有兩條,就發源於梅家原以南的山區,一東一西分別叫作初溪與祖溪。

  這兩條溪水環繞梅家原流過,在村莊以北匯流成梅公河,而梅家原在連綿的山丘與梅公河環抱之中,中原大地千年戰亂卻神奇的沒有波及到這個地方,幾乎是個傳說中的世外桃園。而梅家原的居民並不死守這一片窮山瘦水,從祖上流傳到如今這個莊子上的居民幾乎都是走江湖的藝人。

  梅家原中年紀最大、輩份最長、威望最高的是梅太公,他住在村莊外側一個小高坡上的烏梅林中,獨門獨院十分清幽。有人說梅太公已經一百二十歲了,也有人說梅太公二百多歲了,而梅太公曾親口告訴梅溪自己生於民國四年,到2008年是九十三歲,沒有傳說中的那麼誇張。

  太公為什麼要告訴梅溪這些?這位梅家原最神秘的老人幾乎所有的秘密梅溪都清楚,因為梅溪就是在梅太公身邊長大的。梅溪為什麼和太公住?他父母呢?唉,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1988年當地有一場大洪水,梅公河氾濫。有一天夜裡,梅太公在睡夢中聽見嬰兒的啼哭聲,從床上坐起來仔細聆聽,發現聲音來自於北面的村口,不由得心中一驚。

  太公為什麼會吃驚?其實老海(精通江湖術的人)都知道,夜聞嬰兒啼於戶外未必是什麼好事情,尤其是地處郊野時。這樣的情況往往有三種可能︰第一是有人棄嬰,但是一般父母棄嬰往往都選擇在人多的地方,好被人及時發現,將活嬰棄於荒郊的情況很罕見。第二是妖魅惑人,梅太公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信鬼神也正常,按現在有些人附會「科學」的解釋,這是在特定環境中產生了幻覺,神志不清醒的情況下走入荒郊是危險的。

  第三種可能就是遇上江湖黑道了,比如現在也有一些歹徒在人家窗外放嬰兒哭的錄音,夜間騙人出屋查看,趁機打悶棍入室搶劫等等,獨居的人遇到這種情況要小心,這些黑道手段大抵也是從舊社會江湖術學來的。

  嬰兒的哭聲總讓梅太公不放心,但他並沒有直接去河邊,而是來到村中敲門叫醒了幾戶人家,約幾個精壯漢子打著手電一起去了梅公河。氾濫的梅公河濁浪滾滾,眾人在河邊揀到一個男嬰。

  這嬰兒長的白白胖胖,全身光溜溜的沒穿衣裳,看年齒也就是剛剛出生百日左右。看情形很可能是被山洪衝下來的,在淺灘處被衝上了岸,而奇怪的是孩子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身上唯一的物品是脖子上掛的一件飾物。

  這飾物看上去就是一片翠綠的樹葉,表面還有葉脈狀紋理,約一寸大小,卻比普通的樹葉厚的多,有一根黃色的細繩連著葉墜掛在嬰兒的脖子上,看上去就像現代人常戴的翡翠小掛件。奇異的是,這東西拿在手中的感覺非金非玉,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根黃色的細繩與碧色的葉子之間沒有穿孔,而是連成一個整體,就像環形細籐上長了一片葉子,就算梅太公見多識廣也認不出是什麼質地。這個嬰兒就是梅溪,而這個奇異的小掛件他從小一直貼身戴著,是不知名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梅太公把孩子抱在懷裡的時候,身邊就有人說了一句類似周星馳電影中的台詞︰「這孩子骨骼清奇、眼神明澈、中氣完足,來的又是這麼奇異,一定是非常人。」

  梅太公說了一句︰「管他是什麼人,也是一條小命,我先收留著等他的家人來找,興許是洪水沖下來的,你們明天去派出所說一聲。」

  洪水退後一直沒人來找,村裡人根據這孩子出現在河灘全身又沒有傷的情況推測,估計他是與長輩親人一起被衝下來的,他的親人在洪水中掙扎一直護著這孩子,最後在梅公河匯流的地方拼盡全力將孩子推上淺灘,而自己力竭被洪水沖走。這真是一個淒婉讓人同情的故事,讓人聯想起傳說中岳武穆公的身世。這種猜測不論是真是假,還算是個合理的解釋,孩子也就在梅家原留了下來,由梅太公收養,還到當地鄉政府和派出所落了戶。

  給孩子落戶的前一天,梅太公招集那天夜裡所有去河灘的人開了個家族會議,太公對大家說︰「這孩子大難不死來到我們梅家原,是他的命,也是我們大家的緣,今後在座的各家一起把他養大成人,他和我住,按你們子女的輩份,也姓梅。」

  然後大家就商量著給孩子起名,既然從溪水中來,大伯的意見就叫梅祖溪,二大爺的意見應該起名梅初溪,怎麼聽都像是「沒出息」。後來太公拍板,把中間那個字去掉,反正大家誰也不清楚孩子是從哪一條溪流衝下來的,乾脆就取名梅溪。聽上去像某位阿根廷球星的暱稱,但是上學後同學們往往笑稱「沒戲」,這恐是梅太公當年沒有想到的。

  梅溪就這樣在梅家原長大了,吃千家飯穿百家衣,晚上住在梅太公的獨門獨院中,他也算是遇到了一夥好心人。梅太公還送他去上學,這孩子很聰明,一直讀完小學、中學,還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有史以來,這是梅家原出的第一個大學生。

  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上大學也不是太難的事,為什麼梅家原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出第一個大學生呢?並不是當地人不捨得花錢送孩子上學,也不是當地的孩子不夠聰明,而是這裡的孩子們從小就在江湖中野慣了,既不願意老老實實的坐教室,更不願意參加那些頭痛的考試,而家長並不太在意這些,與現代城市中的風氣完全不同。

  梅溪被梅太公收養,梅家原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親戚」,那麼從小照顧過他的人都是什麼樣的呢?--

  梅溪的大伯名叫梅正干,是一位得道高人,就是當初在河邊說梅溪骨骼清奇的那位。大伯早年是走江湖擺攤算命的,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的名勝風景區,後來在梅家原附近的一個旅遊區的道觀中當了職業道士,法號正幹道長。剛參加道觀工作的時候,正幹道長在大殿的一角有一張帶香案的辦公桌,他的口頭禪就是「施主請留步!」

  一旦有遊客留步,三分鐘之內就被一番天地玄機吉凶禍福給侃暈了,正幹道長會送這位有緣人一道黃綢硃砂符,告訴有緣人回家之後要在某某吉日、在樓外什麼樣的地方焚燒,方有消災解禍之效。靈符是白送的不要錢,然後道長就會打開一個金黃色瓖紅邊的冊子,要有緣人隨一份香油錢,他承諾會親自替這位有緣人在三清祖師面前燃燈祈福,冊子上寫的是一排人名與數額,隨緣最少的一盞燈油錢也是人民幣二百八十八。

  這種情況下你好意思少給嗎?旁邊還有那麼多人的眼楮看著呢!留步的施主想後悔恐怕也是簽完名回家之後的事情了。所以在此稍微的提醒一下諸位,你如果在風景區中遊玩進了寺廟或者道觀,看見某位仙風道骨或寶相莊嚴的出家人,面帶慈祥的微笑特意對你招手道︰「施主請留步!」如果你兜裡不是很富裕的話,最好很恭敬的別留步。

  正幹道長骨骼清奇形像極佳,加上早年走南闖北業務能力高超,在道觀裡干的十分滋潤,後來還當了那家道觀的觀主。大伯梅正干是道士,但大伯的兒子可不是,他兒子是梅家原的現任村委會主任。

  梅溪的二大爺名叫梅申守,擁有各種各樣的專家學者頭餃。他早年是個江湖郎中,主攻祝由科,治療跌打損傷很有一套,順便還銷售自製的大力丸與秘方藥酒。後來年紀大了回鄉,與做藥材生意的兒子一起住在附近的縣城,經常在廣播節目中以某專家學者的身份做特邀嘉賓,偶爾也冒充各種慢性病的中老年患者,往電台、電視台打電話,在節目中聲情並茂的誇獎某某產品療效神奇等等。

  梅溪的三叔名叫梅正辛,是一位民間藝術家。三叔家人丁興旺,是民間曲藝團兼雜技團兼馬戲團。梅溪和三叔一家人最親了,他剛被抱回梅家原時,三嬸也剛剛生了孩子奶水足,還餵了他幾個月的奶。梅溪小時候跟著三叔家的表演團趕過附近的不少場子,主要幫忙搞一些劇務工作,還學會了一門表演藝術--耍猴。

  現代城市裡的孩子恐怕沒有見過傳統的耍猴了。耍猴人敲小鑼唱戲文,大猴小猴穿著花衣服,叼著各式各樣特製的小面具,隨著耍猴人的戲詞和吆喝做動作、翻跟頭。進入新世紀之後,三叔家的班子已經不耍猴了,在全國各地民間舞台穿插趕場表演民間藝術。

  舊社會耍把戲要有功底的,梅溪小時候和三叔練過武,儘管是莊稼把式,強身健體的效果也是不錯的,他還學會了一門絕技--打猴鞭。據說這套雜耍的鞭法想完全學會很難,三叔的親兒子都沒有學全。

  四姑家的表兄名叫游祖名,是一位考古學家。四姑嫁到了不遠的鄰村生了表兄,表兄辦了個小窯廠,生產的不是磚頭,而是技術含量很高的工藝陶瓷,用各種手段做舊還帶有各朝各代的簽記。他們家不負責銷售,總有各式各樣的古董販子上門來收購。

  四姑家在當地算是比較富裕的,雖然嫁到外村但梅氏族人的良優傳統還在,子弟成年後要自食其力,表兄的兒子游成基去年闖蕩到北京,曾經在中關村一帶做電子產品生意。他經常用一雙純潔的眼楮掃視著街頭的行人,不失時機的上前問一句︰「先生,要生活片嗎?」前一段時間因為迎接奧運會管理較嚴生意不好做,又流竄到潘家園古玩市場替人看攤去了,也算是為繼承家族事業積累專業知識。

  梅溪的五叔名叫梅正金,是一位地理學家。五叔是遠近聞名的風水大師,過去有一段日子曾經混的不太好,一度南下在幾家裝修公司打過工,但近幾年發達了。方圓百里之內不論是建陰宅擇地還是建陽宅奠基、公司開業、商廈裝修等等都會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風水氣數以及物件安放,五叔漸漸名震一方。到梅溪上大學前,五叔曾去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回來之後已經不親自出門看風水了,這些業務都交給他的兒子打理。

  梅溪的六叔名叫梅正齊,是一位氣功大師。六叔八十年代曾經風光一時,在全國各地辦過不少場培訓班與學習班,屬於先富起來的那一批,後來這種買賣不好做了,改行與二大爺父子一同在城裡做保健生意了。

  梅溪的七姑與七姑夫一對夫妻都是跨專業的博士後導師。他們向全國各地頒發各種證書,本科的、碩士的、博士的甚至博士後的,範圍涵蓋了全國各大知名院校。而且證書的種類不僅僅包括文憑與職稱,只要你通過渠道訂購,出生證到死亡證都能提供,價格公道、品種齊全、包您滿意。

  這些人就是梅溪的親戚們,除了做「生意」之外,他們在梅家原也種田,但此處人稠地狹,雖然風景不錯卻是窮山瘦水,所以大部分時間還是走江湖。就是這些人互相幫襯著把梅溪拉扯大,梅溪從小就勤快,一旦有空或放假,不是上補習班做習題而是跟著這幫親戚出門張羅買賣,打個下手或者偶爾做個托什麼的,一來二去也瞭解了很多門手藝活。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孩子?讓人聯想起古龍小說《絕代雙驕》中,那個惡人谷中培養出來的江小魚,別看梅溪年紀小也是老江湖了,他絕對有能耐不動聲色的把人賣了,被賣者還能笑瞇瞇幫他數錢。不過梅溪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有能耐的人未必要幹壞事,就像身懷絕技的高手大多不會是殺人狂,梅溪自問還是想做個好人。

  他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棄嬰」被養大成人,不僅溫飽無憂還能考上大學,在梅溪眼裡鄉親們都是好人。但梅溪也不是傻子,長大之後經歷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親戚們都在幹什麼--這一村的好人在外面也是一窩典型的騙子!

  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裡藏了很久,卻又不好公然說出來,一度讓他感到十分困惑。梅太公人老成精,當然看出來了梅溪心裡在想什麼,主動對他把話說開了。梅溪因此才知道原來鄉親們的買賣還各有講究,可以稱為江湖八大門。而這江湖八大門,在古時並非都是如今這種走江湖騙錢的手段,其中各有高深莫測的真本領。

  那是在梅溪初中畢業後暑假的一天,剛剛學全了三叔所傳的打猴鞭,過兩天就要到城裡上高中了。這天下午幫太公砍完柴挑完水收拾好院子,太公招呼道︰「梅溪,別忙了,去河邊給我舀一大碗河沙來。」

  梅溪很奇怪的問︰「太爺要沙子幹什麼?」

  梅太公笑的有些神秘︰「弄一盤下酒菜,讓你陪太爺喝頓酒,就別問了,快去河邊舀沙子吧。」

  裝一碗河沙當下酒菜?梅太公這人做事經常很古怪但從不莫名其妙,他會怎麼弄?梅溪心裡也好奇的要命,捧著大海碗一路小跑去河邊了。



當今卷︰人世間 002回、世間有道人自重,逞術無行禍己身


        梅溪取來沙子之後,太公站在堂前揮了揮手又道︰「去廚房,把沙子倒在米缸裡。」

  「什麼?往米缸裡倒沙子?」梅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太公說話時山羊鬍子翹翹的︰「讓你倒你就倒,別問那麼多。」

  梅溪無奈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廚房,將一碗濕濕的河沙全倒在米缸裡,剛剛蓋好米缸蓋,身後就伸出一隻手把蓋子又打開了。側身一看太公不知何時已站在身旁,另一隻手還拿著個帶把的網兜--就是在淺灘裡捉蝦的那種。梅太公笑瞇瞇的也不說話,伸手把網兜插進了米缸,再往上一提,米粒和沙子都從網眼中漏了下去,卻提起小半兜兩寸來長活蹦亂跳的大河蝦!

  梅溪從小見過各式各樣的戲法,可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其實變戲法玩魔術的人表演這樣的技巧並不難,但要借助各種不同的道具,在內行人眼中只有巧妙談不上神奇。但自己家的米缸可不是變戲法的道具,梅溪心裡很清楚。他剛剛在米缸裡舀米做完飯,那個網兜就是他平時用來捉蝦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天很熱,太爺光著上身,精瘦的肌膚微顯黝黑很健康,連個老人斑都沒有,不可能在身上藏這麼多活蝦,而且他的動作很慢梅溪看的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太公提著一兜活蝦看著梅溪笑道︰「你發什麼愣,快把蝦洗了,好做菜下酒。」

  梅溪長出一口氣,瞪大眼楮問道︰「太爺,這是什麼戲法?你是怎麼耍的?教我好嗎?」

  梅太公呵呵一笑︰「這可不是戲法,這是法術,真正的法術!」說話的語氣特意強調了「真正」這兩個字。

  「法術?」梅溪有點蒙了,他從小見過的騙術多了,當然不相信會有什麼真正的法術。

  梅太公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我今天當著你的面演法,想問你一個問題,假如讓你三叔表演變這樣的戲法,能不能辦到?」

  梅溪想了想答道︰「三叔的戲法變的很好,在米缸裡抄出一兜蝦來,如果事前有設計的話,至少有五、六種法子,但是我想不明白太爺你是怎麼辦到的?」

  梅太公︰「你三叔他們是變戲法而已,而我此時是真正的施法,但在外行人眼裡看來都是一般,小子,你想通什麼事情了嗎?」

  梅溪眨了眨眼楮沒答上來,太公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你的年紀還太小,世間事所知還少,問這個問題實在太為難你了。……快去做兩個菜吧,陪太爺喝酒,我有話對你說。」

  就著自家土製的豆醬,放上辣子,炒了一大盤香氣四溢的河蝦,又在院子裡拔幾根蒜苗做了個素菜,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放好,給梅太公斟上一杯酒,梅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的陪太爺吃飯。

  梅太公讓他添個杯子,給自己也斟上一杯酒,梅溪搖頭道︰「太爺,我不喝酒。」

  梅太公提著筷子道︰「孩子,過幾天你就要到城裡上高中了,也算大人了,就喝一杯吧。……剛才的事情你一定很奇怪,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眼中梅家原的這些親戚們,都是些什麼人?」

  梅溪低下頭︰「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當然明白大家都是好人。」

  梅太公很有深意的看著他︰「好人的確是好人,但你不是小孩子了,也知道他們都是江湖騙子,對不對?……不要不說話,其實我明白你心裡在想什麼,今天特意要和你說一說關於江湖八大門的典故。」

  梅溪抬頭︰「江湖八大門?什麼東西?」

  梅太公︰「過去的江湖術,分為驚、疲、飄、冊、風、火、爵、要八門,而梅家原的鄉民,也算是八大門中走江湖混飯吃的。但是真正的江湖八大門可不止這些,而是這人世間一切所為之道。你坐好,聽我仔細講來……」

  三山五嶽、五湖四海,上至廟堂之上,下至市井之間,皆稱江湖。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世間一切行事之術,皆可稱江湖術,古有八大門之說。然而自清末民國以來,所謂江湖術已經淪為流浪藝人騙口飯吃的小手段,這是狹義的江湖,至今世人所談的江湖八大門已經完全是狹義了。

  驚門,是江湖八大門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禍福,為人指點迷津。那麼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驚門中的江湖人。驚門始祖是伏羲與周文王,傳說伏羲畫八卦而文王演周易,而江湖術士們常拜的還有另外一位祖師爺是漢代的東方朔,據說東方朔曾經就在長安城中擺攤占卜。如果說驚門也有經典的話,那就是《易經》。

  江湖八大門以驚門為首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它研究的是天道變化。驚門一旦精通,則其餘七門江湖術都可觸類旁通,推演吉凶禍福世事變化本就是世間道的核心。現代的算命先生恐怕沒這個本領,但是看人的眼力活還是基本功,而世間江湖術總而言之就是看人下菜碟。

  疲門,講究的是行醫濟世之道。這裡的行醫不僅包括江湖游醫,也包括坐堂醫生,甚至包括古代的巫祝等等,只要是用各種辦法給人看病,皆歸疲門。疲門中人拜的祖師爺有兩位,醫聖張仲景與藥王孫思邈。但是如今說江湖疲門,大家指的大多都是遊方郎中。

  疲門僅次於驚門位於江湖八大門之二,地位也很重要,因為它研究的是人自身的學問。嚴格說起來疲門的始祖是黃帝軒轅與炎帝神農,他們也是傳說中中華民族的始祖,疲門的經典當然是《黃帝內經》與《神農本草經》。

  飄門,講究的是雲遊求學之道。飄門的祖師爺是孔子孔聖人,這恐怕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而時至今日,江湖雜耍賣藝、登台現演的,甚至煙花妓女,都自稱飄門中人。

  冊門,講究的是考證今古之學。冊門的祖師爺是司馬遷。時至今日江湖術,搗騰真假古董的,賣春宮的,經營字畫的,都自稱冊門中人,甚至還包括盜墓的。

  風門,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風門的祖師爺據說是郭璞,那麼如今的風水先生、陰陽宅地師都是風門中人了。

  火門,講究的是各種養生之術。火門的祖師爺是葛洪葛天師,經典包括《抱樸子》、《參同契》等。那麼煉丹術、煉金術、房中術都是火門江湖人的把戲了。

  爵門,講究的是為官之道。傳說爵門的祖師爺是鬼谷先生,經典是《鬼谷子》與《戰國策》,鬼谷先生有兩個很有名的弟子蘇秦和張儀,傳統爵門講的其實是縱橫術。自近代以來,買官賣官的把戲,包括以官方機構的名義詐騙等等,也算是爵門的江湖術。

  要門,講究的是落魄之道。這一門的學問深奧,時運不濟時該當如何自處又如何渡厄?要門的祖師爺據說是朱元璋,還有一說是柳下拓,其究竟已不可考。近代以來,打蓮花落要飯的,吃大戶打秋風的,裝作僧尼化緣騙人的,甚至下蒙汗藥的,都可算要門中人。

  由此看來,江湖八大門包羅萬象,講的就是人世間做事的手段與道理。江湖術本身沒有什麼善惡好壞,就是各種手段,但是江湖中人良莠不齊。而近代的江湖八大門講的幾乎都是江湖把戲了,歸於「走江湖」的狹義之中。

  古時江湖中人有兩種講究︰「裡」與「尖」,也稱為「術」與「道」。裡指的是手段,類似生意經,揣摩人的心理運用何種方法才能達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領、真正的功夫與追求的大道。比如疲門講行醫,「裡」指的就是怎麼故弄玄虛能忽悠人,而「尖」指的是真正的醫道修為。

  在世間行事,這「裡」與「尖」二字不可偏廢,否則就算你有真本事也未必有人肯買帳,古往今來天底下懷才不遇人多的是。俗話說「尖中裡,了不起,裡中尖,賽神仙」,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是近代以來走江湖的術士藝人,更多的是研究坑蒙拐騙的手段,大多淪為下九流了。其實江湖術本身是一門大學問,如果善用此中之道,足以行走天下。

  講到這裡,梅太公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問道︰「那個米缸裡抄蝦的問題,你現在能回答了嗎?」

  梅溪眨著眼楮想了半天︰「明白一點了。」

  梅太公點點頭︰「明白一點就行,剩下的道理慢慢想清楚吧。其實江湖術並非無用,要看你怎麼用,為善為惡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也自招其報。江湖之大並非僅指走街賣藝,人世間就是江湖,不必細分什麼八大門。」

  梅溪皺了皺眉頭又問道︰「太爺既然明白這麼多道理,那為什麼大伯他們……?」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住嘴,梅太公看了他一眼,苦笑著說道︰「他們只是窮鄉的村民,不過學些手段混口飯吃而已,還指望他們治國安邦嗎?你理解就行。……江湖術不可濫用,梅家原子弟自有規矩,比如你四姑家搗騰古董,就絕不允許盜墓驚擾陰宅,所作贗品器物也一定要給真正的行家留下破綻作為獨門標記。……可世上其它人有沒有這些規矩,就是我管不著的了。」

  梅溪又問︰「那他們有沒有真功夫?」

  太公開口笑了︰「當然有了,一點真玩意都沒有還怎麼混江湖?但是大多還是靠江湖術掩人耳目。別的不說,你和三叔學的那一套打猴鞭就是絕活,其中的奧妙恐怕連你三叔自己都不完全清楚。」

  梅溪來了興致︰「打猴鞭的絕活我學會了,可是三叔的兒子到現在也學不會呢?」

  梅太公︰「有些東西要靠性情、資質、悟性,學不會的人一輩子都學不會,他沒那個根器,我們有時候只能記住法子與講究,指望再教給後輩不要斷了傳承而已。其實你那套打猴鞭法遠遠不全,祖上傳下來的訣竅就那麼多,也是沒辦法的事。」

  梅溪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正經事︰「太爺,你今天抓蝦用的是什麼法術?能不能教我?」

  梅太公用手捻了捻山羊鬍,微有得色的說道︰「這門法術名字很響亮,叫作--神宵天雷!是梅家原族長歷代單傳的秘技。」

  一聽是梅家原族長歷代單傳的秘技,梅溪的眼神有些暗淡,低下頭夾菜沒有接話。他本來想學,可自己只是村子裡揀來的一個棄嬰,恐怕沒有資格學族長歷代單傳的絕技。他的表情梅太公當然看在眼裡,帶著考問之色說道︰「梅溪,你好像很失望嗎?其實我今天當你的面施法,就是打算教給你。」

  梅溪眼神一亮,旋即又弱弱的說道︰「可是我……」

  梅太公打斷了他的話︰「我雖然不知道你出生何處,但你是在梅家原長大的,也姓梅,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觀察你很久了,你性情純正,資質又好,梅氏子弟中只有你最合適學梅家原傳世的法術。我倒不指望你做什麼,只是希望你把它繼續傳承下去,我年紀大了,也該物色合適的傳人了。」

  梅溪心中有一絲喜悅,也有幾分緊張,過了片刻才問道︰「為什麼是我?」

  梅太公反問道︰「為什麼不能是你?你已經把打猴鞭學全了,這套鞭法就連你三叔也沒有練成那最後一手絕活,若論資質悟性,你是最好的。可惜除你之外,梅家原年輕一代人中並沒有大器之才,我觀察很多年了。」

  梅溪沒敢接話,像這種話梅太公私下誇他可以,但他如果自己也插嘴,傳到外面的話會得罪一村子的年輕人。梅溪想不想學太爺的法術?當然想,此時的他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換作誰都會想的。梅溪換了個話頭問道︰「太爺,你打算什麼時候教我?」

  梅太公嘿嘿笑了兩聲︰「雖然你的資質和悟性不錯,但一個人的本性如何,還需要考察歷練,梅家原是個小染缸,人世間才是真正的大染缸,等你到外面的天地見識一番,年滿二十之後我才會教你,很多事情你必須都要經歷過才能讓人放心。」

  梅溪︰「放心?怎麼樣才能讓太爺放心?」

  梅太公︰「學法,是有很多講究的,僅僅有資質和悟性還不夠,如果性情不端正,反而會自招其禍,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民國時代,梅太公有個堂弟叫梅太能,資質不錯很得長輩喜歡,被梅氏上代族長挑選為傳人,但是教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梅太能的品行不純,就沒有繼續教下去,而是選擇了資質稍差的梅太公。但梅太能畢竟是自己家的孩子,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的修為。

  梅太能學法半途而廢,但也會點真東西,他有一門「絕技」,就是如果看上了十里八鄉誰家的小寡婦,就有辦法讓人晚上主動到山上他的住所投懷送抱。這種日子過的很滋潤,周圍的人對他是又恨又畏,知道他有法術又不敢招惹。後來解放了,梅太能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了。

  「打靶?打什麼靶?參軍練槍法嗎?」梅溪聽到這裡一時沒反應過來。

  梅太公歎息一聲︰「練什麼槍法,是被人當靶子,被人民政府槍斃了。」說話時神情有些苦澀,眼楮瞇的細細的有一絲蒼涼之意。

  「那位叫梅太能的太爺會的那門法術,太爺你會不會?」梅溪終究忍不住,小聲的問了出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17 AM

當今卷︰人世間 003回、尊卑百行皆機妙,取捨一念善與人


        梅太公讓他給逗笑了,瞇著眼楮的樣子有一點像狡猾的老狐狸,看著梅溪道︰「太爺我當然會,具體是什麼門道,到我願意教你的時候再說,你好自為之吧。」

  接下來梅太公又聊了很多舊社會江湖術的軼聞傳說,沒有再提傳法的事情,梅溪聽的也是津津有味。他當時只是好奇兩件事,一是太爺在將來會教他什麼真本事?二是在米缸裡抄蝦的法術為什麼要叫神宵天雷,這和天上打雷一點都不沾邊啊?這兩個問題梅太公只是笑而不答。

  吃完飯的時候梅溪又問了一句︰「這江湖八大門最早是怎麼流傳下來的?」

  梅太公抬頭望著門外的烏梅林,若有所思的答道︰「故老相傳,江湖八大門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時伏羲氏畫八卦,八卦方位分為驚、傷、開、景、死、生、杜、休八門,總述人間萬象,後世演化為江湖八大門。」

  梅溪一張嘴︰「這麼誇張啊?這不是奇門遁甲中的八門局嗎?有些附會不上啊?」梅溪從小和大伯正幹道長廝混過,這些東西也瞭解一些。

  梅太公點點頭︰「的確可能是後世人的牽強附會,我剛才和你講古時八大門,包括世間各種道理,但是缺少了最核心的一門學問,你猜是什麼?」

  梅溪搖頭︰「我猜不出來。」

  梅太公︰「是神君帝王之道,這在江湖上沒人傳授,古時也不可能有私學的。我不過是個鄉下老漢,太高深的學問也說不清。」

  梅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又問︰「太爺,您會的法術是怎麼流傳下來的?為什麼我從來就沒見過真正會法術的人?」

  梅太公︰「你就算見到了也不知道,因為學法的人都有自古的規矩,這規矩是一個人定下來的,而且我們梅家的法術流傳也和這個人有關。」

  梅溪︰「誰呀?這麼了不起!」

  梅太公︰「這個人叫正一祖師,傳說我們梅家祖上就是他的弟子,是他將這一支傳人留在了梅家原這個地方,已經有一千二百年了。梅氏族規,子弟可以行走江湖,但不能放棄這片家園,也不能斷了傳承,據說就是正一祖師的遺訓。……其實你的來歷奇特,可能也和這位祖師的遺訓有關呢!」

  梅溪吃了一驚︰「我的來歷?和正一祖師有什麼關係?」

  梅太公︰「還沒有到告訴你的時候,我今天說的關於正一祖師的話,以及我會法術的事情,你一個字都不要外傳,也不要再問。不要著急,你該知道的事情遲早都會知道的。」

  梅溪的身世他自己清楚,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來歷嗎?他當然想追問,可惜梅太公怎麼也不肯再多說了。梅溪只有起身收拾碗筷道︰「太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別的事了,那缸米不能糟蹋了,你找張竹扁把米倒出來在院子裡晾上,把沙子全挑走。」

  「太爺,你明明會法術,為什麼讓我挑沙子呀?」

  梅太公一擺手︰「沙子是你倒的,蝦你也吃了,你不挑還要我老人家來挑嗎?」

  蝦雖然好吃,可是再把沙子挑出來也太費勁了,早知道這麼麻煩,梅溪寧願不吃這盤蝦。從那以後,梅太公再也沒有提過傳法的事情,梅溪也不好催問。在縣城上高中這三年時間,梅溪沒怎麼走江湖,一放假就被太爺叫回家,教他八大門中各種江湖術的講究,介紹民國時期江湖中人坑蒙拐騙的種種軼事。梅溪有點不明白太爺想幹什麼,難道想把自己培養成一個江湖大騙子嗎?後來又想通了,估計太爺是害怕自己以後出門闖蕩的時候會吃虧。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高中念完了,現在的孩子上大學之前除了要參加高考,還有一件事就是填報志願,這決定你考了什麼分數之後能上什麼樣的學校。城裡的孩子填報志願十分慎重,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會收集各種資料討論很長時間,而梅溪的親戚們雖然精通坑蒙拐騙,但是對正兒八經填報高考志願一點都不在行,梅溪當然去請教村子裡最有學問也最有權威的梅太公。

  梅太公對梅溪的高考志願十分重視,是老人家親自挑的學校,他挑學校的方法十分講究--按江湖八大門的順序排下來。梅太公首先挑驚門,可梅溪告訴他現在的大學本科專業不教這些,那麼退而求其次,就去學疲門吧--學醫。

  學什麼醫呢?讓梅太公做主那當然是學中醫!去哪裡學中醫?當然是去京城,天子腳下名醫多嘛,要考就考北京的醫學院。如果有別人知道梅太公這麼給梅溪報志願,一點都不考慮學校的名氣、梅溪的高考成績、專業是否熱門、將來就業情況等等,估計會目瞪口呆。梅太公雖然是老江湖,但畢竟是個出身舊社會的鄉下老頭,他也不懂那麼多。

  梅溪的高考成績不錯,一本第一志願錄取,就這樣,他稀裡糊塗的考上了北京中醫藥大學。

  梅溪上大學在梅家原可是件大事,鄉親們都很偏愛這個無父無母又乖巧聽話的孤兒,這家給準備衣物,那家給準備鋪蓋,雖然梅氏子弟有傳統成年之後闖江湖都要自食其力,但上大學的意義畢竟不一樣,伯叔姑姨們也都湊份子拿錢了,否則梅溪還真沒法去北京報道。

  臨行之前梅太公特意囑咐道︰「孩子呀,你是梅家原的人,鄉親們給你湊的錢和從小待你的情,千萬不能忘了,無論你能有多大的出息。……這幾年我對你講了不少江湖事,真正的江湖是整個天下,你就要去闖蕩了,一定要善自珍重。」

  ……

  二零零七年九月初的一天,梅溪孤身一人走出了北京西客站,比錄取通知書上說的學校接站時間早了兩天。各大院校的新生開學報道時間有早有晚,在站前廣場轉一圈,就能看見不少高校的新生接站處,還沒有打北京中醫藥大學牌子的。

  現在正是大學新生報道的高峰,一眼掃過去,就能發現來來往往的人當中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提著大包小包一臉興沖沖的樣子,顯然是大人送孩子來北京上大學的。梅溪並沒有著急離開火車站去學校報道,而是站在那裡觀察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個時間、這種場合是個做「生意」的絕好機會。

  剛到北京的第一時間,梅溪想的是怎麼利用眼下的機會賺點錢。鄉親們湊的錢雖然夠他第一學年的學費,但是大學還要讀好幾年呢,還有其它很多費用,梅溪總不好意思繼續麻煩鄉親,梅氏子弟走江湖都講究自己混飯吃的,北京是江湖,大學也是一種江湖。

  按照江湖術語,先是「看棚」,看準了之後就要「開棚」了--挑好地方擺場子。他選了個地方,不在火車站廣場中,而是離開廣場向左走距過街地道不遠的一處街邊,這裡的人行道比較寬,也沒擋住路旁的店面,更重要的此處來來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來報道的大學生與家長。

  梅溪的大件行李都走火車托運了,大學新生報道的行李將會統一被送到學校,不用學生本人到火車站提,他隨身只背了一個不大的旅行包。他從旅行包裡取出了一根一尺多長的小竹竿,竹竿的一頭用綿布包著一塊海綿。又取出一個罐頭盒打開,裡面裝的是和了水的白灰漿--這就是他寫字用的筆和墨。

  忘了介紹了,梅溪雖然剛剛高中畢業,但已經是位小有成就的「書法家」,他的書法可是得自「名家」真傳--梅太公從小手把手教的,梅家原的孩子中只有他有這個待遇。用竹竿筆沾白灰漿開始在人行道上書寫作品,頗有宋代歐陽公太夫人以荻畫字的風采。

  「爸,你看那邊,那人在幹什麼?」

  「咦?這是行為藝術嗎?首都就是不一樣,一出火車站就碰到了傳說中的行為藝術家。……乖女兒,你看,這麼漂亮的書法可不多見。」

  梅溪正在專心寫字,突然聽見背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提著旅行包,包上還貼著北京大學新生行李標記,右手挽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一看就是家長送孩子來報道的。少女戴著秀氣的眼鏡模樣倒也可人,正眨著一雙好奇的眼楮看著他。

  「二位,我不是搞藝術的,我是要飯的。」梅溪露出歉意的、很有禮貌的微笑,向他們解釋道。這時他的書法作品已經完成了,是一篇聲情並茂的小短文,簡要講述了一個來自貧困鄉村的孤兒自強不息考上大學的故事,介紹了自己囊中羞澀的處境,希望過路的行人奉獻一點愛心,與人為善也是與善結緣。

  梅溪寫完了字在附近找了兩塊小石頭,把背包放在路邊的牆根處坐了下來。他取出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展開放在面前,用一塊小石頭壓住防止被風吹走,又取出一張硬銅板紙的三好學生獎狀,疊成了一個盒子放在通知書旁邊,盒子正中央也用一塊小石頭壓住,然後在盒子裡精心放了幾張面值不等的鈔票。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放在錄取通知書另一邊。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倒把那一對父女給看傻了。女孩吶吶的問道︰「同學,你這是……?」

  梅溪做出一副很慚愧的表情,低頭道︰「我這是在行乞,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那中年人拉了女兒一把,示意她別問了,用疑問的眼光看了半天,終於露出了同情之色,打開錢包什麼話也沒說,抽了一張五十的鈔票放在了紙盒裡,歎息一聲拉著女兒走了。梅溪立刻站起身來,衝著他們的背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你們,好心人,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幫助!能不能留個聯繫方式,我將來好還錢?」

  那中年人回頭擺手道︰「不用了,小伙子,好自為之吧。」

  「爸爸,他會不會是騙子?報紙上經常有這樣的報道。」女孩在小聲的問父親。

  她父親也小聲的答道︰「不像,我沒見過這種騙子,通知書、獎狀、身份證都不像是假的。……這小伙子,了不起呀。」

  「要飯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父親笑了︰「寶貝,爸爸問你,假如你以後出門遇到什麼難事,能像他這樣拉下臉來嗎?」

  女孩一撅嘴︰「我幹嘛要討飯啊,給家裡打個電話就是了,現在銀行匯款快的很!」

  「唉,我指的可不是要飯。」

  父女倆邊說邊走遠去了,梅溪趁著沒人拿起那張鈔票對著陽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後收在錢包裡,紙盒裡還是剛才那幾張。街頭行乞要有傢伙事,一般叫花子手裡拿個碗,碗裡總放點零錢,這放錢也是有講究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放少了會給路過的人一種暗示--「原來大家都只給這麼點,我丟個鋼就算大方了!」這樣當然不行。放多了也會給人另一種印象--「這要飯的比我身上錢都多,我還裝什麼大頭啊?」這樣更不行。要根據你的心理預期與「市場判斷」,適當放幾張面額不等的鈔票在最醒目的位置,做為心理暗示,比如梅溪就放了兩張二十的與兩張十塊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再放一些面值很小的硬幣激發人的同情心。讓人一眼看去就想到︰「這麼可憐的孩子,怎麼有人才給這麼點?」於是給個十塊、二十塊,雖然錢不多,也有一種行「大善」的滿足感,把那些給硬幣的比下去了。總之世事洞明皆學問,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行乞也有不少講究。

  梅溪雖然知道行乞的講究,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北京這種大地方,不太清楚狀況。北京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這樣公然擺攤要飯的,這不是影響市容市貌嗎?火車站廣場以及候車大廳裡要錢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動中逢人行乞,直接擺開場子乞討估計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運氣還不錯,在這裡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覺。

  終於,有一名穿著警服的男子邁著威嚴的腳步,從火車站方向走了過來。梅溪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他了,估計是火車站附近維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慚愧狀低頭假裝沒看見,直到一雙黑皮鞋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粗重的嗓門喝道︰「你,幹什麼的?怎麼在西客站旁邊要飯?」

  梅溪做出吃驚的樣子站了起來,但神情並不慌亂,沒有跑也沒有後退。走江湖碰見六扇門的,千萬不能慌,你要是露出慌亂閃爍的表情,就是沒犯法都得有麻煩,梅溪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這名警官,小聲答道︰「警察叔叔,我沒幹什麼,就想求好心人幫幫忙。」

  「沒幹什麼?你這種騙子我見得多了,給我老實點,信不信我能把你送到昌河篩沙子去!」警察用嘲笑的語氣說道,一彎腰把他的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都拿了過去,捻在手裡看了半天,緊接著神色微顯意外。這兩樣東西怎麼看怎麼不是假的--本來就是真的,雖然現在市面上假證多,但是在一個火車站執勤的警察眼裡,新版身份證的真假還是能分出來的,再看錄取通知書就是今年的,名字和身份證也能對得上。

  警察小小的表情變化被梅溪看出來了,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他趕緊解釋道︰「警察叔叔,我不是騙子,我就是今年剛考上的大學生,你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到學校去問,我的證件也都是真的。」

  警察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把證件扔回給梅溪,瞪著眼楮看著梅溪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你還真是個來報道的學生?你這種學生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一到北京就討飯?你爹媽呢?」

  梅溪耷拉下眼皮,一指地上︰「我沒爹沒媽,都寫在這裡了。」

  警察這才往後挪了挪腳,仔細看地上剛才被自己踩住的那幾行字,露出幾分不忍之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倒也蠻可憐的,但是這個地方不允許要飯,有困難應該找學校解決。……唉,真是好字,比我兒子那狗刨的字強多了。」

  梅溪弱弱的說道︰「警察叔叔,我錯了,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提醒我。……您兒子也在上學嗎?」

  警察下意識的答道︰「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了,可惜成績不怎麼樣人又調皮,我說什麼話都不肯聽。……孩子,我不想為難你,收拾東西快走吧。」語氣竟然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梅溪當然查覺到了,立刻試探著問道︰「叔叔,我有些累了,在路邊坐著歇會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警察愣了愣︰「當然可以。」

  梅溪又一指面前那幾行字︰「需要我擦掉嗎?」

  警察也反應過來了,瞪了梅溪一眼,梅溪低著頭一副乖巧的樣子,警察無可奈何的笑了︰「這麼好的字不用著急擦,你就坐著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走,明天可不能再來了,其實你可以申請助學貸款,我聽說現在的大學都有這些政策。」

  警察走了,梅溪鬆了口氣,也出了一身細汗。自古六扇門中惡人多,向來不好說話,如果這位警察就是要為難,梅溪也絕不會糾纏頂嘴,趕緊認錯收拾東西走人,遠遠的換個地方再開張。今天這是碰到好心人了!

  警察剛剛走,又有一位穿著老式綢衫、頭髮花白的老者在梅溪眼前駐足,看了半天抽出了一張百元面額的鈔票。他沒有把錢扔向紙盒裡,而是彎腰放了進去,梅溪趕緊站起身來鞠躬答謝。老者笑道︰「年輕人,不必謝我,錢是給地上這幅字的,唐代諸遂良的字體,不簡單啊不簡單!」

  北京真是大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是梅溪今天收到的最大面額的一張鈔票了,也趕緊拿起來收進兜裡。一天下來,梅溪收穫頗豐,到天擦黑的時候,共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八元零四毛,這要讓其它的職業乞丐知道了,一定會羨慕的不得了。

  不是每一個乞丐一天都能要這麼多錢的,梅溪仗的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看準了才開棚的。首先他選擇了大學生報道的高峰期,又在火車站附近,來來往往的都是前來報道的大學新生與家長們。那樣一幅字寫在路邊,又放著今年的錄取通知書,來來往往的人們沒法不同情--這也是個來上大學的孩子,將心比心,就算分不清真假,也願意在此時施捨一點善心。

  不論誰給了錢,梅溪都會站起身來很有禮貌的鞠躬致謝,一次次坐下去再一次次站起來。他為什麼不嫌麻煩,一直站著不就得了?從地上特意站起來鞠躬顯得正式誠懇。不論行人施捨的是多少,哪怕只是一毛錢鋼,梅溪也會站起來鞠躬致謝,沒有絲毫不滿。就有那麼幾位女士,一開始給的錢不多,讓梅溪彬彬有禮的鞠躬搞的很不好意思,紅著臉又多扔下一張紙幣走了。

  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術,分為「善要」與「惡要」兩種,梅溪今天是典型的善要,善要的訣竅就是與人為善。這裡面有什麼講究呢?那就是一定要讓施捨的人有所得,要讓他們得到行善的滿足感,而不是被良心強迫的受騙感,這一點十分重要!不僅關乎到天下要門中人的飯碗與生存空間,也算是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能在有些人眼中,梅溪這麼做很丟人。可是梅溪不會這麼認為,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臉皮特別厚,他就是走江湖長大的,把這些事早就看透了。既然接受了鄉親們湊的錢,也應該能接受陌生人的善意,這與接受慈善機關的捐助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況且他並沒有騙人,行善的人也有自己的收穫。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兜裡的錢確實不夠上大學的花銷,初到北京也沒有別的謀生手段。

  如果不是碰見撬棚(俗稱砸場子)的,梅溪這一天的乞討收入可能會創個更高的記錄,連警察都不管誰會來撬棚呢?梅溪很幸運的遇到了自己大學的輔導員--曲大小姐。這個意外,也在梅溪算計的各種可能性之中。

  「你怎麼能這樣?不要往兩邊看,說的就是你!你騙人還不夠,竟然給我們學校抹黑!」太陽剛剛落山天微微擦黑的時候,面前傳來一聲嬌斥。梅溪抬頭,看見了一個很美的女人。



當今卷︰人世間 004回、偏崇奇巧輕真詣,可歎沐猴賞神針


       她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高挑穿著一條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小圓臀緊俏一雙修腿婷婷玉立,腰肢纖細,但胸前的峰巒不小,在絲麻T恤下傲立煞是誘人。彎彎細眉,一雙妙目眼窩稍深顧盼之間很有神采,粉嫩的薄嘴唇兩端微微上翹十分俏麗,五官與影視明星楊恭如有幾分相像,而在梅溪眼中她比楊恭如漂亮多了。

  梅溪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說道︰「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有點困難求好心人幫一把而已,沒有給誰抹黑啊?」路人碰見行乞的,不給錢走過去也就算了,很少見莫名其妙跟叫花子發火的,況且此人既不是城管也不是警察,梅溪看見她的反應心中就一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這女子很生氣,一張俏臉面帶慍色指著地上那張錄取通知書,脆聲喝道︰「北京中醫藥大學!你用什麼假東西騙錢不好,非要用我們學校的?警察哪去了,也不管管!」

  梅溪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趕緊將通知書和身份證揀起來遞了過去,露出驚慌的神色就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解釋道︰「老師,我不是騙子,這些都是真的。」

  女子接過證件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仍然板著臉冷笑一聲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碼喊道︰「王老師啊,你還在辦公室沒走嗎?幫我查一下,中醫專業07級的新生,有一個叫梅溪的嗎?梅花的梅,溪水的溪!」說話時瞪著梅溪,那表情彷彿在說--小子,看我怎麼揭穿你!

  過了一會,電話那一邊有查詢結果了,女子聽了之後瞪著眼嘴張的老大︰「什麼?真有這個人,不會搞錯吧?身份證號碼多少?……好了,我知道了,沒,沒出什麼事,就是問一聲,我先掛了。」

  打完電話之後女子的神色萬分詫異,把證件還給了梅溪,表情有些尷尬。梅溪仍然像很害怕似的問道︰「老師,現在相信我不是騙子了吧?我犯什麼錯誤了嗎?如果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改!」

  聽他這麼說,女子把眼楮又一瞪︰「你覺得你做的很對嗎?到了北京不去大學報道,反而在火車站擺攤要飯?這影響有多壞!有什麼困難不能找學校解決嗎?」

  梅溪趕緊點頭︰「老師,我錯了,您就別生氣了!我是從鄉下來的,第一次上大學,不瞭解情況,下了火車也實在是囊中羞澀,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後我一定改。」他一邊說一邊用鞋底把路上的字跡擦掉,一邊還在心中偷笑。

  見這大男孩認錯的態度如此的誠懇,表情就像受了驚嚇的孩子,女子的氣也消了不少。她對梅溪招手道︰「在偏遠地方助學工作的宣傳確實不到位,算了,不批評你了,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梅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老師,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女子的神色緩和下來︰「我叫曲怡敏,就是你們級隊的輔導員,往後打交道的日子還多著呢,我上任碰到的第一個學生就是你,真是給我一個驚喜啊!」

  梅溪背上背包跟著她走了,一邊走一邊問︰「姐姐,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要飯的?」

  女子頭也不回道︰「你還好意思說,外校負責新生接站的師兄看見你了,打電話告訴我的。……你怎麼叫我姐姐?」

  原來如此,出現這種狀況也不算很意外。梅溪露出一臉賊純潔的傻笑︰「你這麼年輕也比我大不了幾歲,人還這麼漂亮,叫老師太顯老了,應該叫姐姐。」

  曲怡敏被他說的有點不自在︰「嘴還挺甜,你在鄉下也這麼叫老師嗎?」

  梅溪︰「我們鄉下哪見過您這麼好的老師!」

  曲怡敏笑了︰「你的字寫的很漂亮,可以參加學校的書法俱樂部。」

  梅溪︰「我在街上寫字是混口飯吃,哪能去表演,再說我這種情況,也玩不起文房四寶。……姐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地道,來到一處公交車站旁。

  曲怡敏︰「當然是帶你回學校,學校本部在北三環東路,離這裡還挺遠呢,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得走一陣子。」

  「姐姐,我在路邊坐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餓,能不能吃點東西再走?要不我買點東西路上吃也行。」梅溪用央求的語氣說道,可憐兮兮求助的眼神看著誰都心軟。

  曲怡敏停下腳步看著他︰「我倒忘了你還沒吃飯,正好我也沒吃晚飯,我就請你吃一頓吧。」

  梅溪也不推辭,很客氣的答道︰「謝謝姐姐,您真是太好了!」

  曲怡敏︰「你也不用謝我,我正想找你談談呢。」

  找了一家道邊乾淨的小飯店,點了兩個菜要了兩碗白米飯,梅溪特意顯出很餓的樣子,菜吃的少飯吃的多,一碗吃完又多要了兩碗米飯--他也確實是餓了。曲怡敏開始還板著臉,後來看著他的樣子也漸漸心軟了,歎了口氣小聲勸道︰「慢點吃,多吃點菜。」

  「我吃飽了,你不是有話要找我談嗎?」梅溪放下筷子問道。

  曲怡敏想了想用斟酌的語氣說︰「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嗎?你家裡究竟是什麼情況?父母都是做什麼的?一下火車就要飯的大學新生,我真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做什麼的……」梅溪微微低著頭,簡單講述了自己的情況。他並沒有用誇張且惹人憐憫的方式,但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麼,表情和語氣都很平常,其實那些情況他剛才已經簡略的寫在人行道上。

  聽著聽著,曲怡敏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她並沒有追問詳細情況,而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是怎麼來到北京的?學費湊齊了嗎?」

  「鄉親們給我湊錢了,我包裡有六千多呢,應該夠交學費了。」梅溪說著話從旁邊的座位上拿起背包,打開了就要掏錢,一副全無心機的樣子,活脫脫就像電影《天下無賊》中的傻根。

  曲怡敏隔著桌子伸手,在梅溪的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小聲喝道︰「快放下,這裡是大街旁邊,哪能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點,你也太沒有社會經驗了!」

  梅溪心中暗道︰「要不這樣怎麼能顯得出你有經驗?」臉上卻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謝謝提醒!……姐姐,你剛才在路邊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我犯的錯很嚴重嗎?違反學校的紀律了嗎?」

  曲怡敏苦笑︰「不,我們學校沒這樣的紀律。……唉!看來你真是不懂,把大一報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飯,這要是傳出去是多麼壞的影響?現在的社會輿論對高等教育的意見就很大,不瞭解情況的還以為我校的學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儉學部門還有我這個輔導員都要跟著挨批。」

  梅溪︰「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差點把你給連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曲怡敏搖頭︰「現實情況比較複雜,這不是你的錯。你們專業今年的學費是五千八,上大學還有其他很多開銷,你兜裡那點錢真不夠花。不過不要擔心,你的情況可以申請減免學雜費,還可以申請特困生補助與助學貸款,如果學習好表現又不錯,每年還能有獎學金,學校也可以優先安排勤工儉學機會,總之一定有辦法能渡過眼前的難關。」

  梅溪眼神一亮︰「是嗎?手續復不複雜?」

  曲怡敏︰「我幫你辦就是了,也不算太複雜,就是要填寫一些申請材料和證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鄉那邊提供。……有的學生思想壓力大,害怕同學看不起,不願意主動申請這些手續。」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麼樣就怎樣,連飯都要過了。」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別再提討飯的事了,到了學校千萬別提!那些手續,我會幫你辦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這種性格,很好!」

  梅溪︰「姐姐幫我這麼多忙,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

  曲怡敏︰「別說這些沒用的,以後好好表現就是了,我是你的輔導員,我不幫你誰幫你?……吃完飯快走吧,到了學校不要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記得去辦張銀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背包站了起來︰「姐姐怕我什麼?」

  曲怡敏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飯!……還有,以後在同學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師,記住了嗎?」

  梅溪點頭︰「記住了,曲老師!……謝謝姐姐今天請我的晚飯,等我以後掙了錢,一定回請。」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揮手︰「你小子真會說話,那就等你掙了錢再說吧!」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什麼,面容一肅又問道︰「你今天在街邊的時候,沒碰到記者採訪吧?」

  梅溪趕緊鄭重的答道︰「沒有,絕對沒有!」

  ……

  新生開學這個敏感的時間,在火車站附近行乞驚動了學校的人,梅溪並不意外,但是碰見的恰好是他的輔導員曲怡敏,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運氣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說--梅溪並沒有犯什麼錯誤。

  減免學雜費、特困生補助、助學貸款等等,這些政策學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請下來比較麻煩,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難。不是每一個辦事的人都是修養很好的人,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職責時,把自己應做的工作當作一種施捨,讓人很不舒服。

  梅溪很走運,曲怡敏真的很幫忙省了他很多麻煩,所以一切都很順利,轉過年來到第二學期,曲怡敏又幫他聯繫了一份不錯的勤工儉學工作。他順利的讀完了大學第一年,還拿到了獎學金。

  曲怡敏性格開朗大方,人長的也美,是北中醫大很多男性師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裡回頭率經常是百分之二百--回頭看一眼還不夠,往往還要再看第二眼。這位「老師」身上也不全是優點,比如她很多時候脾氣大大咧咧還愛闖禍,梅溪也吃過她不少苦頭,有苦難言啊!--後文自有交代暫且不提。

  曲怡敏是北京中醫藥大學的助教兼中醫學專業本科07級隊輔導員,當時剛考上了在職博士研究生,導師就是她爺爺--大名鼎鼎的一級教授曲正波。曲老爺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體硬朗的很,連上樓梯都是兩階一步虎虎生風,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像他這個年紀原本已經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躍在教學第一線,算是校園裡的一道風景線。

  曲正波在官方的「學術地位」不算頂尖,至少與中科院的院士還差了一個級別,原因也很簡單,國內學術界評定科研成果時有個最重要的標準--在國際「公認」的核心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篇數,這幾家期刊都是國外的。像曲正波這種標準的傳統中醫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沒發表過--甚至他寫的醫案翻譯成外文都困難。有些「精英人士」,就經常拿這個來攻擊中醫與傳統中醫人士。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學生弟子遍佈世界各地,許多人很有建樹,不僅在中醫領域。曲教授還是北京中醫藥大學中的一位傳奇人物,梅溪剛上大學不久,就聽說了老頭的一個故事--

  有一年,有一個國際學術訪問團來校做學術交流,這樣的場合少不了某些部門的領導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設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現在一次酒席上。席間眾人談到了針灸治療,曲教授一時興起聊起了「人針合一」的講究,告訴那些對針灸很好奇的國際友人--真正高明的針灸術不僅是學會認穴下針,古代有些高明的醫生還鍛煉一種特殊的「功力」,這樣能起到最佳的治療效果。

  在場有一位來自英國的醫學家對此根本不信,藉著酒勁評價有些輕浮,言語之中說的曲老有點像江湖騙子。曲教授還沒發火,在座的一位衛生部官員就帶著歉意解釋了︰「這位老先生觀念很傳統,布萊爾教授請不要介意,我對中醫的看法與您很接近,比如針灸之類的療效其實並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現象……」。

  這位官員以為曲老聽不懂外語,不料老人家英語水平好得很,他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震耳的響動。原來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眾人面前的酒杯幾乎都跳了起來,把大家也嚇了一跳。

  見眾人都吃驚的看著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隨身帶的一根針,就是現在醫院裡做針灸常用的不銹鋼細針。他也不說話,右手的拇指與中指捏針、食指虛扶,在面前的桌上輕輕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裡的那種圓桌吧?中間放菜的地方是一塊帶轉盤的鋼化玻璃板,大約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針無聲無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連一絲裂紋都沒有。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來,首先對那位布萊爾教授說道︰「我承認從醫學角度,你也許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可你不懂中醫就是不懂,言語不謹還情有可原,但是你來做客我們好心招待,你應該懂禮貌,這不僅是說話客不客氣的問題!」

  接著曲教授又對那位官員說道︰「王司長,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這根針拔出來,我老頭子怎麼賠禮道歉都可以,否則,我建議你自己到藥王廟磕頭謝罪去!」言畢拂袖而去。

  這下曲老的脾氣和絕技可都出名了,聞者無不敬佩。後來有人邀請曲老出國巡講,主要是表演神針絕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當場謝絕了邀請。這一句曾傳為佳話,但是梅溪聽說之後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為梅溪不歧視耍猴的。

  在梅溪眼裡,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說是一種江湖術,行話稱之為「捶崗安門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鎮場子。比如耍猴的,一開鑼首先牽著猴翻一連串最漂亮的空心跟頭,引人注意順便在觀眾中畫出表演的場地。而他們梅家耍猴,開鑼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畫出場子,啪、啪的鞭聲也命令猴子們站的筆直,排隊敬禮惹人發笑。

  但是耍猴「捶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崗」是不得已而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醫一輩子的中醫名家,用得著以針插玻璃來證明醫術嗎?可是有的外行就服這個,只有用這種手段才鎮得住。從某種意義上講,曲老也是在耍猴--當時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當時是這麼想的,只是他沒想到,不久之後自己與曲正波教授會成為忘年交。



當今卷︰人世間 005回、名士風流五石散,魏晉衣冠捫蚤談


        說你身上有虱子,是誇你,不是罵你,你信嗎?

  還真有人信,信的人當然不是阿Q,而是魏晉名流。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強漢與盛唐之間一個奇妙的過渡,魏晉士子好清談玄道,風流自賞恣誕狂放,史稱魏晉風度。

  比如竹林七賢之一,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酒徒劉伶,抬棺縱酒醉生夢死,號稱在哪裡醉死了就地埋。他喝醉了經常一絲不掛據坐屋中,有人實在看不過去責問兩句,劉伶反唇相譏道︰「天地為我廬,房屋為我褲,爾何入我褲中?」

  天地是我居的穹廬,房屋是我穿的衣褲,你怎麼跑到我的褲子裡來了?有這麼說話的嗎,如果別人這麼說一定是個老流氓,可是劉伶不同,他是個有清名的文化人,可見文化流氓自古有之。

  與劉伶縱酒裸形相映成趣的是王羲之東床袒腹。晉太尉郗鑒要在丞相王導的兒子中挑一名女婿,這也是古代貴族之間的政治婚姻。太尉的女兒是個有名的大美人,王家諸子聽說太尉來到家中的消息個個矜持,只有王羲之毫不在意,撩開衣服露出肚皮,坐於東床吃零食。結果郗太尉偏偏挑中了王羲之,以為佳婿,就不知道郗小姐樂不樂意了?

  王羲之的灑脫比劉伶的狂放尚知收斂,畢竟劉伶露了全身而王羲之只露了肚皮。那麼前面所說的虱子又是怎麼回事?

  魏晉時期的虱子很有名,最有名的就是前秦文武雙全的大臣王猛身上的虱子。據說王猛早年未發跡時,面見入關的大將軍桓溫,一邊從身上捉虱子一邊侃侃而談,旁若無人。這便是「捫虱而談」的典故,但當時曾捫虱而談的名士可不止王猛一個,考察史料,在魏晉名流中可以捉出來一大串。

  除了魏晉名流,現代還有一位偉人也留下了類似的典故,那就是毛澤東先生。據美國記者斯諾回憶,他和毛澤東在延安窯洞中談話的時候,經常看見毛主席解開褲腰帶捉虱子,神情不變旁若無人。

  後來有人附會這段傳說,說毛主席也有魏晉風度,而事實未必。抗戰時期延安的條件艱苦眾所周知,毛主席衣服上有虱子也不值得大驚小怪,等到開國之後偉大領袖身上就不可能再有虱子了,否則全國人民也不能答應。但是魏晉名流不一樣,上文所述捫虱而談的都是高官貴族,生活條件和艱苦二字根本扯不上邊,而且魏晉時期貴族的生活奢華是有名的。

  有人又說了,這是當時士大夫之間的一種自然率真的風氣,魏晉風度嘛。這種說法聽上去貌似有點道理,但仔細考證起來很有問題。中國的傳統貴族和法國中世紀的貴族不一樣,沒有不洗澡用香水掩蓋體臭的習慣,是非常注重養生的。著名的養生著作《黃庭經》就成書於魏晉時期,說當時的名流不崇尚養生不重視衛生是說不過去的。話又說回來,有沒有風度與有沒有虱子有個毛關係?想要風度,有的是辦法。

  那麼又是怎麼回事呢?誤會,全是誤會!虱子與風度無關,而與另一種東西息息相關,這種東西叫作五石散。

  五石散是一種以五色石脂為藥餌,研磨成末製成的方劑,據說服用之後能長生不老,在魏晉時期十分流行。貴族名流中,你要是沒服用五石散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究竟有沒有人服用五石散成就仙道?史書上無一例記載,但是當時的人們為什麼還要服用呢?因為五石散確實有效。

  服用五石散之後全身發熱,卻不出大汗,因此冷天也穿單薄的衣服,大袖飄飄顯得十分瀟灑。另外還有一種藥效,就是長期服用後全身的皮膚會變的非常細膩,細皮嫩肉的很好看也很敏感。這下問題就來了,那就是衣服不能常洗,也要盡量不穿新衣。

  越舊的綢緞越輕柔舒適,最適合長期服用五石散的人穿著。古代洗衣服用皂角漿洗,洗完之後的衣料很硬,感覺和硬紙板差不多,要穿一段時間才能重新變得柔軟,這樣穿在身上是很不舒服的,所以長期服用五石散的名流們只能盡量不洗衣服了,時間一長,衣服裡就有虱子。在魏晉時期,清談時著輕便的舊衣也成了一種時尚。

  於是說名流身上有虱子,就是說他穿著柔軟的、不常洗的衣服,那是因為服用了五石散,而長期服用五石散,不僅時髦而且舉世推崇,所以說人身上有虱子是誇人而不是罵人。問題到這裡就搞明白了。

  魏晉名流服用五石散,其實還有一種秘而不宣的功效,這正是當時名流對這種十分貴重的方劑趨之若鶩的最主要原因,至於五石散這種功效--曲教授在課堂上沒說。

  上述的內容是北京中醫藥大學著名教授曲正波先生在課堂上講述的,聽到這段虱子的典故時,同學們都笑了,梅溪也忍不住笑了。這不是一堂古代文史課,而是一堂中醫課,但是曲教授講課很有意思,枯燥的中醫經典理論課被他講的妙趣橫生,經常穿插各類文史典故。曲教授有個著名的觀點︰中醫不能僅僅當醫術來學,不懂中國每個時代傳統的文化內涵,也無法真正學好中醫。梅溪最愛聽曲老講課,一節都沒落下過。

  ……

  時間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剛剛召開過不久,聽完曲教授講授五石散的典故後第二天,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知道了五石散最重要的功效,地點是在曲教授的方劑實驗室裡。

  曲老正在大發雷霆,衝著他的孫女曲怡敏吼道︰「誰叫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給了張小寧?這種藥方落在他手裡禍害就大了,要不是我知道他配不齊藥材沒法大規模生產,真想狠狠揍你一頓,你也太能闖禍了!……學醫術學的是濟世之心,而不是逞強賣弄!」

  現在的曲怡敏美目中有波光含羞帶怯,一旁的梅溪我見猶憐,可是曲老爺子不吃這套,仍然罵的她抬不起頭來,她只能撅著嘴弱弱的說道︰「不是爺爺自己說的嗎,有條件的話想盡量復原傳說中的千年古方進行研究,搞清楚藥效,推斷當時的醫療情況以及社會生活風貌。」

  曲正波怒氣未消︰「這話是我說的,但是與五石散有關係嗎?你把五石散的方子給了張小寧,居然沒告訴我,要不是這小子今天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裡能採到赤石脂?我還不知道他得到了藥方,還拿走了我實驗室裡不少赤石脂。……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有能耐發財,有能耐包那些個二奶,就有能耐別吃藥啊!」

  曲教授的話有些夾雜,曲怡敏眨了眨大眼楮一時沒聽太明白,很奇怪的問︰「爺爺你是什麼意思?他要走了五石散的藥方,你怎麼罵他包二奶,還不止一個,這是真的嗎?」

  曲正波︰「真的假的我怎麼知道?他那種人,好好的配什麼五石散?要麼就是拿出去禍害,要麼就是自己用。你知道藥效嗎?……」說到這裡老頭就住了口,轉而氣哼哼的說︰「這裡不需要你幫忙,有梅溪就夠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現在看見你就生氣。」

  曲怡敏卻不怎麼怕她爺爺,仍然順著話茬問︰「五石散在傳說中那麼有名,究竟藥效怎樣,爺爺你一定配過,告訴我好不好?」

  老爺子把眼一瞪︰「姑娘家的問這些幹什麼?那玩意是春藥!拿著藥方子顯擺,也不嫌害臊?……快去,你下午不是還有課嗎?」曲怡敏一聽俏臉也止不住臊紅了,吐了吐舌頭轉身走了。

  曲怡敏臨走的時候還悄悄給梅溪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梅溪看懂了,就是關於五石散究竟是什麼藥性?她讓梅溪向老爺子打聽明白。她不相信這千古奇方的效用就是「春藥」兩個字這麼簡單,否則爺爺也不至於花大氣力搜集到赤石脂等珍稀罕見的藥材,肯定還有名堂。她一時炫耀將藥方給了學長,那位學長還拿走了爺爺收藏的赤石脂,她一定要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位張小寧是曲正波老爺子早年帶過的本碩連讀生,今年三十出頭,但是事業經營的十分成功。張小寧學的是中醫,最擅長的卻是營銷,他名下公司銷售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營養保健品,主要分兩類︰一類是給女士用的美容、減肥、豐胸產品,另一類是給男士用的補腎、壯陽、強精產品。

  張小寧是個總生產商,他提供這些產品銷往全國各地,各類廣告也是鋪天蓋地,相信電腦前的諸位也是經常能看見。那些產品的廣告詞非常有震撼力,不是千古宮廷秘方重現就是最新生物科技成果,這個產品有最新美容活性因子,那個產品是古代密傳開發,等等等等,其實都是張小寧開張滋養的方子再加點激素類西藥,換上不同的包裝配以誘人的廣告就往外賣。

  張小寧雖然畢業已經七、八年了,但對曲正波老爺子一直非常尊敬,逢年過節都提著貴重的禮物往老爺子家裡跑。可是曲教授看張小寧一直不怎麼順眼,他送的禮也從來都沒收過,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的學生態度又十分恭謹,總不好意思斷了來往,學校裡面好幾個項目還都是張小寧提供資金贊助的,只是對他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淡。

  最近聽說張小寧在追求自己的寶貝孫女曲怡敏,曲正波就愈加看張小寧不順眼了,所以聽說張小寧從曲怡敏手中要走了五石散的方子,還發現自己實驗室收藏的赤石脂少了不少,這才大發雷霆。

  張小寧這個人梅溪見過,個子不高,總是十分精明幹練的樣子,為人是八面玲瓏,在曲教授的實驗室裡見到誰都微笑著打招呼,哪怕是他這個打零工的二年級本科生。可是梅溪不喜歡這個人,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是因為這個人太精明了還是太有錢了,或者是聽說他正在追求曲怡敏?

  梅溪能夠在曲教授的實驗室裡打零工賺點生活費,是輔導員曲怡敏介紹的,曲怡敏性格開朗人又漂亮,像梅溪這個年紀的男生很容易對她產生朦朧的好感,因此對張小寧沒有好印象也正常。

  正在梅溪胡思亂想間,就聽曲教授道︰「小子,你個子高腿腳利索,搬張凳子把最上面那個抽屜換到下面去,赤石脂的標籤撕下來,換一張寒鳥糞晶的標籤貼上。」這個主意不錯,實驗室整整兩面牆都是櫃子,櫃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小抽屜,恐怕有上千個,換個地方換張標籤別人還真不容易再找了。

  在倒騰抽屜的時候,梅溪還沒忘了曲怡敏用眼神的吩咐,心裡琢磨著怎麼把老爺子的話套出來。直接問恐怕不行,得對症下藥,先緊老爺子愛聽的說。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19 AM

當今卷︰人世間 006回、五氣朝元真境界,出神入化只聞說


        梅溪能在這個實驗室裡打短工,還成了幫助曲教授配方劑的助手,不僅因為有曲怡敏的介紹,還因為老爺子喜歡他,怎麼看他怎麼順眼。其實以曲老爺子的地位,有的是人願意給他當助手,可是曲教授就喜歡讓梅溪幫忙,也知道他家庭條件不好,特意讓他多賺一份生活費。

  梅溪年紀不大,可是為人十分機靈乖巧,非常會討人開心。不僅如此,他還有一種曲教授最看中的品質--細緻認真。老爺子給本科生上階梯教室的大課,講的是中醫經典理論,是最枯燥也是最深奧的關於「醫道」的內容。雖然老爺子講課的方式很生動,但大多數學生也就當評書來聽,並沒有下功夫鑽研經典以求甚解。

  這是當代學生通病,像《黃帝內經》、《傷寒論》等古代經典著作,現代人閱讀起來已經十分頭大,簡直可以當催眠讀物,誰還能去逐字研究精義呢,大概學一遍圖個考試及格也就完了。況且當代中國有一種風潮,就是有一撮「精英分子」叫囂廢除中醫,包括學術界本身也有「廢醫存藥」的討論。

  曲教授對此十分反感,他曾經公開說過︰「承認中藥有用,卻要廢中醫,這安的是什麼心?沒了醫理醫道,你知道那些方子是怎麼開出來的嗎?吃飽了大米說水稻沒用,一幫不孝的敗家子!」老爺子這話說的夠重的,而且他罵的是「不孝」。

  不管曲老爺子怎麼不滿,中醫學式微是事實,很多人都不願意學中醫,往往實在是同檔的其它學校錄取不了,這才會學中醫的,混一張文憑而已,真正因為志向而報考的人不多。現在就業競爭很激烈,大學生畢業後找工作很難,中醫學院的學生找工作就更難了,往往都不從事醫療,混的好的就是像張小寧這樣了,混的不好的就更別提了。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肯真正用功鑽研那些晦澀難懂的,將來可能沒有用處的上古經典呢?

  學生是這種情況,曲教授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自歎氣了,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醫道傳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據說曲正波的祖上曾是隋唐年間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藥童,家中還有不少世代相傳的醫藥經典,曲老爺子一直引以為傲。只可惜他的兒子不願意學中醫,老爺子也沒有辦法,偏巧碰著了一個對傳統醫學感興趣的孫女,老爺子自然十分喜愛。但這個孫女雖然對中醫的神秘之處好奇,學醫卻不是很扎實,這也讓曲教授很頭痛。

  過去傳統的中醫對傳承十分重視,想當年孫思邈曾遍求張仲景的《傷寒論》原本而不得,得到之後欣喜若狂手不釋卷,當時他已經是德高望重一代名醫。師傳醫典,比如像《黃帝內經》,可不是像現在課堂上這樣用白話文解釋一遍學生聽懂意思就完了,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解其精義。對弟子最簡單的要求,那也要全部背下來,一個字都不能差!

  這種治學精神在現代的大學生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在曲正波這種老傳統心中,已經是最簡單的要求了,可惜這麼多屆學生中也沒什麼人能做到。老爺子第一學期帶課的時候,考試中很變態的出了一道分值最高的大題,就是默寫「四季調神大論」原文,結果掃倒了一大片學生,除了梅溪一人。梅溪的試卷是一字未誤,這引起了曲教授的注意,記住了這個學生的名字也對他很有好感。

  後來曲怡敏介紹梅溪到曲教授的實驗室打零工,曲教授一聽他的名字就點頭了,和這個小伙子相處的過程中,發現他不僅聰明機靈,而且難得學什麼東西都很扎實,真的把學醫當成一種問道的機會,這讓老爺子十分舒服,梅溪也算投其所好。

  「唉--!」在將裝有赤石脂的抽屜換上寒鳥糞晶的標籤時,梅溪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向曲教授問道︰「為什麼有那麼多學醫的人,不瞭解醫道不僅僅是下藥治病,更重要的是一種人生態度呢?」

  這句話很對曲教授的胃口,老頭坐在寬大的桌子前,捧著茶杯悠然道︰「這是醫道和醫術的區別,有病要治就是為了過正常的生活,那麼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本身也在醫理之中,想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流行什麼病,有病吃什麼藥,沒病又吃什麼藥,都能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風貌。」

  梅溪皺著眉頭很認真的說︰「沒病吃藥可不是什麼好事,我想那五石散絕對不是有病才吃的吧?我在圖書館讀《世說新語》,總覺得那個亂世的士子性情有些肝氣不舒啊,舉止看上去輕狂放縱,但感覺心境很是深沉。曲教授說五石散是春藥,我想您說出來的春藥一定和通常人們理解的含義不同,那麼藥性大概是疏肝解郁了。」

  曲教授聞言笑了︰「五石散你連見都沒見過,居然這麼推測藥性,很有意思,也有那麼一丁點道理。現在社會上流行的亂七八糟壯陽的藥物,都號稱補腎,你卻從春藥兩個字首先想到了疏肝,倒有點內行的見解了,再仔細說說。」

  見曲教授接茬,梅溪就開始借題發揮了︰「壯陽首在強筋,強筋首在疏肝,扶生發之氣;當人的腎精不足時,生發之氣弱,此時才要辨陰虛陽虛補腎固氣。--這是兩種道理,要對症下藥才行。……但我在課堂上聽您說五石散的效用,服用之後全身發熱卻不出大汗,久服皮膚細膩,說明藥力已經由心入肺、由裡及表,卻又能當春藥用,就有些特別了。」

  曲教授不置可否,反問道︰「像我這樣的醫生,是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藥的,你說是為什麼呢?」

  梅溪︰「中醫治症主旨在於調和,讓人恢復到身體機能均衡的自然狀態,而不是孤立刺激某一器官的功能強亢。」

  曲教授點點頭,又歎息一聲道︰「你說的不錯,可現在有人誤解太多,比如補腎氣陰虛的六味地黃丸,竟然會被認為是一種壯陽藥。」

  梅溪︰「不僅是誤解這麼簡單,有吃這碗飯的人有意誤導,也有吃另一碗飯的人故意歪曲,這不僅是醫學的問題,恐怕是江湖手段了。」

  曲教授沒說話,帶著怒意哼了一聲。聽見這聲冷哼,梅溪已然明白--曲教授為什麼會看張小寧那種人不順眼。他笑了笑又小聲問︰「曲老,您剛才說自己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藥來,是不願意還是開不出來?」

  曲教授眉毛一豎︰「我怎麼會開不出來?古時帝王讓御醫開的最多的就是這種方子,不論體質如何總能想辦法開出壯陽藥來,可不是簡單的刺激血管肌體,而是真正顛倒神魂的媚藥。不過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有這個能耐,但世間明醫又怎能如此?於醫道有悖啊。」

  梅溪︰「哦?那豈不是辨症壯陽?」

  曲教授︰「哼,應該說是辨症投毒!……不說這些了,剛才不是在談五石散嗎?你接著分析五石散。」

  這就是梅溪的心眼,他不主動開口問,而是根據自己所學的一點皮毛和曲教授愛聽的話,在那裡信口發揮。如果他說的不對,曲教授總不能不糾正,一旦開口糾正總不能不解釋,這樣五石散的藥性不用問也就清楚了。曲老要他接著說他就接著說︰「據我推測,五石散的藥性是加快耗散,有刺激興奮的作用,有點像運動員服的興奮劑,久服內虛易受邪,不是什麼好東西。……曲教授,您為什麼搖頭?」

  曲教授搖頭道︰「你這麼說是想當然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隨便回答,五石散為什麼要叫五石散?」

  梅溪一聽就覺得有門,眼珠子一轉開始瞎掰了︰「中醫辨症調理,有五行、五氣、五色、五味的講究,五石散既然叫五石散,想來是五臟五氣皆能調動,五氣皆動--所以它有春藥的功效,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曲老頭眼神一亮站了起來︰「小子,你竟然蒙對了兩三分!」

  梅溪也很意外,摸了摸腦門道︰「我還真是蒙的,既然我猜對了一點,您為什麼又說我想當然?五氣皆動,當然是加速耗散,有什麼不對嗎?」

  曲教授晃了晃腦袋,神情有點得意︰「對倒是對,但是你忘了,五石散既然號稱神仙方,不是普通醫家方,不能這麼簡單的理解。」

  看他的樣子梅溪心裡就笑了,人們往往有才學要賣弄的時候都是這種表情,他趕緊追問︰「神仙方?這世上還真有神仙方一說?」

  曲教授︰「什麼一說不一說,有神仙就有神仙方。五石散不是一般人用的,它最早是修煉之人服食的餌藥,有調元五氣的沖和之效,只有將要到達五氣朝元境界時,才以之輔助,後來藥方流入民間,已經失去本意,成了魏晉名流的一種時尚,比現在的夜總會吃搖頭丸還厲害,你剛才所說也不能算錯。」

  梅溪眼楮瞪的溜圓︰「還有這種講究?五氣朝元境界是怎麼回事?難道您老人家就是傳說中的修煉之人?」

  曲教授又笑了︰「本來不想和人說這些,今天話頭讓你小子給引出來了,就跟你講一講吧。我聽說你從小在鄉下練過武,過來,和我搭搭手。」說著話走到實驗室中央。

  梅溪腆著臉走過去陪笑道︰「我練的那都是莊稼把式,哪能跟您老人家這種內家高手過招。」

  曲教授︰「你怎麼知道我是內家高手?」

  梅溪︰「我聽說你老人家曾經露了一手捻針入玻璃的絕技,當然是內家功夫了,我就不敢獻醜了。」

  曲教授把眼一瞪︰「你把我的癮給勾起來了,就不陪我伸伸手了嗎?是不是看不起我老頭子年紀大了,你放心,我是不會傷著你的。」

  「那好吧,既然您老這麼說,我就得罪了。」說著話梅溪上步拿了個不丁不八的架子,曲一膝護陰,側身結腕平推單掌向外一封,攻向曲正波胸前。他的身形剛剛一動,就覺得面前的曲老頭身形好像縮了一圈,如猴子團身,緊接著往外一展又如白鶴展翅,動作快的就像錯覺,然後曲老一手揮出架在他的前臂上。

  就這麼一下,梅溪耳邊聽見似是空氣壓縮產生的「波」的一聲輕響,一股柔勁傳來帶動全身,雙腳不由自主的離地向後飛去。在兩米開外才穩住身形拿樁落地,為了給老人家面子,又蹬蹬蹬連退幾步,貼到靠牆的地方這才穩住身形,抱拳道︰「老前輩,真是受教了,慚愧呀,別看我年輕力壯,卻連你一個照面都接不下來。這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老頭樂呵呵的說道︰「你小子不賴啊,可不是普通的莊稼把式,也練成內勁功夫了,否則我剛才能把你打到牆上去。……我這功夫無門無派,如果一定要追究的話,算是形意拳吧。」

  梅溪︰「形意拳?戴龍邦、馬學禮、李存義的大名我可聽說過,您的功夫是哪一支傳下來的?」

  曲教授︰「我練的形意拳不是你說的形意拳,武術拳法中的大小架我沒學過,只是醫家的內養功夫,最早是神醫華佗所創,是藥王爺孫思邈傳給我們曲家祖上的。……今天和你搭手,就是想和你解釋五氣朝元的境界。我問你,《黃帝內經》中所說『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你相信嗎?」

  梅溪︰「聽說民國的時候,就有學者拿這一句話批判中醫,但我相信這種人生狀態是存在的,很多人不相信是因為他們在生活中做不到而已。我太爺梅太公,今年九十三了,身子骨好的很,所以對這句話描述的境界,我一點都沒有懷疑。」

  曲教授連連點頭︰「你小子說話深合我心啊!你的功夫是和太爺學的吧?既然你相信,那我就能和你解釋什麼是五氣朝元的境界。下面的話有些是真的,我自己可以印證推斷,有些只是傳說……」

  《內經》有言「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將人身看作一個與天道運行相感應的系統,提倡將人的五臟五氣經絡巡行調攝到一個最佳的狀態,那麼這個最佳狀態稱之為「五氣朝元」。雖托名上古之人,實際上真有所指。

  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意味著一個普通人身體狀態的巔峰,五臟的功能、五官的感覺都處於最佳的狀態,其人也能享盡天年安然而去,自己過的舒服也不拖累其它人。這種人當然不能長生不老,但是能「形與神具,而盡終其天年。」天年,就是指一個人在保持身體各器官都在健康狀態下自然的壽命。

  五氣朝元的境界,是一個普通人調養身體的極致,所有的潛能都被激發,天賦的生機一點也不浪費。這是自古以來修行之人的根基,從這個境界再往上,那就不是普通人的修行了。

  五氣朝元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易筋洗髓」。五氣朝元只是將天生的身體狀態調養到極致,而易筋洗髓指的是通過修煉的方式,使自己的身體發生變化,使之具備平常人所沒有的能力。壽命也極大延長,達到易筋洗髓的最高境界,理論上有三元之壽,一元就是一甲子。各派修行人都有秘傳功法,效果和途徑也各不相同。

  易筋洗髓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脫胎換骨」。當身體的變化達到極致,整個人內外都會重現全新的生機,那已經不是一般凡人了,據說算得上是傳說中的飛仙了。

  脫胎換骨再往上的境界,稱之為「出神入化」。到了這個境界,那世間所稱的仙人了,上古傳說中的仙人無不如此。至於出神入化再往上的境界,曲正波教授也沒聽說過。

  梅溪本來只想問五石散的藥性,沒想到卻問到這麼一大串玄之又玄的東西來,他眨了半天眼楮才問道︰「曲教授,你說的也太玄了,這些都是真的嗎?」

  曲教授瞇著眼楮答道︰「真的假的我也說不清,我曲家祖上是這麼傳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是我自己也能印證,但我也就到達這個境界而已,畢竟就是個凡人。」

  梅溪︰「您剛才提到有神仙就有神仙方,難道您認為世上真有神仙嗎?」



當今卷︰人世間 007回、夜遇浮聲抽魅影,仙蹤飄渺自正一



        曲教授一晃腦袋︰「這種話我也就跟你說,我當然認為有神仙,我家祖上還留下過記載,我相信他們是不會騙自家後人的。」

  梅溪︰「那我怎麼沒見過神仙?也沒聽說有別人見過真的神仙。」

  曲教授︰「如果你去讀各家史書,我說的包括史志資料,不僅是野史小說,會發現中唐以前的記載中,神仙和凡人是雜處的,出門碰到個神仙也不意外。……但很少有人知道,唐代時出了一個人叫正一祖師,據說是他定下了規矩,劃出了神仙與凡人的界線,所以後來很少有人見過神仙,就算見到了也不知道,知道了也很少會說。」

  正一祖師?梅溪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這個名字,他太爺演示法術的時候也提到過這個人,說此人定過什麼規矩,怎麼曲教授也會提到此人?真是太奇妙了!他上前一步問道︰「真有正一祖師這個人嗎?他定了什麼規矩?」

  曲教授︰「正一祖師定了什麼規矩我也不清楚,事情可能是傳說,但這個人絕對是真的存在過。二十年前,我根據祖上的記載,到江南蕪城去尋訪正一祖師的傳人,還真的見到了。」

  「什麼?你還找到了正一祖師的傳人?是什麼人,你是怎麼找到的?」

  曲教授踱著步子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這才答道︰「是他主動找到我的,好像知道我要來找他,至於這個人嘛,嘿嘿,是個同行。據說一百多歲了,是鄉下的一名老中醫,和我切磋醫道,一點都沒有保留,我是獲益良多啊,我看這個人真有點出神入化的感覺,對祖上的傳說也有些不得不信了。」

  梅溪︰「怎麼出神入化了?」

  曲教授嘿嘿笑︰「你小子就別問了,問我也不會說。不過我告訴你,正一祖師與我還有些淵源呢,他是藥王孫思邈的弟子,和我們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那這個人不會有假了!」

  看老頭的表情,感覺有點像當初演完法術之後便不再多言的梅太公,梅溪知道再追問下去他恐怕也不會說,也就換了個話題︰「您老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不過您老說的那些修行境界,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等,都能是真的嗎?我也看過一些修行書,好像和你的說法不太一樣。」

  曲正波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果你去當和尚道士,估計說法又不一樣,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套名詞。但我們是醫家出身,所談的概念是從身體本身的變化出發,所以才會這麼說,估計過程大概都是類似的吧?反正都是傳說,你問我也沒用。」

  曲正波提到了正一祖師,這勾起了梅溪極大的興趣,可惜梅太公有囑咐,不能把他當初講的那番話告訴別人。梅溪在心中暗自思量,等過年回家好好問一問太爺,到時候自己也年滿二十歲了。還有,找個時間再想辦法好好套一套曲老頭的話,看還能問出點什麼來?有機會的話,他也想去尋訪那傳說中正一祖師的後世傳人。

  ……

  「五石散的藥性真的就這些?你沒有漏下什麼吧?」這是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的小餐廳,曲怡敏又請梅溪吃飯,特意問了五石散的藥性。

  「你爺爺就是這麼說的,我全都告訴你了。……對了,曲老爺子功夫很好,你們家傳的形意拳你會不會?」梅溪趁機又問道。

  「切,什麼形意拳,就是華佗五禽戲,兩千年前的體操而已,爺爺教過我,我看一眼沒什麼特別的。」曲怡敏撅著嘴答道。

  梅溪也不反駁,而是笑著解釋︰「有可能是你練的不得法,還沒有入門而已,老爺子是有真功夫的。」

  曲怡敏神色有一絲懊惱︰「我是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在爺爺身邊沒幾年,可能是真沒學會吧。……不談這些了,今天我又給你帶來一套功法和一方湯劑,你拿去試試?」她遞過來幾張紙,上面畫著人形動作圖案還有講解,紙旁邊放著一個真空湯劑袋--現在醫院裡的中藥湯劑很先進了,可以熬好了這麼帶出來,直接口服就可以。

  梅溪的臉色苦了下來︰「姐姐,你不要總這樣好不好,我相信這功法是真的,但古書裡的方子不經檢驗是不能拿來直接就用的,就算是《本草綱目》上的記載也不能。」

  曲怡敏一瞪眼︰「我是中醫研究生,又不是不懂藥性,方藥有問題我能給你嗎?我聽說你是練武的,這才在古籍中找到各種修練功法與配合的湯劑,這不是在幫你嗎?」

  梅溪︰「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覺得自己都快成小白鼠了,我現在根本沒到達那種五氣朝元的境界,你把易筋經和洗髓經都找出來給我也沒有用。……你那些功法和湯劑,一共有七十二篇,這苦藥我得喝到什麼時候?」

  「你怎麼知道有七十二篇?我可沒有對你說過,你告訴我爺爺了?怎麼說話不算數呢!」曲怡敏吃了一驚,很不滿的責問道。

  梅溪一不小心說走了嘴,只有解釋道︰「這是《增演萬育仙書》中的方子,對不對?不是曲教授告訴我的,我二大爺就是個江湖郎中,家裡的書不多但偏偏就有這一本,我看過。」

  曲怡敏很不滿的一撅嘴︰「原來你小子早就知道,為什麼一直裝傻充楞,逗我哄我是不是?」

  梅溪擺手︰「不是不是,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你功法給得多了,我這才覺得熟悉,前兩天剛回想起來的。……姐姐,你既然讓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就聽我一聲勸好不好?」

  曲怡敏︰「你想說什麼就說唄,姐姐不跟你生氣。」

  梅溪︰「我知道你對中醫的神秘好奇,又想在曲教授面前證明自己的水準,但是學中醫光看古書沒有用,古方也不能這麼拿來用,比如那五石散的藥性就很有講究。……經典中講的是醫理醫道,一個好醫生,是無數臨床經驗堆出來的。」

  曲怡敏的俏臉微微一沉︰「梅溪,你小小年紀和我說話,怎麼與我爺爺一個口吻?」

  梅溪笑了︰「剛才的話不是我說的,還真是你爺爺親口講的,我只不過是轉述給你。」

  曲怡敏低頭有點不高興︰「為什麼不當著我的面說?其實我明白,現在已經去京華醫院做實習醫生,就是想積累臨床經驗。……梅溪,姐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這幾天我在急診值夜班,一個人害怕,又不好意思對別人說,你去陪我。」

  「害怕?有人欺負你嗎?」

  「不是人,醫院裡--鬧鬼。」曲怡敏低著頭,終於很不情願的說出那最後兩個字。

  ……

  北京中醫藥大學有附屬醫院,而且還不只一家,其中京華醫院是規模最大的,離學校只隔兩條街,因為附近有一座京華寺而得名。

  不要以為中醫大學的附屬醫院就是中醫院,京華醫院是一家中西醫結合的大型綜合醫院,各種科室都有,與常見的大醫院沒什麼兩樣。京華醫院尤其以腫瘤科著名,該科以中醫湯劑配合術後化療,在延長患者生命、降低化療毒副作用、提高術後生活質量方面成果顯著。目前社會醫療資源緊缺,尤其在北京這個地方,各大醫院每天掛號都要排長隊,住院與手術安排往往也要排隊等待很長時間,京華醫院每天也是門庭若市。

  醫學院與附屬醫院的關係很特殊,很多人都有雙重身份,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兼職。附屬醫院的不少醫生就是醫學院中的老師,很多實習醫師就是醫學院中的學生,以各知名教授帶的研究生為最多。現在中醫大學分配不景氣,能留在附屬醫院任職是最理想的結果,往往也需要有關係有門路才行。但是因為曲教授的關係,曲怡敏不需要操心這些,曲教授把她安排進來,讓她從實習醫師做起。

  現在大學裡學中醫,是中醫西醫都得學,尤其是研究生,相關的西醫臨床科目也都需要涉獵。所以中醫學的好有可能改西醫,但西醫改中醫卻很困難。實習醫師往往需要在每個科室都待一段時間,曲怡敏一開始就去了急診科。

  曲怡敏值夜班,讓梅溪去陪她,梅溪乍一聽見心裡還砰砰跳了好幾下,美女讓你半夜去陪往往意味著什麼呢?結果是因為害怕醫院鬧鬼,這讓梅溪有些哭笑不得。梅溪當然不會對曲怡敏有什麼歪心思,畢竟現實情況差異太大了,但二十歲的小伙,偶爾有點胡思遐想也正常。

  一個女人夜裡怕鬼,讓一個男人去陪,要麼是不知不覺中已經親密無間,要麼就根本沒把他當作威脅,究竟是哪一種情況?也許曲怡敏最直接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梅溪這個人老實聽話,還會武功,更有安全感。不過她也沒深想會不會武功跟鬼有什麼關係?

  天黑之後,從外面看去,急診科是整個門診大樓唯一亮燈的地方。坐在裡面感覺也有點滲人,主要是太安靜了,十月末北京的天氣還很熱,可在急診值班室裡穿長袖T恤還有些涼颼颼的。曲怡敏屬於天生事就多的那種人,當十點來鍾急診值班室裡只剩她和梅溪兩個人時,她突然想起自己把手機忘在外科手術室那邊了。

  沒辦法,梅溪只能自告奮勇幫她去拿,急診科和外科手術室不在一棟樓,這兩棟樓的三樓之間有一道空中走廊,不用出門可以直接穿過去。梅溪取回曲怡敏的手機,轉身向門診大樓走,空中走廊微弱的燈光慘白而昏暗,梅溪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似乎在很遠的地方也傳來回聲,讓人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就在此時,梅溪聽見了推小車的聲音。在醫院裡,有時候護士送藥用小車推,送病人去手術室也用車推,但是現在聽到的那種丁零 琅的響聲,是送餐車的聲音。夜餐的時間早就過了,怎麼還有送餐車?況且這裡也不是病房,送餐車是不會推到這裡的。

  梅溪側臉看去,空中走廊兩側瓖著透明的大玻璃,藉著玻璃的反光可以看見他身後聲音傳來的方向--沒有任何人,可那聲音卻無比的清晰,一直就跟在他後面三米左右的地方,而且是突然出現的。

  靠,還真鬧鬼了!梅溪身上的毛孔幾乎都豎成了細疙瘩,全身血流都為之一滯。但他卻沒有尖叫,也沒有回頭,而是行走中把手往後用力一揮,只聽見身後三米多遠的地方「啪」的一聲空氣爆裂的脆響,推餐車的聲音消失了。然後梅溪加快腳步飛也似的跑向門診大樓,如逃跑般的穿過樓梯來到一樓,在急診值班室前面深吸一口氣安定心神,盡量沒有露出異狀來。

  走夜路遇鬼--抽它!這是梅太公曾告訴梅溪的話。

  「好快呀!」曲怡敏正在惴惴不安的等著,見他這麼快就回來了也鬆了一口氣。

  「我跑過去跑回來的,速度當然快了,就是不想你一個人害怕。」梅溪故作輕鬆的說道,沒有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就算想對她說,挑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也不合適。

  護士都在護士站那邊休息,值班副主任跑到住院部病房去了,不知道是睡覺還是找另外的值班醫生聊天。梅溪和曲怡敏在值班室裡干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曲怡敏漸漸打起哈欠。其實在急診值班很無聊,不需要查房但又必須有人守著,說不定什麼時候有需要緊急搶救的病人送來,而往往一連好幾天又什麼事都沒有。

  「你要是困了,到隔壁手術室躺一會,有事我叫你就是了。」梅溪見曲怡敏有倦意,好心的勸了一句。急診值班室隔壁有一間緊急處置手術室,分別有門通向走廊和值班室,裡面有張小床,可以躺著睡覺,有梅溪在外面盯著,想來曲怡敏也不能太害怕。

  梅溪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一聽見手術室三個字,曲怡敏好像受了點刺激,打了一個寒戰立刻就清醒了,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去。說來真是怪了,就在此時手術室裡傳來極輕微的「嗡」聲,門簾上突然染了一層淡淡的青紫色光芒。

  「怎麼回事?」梅溪嚇了一跳,立刻站起身來。

  「是紫外線燈,它自己開了。」曲怡敏聲音發顫,臉色發白也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梅溪盡量平靜的說︰「可能是開關接觸不好,把它關上就是了,不要怕,我陪你去。」

  也許是因為梅溪在,曲怡敏膽氣也壯了一些,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手術室。曲怡敏伸手推開了門,只聽見吱呀一聲響,還沒等梅溪反應過來,她就發出一聲低促的驚呼轉身一頭撲到梅溪的懷裡,雙手把他抱的緊緊的。梅溪只覺得一陣女體幽香傳來,曲怡敏顫抖的身體幾乎毫無間隙的貼在自己身前。

  「是它,它又出現了,你看見了嗎?」曲怡敏把臉埋在梅溪的胸前驚呼道。

  梅溪此時懷抱暖玉溫香卻沒有其它的遐想,只覺得後背有涼氣上竄,因為曲怡敏撲到懷中的時候,梅溪也看見了那個「東西」。一個女人躺在手術台上,身披白色的長裙,腳穿紅色皮鞋,頭髮披散著蓋住面目看不清五官,但看身材是個年輕的女子。梅溪清楚的知道手術室裡剛才根本沒有人,這個女人是憑空出現的,詭異而恐怖。

  如果是梅溪一個人見到如此情景,他的反應可能也會和曲怡敏差不多,但此時將受驚嚇的曲老師抱護在懷中,他反而奇異的冷靜下來,冷靜的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深吸一口氣,一手輕輕拍著曲怡敏的後背,小聲道︰「姐姐別怕,我也看見了,沒關係,我幫你趕走它。」

  說著話一揮右手,袖中飛出一根細細的長鞭,鞭梢在空中一轉,發出啪的一聲,正抽在那詭異女子的耳側。就像幻影被打滅,那女子奇異的消失了,緊接著空中的細鞭如靈蛇般的回縮,又消失在梅溪的袖中。

  聽見梅溪的話,曲怡敏悄悄在他懷中轉頭回望,恰好看見了這一幕。驚奇的她一時之間竟忘了害怕,抓住梅溪的右臂問道︰「你袖子裡是什麼東西?」



當今卷︰人世間 008回、鬼祟哪如心猿劣,邪風久染醫成疲


   「一根鞭子,回頭再讓你仔細看,先把這燈關了吧,沒事了。……告訴我開關在哪?……這開關好像接觸真不太好,明天應該找人來修了。」梅溪走進手術室,關上了紫外線燈,嗡鳴聲消失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連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裡聽見聲音嚇的夠嗆,一轉眼當著曲怡敏的面看見鬼影,竟能表現的如此鎮定。

  關好手術室的門,扶著身體發軟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梅溪這才柔聲道︰「喝杯熱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麼東西,三天之內都不會再出現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著他就像看著外星人,好半天才吶吶的問︰「你怎麼知道的?你的袖子裡究竟是什麼?你是什麼人?」

  「我就知道姐姐會很意外,其實也沒什麼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說著話梅溪挽起了右邊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纏著一根細長的鞭子,普通電話線粗細,金黃色半透明,似是牛筋製成。既然已經被曲怡敏看見了,梅溪也沒有隱瞞,介紹了這根長鞭的來歷。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學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賣藝的,過去的江湖藝人行走荒郊野嶺的機會很多,不會兩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會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這麼打下來的。拳腳功夫就不說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這套鞭法據說世代相傳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為頑劣,訓猴的時候不僅要哄而且要嚇,還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對付最頑劣的猴,不論猴子有多調皮多靈活,長鞭抖開都能抽得它無處躲閃,而且力道巧妙還不傷猴。

  過去耍猴人玩的猴雖是家養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從山上抓來的,訓的再好畢竟是畜生,碰見有猴凶性大發要攻擊人的時候怎麼辦?此時還有一招絕技--昏厥鞭。

  這一鞭子帶著內勁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從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後腦側一個地方,左右都可以。勁力可大可小,可以讓猴昏厥半個時辰,也可以讓猴昏厥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卻不受真正的內傷。據說過去梅家耍猴人在農忙的時候都把猴子放歸山林,需要喚猴的時候只要站在山下抖開長鞭,啪啪啪三聲鞭響,猴子聽見招喚就會自己下山。

  聽到這裡曲怡敏忘記了害怕,露出笑容問道︰「這麼誇張?你們家那裡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處秦嶺餘脈,過去山上有很多猴,現在獮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耍猴已經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卻留傳下來。」

  曲怡敏不解的問︰「不是打猴的嗎?你怎麼連鬼都能打?」提到這個鬼字,她又面露懼色偷偷看了一眼手術室方向。

  「這一手絕活可不僅僅能打猴,凡帶九竅者皆可打,還可以打人,也是一門防身絕技。……」

  這一手絕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十八般武藝中長鞭是最難練的,功夫不到不僅打不了人弄不好還會傷到自己,練成之後又是最為神出鬼沒難以防備。三叔的兒子就沒學會,三叔自己也沒有完全練成,只有梅溪將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徹底掌握。

  學完之後梅太公又告訴梅溪,其實他所學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只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傳只有這麼多。絕活雖只有一招但用處卻很神奇,傳說能打世間人鬼神,至於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後有什麼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對方的修為了。

  梅溪從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帶的荒郊野嶺亂墳崗都走遍了,從來都沒遇到過鬼更別提撞著神了,所以能打世間人鬼神之說他也不知真假。沒想到今天第一次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連遇鬼。在走廊上聽見異聲,他聽聲辨位甩手一記昏厥鞭,果然把怪聲打滅;在急診手術室中又看見「鬼影」,當即又是一記昏厥鞭出手,仍然奏效,看來梅太公沒騙他。此時的梅溪藝高膽也大,已經不怎麼害怕了。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兩人正在說話間,值班副主任王醫生回來了,推門笑道︰「小曲呀,值班還帶著男朋友?你們聊什麼呢?」

  梅溪有些尷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師的學生,曲老師值夜班害怕,我特意來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醫生,難道還怕鬼嗎?」

  聽見這個鬼字,曲怡敏的臉色有點變了,皺眉問道︰「緊急處置室鬧鬼,醫院早有傳聞,我問護士她們支支唔唔都不肯說,主任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剛才還真見到了,不是幻覺,他也見到了。」

  原以為王主任會解釋幾句,哪有醫生承認醫院鬧鬼的,沒想到他卻淡淡的像開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嗎?你們是新來的,那種東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聞言站了起來︰「還真有鬼?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

  王主任一擺手︰「坐,別站著說話,你們今天晚上看見的是不是躺在手術台上的長髮女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那是一個跳樓的,送來的時候很怪,衣衫整齊外傷並不明顯,但人已經不行了,搶救的時候一直瞪著眼楮喘粗氣,到死也沒閉上。」

  曲怡敏︰「急診室裡死的人多了,為什麼她不走?」

  王主任輕輕歎了一口氣,淡淡道︰「說來也巧,那女人輕生是因為感情糾紛,而那個男的就是我們醫院的醫生,那天夜裡恰巧在急診室值班,當時那女人一直瞪著他,感覺就別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禁移了幾步,站到了梅溪身邊︰「我們醫院哪個醫生?」

  王主任︰「你不認識,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醫生早就辭職走了。聽說到了南方一家醫院,現在混的還不錯。」

  曲怡敏︰「你說的好輕鬆啊,就像一點感覺都沒有?鬧鬼了,就是剛才,就在這裡!」

  王主任︰「小曲呀,你還是太年輕,等醫生做長了你就知道了,醫院經常死人,什麼沒見過?哭天抹淚的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他的語氣仍然平淡,梅溪卻暗暗歎了一口氣,有一句江湖話叫作「久醫成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迎生送死見得多了,人往往會變得麻木起來,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冷靜不感性本來就是醫生上手術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會消磨一個醫生應有的濟世之心。曲正波談醫道的時候,經常強調這一點--冷靜,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歎間,王主任似乎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急診室鬧鬼不僅是欺生,醫院裡各種傳聞多呢,據說哪裡要死人哪裡說不定就鬧鬼,很可能急診室今天夜裡要死人。」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了鳴笛的汽車呼嘯聲與剎車聲,王主任皺眉笑道︰「你們看,送死的來了吧?……咦,怎麼不是救護車而是警車?」

  這聲音梅溪早就聽見了,正在驚疑中,就看見警車鳴著笛來到了急診室樓外,來的不是一輛而是兩輛。車一停,就有幾個警察七手八腳架著一個掙扎的人衝了進來,有人大叫道︰「醫生,急診!」

  一看這個架式,應該是有警察在執行任務時受傷了。護士站的護士也驚動了,一路小跑趕了過來,大家把病人送進了緊急處置室,梅溪幫不上忙只能退在門外看著。他發現來了七、八個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還有一對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歲,瞪大一雙驚慌的眼楮身體有些發抖,而母親摟著孩子在那裡抹眼淚。

  聽了幾句議論梅溪才知道,原來這個患者不是執勤時受傷,而是換班之後和同事喝酒突發急病。這病來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發了瘋一樣掄起酒瓶摔打,話也不會說了人也不認識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虧身邊都是警察,當場把他制服,呼叫巡邏的同事開車趕來把他送到醫院。

  最早送的還不是京華醫院,可是被那家醫院的急診趕出來了,因為在手術台上根本按不住這個狂躁的病人,注射鎮定劑也不好用,醫院建議把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院去。好好的怎麼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那麼做,又換家醫院試試這才送到了京華醫院,此時他的家屬也被接來了。

  梅溪還沒搞明白情況,就聽手術室裡哎呦一聲慘叫,緊接著曲怡敏喊道︰「梅溪,快來幫忙!」

  梅溪趕緊推門進去,警察們都在手術室門外,而曲怡敏和幾個護士顯然按不住手術台上的這名警察,剛才那聲慘叫是王主任發出來的,他的一隻眼圈都青了,捂嘴蹲在那裡,地上還落了一枚帶血的門牙,顯然是剛才挨了一下。梅溪趕緊上前,一把將手術台上的警察翻了過來,扭臂控住後腰不讓他亂動,感覺這人全身都在抽搐,力氣大的驚人。

  王主任站了起來捂嘴喊道︰「快,大劑量鎮靜!」

  外面有警察聽見了,大聲喊道︰「醫生,剛才在別的醫院已經注射過了,不好用,針管都掙彎了,劑量太多會不會出問題?」

  王主任聞言把手術室的門推開了,怒道︰「別的醫院推出來就送我們這?警察就可以亂打人了?我的牙怎麼算?……你們還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壞您哪裡我們賠償就是,他是個病人,醫生,我求求你!」

  這時手術室裡的曲怡敏叫了一聲︰「王主任,這好像邪火狂躁症狀,不能送精神病院去電擊,試試十三鬼針怎麼樣?」

  王主任不耐煩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麼十三鬼針?再說了,他這樣能下針嗎?……趕緊轉院,總不能……」看著外面全是警察盯著,王主任總算把「死在這裡」這四個字嚥了回去。

  他們說話間就聽嘶嘶幾聲,原來梅溪扯開幾條醫用繃帶把那警察的手腳都綁了起來,轉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麼病症?你能治嗎?」

  曲怡敏搖頭︰「這是凶險急症,繼續發作下去有生命危險,我不會治,恐怕只有爺爺……」

  她沒說完梅溪的手就一緊︰「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給曲教授打個電話,讓他來救救這個人?這個警察我認識,他是好人,也幫過我。」剛才他已經認出這名警察,就是在火車站時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鬆一點好不好?我這就給爺爺打電話。」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緊,語氣緊張而誠懇,曲怡敏不知為什麼立刻就被他說動了,掏出電話撥號,另一隻手還揉了揉肩膀。

  梅溪面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邊的王主任卻瞄了他倆一眼,似乎對梅溪的節外生枝很不滿,但曲怡敏已經撥通了電話,他捂著嘴也沒有說什麼。

  ……

  「唇乾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脈洪、大、數,關、尺脈幾近於無。頸脈與手腕寸脈相符,趺陽脈與手腕尺脈相符。狂躁不止,神無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針注射,無效;全身抽搐肌肉痙攣,無法靜滴。……這是陽明經狂躁症。這種急發病症非常少見,醫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脈案、診斷、用藥都仔細記錄下來。」

  曲教授趕來之後,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鬆開那警察的一隻手開始診病,對曲怡敏說了一番普通人聽不太懂的話,又問道︰「陽明經狂躁症,該怎麼治?」老人家診病的時候也不忘了教育孫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這是邪火橫行、神無定主的實症,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著急的插話︰「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著急?我也著急,但不能因急而亂。你放心,此人病症難以下針卻可以用藥,天亮之前用藥還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憂了,幸虧你們打電話把我叫來。……這很可能是情志病,我要問問病因,你把患者家屬叫進來。」

  眼淚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進來,剛要說話就被曲教授擺手制止了,老人家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是患者家屬吧?能不能盡量告訴我,你丈夫發病前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工作情況?」

  通常在醫院裡,如果病人家屬看見醫生護士慌慌張張也會十分緊張,說話往往語無倫次,現在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氣和的問話,家屬也心下稍安,帶著顫音哭訴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邏,風裡來雨裡去辛苦的很,看不慣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兒子學習不好還不聽話,他幹這麼多年職務也升不上去,心裡憋悶愛喝點酒,怎麼突然就成這樣了……」

  曲教授︰「先別激動,告訴我他有什麼病史?最近吃過什麼藥?」

  「身體一直好得很,幾乎沒生過病,就是經常值班吃飯不規律腸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時間長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醫院也看不出名堂來。對了,最近有人告訴他一個偏方,用中藥泡酒,喝了有一段時間了。」

  「正面疼還是後面疼?酒裡都是什麼藥?」曲教授插話問道。

  「前面疼,大腿正面從膝蓋一直到小腿面,酒裡有杜仲、當歸、紅花、牛膝……我親手給泡的,記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的。」

  病人家屬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積鬱成躁火,病起陽明胃經,前腿疼說明早有症狀。他泡的偏方藥酒,是補骨強髓的方子,根本不對症。……怡敏,你認為應該怎麼用藥?」

  曲怡敏︰「承氣湯?」

  曲教授︰「不錯,總算你沒有白讀《傷寒論》,此時實症凶險,應用大承氣湯灌服,你快去準備湯劑,梅溪,你去幫忙煎藥。」

  《傷寒論》陽明篇記載的大承氣湯︰大黃四兩,厚樸半斤,芒硝三合,枳實五枚,除芒硝外,其餘三藥都要求熟制,煎成劑量約有兩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強調的是,這藥有毒,而且用的劑量相當大。

  兩人去準備藥劑,王主任的臉色卻變了,半捂著嘴勸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醫術,但是你這麼用藥實在太冒險了!……你不用藥,咱們常規處置一下,他就是死了也跟我們醫院沒關係,你一旦用了藥,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我們說都說不清!」也就是曲教授開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只能勸說,要是別的醫生這麼干他早就發火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21 AM

當今卷︰人世間 009回、華佗落難扁鵲走,無奈揮鞭耍人猴



        曲教授沉吟道︰「病有可治不可治,我心裡明白,這人可以治,我要是不用藥他就凶險了,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不要想太多。」

  藥劑煎好後送了過來,病人仍然被綁住手腳在手術台上掙扎,如癡如狂神志不清。曲教授叫梅溪把病人扶起來,撬開牙關送藥,他右手在病人背後用力一撫,病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嚥。剛喝了一小半,病人就把藥吐了出來,曲教授要梅溪擦乾淨病人的嘴角繼續送藥。

  神奇的是,藥剛下去不久,病人就不再掙扎亂動,又過了一會,脈搏已緩氣息漸平,躺在那裡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此時天色已經濛濛亮,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曲教授揮手道︰「急症已平,不必留在急症室了,轉內科病房吧。立刻安排全身檢查,特別是腦部掃瞄看看有沒有出血症狀,如果沒有別的病症,好好調養應該沒有大礙了。……小王,待會兒你也去牙科看看吧。」

  安排完畢又把病人家屬叫了過來,囑咐道︰「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還需要做個全面檢查,如果沒有別的病症,醒來後就能恢復神智。……我用的藥暫時會影響他的胃口,這段時間可以用姜棗煎湯調理一下脾胃,至於那藥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後不經診治,自己不要隨意用偏方。……還有,你愛人把王醫生門牙打壞了,等他醒來後親自去道歉賠禮。」

  離奇而緊張的一夜過去了,因為梅溪的一念之仁,救了那位名叫余先的警察一命。很多人只感歎曲教授醫道高超,卻不是太清楚老人家擔的風險。縱觀患者臨床特徵,為凶逆危候,起病迅猛隨時有病危的可能。王主任勸阻也不是沒有原因,醫好乃醫之責,醫不好是醫之過,遭受責難辱罵毆打無奇不有,甚者負擔法律責任,風險之大可想而知。然醫者父母心,同時曲教授對自己的醫術也有自信。

  余先警官當天上午就清醒了,曲教授又開藥調理,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余先便下床行走如常,可以出院回家調養了。余警官一家人對曲教授、曲怡敏、梅溪、王主任等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特別是對那位被打掉一顆門牙的王主任深懷歉意,私下裡如何道歉賠償梅溪就不清楚了。

  余警官見到梅溪愣了愣,出於警察的職業敏感,他認出了梅溪,有些猶豫的問了一句︰「你是……?」

  梅溪沒等他說完就笑著答道︰「是我,警察叔叔,我們又見面了。」

  余警官笑了,沒有當眾說破梅溪在火車站行乞的事,而是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果然是中醫大的學生,應該讀二年級了吧?多謝你了!往後有什麼事情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他給梅溪留下了聯繫方式。

  本來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切都很圓滿,可誰也沒想到會因此惹出巨大的麻煩,惹上麻煩的人是曲怡敏。那天夜裡梅溪用昏厥鞭抽滅魅影,並且告訴曲怡敏三天之內不用再害怕,可是曲怡敏還是有些擔心,梅溪又陪了她兩夜。到週一的時候,曲怡敏已經不值夜班了,而梅溪要上課也不能總陪她,恰恰是這一天出了事。

  這天曲教授不在北京,去外地參加學術交流活動去了。下午的時候,來了一名急診病人,其症狀與那天余警官犯的病一模一樣,但是情況更加凶險。曲教授曾說過這種病症十分罕見,但在京華醫院急診室中就接連見到兩個,也真是奇了怪了。

  曲教授不在,王主任堅決不收,反正患者從體症上沒有外傷只是神智如狂,急診不收也正常,轉到神經內科做全面檢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便要求病人轉院。曲怡敏多嘴說了一句︰「和前天那個病人症狀是一樣的,能不能也試試大承氣湯?」

  當場就有醫生搖頭否決︰「虎狼之藥,寧肯不用,有效果是應該的,出了問題沒人理解你。」

  偏偏患者家屬聽見了,有兩個老娘們和一條大漢幾乎是抱腿下跪哀求,問曲怡敏是怎麼回事?曲怡敏沒辦法,說了前天發生的事,剛開始沒敢告訴他們承氣湯的方子,可實在經受不住患者家屬尋死覓活的哀求,還是說了,同時也反覆強調此方的凶險。

  家屬帶著患者走了,結果第二天就有一大群人抬著屍體衝進了京華醫院,原來昨天夜裡患者就出事了,也不知家屬是怎麼處置的,反正是死了。這一家人是郊區的,家族龐大親戚朋友很多,來到醫院還打了標語「草菅人命」、「庸醫害人」、「還我親人」等等,砸了急診室的玻璃和電腦,並且指名道姓要找那個姓曲的小妞償命。

  這場面引來了很多圍觀者,包括不少排隊掛號的患者和住院病人的家屬。有兩個醫生被打的頭破血流,曲怡敏想出面解釋,卻被其它人勸住了讓她從後門離開了醫院。醫院報了警,警察雖然趕來了但處理起來也很頭痛,只是讓醫院和患者家屬協商解決。

  這協商起來就困難了,病人不是死在醫院裡,也不是死在醫院的治療過程中,連申請醫療事故鑒定都夠不上標準。醫院建議患者家屬做屍檢,先確定死亡原因然後再談別的。可是患者家屬堅決要求醫院「交出兇手」,並且抬屍佔據了急診室。按照法律,可以強制執行屍檢驅散鬧事者,可警方不想激起大規模群體衝突,暫時也沒有幫忙醫院採取強制措施,反正這天京華醫院門診大樓的情況是一團糟。

  從上午一直鬧到天黑,死者家屬終於開出了條件︰賠償六十萬,如果那個姓曲的小妞賠不起,醫院就得賠。醫院沒有道理答應這個條件,看在曲教授的面子上,也不好立刻把曲怡敏撇出去頂缸。而患者家屬的態度很堅決,不答應就放著屍體不走,「草菅人命」的條幅掛在門口,看你們醫院還怎麼開門?

  梅溪是下午課後才聽說這個消息的,當時就很擔心曲怡敏,醫院、學校辦公室、宿舍都找了人也不在,他去了曲教授的藥劑實驗室。到地方一看,曲怡敏果然在這裡,曲教授也從外地趕回來了,實驗室裡還有一個人就是張小寧。

  曲怡敏的眼楮紅紅的,顯然哭過,坐在那裡默然不語,也不理會身邊軟語安慰的張小寧。曲教授反常的沒有發火,臉色陰沉如水,正在平靜的說話︰「怡敏,你現在明白為什麼如今中醫很少治急症了吧?……在西醫的輸血、消炎技術沒有傳入之前,中醫治療開放外傷與急性感染確實有很大弱點,但是很多急症不是不可以治。……可現在的環境下治療失敗你說不清,這就是很多醫生迴避急症的原因。……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你們都聽過吧?到最後扁鵲為什麼要連夜逃走?就算在過去,醫生在很多情況下也是不肯開方的。」

  正在這時梅溪敲門走了進來,問道︰「曲老師,出什麼事了?」

  曲怡敏聽見梅溪的聲音抬起頭,想說話,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張小寧答道︰「那幫無賴一口咬定要六十萬,把死人放在急診室裡不走,還在醫院外面打標語罵人。……小敏,別哭了,我知道錯不在你。那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就是六十萬嗎?我幫你搞定,回頭再慢慢找他們算帳,不信玩不死他們!不用擔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曲教授眉頭一皺︰「這不是錢的問題,六十萬我搜搜家底也能拿得起,但不是這個道理,如果這麼解決了,你想過後果嗎?」他說的也對,這還真不是錢的問題,如果這麼不明不白的賠錢了事,就再也說不清了。

  張小寧︰「可是讓那些人這麼鬧下去,影響更不好,總要把眼前的局面對付過去,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

  梅溪看了看屋內的眾人,暗自歎了口氣,開口道︰「老爺子,曲老師,你們不要擔心了,這件事交給我辦吧,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定處理的明明白白,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曲怡敏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梅溪的胳膊︰「你有辦法?你能怎麼辦?」

  梅溪︰「對不起,我還不能說。但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能把事情給了結了,一定讓你滿意。……你幫過我很多,就讓我幫你一次吧。……現在去洗把臉,好好休息。」

  說完話梅溪轉身出門,曲怡敏想跟出來卻讓曲教授攔住了,老頭出門在樓下叫住了梅溪︰「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辦法,但是別玩過火了,人家畢竟失去了親人。這件事其實我也有錯,那天治病的時候有些話沒說清楚。……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他湊到梅溪身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梅溪有些意外的說︰「原來你已經去過醫院見過死者了?」

  曲教授︰「我一回到北京首先就去了醫院,混在人群裡看見了死者的面目,雖然還沒有屍檢,但是死因能推斷個七、八成,應該不關怡敏的事。……但是對醫院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必須要挽回。」

  梅溪出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事情就更好辦了,那請老爺子你也幫個忙。」梅溪又在曲教授身邊耳語了幾句,一老一小私下裡面不知道商量了什麼。最後曲教授長歎一聲︰「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

  死者姓遲名功,原是京郊的一個混混,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去年娶了個外地女人,夫妻倆在某農貿市場兌了個攤位做買賣,日子還過得去。遲功的堂兄在郊區辦了個小廠,家族比較大,地方上有些小勢力。這次來醫院鬧事,就是他堂兄兩口子挑的頭,發動了一批人。

  是人總得吃飯,這夥人又不想放棄急診室這個「陣地」,天黑之後留下幾個人繼續看守,其他人都去醫院旁邊的小飯館裡吃飯,一邊吃還一邊罵--

  「這次老四的事情,一定不能輕饒了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我看六十萬還要少了,明天再不鬆口,就要一百萬!」說這話的人嗓門最大,就是死者的堂兄。

  死者的媳婦聲音有些哽咽,是在座唯一面帶淚痕的人,她不無擔憂的說︰「這麼鬧會不會把事情搞大了?……人已經不在了,還是讓他走的安心些……」

  死者的堂嫂冷笑一聲︰「我們怕把事情鬧大嗎?這可是在醫院裡,人死為大,弟妹呀,這可是為你好。」

  堂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堂兄的小舅子喝了一口酒道︰「頭髮長見識短,既然開價了當然要往高裡要,人哪能白死!……不行明天給報社和電視台打電話,把記者叫來,看他們還敢不鬆口嗎?」

  旁邊又有兩個人笑的邪邪的,小聲道︰「那個小醫生能賠得起嗎?不會賣身吧?小妞還挺俊的,能讓我們佔點便宜也行啊。」

  這些話,都被坐在一旁吃麵條的梅溪盡收耳底,他陰沉著臉一言不髮結帳走出了小飯館。等這夥人吃飽喝足離開飯店,剛走到街巷拐彎處,就聽見空中啪啪啪三聲脆響,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死者的堂兄、堂兄的小舅子、死者妻子的表兄都一頭栽倒在地,當即人事不省。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慌了,趕緊送醫院。送哪家醫院?旁邊就是京華醫院!急診室就被他們佔著呢。到了醫院慌忙去找醫生,王主任的回答是︰「既然我們醫院是草菅人命,哪能治什麼病?去別的地方吧。」

  在急診室門外碰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好心」小伙,看了一眼三個昏迷不醒的人,驚叫道︰「哎呀,這可不得了!趕緊去找人治,晚了就救不過來了!」

  眾人當然要拉住小伙問個清楚,小伙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這叫昏厥症,昏迷的時間越長人越危險,不及時救醒會落下殘疾,等到三天之後就變植物人了。我聽說在北京只有中醫藥大學的曲正波教授能治,但也說不定,你們快去找人試試吧。我就是曲教授的學生,所以知道這些,可別說這話是我告訴你們的。……噢,對了,你們敲詐的那個小醫生,就是曲教授的孫女。」

  一席話說的這夥人有些懵了,將信將疑,將患者抬出去了,結果到了別的醫院一律救不醒,每家醫院的醫生都建議他們轉院,甚至有不少醫生直接建議他們去京華醫院試試。也不知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故意如此還是真救不醒。

  沒到第二天下午鬧事者就繃不住了,又把三名患者抬回了京華醫院,請求曲正波老先生出手救人。得到的答覆是︰「曲教授不在北京,這幾天夠嗆能趕回來,但是不要緊,曲教授的孫女曲怡敏醫生也能治,但是你們把小曲醫生和醫院得罪大發了,自己看著辦吧。」

  鬧事者當即就把醫院門口的標語撤了,死人也送到了太平間,昏迷不醒的活人住進了醫院,這時那個好心的小伙又陪著曲怡敏出現了。曲怡敏一直沒說什麼,這個小伙說話了︰「曲醫生寬容大度不計前嫌,願意給你們那三人治病。但是你們得書面道歉,損壞物品照價賠償,打人的去派出所自首,反正也就是治安處罰不算什麼大事,完了再談治病,並且簽一份民事賠償協議。……至於死者,責任不在醫院,曲醫生也沒給他看過病,你們還是先做屍檢吧。」

  道歉、賠償倒沒什麼問題,就是其中有三個打傷醫生的鬧事者不願意去派出所自首,這回不用梅溪操心,只是拉著曲怡敏板著臉離開,結果沒過多久那三個人就被親朋勸進派出所自首了。其間有人見曲怡敏不當場救人,還想趁機鬧事,結果被這夥人現在的領頭者,也就是死者的堂嫂堅決阻止。

  救人很簡單,在病房裡關上門,只留梅溪和曲怡敏兩個「醫生」,梅溪再抽一鞭子病人人就醒了。打猴鞭中的昏厥鞭就是這麼神奇,鞭梢抽在耳後的腦側可以致人昏厥,在另一側的相應位用同樣手法抽一鞭,又能把人抽醒。其實不抽醒也無所謂,三天之後會人自然醒來不會留下永久性傷害,但是患者家屬不知道這些,也絕對不敢等過三天。

  救醒三個人只是伸伸手的事,可梅溪偏偏沒有一伸手就把人全救醒,而是搞的很緊張的足足「治療」了兩天,過程看似驚險無比。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可是個精通疲門術的老江湖了,這麼玩純粹是江湖手段,術語叫「拖疲」。



當今卷︰人世間 010回、自古命算九驚首,往來皆好問綢繆



       表面上是曲怡敏出面,兩天救醒了兩個人,她和「助手」梅溪都竭盡全力。鬧事的那夥人也沒閒著,寫感謝信、送錦旗、好話說了幾籮筐。還剩最後一人,就是那位領頭鬧事的死者堂兄怎麼也救不醒,後來梅溪出面對患者家屬一攤手,無可奈何的說︰「最後這位症狀太重,小曲醫生治不了。不過也別擔心,曲教授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不擔心是不可能的,眼看就要滿三天三夜了,可是患者家屬們誰也不敢再鬧事發火,只能小心哄著,生怕得罪了曲大小姐,一不小心把救星曲教授也得罪了。這夥人也不是傻子,梅溪信口胡謅了一個「昏厥症」他們就能完全相信,滿北京城那麼多醫生恐怕也有人能治得了這種昏厥的症狀,但是沒有其它人伸手,在他們面前只有梅溪說了算。

  曲怡敏有點看不過去,眼見麻煩都解決了,很想把這件事快點了結,可是曲教授有交代,一切聽梅溪安排。

  第三天下午,曲教授終於「趕回」了北京,立刻進病房救人。曲怡敏被打發走了,病房裡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只有這一老一小,梅溪道︰「我也不用費功夫再抽一鞭,反正到時候他自己會醒,這次玩個驚險吧,讓外面人認為最後一刻您老人家妙手回春,這才叫神奇。」

  曲老頭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老江湖。不過你忘了一件事,我是醫生,真正的醫生!所以,這種手段不想玩到底。」言畢開始為病人把脈,又仔細檢查了病人的全身特別是頭部,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盒灸卷,開始下針施灸。

  老爺子要來真的,梅溪也起了興致,站在一旁看看這家傳的絕技能否被人破解?老爺子一邊施治一邊說話︰「你這一鞭以內勁而發透入經脈,功夫不到打不出來,功夫不足也會把人傷了,看樣子你是練到家了。……鞭梢打中的是陰陽奇正交匯之處,改變神氣運行顛倒神魂致人昏厥,你在另一側打同樣的一鞭可以把人喚醒,我也可以在另一側下針。」

  梅溪點頭︰「我原先只知道施展,不清楚其中原理,讀了這一年多的醫學才明白一點,您老說的對,可做起來就不容易了。」

  曲教授微微一笑︰「容易的話,為什麼一定要我出手?」

  看見他的笑容梅溪就知道老頭有了把握,微微驚訝道︰「難道我信口開河還說准了?你果然能把人救醒?……曲老,我家傳鞭法據說不全,這昏厥鞭只是其中一招絕技,照你這麼說還真有可能有一整套鞭法,回頭研究研究好嗎?」

  曲教授︰「我也很感興趣,回頭好好研究,以你的手法打這個部位有這種效果,那麼打別的部位呢?可惜不能輕易拿人實驗。……你得把打猴鞭法都教給我才行,不會有什麼顧忌吧?」

  梅溪搖頭︰「都什麼年代了,沒那些講究,耍猴的手藝而已。如果要說武學的門道規矩,您是老前輩比我更清楚,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曲教授︰「耍猴的手藝?我看這次你把那夥人都當猴耍了!」

  梅溪一笑︰「會耍猴,當然也會耍人,您說呢?……您先救人,救醒了我還有安排。」

  曲教授︰「你還有什麼安排?」

  梅溪︰「那家人有求於你,現在會暫時低頭,但看他們的行事風格,等人醒了未嘗不會再反咬一口,乾脆做的徹底點。」

  這話說的有些狠,不明白的人有可能會懷疑梅溪想做什麼歹毒的事,可曲教授卻明白他的意思,歎息道︰「無論如何,我替怡敏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情非所願。」

  ……

  曲教授醫道高超,在那人沒有自然醒來之前,竟然施術將人救醒了,算是破解了梅溪的昏厥鞭。梅溪也在心中感歎,這世間果然是萬法同源!

  這次衝擊醫院事件的領頭人從昏迷中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曲教授和梅溪,而是兩個帶大蓋帽穿制服的警察。他還沒有回過神,就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冷冷的問道︰「遲業?」

  「是我,我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叫遲業的男子清醒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面前站著兩個警察,梅溪和曲教授站在一邊。

  警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然冷冷的說道︰「2008年11月3號晚上,你堂弟遲功突發急病,是你灌他喝的藥嗎?」

  遲業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警官,是的,是醫生開毒藥毒死了我堂弟,我堂弟死的冤吶!」

  警察仍是面無表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聚眾鬧事打砸,同夥已經自首,這筆帳另外算。告訴你,你堂弟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遲功死於窒息,是強行灌藥導致湯藥流入氣管引發痙攣,他是被嗆死的!……你知道你的行為是什麼性質嗎?往嚴重點說,就是殺人。至於具體情節還需要調查,既然醒了,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警察這一番嚇唬,遲業臉色都變了,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下來,拉著警察的衣角叫道︰「警察同志,不是這樣的,那藥是他媳婦熬的,遲功咬牙亂動藥灌不進去,叫人來幫忙,我力氣大才讓我灌藥。……我是救人不是殺人!」

  那警察看著他神色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仍然冷冰冰的說道︰「是殺人還是救人,問清楚了才知道,先跟我走吧!」

  遲業一醒來,就莫名其妙的讓警察帶走了,同時接受調查的還有遲功死的那晚在他身邊的所有親屬,這下醫院清靜了。遲功死的也離奇,他真是被嗆死的。撬開牙關送湯藥也是有技巧的,可是遲家人不懂這些。當時的遲功神智不清如癡如狂,當然不會自己服藥,遲業撬開他的牙關硬往裡灌,卻不懂灌藥的手法,結果導致了另一場意外。

  一直沒有說話的另一名警察卻沒有立刻走,他就是曲教授前幾天救的那名警察余先,他向梅溪道︰「你特意找我說了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曲醫生遇到的麻煩竟然和那天救我有關,實在不好意思。……剛才那位刑警是我哥們,你們放心好了,嚇唬完了之後,那些人不敢再找任何麻煩了,公安機關也留下了調查的案底,將來有什麼事情都好說。」

  曲教授與梅溪連聲稱謝,余先走後,梅溪長出一口氣道︰「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這樣死的,看來僅僅有藥也治不了病啊。」

  曲教授︰「那當然,否則還要醫生幹什麼?這件事,醫院和醫生也有錯,唉,不提了……」

  事情了結,曲怡敏的麻煩沒有了,但餘波並沒有完全平復,所導致的最直接變化,就是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變了。梅溪身懷絕技,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而且很有手段解決了所有麻煩。梅溪還是她當初從火車站揀回學校的傻小子嗎?一年來的變化可真大呀!

  其實梅溪倒沒怎麼變,變化的是曲怡敏眼中的梅溪。解決了此事的第二天,曲怡敏特意請梅溪吃晚飯,在學校外面一家檔次不錯的飯店,當然是為了道謝,搞得梅溪挺不好意思。曲怡敏的心情還是不太好,吃飯的時候要了幾瓶啤酒,梅溪也只得陪她喝。

  梅溪在學校雖然很少喝酒,但他的酒量相當好,從小和三叔學武,梅太公經常用藥酒給他擦身,上高中之後,每次回家都要陪太公喝幾杯,也從來沒有醉過。但是曲怡敏的酒量顯然不怎麼樣,只喝了幾杯臉就紅了,鼻尖也滲出了細汗,人微顯醉意。

  「姐姐,少喝兩杯,你會醉的。」梅溪勸道,同時在心中暗想︰「值夜班的時候讓我去陪,單獨出來喝酒又要把自己喝醉,這個姐姐真是對我一點都不設防啊?唉,幸虧我不是壞人。」

  「好,你說不喝就不喝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心裡悶的慌。」曲怡敏倒挺聽話,放下杯子就結帳離開了飯店。

  黃昏的路邊華燈初上,街旁的過客行色匆匆,梅溪與曲怡敏並肩漫步。不得不說,女人喝點酒有時候顯得更加嫵媚,她的臉紅撲撲的,眼楮水汪汪的,不時有淡淡的幽香傳到梅溪鼻中。梅溪盡量不去看她,目視前方緩緩而行,耳邊聽見曲怡敏道︰「沒想到你有這麼大本事,為什麼當初會淪落到街頭乞討呢?」

  梅溪︰「也不能算淪落,我沒和你提過,我從小就是走江湖長大的,當時兜裡確實缺錢,看那個地方適合行乞,就忍不住試試了。」

  曲怡敏撲哧一笑,心情開朗了不少︰「以你的身手,用不著那樣吧?」

  梅溪搖頭︰「你是說打猴鞭嗎?不過是耍猴的手藝,我總不能在北京西客站耍猴吧?如果持鞭搶劫,那我成什麼人了,還不如打悶棍的強盜呢,早讓警察給滅了。……論功夫,你爺爺比我高多了,但他真正的身份還是醫學教授。」

  曲怡敏低頭道︰「經過這件事,我覺得自己……」

  梅溪打斷她的話安慰道︰「你沒有做錯什麼,但這世上的事情就這麼複雜。」

  曲怡敏︰「我聽爺爺說,你用打猴鞭送他們進醫院,其實是犯忌諱的,真的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

  梅溪︰「我們梅家的祖訓,打猴鞭不能輕易使用,我也不願意用。但是事到臨頭逼不得已,也只能選擇為與不為,當為則為。」

  曲怡敏側臉看著他︰「我覺得你越來越成熟了,再聽你叫姐姐我都有點不好意思,真看不出來,你還只是本科二年級的學生。」

  梅溪心裡有點砰砰跳,避開她的眼神道︰「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經歷複雜一點的人感覺成熟些也正常,至少別的學生沒要過飯。」

  曲怡敏又追問了一句︰「讀大學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沒談對像?現在和過去不同,大學裡找對象很流行了。」

  梅溪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的表情︰「你怎麼知道我沒談對像?」

  曲怡敏笑了︰「我可是你的輔導員,你除了上課,其它時間都和我爺爺在一起,搞沒搞對像我當然清楚。」

  梅溪︰「我連學費都付不起,哪有錢搞對象啊?現代都市的愛情嘛,都是奢侈的,我沒有那個奢侈的資本。總不能請女朋友吃飯看電影,也要找姐姐你借錢吧?」

  看著他靦腆的樣子,曲怡敏來了繼續逗他的興致︰「好啊,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交了女朋友可以找姐姐借錢,不過有個條件,你得先領來給我看看,姐姐替你把把關。」

  梅溪︰「開什麼玩笑,我現在可沒這個心思。」

  曲怡敏卻不放過他,繼續笑問︰「這和你有沒有心思沒關係,遇到動心的就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了。……看你這麼吞吞吐吐的,該不會是在老家有童養媳吧?」

  梅溪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鼻子,神色有些閃爍的答道︰「別再開玩笑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哪還有什麼童養媳?」他的反應看在曲怡敏眼中是靦腆害羞,所以她也沒想太多,這句話卻在梅溪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不經意的一個玩笑,觸動了梅溪內心深處的隱秘,他想起了一個妖嬈的女人。梅溪確實沒搞過對象,也沒正式談過戀愛,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沒有男女之間的經歷。大學男生寢室夜話談的往往都是女人,吹什麼牛的都有,梅溪從來都迴避這個話題,但是他卻早已不是處男,上大學之前就不是了。

  那個女人是誰?不能說出來,也沒法說出來,但是少年對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是很難忘懷的,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梅溪甩了甩腦袋不再去想,轉移話題問道︰「姐姐,你的情況呢?張小寧追你追的很緊啊,你就一點不動心?」

  一聽見這個曲怡敏就有些不高興了,哼了一聲道︰「別提他了,這次給我出的什麼主意?」

  梅溪︰「話也不能這麼說,看張小寧當時的態度,也是想幫你的,只要你點頭,他真有可能自己花錢擺平。……這個人的做法有可能你不喜歡,但是別人對你的好不能視而不見。」

  曲怡敏︰「他追我,也是衝著我爺爺去的,你也知道我爺爺的本事,還有那些祖傳的東西。……假如這一次讓他出面花錢擺平,我和爺爺該怎麼還這個人情?」

  梅溪心中暗道--張小寧也不一定完全是衝著曲教授去的,只要把曲怡敏追到手,也算是財色兼收,曲家的秘傳遲早也要落到他手裡。自從那次和曲教授談起關於五石散的話題之後,梅溪就知道曲老頭手裡有很多東西是能幫張小寧這種人賺錢的。

  兩人邊走邊談,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道︰「二位請留步!……對,就是你們這對帥哥靚女,請留步!」

  駐足回頭一看,街邊有人叫他們。梅溪一看見這人就想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大伯,那位在道觀裡給人化解吉凶的正幹道長。只見此人身穿銀色滾花刺繡盤扣對襟上衣,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如溫玉相貌俊朗,只是鬢角的白髮很多。他坐在人行道旁邊姿態甚是儒雅,面前放著一張白紙,上面只有兩個大字--算命。他的淡定神態與他面前這張不倫不類的幌子顯得十分不協調,頗有些喜劇效果。

  原來是遇到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驚門是江湖八大門之首,自古有「九驚」之說,分別指的是︰算命、看相、測字、扶乩、圓光、走陰、星象、法師、端公。其中星象師在民間很少見,只隸屬官方,因為中國古代大多時候都禁止民間私習天文,平民妄談星像是犯法的,至於其它「八驚」自古都很常見。

  「驚門」是八門之首,「算命」是九驚之首,並非偶然。世人皆好問運數、前程,就算嘴上不問心裡也想,這其實與信不信鬼神並無直接聯繫,做什麼事情都是在推測未來的可能、思考過去的經歷中不解的問題。廣義上幹這行的人很多,指點經濟的有市場分析師、金融專家,指點炒股的還有投資顧問、證券分析師等等,比如美國華爾街有一堆人吃這碗飯,只是人家的名頭好聽,辦公室樓層也高。



當今卷︰人世間 011回、博學落眼收偽器,廣聞不識撞真仙


       至於街頭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般學的是《鐵口神算》等速成蒙人法,再高深一點的還可能去學《淵海子平》,知道怎麼批八字。幾乎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自稱學過《易經》,得到真傳云云,大多是胡吹,其實梅溪心裡明白,有點門道的算命先生大多都學過中醫望診,往往能看出他人大概有什麼毛病,一開口就很能唬人,這也是驚門與疲門的相通之處。

  而這位先生真能搞笑,竟然就在幌子上寫了「算命」兩個字,梅溪從小走江湖見過各色驚門中人,也從沒見過這麼打招牌的。要麼這人就是個完全外行的傻子,如果是內行的話,還真是奇了怪了!

  見兩人回頭站定,那算命先生開口就說了一句︰「這位美女,你面帶沖煞之色,近來可曾撞見什麼陰邪之事?」

  驚門中人,開口第一句往往就「擂崗」驚人,把人嚇一大跳,驚門得名也與此有關。這句話模稜兩可卻很有技巧,首先說「沖煞」就是撞見了鬧心的人或事,誰能沒有呢?硬要去聯想總能聯想起來。至於陰邪之事,有可能是見鬼,有可能是做生意賠錢,也有可能是遇小人,反正都能扯得上邊。

  從中醫望診的角度,曲怡敏微有醉意面色潮紅,笑時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顯然有積鬱在心尚未開解,有微染風邪之相。開口說這句話十有八九能叫准,高明的算命先生往往都講究鐵口術的,一句話出口,不明真相的人往往驚疑不定以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梅溪清楚門道不太意外,可曲怡敏真的被嚇了一跳,上前一步問道︰「這位先生,您真的能看出來?見鬼也能看出來?」

  梅溪心中暗歎一聲︰「曲姐姐這簡直是在遞話讓人接,恐怕想算得不准都不可能。」果然,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是呀,我方才抬眼一撇,發現你天庭有晦色,近來曾撞見陰神,以至遭遇不利,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曲怡敏很好奇的答道︰「你說的沾邊,叫住我們有什麼事?」

  梅溪一見這個架式,就知道曲怡敏真的感興趣了,他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著。反正有自己這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在身邊,也不怕這算命先生把曲怡敏給騙了,一般走江湖算命的套路都是先「擂」後「興」,先嚇唬人最後也要把人哄安心了才好收錢,其作用跟心理醫生也差不了多少,就讓他去哄曲怡敏安心吧。

  聽見曲怡敏兩番發問,「釣空子」已經成功,那算命先生反而把架子端起來了,手扶下巴笑道︰「相逢便是有緣,我開口便是緣法,能否結緣在你不在我,我不便主動告訴你什麼,你心中有何事不解,儘管問我。」這位先生算命的方式倒是與眾不同。

  曲怡敏卻問了一句連梅溪都大感意外的話︰「這位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世上為什麼會有鬼?」

  這哪是算命啊?簡直是玄學探討,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扯圓的話題,梅溪也等著聽那算命先生如何回答?而那位先生卻不慌不忙的反問道︰「請問,你可知何為天年?」

  天年?一般人還真答不上來,但曲怡敏卻是知道的,非常簡練的答道︰「生機之至,自然之壽,就是天年。……這和鬼有什麼關係?」

  算命先生︰「天年未盡而夭亡,機緣巧合,或陰神不知己身已死,或怨念難消此生留恨,都可化為陰靈之物。……這麼跟你說吧,假如一個人能活八十歲,但他四十歲就意外掛了,就可能變成鬼,這鬼在世間能再留四十年,且現形時容顏不改,聽明白了嗎?」他的話前半句說的文縐縐的,後半句說的十分通俗--這個人很能扯,忽悠起來還能自圓其說。

  聽到這裡梅溪也忍不住笑了,插口問了一句︰「那傳說中的千年老鬼呢?可不止普通人人的壽數。」

  算命先生眼皮也不抬的答道︰「千年老鬼,你見過嗎?世間鬼物,待天年已盡,將再入輪迴。除非有莫大福緣,得傳鬼修之法,修行而延年,鬼之長生與人之長生,其理同一。」

  他在那裡一本正經的胡扯,曲怡敏自然不能相信,聽到這裡也笑了︰「天年未盡而亡,就可能變成鬼,等到原本的壽數盡了,鬼也入輪迴,這算什麼規矩?你發明的?」

  算命先生搖頭︰「這個問題不能問我,應該問千年之前的正一祖師。」

  梅溪一愣,原來這街頭算命的也聽說過正一祖師,上前一步與曲怡敏並肩而立,問道︰「先生,正一祖師是誰?您還知道什麼?」

  算命的還在搖頭,抬起臉露出不悅之色︰「我說二位,你們這是算命呢還是搞研究呢?我可是算命的,不是講課的。」

  曲怡敏笑道︰「當然算命了,那您先算一算,我們現在想問什麼?」

  算命先生這才顏色緩和,看了她一眼道︰「俊男美女肯留步,一般都是問姻緣,我看二位的姻緣嘛……嗯?……你還是不要問了,你身邊這小伙……並非當世之人!」他的語氣一開始有些微顯得意,可沒說兩句臉色就變了,變得十分疑惑與嚴肅。

  曲怡敏剛開始聽見他說出姻緣二字,臉臊的通紅正要開口說話,緊接著又發現他的語氣變了,透著十分的古怪,忍不住轉念問道︰「你什麼意思?」

  算命先生站起身來,上前兩步一腳踩在自己的那張幌子上面,眼楮直盯著梅溪道︰「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小伙,你非當世之人的面相氣色。」

  梅溪一擺手︰「先生,你這回可打眼了,她是我的老師,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算命先生一伸手就要抓梅溪的衣領︰「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上去真的不是當世之人,我是不會走眼的。……我看你很面熟,走,跟我走,讓我仔細研究研究。」

  梅溪一閃身避過,然而那位先生一個滑步就繞到了他的身前,看身形竟然很像是個練家子,仍伸手抓向他的胸口。梅溪再閃身避過,喝了一聲︰「算了,我們不算命了,別一驚一詐的,沒用,我身上只有食堂的飯卡沒帶錢。」言畢一把挽起曲怡敏道︰「這是個精神病,我們走。」

  梅溪挽著曲怡敏就走,算命先生在後面喊道︰「沒帶錢不要緊,我給你錢還不行嗎?」

  變故發生的突然,曲怡敏沒反應過來,被梅溪拉著快步向學校方向走去,一邊還問︰「怎麼回事?那人為什麼是精神病?」梅溪好氣又好笑的說︰「你聽聽他在說什麼?」

  只聽那個算命先生也跟著他倆來了,這次沒有強行伸手拉人,而是在後面央求道︰「我給你錢,開個價吧,多少錢你能讓我算一命?……把信用卡給你,要多少錢隨便刷!」哪有這麼算命的,不是精神有問題又是什麼呢?

  好在離學校不遠,很快就進了大門,曲怡敏對門衛說了一聲,門衛將那個糾纏不休的算命先生攔了下來。兩人已經走出很遠,還聽算命先生在大門口不甘心的叫道︰「小伙子,別走,你看過美國電影《終結者》嗎?第三部都拍完了--」

  聽見這句話,梅溪與曲怡敏忍不住相對一笑,曲怡敏道︰「這人的精神還真不正常,怎麼回事呢?這幾天淨遇到怪事!」

  梅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那些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日子久了,人就真變的神經兮兮了,這怎麼形容呢--自我催眠?」

  曲怡敏︰「剛開始看那人的舉止還很正常,不像精神病。」

  梅溪︰「正常嗎?現在的正常人哪有那麼說話的,文言不像文言,白話不像白話。」

  曲怡敏又撲哧一笑︰「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一開始看見那人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曲怡敏本來心情不算太好,經過這個神經兮兮的算命先生一攪和,反而輕鬆了不少,笑的很開心。梅溪這才發現,直到此時曲怡敏還挽著自己的胳膊,姿勢看上去十分親暱。剛才只是無心的,現在反應過來一隻手臂也僵硬了不少。曲怡敏也察覺到了,把臉轉了過去面有羞色,想鬆開又覺得太明顯,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姐姐,時間不早了,你這幾天心情不好,現在沒事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家吧。」梅溪顧左右而言他。

  曲怡敏瞄了他一眼,柔聲道︰「好的,這幾天也給你帶來不少麻煩,連上課都耽誤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就是從這天開始,梅溪發現曲怡敏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卻很難形容,總之是一種讓人心裡癢癢的溫柔觸動。這讓梅溪覺得有些溫馨,同時也有幾分困惑和為難,看來有必要適當保持一下距離了,繼續這樣互相不設防的交往,滋味有些不對勁。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出門遇到個神經不正常的驚門中人,沒過幾天,梅溪又遇到一位企圖行騙的冊門中人。這個騙子通過張小寧去騙曲正波教授,如果沒有梅溪在一旁撞破,恐怕就行騙成功了。

  曲家祖上據說是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藥童,因此關於藥王爺的軼聞掌故曲老爺子一直注意搜集,對藥王爺的遺物自然更是視若珍寶。這些事被一個古董販子得知,投其所好,偽造了一個銅鼎,並經過了「專家鑒定」,是唐代古物。而且妙就妙在古董商沒說這是什麼東西,送到老頭手中後,是曲教授自己「發現」它是藥王爺遺物。古董商開價百萬,沒有直接賣給曲教授,而是賣給了一心想討好曲教授的張小寧,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以六十萬成交。

  張小寧拿著銅鼎和那份鑒定證書跑到曲教授那裡去獻寶,他以前送的禮多了,曲教授從來就沒收過,但這一次確實送到了老人家心裡頭,曲教授實在捨不得讓他拿回去。老頭也沒說要,只說暫時留下研究幾天,越看越感覺愛不釋手。

  這天梅溪一進藥劑實驗室,就看見曲教授在那裡擺弄一隻不到一尺高、略有殘破的三足赤銅小鼎,他很好奇的問︰「這是什麼東西?老爺子現在也搞收藏了嗎?小心別讓人蒙了!」

  曲教授只顧看鼎,頭也不抬的答道︰「蒙不了我,別的我不清楚,這玩意我可是內行!梅溪,我考考你--你能認出這是什麼東西嗎?」

  梅溪︰「這是一個赤銅鼎,應該是真的古董,看上去有年頭了。」

  曲教授呵呵直樂︰「你小子還不知道吧?這不是普通的鼎,是古時煉丹人所用的丹鼎,真正的丹鼎!一般人不可能認識,就連玩古董的也未必清楚。……你再仔細看看,猜猜這是什麼年代的東西?」

  梅溪聞言也湊過去仔細端詳︰「老爺子,恭喜你了,這回沒上當,真是古物。……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明代中期的東西,至於丹鼎我就不認識了,您老的話肯定比我有權威。……咦,為什麼要做舊呢?做舊手法很高明,打眼一看年頭好像更久,有點奇怪。」

  梅溪不是考古學家也不是收藏家,不過有些東西他還是能看出門道的,明清兩代的銅香爐他從小見過不少,大多殘缺不全是作偽時參考的模器,從材質到形制他都很熟悉,各種做舊手法也都見過。別忘了他四姑家是幹什麼的?就是專門干仿造古董的!現在他們家的主業是仿製古瓷,有一段時間也仿製過古銅,會做假的人也善於辨真。

  曲教授聽見他的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很緊張的追問道︰「你會鑒定古董?不會看錯吧,這東西真是明代的?不是唐代的?」

  梅溪︰「不敢說會鑒定古董,但是明清兩代的銅器還是有把握的,有時候鑒定就是一掃眼的活。唐代的赤銅器很少,這件東西形制和紋飾也不對,可以肯定是明代的,只可惜有點裂紋算殘器,按照現在的行價也能值個幾萬塊錢。……怎麼,有人告訴你這是唐代的東西?」

  曲教授將信將疑︰「鼎的底部有銘文,你看一眼,認識小篆不?」

  梅溪小心的將鼎翻了過來,三足中間的鼎底沒有花紋,刻著幾行銘文︰「永徽五年孫隱巖得伏火法鑄赤金鼎銘之」(銘文沒有標點)。這些字梅溪勉強能認出來,一邊看一邊讀,讀完了抬頭問道︰「曲老,這是怎麼回事?我不太明白這幾行字在說什麼?」

  曲正波︰「連你也不清楚,所以我才沒懷疑,我想一般的古董販子不可能這麼內行,瞭解這麼偏門的考證。這幾句話是在說藥王爺孫思邈的事情,說明這個鼎就是當年孫思邈煉丹所用的丹鼎。這個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據曲正波早年查證,歷史上有據可考第一次留下火藥配方的文獻記錄,就是孫思邈所著《丹經》中描述的「伏火法」,配方是硝石、硫磺、皂莢三味,後世的黑火藥則是用更易制取的木炭粉取代了干皂莢粉。孫思邈為什麼會創製「伏火法」?因為他在煉製一些特別的丹藥時,需要一般燃燒方法達不到的高溫與壓力。

  相傳孫思邈於湖南瀏陽城東孫隱巖立鼎煉丹,創製了「伏火法」,最早的火藥就誕生於湖南瀏陽,到現在瀏陽的煙火仍很有名,有一家上市公司就叫瀏陽花炮。孫思邈的《丹經》成書於唐高宗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而這本著作就是在他在瀏陽煉丹時期寫的。

  丹鼎上的銘文印證了孫思邈留下火藥配方的記載,又和孫思邈在永徽年間於孫隱巖煉丹藥的史實相合,在曲教授看來刻意做偽的可能性非常低。丹鼎這種東西不是一般人能認識的,就算是搞古董的也未必明白,而這段銘文的來歷就更非一般人能看懂了。所以張小寧把丹鼎拿來的時候,曲正波一見之下是欣喜不已,沒有太懷疑。

  聽了這些梅溪也覺得蹊蹺,這丹鼎顯然是針對曲教授的愛好刻意偽造,該怎麼把話說清楚呢?想到這裡他問道︰「這些典故您老知道,別人未必不知道,但這只鼎恰恰送到你這個『識貨人』的手裡,也有點太巧了!再仔細想想,這些典故您還對什麼人說過沒有?」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23 AM

當今卷︰人世間 012回、藥王名成留身後,何曾自謂孫隱巖


        聽梅溪這麼問,曲正波想了半天,皺眉道︰「應該說過,都是對我的學生偶爾聊天時談起的,他們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這丹鼎是誰拿來的?」

  曲正波︰「張小寧有個朋友是搞收藏的,張小寧從他手裡買來的,朋友不會騙他吧?」

  梅溪︰「那張小寧知道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應該知道,記得我對他說過。」

  梅溪︰「既然那個收藏家是張小寧的朋友,張小寧告訴過那人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搖頭︰「這我怎麼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張小寧花多少錢買的嗎?」

  曲正波︰「一開始他不說,後來我一再追問,他告訴我是六十萬。……怎麼,你認為張小寧被人騙了?這東西可是有專家鑒定證書的!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六十萬?聽到這裡梅溪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什麼。不久前就是在這間實驗室裡,他也聽到過這個數字,當時醫院裡那個死者遲功的家屬鬧事,要求曲怡敏賠償六十萬。張小寧在場,主動說讓他來擺平,曲老爺子說不必,並且說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萬。

  這樣的巧合也許別人不會注意,但聽在梅溪這種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樣了,江湖敗類設局行騙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頭的家底已經無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這裡舉個例子--

  不論是路邊設賭局行騙還是坐地開賭場,在古時江湖八大門中都屬於飄門。飄門的江湖術是有套路的,最近這套東西在南方一帶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進去。比如張三不小心陷入到一個賭局中,從小贏到大輸身上的籌碼輸完了還想翻本,賭場裡就有放高利貸的,而且往往放錢放的很準。張三有一家工廠,值五百萬,放高利貸的往往連本帶利放到四百萬就不會再借了,此時贏家會逼張三還錢。考慮到緊急處置資產的打折,張三恰恰能拿出四百萬,看上去很巧,實際上張三是落入到別人設計好的賭局中,對方事先摸過家底。

  曲正波拿工資過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畢竟不是什麼大款,這些年來的積蓄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萬,所以他才會說出搜搜家底也能湊夠六十萬的話來。那古董商是張小寧的朋友,估計是通過張小寧瞭解了曲教授的情況,不僅恰好偽造了這麼一件丹鼎,而且最後的要價也是六十萬。如果張小寧捨不得花這筆錢送禮,曲老爺子見到東西也會自己掏錢買下來的。

  想到這裡,這個騙局的前後過程梅溪在心中已經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張小寧是否也被蒙在鼓裡,或者是他與朋友合謀算計老爺子?估計張小寧也被騙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為用行話講就是「殺熟」。

  可是怎麼對曲教授把這些話講清楚,他又不想太打擊老頭,把那張鑒定證書要了過來,只見上面寫道︰「三足兩耳螭紋異形爐……造型古樸端莊、紋飾精美流暢,符合唐代器物特徵,一側耳部有放射形裂紋,品相略有殘缺。經鑒定,為唐代真品,傳世較為稀少。……市場參考價︰80-100萬元……鑒定人︰河洛博物館研究員--龍如海」。

  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古董可以偽造,這鑒定證書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沒必要騙你,我看這真不是唐代的東西。……您再仔細瞅瞅,認真想想,先不說這丹鼎是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沒有其他的破綻?這段歷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認識,但如果是偽器,很可能還會有別的破綻。」

  曲教授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過來的三足銅鼎,看著看著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唉呀,果然不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問︰「您老看出哪裡不對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銘文︰「這『孫隱巖』三個字不對勁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東西,恐怕當時還沒有孫隱巖這個地名。……我是太高興了,以為找到了藥王爺的遺物,一時間忘了去多想,聽你這麼一提醒,回過味來還真是有問題。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去過瀏陽,尋訪藥王爺遺跡……」

  古時瀏陽真有一個地方叫孫隱巖,曲教授不僅去過,還在當地檔案館中查閱過地方志。史志的記載中,隋代之前沒有出現過這個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時出現了這個地名。這個地方叫孫隱巖,有記載的地名從唐朝開始,而初唐時孫思邈曾在這隱居煉丹。這意味著什麼?--仔細分析,結論應該是此地因孫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間,孫思邈正在那裡煉丹,當時此地就叫孫隱巖了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也不符合中國古代傳統的習慣,至少也應該是孫思邈離開之後的事情,就算是唐代命名,也不應該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銘刻在孫思邈當時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時高興沖昏了頭腦沒有想太多,現在冷靜下來也看出了蹊蹺。

  而這一段歷史,估計那古董販子也沒有考慮太多,就算去查史書,也只能看到唐代確實有個地方叫孫隱巖,而孫思邈確實在那裡煉丹創製了伏火法。歷史有明確記載的東西可以去造偽,而歷史沒有明確記載,只能憑經驗和常識去推斷的知識,偽造之物往往會露出破綻。

  其實那段銘文梅溪就沒怎麼多想,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銅鼎不可能是唐代的東西,不管上面寫了什麼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丹鼎最能打動曲正波的就是這段銘文,所以銘文中的破綻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見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綻,梅溪也鬆了一口氣。很多民間搞收藏的都有一種偏執心理,總以為自己收藏的東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顯的假貨,行家對他說破嘴也將信將疑。曲教授不是無知之人,清醒過來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這對梅溪來說是件好事。

  梅溪此時問了一句最關鍵的話︰「曲老,您付錢了嗎?」

  曲教授長歎一聲︰「差一點就付錢了,我存款有五十多萬,股市裡還有點,就是股票都套著,股市從六千多點一路跌到一千六百點,到現在也不見反彈,我沒捨得賣,上午還打電話想暫時借點湊齊。這丹鼎是張小寧買下送我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花錢的,我要留下就給他錢。……唉,看來張小寧很可能是被朋友騙了!」

  就在這時,曲怡敏推門走了進來,開口就道︰「爺爺,你給我爸發郵件要借錢?爸剛才聯繫我了,問你幹什麼用、需要多少,他從國外直接給你打到帳戶上。……你花那麼多錢,就是為了買這個銅鼎嗎?」這時她也看見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擺手︰「不用了,這東西是假的,我看出銘文不對,梅溪也認出這不是唐代的東西。」然後解釋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道︰「這個張小寧,竟然詐騙到我爺爺頭上來了,看我罵不死他!」旁邊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攔住了她。

  曲教授勸道︰「事情還沒搞清楚,看情況張小寧也是被人騙了,我聽說哦他真的花了六十萬,能不能要回來還兩說呢。」

  梅溪對兩人道︰「你們別急,這事情不複雜,假如張小寧真的被騙,按照古董行的規矩,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錢是能要回來的。……就是這份鑒定證書還有點問題,曲老師,把手機借我用用行嗎?」

  曲怡敏將手機遞給了他,梅溪撥通了一個號碼,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兒子游成基,現在潘家園古玩市場混的那位。電話打通了之後梅溪說道︰「小基基嗎?……是我,你表舅。……找你有點事,我這裡有件東西,明代的三足兩耳異形爐,八寸高的赤銅器有點殘,底上加刻了銘文做舊冒充唐朝的,可鑒定證書好像是真的。……我給你念一遍,你聽聽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答道︰「你問的是這件東西?耳朵上有裂紋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還真知道,就是我們對面鋪子的那家何老闆干的。……那個鑒定專家龍如海在業內口碑不好,何老闆找他的時候,他要三千鑒定費,還價之後一千八搞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給人看穿了就推說走了眼。……也就是你問我才會說,別人摸情況我根本不能告訴這些。」

  梅溪︰「那老闆是坐地戶還是過江龍?」

  游成基︰「正規的開門戶,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規矩來。」

  梅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有空到學校來玩啊!」說完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還給曲怡敏道︰「這事好辦,明天把張小寧叫來,什麼話都說清楚,他明白了之後,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規矩。」

  倒騰古董,現在時髦的名詞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門中屬於冊門。時代發展了,現在人不知道什麼是冊門,但古董生意規矩大多從冊門的講究來的。比如你去某個古董商店,買了一件贗品回家,按照行內的規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體的情況。

  賣古董的沒有不往外放贗品的,這東西真假難辨要求的專業知識也非常複雜,因此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哪怕糾紛鬧到現代法庭上連法官都頭痛。賣古董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行規,簡單的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假如你的貨中間有贗品的話,你可以不說東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證東西是真的,讓顧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了眼後果自負。

  假如你拿著一件去年剛燒出來的瓷器,可以對顧客說︰「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價挺便宜的,您買回去碰碰運氣!」這樣沒有問題。但如果你對顧客說︰「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擔責任,顧客找回來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買賣就溜。

  當然了,古董行的具體情況很複雜,賣贗品也可能並不知情,比如老闆被贗品打了眼收了假貨以為真的,就當真貨開價往外賣,只要他不違反規矩,錢貨兩訖之後顧客也得自辨真偽。只有一種情況最惡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後承諾它是真的,直接明騙。按照現在法律,這就是詐騙了,按照傳統的行規,被拆穿了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當然了,外行人不瞭解這些,因此一般都是對不懂行的冤大頭才使用如此行騙的手段。

  張小寧的那位朋友所為就是這種情況,他通過張小寧瞭解到曲教授的愛好與家底,刻意設局做了這麼一件偽器,性質和一般意義上的賣贗品不一樣。

  說完這些之後,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現在可以打電話把張小寧叫過來了,把鑒定證書和這件東西都還給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話,我對他講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還是按行規辦,自己選好了。……曲老師,你也別罵他,我想他也是上當受騙了。」

  梅溪勸曲怡敏別罵張小寧,可曲怡敏那張嘴還是沒有饒了姓張的。等張小寧趕來之後,劈頭蓋臉先挨了一頓數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勸說,還不知道會被罵成什麼樣呢!張小寧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當時羞愧難當,臉紫的就像豬腰子,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拿起那個丹鼎就想摔。

  梅溪趕緊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須原樣還回去,要砸也讓賣貨的人自己砸。」

  張小寧紅著臉說了聲謝謝,低頭一溜煙的帶著東西就走了。曲教授看著他離去有點無奈的歎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個教訓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這件事也太離奇了,就和小說中寫的一樣。」

  梅溪淡淡一笑︰「現實可能比藝術更離奇,小說中的故事也來源於現實。」

  曲怡敏拍著梅溪的後肩道︰「多虧你了,否則爺爺被人騙了都不知道,養老的本錢都搭進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資夠養老了,那些錢可不是我的養老錢,是給你的嫁妝錢,本來想買個傳家寶,將來留給你做陪嫁。……你是得謝謝梅溪啊,多虧他,你的嫁妝才沒被人騙走。嫁妝被騙了不要緊,人可別被騙了!」

  曲怡敏被爺爺說的很不好意思,臉頰緋紅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經察覺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正在思考是否該適當保持距離,可經過假古董這一場鬧劇,無形中他和曲怡敏的關係又親近了不少。曲怡敏看他時眼神中的溫柔之色越來越明顯,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從年齡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幾歲,但是論社會閱歷和經驗,梅溪卻比這位姐姐要成熟。

  對於梅溪這些心思曲怡敏渾然不知,仍然經常來找他,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輔導員的身份,梅溪躲都沒辦法躲。他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姐姐,我們的關係過於親近了,這樣下去會有問題的。」

  這天曲怡敏又來找梅溪,非要請他吃飯不可,在飯桌上拿出來一個小瓷瓶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猜,這是什麼東西?」

  梅溪︰「這還用猜嗎?一個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可真逗,我問的當然是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梅溪搖頭︰「猜不出來,我又沒有特異功能。」

  曲怡敏︰「你還沒有特異功能啊?會那麼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異功能是特異功能,兩碼事。」

  曲怡敏︰「你挺低調的,我以前還以為民間發現了你這種奇人,早就上新聞聯播了呢!……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驚︰「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哪弄的?」



當今卷︰人世間 013上、此生亦有癡於我,不獨傷心是小青


        曲怡敏哼了一聲︰「這次我和張小寧徹底翻臉了,他上次讓我偷拿爺爺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還回來。結果他已經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沒法還了,我就拿了這瓶。……我留著這東西沒用,爺爺研究五石散是為了幫助煉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給你了。」

  梅溪身子往後靠,連連擺手道︰「這麼珍貴的奇藥,怎麼能給我,既然是還你爺爺的東西,交給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皺鼻子,佯怒道︰「給你就是給你,這一次你幫了我爺爺大忙,他才沒有被人騙了,一瓶五石散算什麼?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氣了。」

  這哪裡是生氣,分明是女孩子撒嬌,梅溪心裡有點發苦趕緊點頭︰「我收我收,謝謝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過來。

  曲怡敏滿意的笑了,還不忘追問一句︰「你什麼時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藥效和反應告訴我一聲。你上次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麼時候能達到呀?」

  梅溪苦笑搖頭︰「五氣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種身體狀態,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這東西就是春藥,久服還可能中丹毒,我怎麼把藥效和反應告訴你?」

  ……

  所謂五氣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紹,是醫家的說法,指的是人的身體達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狀態。五石散這味藥,是在一個人自身「五氣沖和」之後,接近五氣朝元的境界時,內養調息時服用以助調散五氣。五氣沖和,指的是五臟六腑身體機能修煉的已經十分強健,此時可服用五石散使內在氣機運轉協調,達到完美的狀態。此是這一劑神仙方的真正用處。

  梅溪從小不僅練過武,梅太公也教過他內養功夫,這是學習打猴鞭所必須的,他學的內養功夫有站樁和打坐兩套,叫什麼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這麼做。五氣沖和的狀態梅溪差不多已經達到。理論上講,現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在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中,岳不群面對辟邪劍譜上所載武功秘籍時,是否考慮過自宮還是不自宮的問題?也許局外人很難理解那種誘惑。

  孫思邈曾經在書中寫到「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還勸誡「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邊藥童的後世傳人曲正波,卻保留了這一古方,甚至還復原了五石散,這又是什麼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藥王遺訓,而是他瞭解前人為什麼會這麼說,研究起來反而更加感興趣。

  ……

  幾乎每一所大學都有一個被稱之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園中總會有一條路被稱為「情人路」一樣,這個地方要麼在校園中要麼在學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綠化比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面積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只有那麼一塊坡地,也會被學生們稱為「山上」。

  這不是巧合,從傳統風水學的角度,「書院」應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於「靈氣」沖盈。「書院」選址的時候就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能一馬平川,自然條件實在滿足不了,也要通過人工的設計,建造出特有的地勢起伏。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就有這方面的研究,也有人說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學有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代中國許多大學當初在選址與建造時,雖然嘴上不公開說風水,但實際上都有意無意在遵循這一條原則。至於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學城」等開發項目,還有沒有注意這個講究,那就不好說了。而梅溪當然知道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學情侶們談情說愛幽會的好去處,在過去,也是夜晚成雙結對鑽草叢的好地方。至於現在,夜裡的「山上」要清靜多了,因為大學生在外租房越來越普遍,學校周圍的鐘點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於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後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開闊地帶,周圍沒有人,他靜靜的就像夜風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這整片校園地勢靈氣匯聚的「地眼」之處,手中拿著一個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無聲的旋轉,還隱約發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這一杯便是神仙方劑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淨露調勻沖服,以靜坐內養調息的方法化解藥力,不僅服藥人自身要達到五氣沖和的狀態,還要借助地利與天時。所謂地利,梅溪已經選了附近一帶最合適的地方;所謂天時,按藥性應在寅時(凌晨三點至五點)服用,調息至卯時(凌晨五點至七點)化盡藥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醫十二時養生的理論︰寅時肺經當令,主一日之始、週身氣血重分;卯時大腸經當令,天門地戶開、週身表裡呼應。提到「天人感應十二時」理論,這裡再多說兩句--

  現代人喜歡熬夜,比如通宵上網打遊戲看書之類,不論此人的生活習慣怎樣,一般熬夜到寅時是最難受的,因為此時週身氣血重新分配,要求人處於休眠的相對靜態中。如果不睡覺繼續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時,這時你可能會發現想睡都睡不著了,進入感覺有些疲倦閉眼又睡不踏實的狀態。這是天人之間顛倒陰陽的症狀。

  還有,男女之間什麼時候調情效果最好?應該是戌時(19點-21點),此時心包經當令,主喜樂情動。而到了亥時(21點-23點),三焦經當令,主陰陽交泰,所以亥時是做愛的最佳時間。

  那麼情侶之間約會,在戌時進行一些調動彼此情緒的活動,到了亥時就應該考慮上床做愛了,這樣從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覺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的人生經歷足夠豐富的話,自己回憶一下情況是不是這樣?這裡也給女孩子提個建議,如果你和男朋友約會,又不想發生過於親密的關係,那麼最好在亥時就考慮回家。

  梅溪午夜靜坐,杯子裡的五石散沖劑在無聲旋轉,漸漸有點發熱,那是他在以內勁調勻杯中水,這也是服用前的一個步驟。梅溪這一手功夫,當然是和梅太公學的。

  梅溪小時候梅太公過八十大壽,晚輩都要敬酒,輪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卻說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只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當時就說︰「好啊,太爺就喝杯子裡最下面的那一口酒吧。」他本來只是和太爺開個玩笑,沒想到梅太公二話不說舉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見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轉,而杯底那一小塊地方變成了空的,沒有酒!

  梅溪驚奇佩服的不得了,後來纏著太爺要學這一手戲法,太爺就順水推舟教了他內養功夫,並要他去和三叔學打猴鞭。習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為苦,在長輩的督促下倒也能堅持下來。但是練內功就不一樣了,過程十分枯燥不適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個手段,讓梅溪自己求著學。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還不能以內勁轉動杯中水使之凌空倒懸,但是調勻五石散是綽綽有餘。已經到了寅時,梅溪望著杯中的五石散卻沒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視線發散似乎在看向很遠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麼?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藥」,男人看見春藥的時候,第一個閃念想起的當然是女人,梅溪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歲,梅溪叫她「小阿姨」,但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任何親戚與血緣關係。付小青是鄰村人,她的父親與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家經常走江湖賣藝,這種賣藝班子以家族為單位但不局限於一家,往往還包括幾家合作的鄉鄰。付家父女也跟隨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賣藝,小青的父親在她七歲那年染病客死他鄉。

  梅溪的三叔一家對舊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顧,小青的母親後來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隨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還精通箜篌與繩技。梅溪小時候經常跟著三叔一家混,與付小青算是一起長大的。那時小孩子在一起玩遊戲,付小青在梅溪面前裝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這麼叫了,反正沒什麼損失還能哄兩塊糖吃。

  這一叫就順嘴了沒改過來,從小一直叫到長大,也許是因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對梅溪格外的好。鄉下的孩子沒有什麼奢侈嗜好就是嘴有點饞,從小有什麼好吃的,付小青總會悄悄給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會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給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後沒有再隨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離開梅家班獨自出外闖蕩,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鄉都會來找梅溪,從外地捎回不少禮物給他。那時的付小青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人長得既白淨又水靈,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兒,身上總帶著一種形容不出特別好聞的氣息,胸衣下那一對充滿彈性的高聳之處總讓梅溪不好意思直視。但梅溪從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竟會是她。

  那件事,發生在一年零兩個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準備離開梅家園上大學的前一天。



當今卷︰人世間 013下、此生亦有癡於我,不獨傷心是小青


        那天晚上鄉親們給梅溪送行,各家攜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裡擺了幾桌。等到眾人散去,桌椅杯盤收拾好已經是夜裡,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參雜,就算他是海量此時也有些暈乎了,覺得腳下輕飄飄且渾身燥熱。

  在水井邊沖個了冷水澡,將一身的汗水與酒氣洗淨,在自己住的偏屋剛剛躺下,就聽見有人敲窗戶小聲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嗎?」

  是付小青的聲音,梅溪坐起身來問道︰「小阿姨,怎麼是你?我還沒睡,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付小青︰「你能出來嗎?……小點聲,別把老太爺吵醒了。」

  梅溪換了身乾淨衣服走出房門。這一個晴夜,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將院子裡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裡,上身穿一件淺色短袖真絲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色齊膝短裙,衣料的質地很柔順,將她的嬌美身材顯露無遺。當時的天氣還很熱,付小青應該洗過澡不久,烏髮披在肩上還微微有些濕漉,最特別的是她肩上還挎了個不大不小的包。

  「夜裡睡覺怎麼連院門也不關好?家裡也沒養條狗,不怕小偷嗎?」看見梅溪出門,首先開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沒什麼東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這裡來真是不開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回來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來了,聽說你要去北京上學了,想來看看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我們不要站在院子裡說話,出去好嗎?」她說話時語氣有些吞吐,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夜色中雖然不能完全看清臉色,但梅溪總感覺她的臉頰似乎紅紅的有些燙。

  兩人並肩走出院子,穿過烏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說話梅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氣氛有些曖昧與尷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卻才說出一句︰「今晚有點熱。」

  付小青撲哧一聲笑了︰「是有點熱,陪我去河邊走走好嗎?」他們去了河邊,微微的夜風很是涼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聲潺潺,沿著河邊走了很久,已經遠離了村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河灣,遠處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處河灘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終於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開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東西要送給我嗎?究竟是什麼東西,大半夜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跟我來,到這邊來--我們坐會兒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草坡上,從隨身的包裡取出一條薄毯還有一瓶酒,將毯子展平鋪好,示意梅溪一起坐下,將酒遞給他道︰「今天梅家園的鄉親們給你置酒送行,我一個外村女人不好去湊熱鬧,所以等到現在才請你喝酒,你給面子的話,就喝吧!」

  沒有杯子,梅溪打開瓶蓋,舉起這個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對嘴喝了一口,感覺是一種從未嘗過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麼酒?我以前沒喝過。」

  付小青︰「這是洋酒,很貴的,我特意從城裡給你帶的,怎麼樣,喜歡我的酒嗎?」

  梅溪點頭︰「喜歡,當然喜歡!小阿姨特意準備的好酒,我怎麼會不喜歡?」其實說實話,這酒感覺不錯,但是不太對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當然好了,有什麼不行的?」

  他把瓶子遞給了她,付小青輕抿了一口,又把瓶子還給梅溪,映著波光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頭喝酒,卻發現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儘管在月光下看不出來,但是瓶口上殘留了一抹淺淺的顏色。他的臉有些發熱,卻裝作沒什麼的樣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絕對是勾引!--如果這是小說中的情節,肯定會有讀者大聲這樣說。在《水滸傳》中,潘金蓮勾引武松,用的就是杯沿上帶著唇紅的半杯殘酒,而付小青更絕,連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武松憤然起身義正詞嚴的訓斥了對方,而梅溪裝作沒看見繼續喝酒。

  酒瓶在兩人之間交替,酒漸漸已經下去一半,這兩人酒量都很不錯,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些酒下再去,被壓下的醉意又泛了上來。夜風將付小青髮絲帶著迷醉的氣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撥的他心裡有點癢癢的,空氣中有一種萌動的情愫開始瀰漫,讓人有莫名的衝動。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頭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亂想,這感覺讓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裡糊塗的跟著小阿姨來到這個地方本身就不太對勁,這酒不能再喝了。他剛想開口說話,付小青卻轉臉看著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們去的是不一樣的江湖。……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天夜裡就來了,但是沒有進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嗎,什麼時候不行,來了為什麼不進去呢?」梅溪說話有些喘,彷彿在下意識的迴避什麼。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語︰「從小我就認為自己的生活不應該只屬於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闖世界,我說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卻很清楚將失去什麼。……你也不屬於這裡,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清你應該屬於哪裡?……梅溪,我只有一個希望--你能記住今夜,也讓我記住今夜。」

  「小阿姨,你,你有什麼心事嗎?」

  「先別說話,我說有東西要送你,不是這瓶酒。……你閉上眼楮……好了,現在回答一個問題,答案一定不要讓我傷心。你--喜歡我嗎?」

  梅溪閉上眼楮,聽見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他能說不嗎?只有點頭道︰「當然喜歡了,沒有理由不喜歡?」說話間猛然感覺到不對,溫暖的幽香已經襲到近前。

  梅溪睜眼,月光下看見付小青已經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襯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膚讓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動的一對嫣紅。梅溪的身體想往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幾乎窒息了,因為付小青伸手攬住了他,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柔軟的胸膛上。

  梅溪腦海裡嗡的一聲,所有的酒勁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卻全部湧上了腦門。如果要拒絕的話,梅溪一開始就不應該半夜隨她出來,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說實話,當時的梅溪也沒想到怎樣去拒絕。--逆推,絕對是逆推!

  梅溪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雛,但付小青顯然很有經驗,完全是她在引導著梅溪健壯的身體去獲得更多的歡愉,甚至可以說她在盡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盡量讓他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與滿足。……這一夜的經歷與經驗都是無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從小至今只醉過一次,但僅這一次就讓他「失身」了。

  那一夜溫柔纏綿之後,「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沒有來給他送行。梅溪彷彿是做了一個回味悠長的春夢,直到坐上火車時鼻端似乎還能聞見那女體的幽香,指尖還殘留著那肌膚滑膩的感覺。梅溪後來給「小阿姨」打過不少次電話,但她的手機號換了,再也沒有聯繫上也沒有見過她。

  聽在南方跑江湖的同鄉講,在廣深一帶偶爾見過付小青,據說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與色誘有關。付小青曾經在廣州與多家婚姻介紹所以及茶座有合作,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與不知真假的個人資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冊上,在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見面。見面的對方都是交了婚介費的,見面也是需要在茶座消費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於付小青的「工作」範圍是否只有這些,遇到大方又順眼的客戶提不提供陪聊、陪游等流行服務,梅溪就不得而知了,再後來就斷了消息。

  聽了同鄉帶回的傳聞,梅溪有點明白了「小阿姨」臨別時最後說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說不定再見時,我早已墮落不堪,你就當作不認識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只希望你能記住現在的我,這一夜回憶中留給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覺。」她說的也是,常在河邊走,說不定就會打濕腳,或者就下了水,誰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終把持住呢?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個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著付小青從懷中起身時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他衝口而出說道︰「不要走了,你等著,我養活你!」以及「小阿姨」略帶歎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我養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複雜的一笑是否與此有關?

  那一夜事後的回憶感覺複雜而美妙,少年失身的經歷,大多就是這麼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歲,當時卻顯得成熟很多,清純少年愛御姐,這種情況大概也不是偶然,也許情竇初開時更容易受到那種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學梅溪又遇見了曲怡敏這位「姐姐」,很顯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覺有了別樣的情愫。

  回憶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只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會輕易再讓那樣的意外發生了。如果真的發生,也不可能像當初那樣讓付小青就那麼輕輕的遠去,儘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須要有自己能把持的東西。思緒及此,梅溪的心神終於能夠安定下來。

  修煉有成的高手在靜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緒雜亂不能勉強壓服,不妨定下心來在雜念中抽出思緒真正的源頭冷靜的去想一想,然後做到神不隨意走,此時方可收心養氣,這與初學靜坐時的「心齋」那種不管不想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當梅溪終於能夠調息入靜之時,杯中的五石散也調勻的剛剛好,他舉杯緩緩飲盡。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26 AM

當今卷︰人世間 014回、內視山中行意氣,覺來夢裡聞嘯音



       五石散入腹,猶如喝下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熱力自丹田升騰而起佈滿全身,週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向外散射著熱量。這不是誇張的形容,據典籍記載,魏晉時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後,臥於冰雪之上以涼水澆身降溫,然而這種做法對身體是有害的。這股熱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轉五臟之中,助長升騰五氣,然後再運功調和。

  梅溪閉息心神內斂,毛孔收縮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根根毛髮站起下體也勃起,將散射的熱力收回體內,身中五氣皆動,以內養之功調和,只覺神氣充盈運轉不息。漸漸的,沛然的熱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種暖洋洋、涼颼颼、癢癢的、麻麻的感覺交替流過,宛如夏炎飲冰、秋夜賞月、冬寒圍爐、春日拂風,總之十分舒適難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時間長短,當形骸交感漸漸均衡之後,胸中真氣鼓蕩,梅溪不由自主開口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如龍吟鳳啼傳出很遠,梅溪本人卻沒有意識到,但整個校園都聽見了這奇異的一聲長嘯。

  校園門口值班的保安聽到這一聲長嘯,揉著朦朧的睡眼驚訝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半夜拉起防空警報了?不對,聽聲音不像!」

  寅時,也就是凌晨四點前後,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時候,夜間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選擇這個時間下手,就算有什麼動靜睡著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園中很多人在睡夢中都聽見了這聲長嘯,朦朦朧朧的卻沒有被驚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來還互相問道︰「我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你們聽見沒有?」

  梅溪本人當然不知這些事情,一聲長嘯之後,五石散藥力化轉已盡,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定坐中感覺十分之清晰,清晰到週身上下每一個毛孔的開合,每一根血管的流動,心臟的每一聲跳,內臟的輕微蠕動都能準確的感知,就像有一雙奇異的眼楮能夠「看見」一般。這種狀態,修行人往往稱之為「內視」,它也是修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門檻。梅溪自幼學習內養功夫,雖然不知將來門徑,但此時卻無意中有所突破。

  當他終於睜開眼楮吐氣收功,天邊已經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圍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鮮活清晰。他感覺自己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這是形容不出來的,一夜沒睡卻一點不睏,也沒有一絲疲倦感,相反他覺得頭腦很清醒,五官與身體的感覺也異常的敏銳與協調,簡直達到了一個正常人最佳的狀態。--這便是所謂的五氣朝元嗎?

  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他這一入坐有一個多時辰,現在是六點多鍾了。梅溪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校園裡的空氣很清新周圍沒有人。梅溪走了幾步,只覺得步履十分輕快,腳下就像裝了看不見的彈簧一樣,這種感覺很好,他簡直想開口唱一支輕快的歌。

  然而還沒有等他開口,突然腹中有響聲,滾滾如雷鳴。梅溪伸掌引氣下行,接著他就放了一個賊響賊響的屁,聲音大的就像小汽車爆胎。幸虧周圍沒人被他這個響屁嚇到,梅溪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多遠腹中響動又是一個屁,他不動則沒什麼反應,他一走腹中就有濁氣滾動。就這樣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區看見宿舍樓才消停下來,總算將這翻滾的濁氣排盡。

  已經有早起的學生去食堂打飯或跑步去操場鍛煉,宿舍樓門口進進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站在那裡,晨風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麼會站在這裡?看樣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嗎?

  梅溪還沒打招呼,曲怡敏已經看見了他,小跑著迎了過來︰「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沒回宿舍!」

  「曲老師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梅溪很好奇的問,在宿舍門口當然要規規矩矩的叫她曲老師。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緊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個電話,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來的,他告訴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讓你這幾天注意點防備。……我接到電話心裡就不踏實,趕緊來找你了,結果打電話到你們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說你昨天一夜沒回來。……我都要急壞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謝天謝地,你沒事,讓我好好看看,你幹嘛去了?為什麼夜不歸宿?」

  曲怡敏一開口就說了這麼多,抓著梅溪的胳膊臉離他很近,微微有點喘息,帶著暖香的熱氣隨著話語拂到他的臉上。看她的表情如釋重負,因為梅溪無恙,但語氣仍舊含嗔帶急,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說話,男人很難不怦然心動。梅溪的身體稍微往後撤了撤,柔聲道︰「我昨天夜裡在山上練功,服用你給我的五石散,所以沒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麼把電話打到你那裡了?」

  曲怡敏︰「你忘了嗎?上次你給他打電話,問那只假藥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機。……他早上往你們宿舍打電話找不到人,又著急,就撥了這個號碼,當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們家的事牽連到你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上次張小寧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闆做了個假藥鼎,讓張小寧拿到曲教授那裡獻寶想騙六十萬,差一點就得手了卻讓梅溪給識破。張小寧也是受騙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騙了,當場面紅耳赤下不了台,拿著東西就去找那個古董行的老闆算帳了。

  張小寧有些惱羞成怒,還帶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講過古董行的規矩,像這種刻意做偽設局如果被拆穿的話,往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但是張小寧走的太急,梅溪沒有來得及和他仔細解釋,退錢和賠禮是當然的,砸貨的話要對方自己動手算是一種羞辱。而最嚴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輕易為之否則就是故意結仇了,因為玩古董的走眼,在業內看來買家自己也有責任。在過去,地方行會攆人時才會拆招牌的,意味著不讓這個老闆在這一帶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議才行。

  但張小寧並不瞭解這些,他氣勢洶洶的帶著一幫人去了,找到了那個姓何的老闆,讓人退錢賠禮還不夠,還打壞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幾件高仿。所謂高仿也是贗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細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氣的是張小寧得理不饒人,還要摘人家店門上的燈箱招牌。

  何老闆見自己的騙局被揭穿,剛開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饒,錢也退了禮也賠了,張小寧帶人砸店面的時候他也咬牙認了。到最後張小寧還不罷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闆終於忍不住了,店裡的夥計以及周圍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圍了過來攔在前面。何老闆問道︰「張總,東西是我做的偽,打了你的眼,貨我吃回去當場砸了,錢也賠了理也賠了,按規矩我再設一席酒公開賠罪,或者你還想追究那可以用別的辦法,怎麼能拆我的招牌呢?」

  張小寧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著眼楮道︰「當我不懂你們古董行的規矩嗎?有明白人都告訴我了!」當場將梅溪講的那一套東西大聲宣揚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麼看出的破綻,又怎麼介紹的古董行的講究,指點他回來砸場子的。

  何老闆一聽鼻子都給氣歪了,看來張小寧這個二百五真是碰見了內行,自己的騙局就是被那個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給外行講規矩也不講清楚,居然煽動張小寧來砸場子,砸了店面還要拆招牌,這也太可氣了!他卻不知道不是梅溪沒講清楚,而是張小寧當時根本沒心思再聽下去,而且梅溪也沒想到張小寧會這麼過分,已經賠錢賠禮,砸了店面還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會這麼過分的,張小寧平常也不會,這次是被氣壞了。

  張小寧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勢力,本來就是何老闆理虧,事情過去了之後倒也不能再把張小寧如何,卻惦記上了那位給自己惹來大麻煩的同行。要打聽張小寧說的那個內行人是誰並不難,因為張小寧當場已經把情況講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實驗室裡幫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辦法找個人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問清楚之後才知道那人不過是個農村來的大學生,叫梅溪,京城一帶沒什麼背景,作事情卻這麼不講究,一般同行之間拆穿贗品也就算了,哪還有故意教人來使壞的?

  何老闆越想越嚥不下這口氣,在潘家園附近找了幾個「扎手」(收錢下黑手的社會閒散人員)要教訓教訓梅溪。這個消息讓游成基知道了,打電話沒找到梅溪本人,卻聯繫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說完情況之後面帶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卻惹了這麼大麻煩。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張小寧,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乾淨,不要連累到別人,這事一定要擺平。……但是你也要小心點,這幾天最好別出門,上課下課都在校園裡,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單,應該不會有事的,那些人總不會衝到學校裡來公然把你怎麼樣。」

  曲怡敏這個單純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這個老江湖怎麼躲風頭,梅溪哪用得著她來指點?但是他也沒說什麼,看得出來,曲怡敏是真的關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還著急擔憂。聽說了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而起,冤有頭債有主,是那何老闆自己做局騙人圖謀不軌,怎麼吃下去的怎麼吐出來怨不得別人,如果張小寧做事過分就去找張小寧出氣,欺負到自己頭上算什麼?

  何老闆本來是想騙曲教授六十萬,沒有騙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錯,反而認為是梅溪奪了他六十萬一樣。這種想法分析起來既搞笑又可恥,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這麼想的,對於這種人,一點都不能客氣。如果張小寧擺平了或者何老闆自己放棄了,也就罷了,如果何老闆真敢找人來收拾自己,那麼對不起,接下來幾年的零花錢就要在這個人身上找著落了,梅溪一點都不會手軟,要論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雛哥。

  梅溪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聯繫游成基,仔細摸一摸那位何老闆的背景、生意、愛好、家底等等,再給四姑父打了個電話做些準備,就等何老闆派人來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這麼想,表面上一點都沒露出來,非常感激的對曲怡敏點頭道︰「謝謝,幸虧你提醒我了,這兩天我就照你說的做,一定會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為我的事大清早麻煩你趕來通知,快要上課了,我現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課?」

  直到現在,曲怡敏的右手還一直抓著梅溪的左上臂,兩人貼得很近說話的姿態很親密,已經引起過往的人不自覺的側目注視,梅溪又悄悄的向後退了半步一動胳膊掙脫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見梅溪要回去,有些著急的又說了一聲︰「等等,別著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話從坤包裡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機,諾基亞牌的,比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問︰「手機?這是給我的嗎?」

  「這款手機有照相、攝像、錄音功能,還可以單鍵快速撥號,你拿著,有什麼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將手機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麼突然想起來給我這個?」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卻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你一直沒有手機,聯繫起來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機費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夠你這個學期用的,電話號碼是……」

  梅溪看著她,有些動容的問︰「所以你大清早給我送手機?這是誰的手機?不可能是你現買的吧?」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沒有什麼商店開門,這手機肯定不是今天買的。

  曲怡敏被他問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不是今天買的,我前幾天就買好了,準備明天送給你的,今天機會巧就在這裡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號,明天就是自己的陽曆二十週歲生日。他從小也過生日,但太公給他過的都是陰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戶的那一天,至於梅溪準確的生日誰都不知道。梅溪的陰曆生日是十月初六,這月初已經過去了,曲怡敏這麼一提醒,梅溪才意識到明天將是自己名義上的公歷二十週歲生日。



當今卷︰人世間 015回、蓮台不見觀自在,誰家小妹賣秋梨


        掌中的手機亮晶晶的十分漂亮,這是梅溪有生以來收到的最貴重的一份生日禮物,是曲怡敏早就準備好的。看著它,梅溪心中有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莫名的觸動了,讓他無法拒絕這份好意,收起手機道︰「謝謝,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歡,太謝謝你的禮物了!」

  曲怡敏見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終於笑了︰「這樣以後聯繫起來就方便了,有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身懷絕技,待在學校裡也不怕什麼人找你麻煩,但凡事還是小心一點好。對了,我爺爺聽說你過生日,說明天要請你吃晚飯!」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樓梯上停住腳步,撫摸著手機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天上課、吃午飯、下午再上課,第一節課後去曲教授的實驗室幫忙,老頭果然邀請他第二天吃晚飯,給他慶祝生日也算謝謝他。這一天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和往常一樣過去。

  凌晨一聲長嘯震動校園,梅溪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漸漸淡忘了,每天都有那麼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誰會總是想著睡夢中聽見的奇異聲音呢?但是這一聲長嘯卻驚動了兩個特別的人,也許用「人」來形容這兩位並不是很貼切,就是這兩個「人」徹底改變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這二十年的人生歷程。

  此時的梅溪還渾然不覺,他當然不怕上門找麻煩的混混,卻不知道有兩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經來到了附近。這天夜裡他沒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來調元五氣,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夠了,不必再多服。

  這天夜裡他睡在宿舍,凌晨時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在夢中他身穿紫氣青光流轉的道袍,高簪披髮立於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的五彩祥雲之上,漫天仙佛環布四方,共稱他為梅真人。這裡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他正在召集諸天神佛定立「天條」。(這個夢在本文開篇時已有描述,此處不再重複。)

  醒來之後梅溪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做這樣奇異的一個夢,與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點邊也扯不上。梅溪也沒有多想,反正就是個夢而已,自己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比如他還得老老實實到教室上課。

  晚上曲正波要請梅溪吃晚飯,沒有去飯店而是在老頭自己家裡,梅溪總不好意思空手登門,不用買太貴重的東西,捎點水果也是應該的。這天下午放學後梅溪出了西大門走向附近的市場,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園,違背了曲怡敏的建議,但並沒有忘記隨時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銳的多,自從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後,可以說已經達到了一種最佳的狀態,也就是曲正波所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怎麼形容這種狀態呢,有一句話叫作︰「一石投水,滿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漣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能跟周圍的環境發生共鳴,四週一定範圍內發生的情況都能清晰的感知。

  這種奇異的感覺就是修行人所稱的「神識」,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靈覺」十分敏銳,下意識中周圍發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應,但這種情況是無意識的,而修行人的神識是主動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論家,也還沒有人跟他講過完整的修行體系,他不知道這個名詞,但是在他自我修煉的過程中,不自覺已經掌握「神識」的運用。如果有高人在側知道這一切,一定會感歎此少年的資質非凡,也許他的太爺梅太公早就瞭解這一點吧。

  走出校門只有十來分鐘,梅溪沒有回頭,但已經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三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在跟蹤,感應他們走路的姿勢,似乎腰間還揣著傢伙。這些人很可能就是來找他麻煩的混混,他們來的好快,梅溪此時卻沒功夫搭理他們。他要買水果就去買水果,等買完水果走條沒有人的小巷再引這些人出手,到時候好好收拾他們。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僅僅是猴。

  梅溪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無戒心的樣子,但周邊的一切情況都在他的察覺之中,那三個人跟著他,卻不知自己一方已成為咬上餌的獵物。眼看到了離市場不遠的一個路口,梅溪抬眼卻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發生了什麼事嗎?不,什麼也沒發生,僅僅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面若銀盤肌膚如玉,體態稍顯豐腴卻特有一種妙曼的韻味。很難分辨她有多大年紀,也許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在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特有的痕跡與特徵,她站在一個水果攤的後面,看樣子這人是個賣水果的。這裡離市場不遠,路邊出現一個賣水果的有什麼好奇怪的?能讓梅溪這種遇事不動聲色的人感到震驚?

  原因很特別,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她面前的水果攤在梅溪的神識中毫無感應!本來梅溪不緊不慢的走路,但周圍一切情況都能清晰的察覺,但獨獨就是這個人和水果攤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直到抬眼看見才猛然發現!這種情況,足以讓梅溪大吃一驚了。

  仔細觀瞧還有更特別的發現,那就是這個水果攤周圍很乾淨,特別的乾淨!北京的空氣不是很好,雖然前段時間奧運會期間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車來人往帶著都市那種特有的污濁。而就在那麼一小片地方,清靜的一塵不染,攤上擺的水果是秋梨與香蕉,個個明黃色鮮艷欲滴都毫無瑕疵,在水果的旁邊,還放著一根楊柳枝,就像從春天的柳樹上剛剛摘下來,嫩綠的細葉上還掛著新鮮的露珠。

  最特別的是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莊標緻,可以說美到了骨子裡卻不帶半點俗媚氣息。梅溪一打眼就覺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念頭一轉突然想起凌晨剛做的那個夢,夢中那位走到五彩祥雲之前與他答話的、叫「觀自在」的女身菩薩就是這個樣子!

  哇靠,搞什麼搞?夜裡剛剛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菩薩,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見一位一模一樣的人,世事有這麼離奇的嗎?梅溪瞪大眼楮盯著那女子觀瞧,一時之間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銳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應,抬起頭來看向這邊,正好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卻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非常複雜的變化,那往往是見到一個與你關係很複雜的熟人才會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為什麼,他以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就在此時那女子衝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

  一種奇異的感覺瀰漫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靜」與「止」是兩個分別的概念,首先是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不復存在,其次是這一片天地間的所有物體動物都停頓下來,包括梅溪的身體。他正向前邁步,一隻腳提起來剛剛落下還沒落地,這個姿勢理論上是不可能保持靜止的,但是恰恰他就這樣被定住了。他動不了,哪怕一根頭髮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連視線都無法移動。

  在他的側前方路口處有一輛公共汽車剛剛轉彎,還保持著一種前衝的姿態停滯在那裡,車後部排出的青煙尾氣剛剛飄散此時也被奇異的定格,透過車窗還能看見車廂裡站著的乘客身體向轉彎處傾斜,都奇異的保持著這瞬間的姿態。奇怪的是梅溪雖然動不了,連呼吸與心跳也靜止了,但他的神識感應還在,能察覺到周圍的情況,而周圍的一切事物幾乎都是如此。這種感覺不是空間的凝固,而是時間流逝的停滯。

  雖然一切幾乎都靜止了,但也有例外,靜中有動,唯一還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賣水果的女人。在這一片時空凝滯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動作也沒有任何停滯,只見她一手拿起了楊柳枝,點頭沖梅溪淺淺一笑,看姿勢下一個動作應該是用楊柳枝衝著梅溪的方向拂過來。

  然而這女人突然臉色一變,抬頭,視線穿過梅溪的肩側看向他的身後。就在此時梅溪聽見了身後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緻水靈,你想幹什麼?勾引小伙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

  聽見這聲音,梅溪只覺得耳熟,轉念又想了起來--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邊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認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稱為「關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後,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顯得神謐莫測,幽幽道︰「風公子,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位風公子呵呵一笑︰「那你為什麼又會來呢?難道我們是為了找尋同一個答案嗎?不不不,我和你來的目的不一樣,我只是路過而已,真的是路過。」他的語氣還和當初一樣,神神叨叨的。

  說話間風公子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凌空抬起的那隻腳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蹌了半步這才穩住身形。他雖然能動了,但周圍的景物仍然沒有變化,仍停留在彷彿時空停滯的狀態當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來。



當今卷︰人世間 016回、當年尚無風公子,只道神君梅振衣


        梅溪這一動,對面的關小妹看見了,眼楮瞇了起來似乎有些驚訝,而風公子背對著他好像並未察覺,仍然笑著對關小妹說道︰「你不要問我,應該我問你,你出現在此想幹什麼?」

  關小妹望向梅溪,淡淡的答道︰「你回頭看,不就知道了嗎?」此時梅溪也恰好咳嗽一聲問道︰「二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小妹與梅溪幾乎同時開口,把那位風公子嚇了一跳,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從地上蹦了起來轉身,恰好看見梅溪抬手打招呼,他退後一步拍著胸口道︰「小子,是你在說話呀?嚇我一跳!」

  他的反應也讓梅溪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是你們嚇著我了,我怎麼會嚇著你?」

  風公子有些不高興的用手往旁邊一指︰「你看看周圍都是什麼情況,你突然開口說話能不嚇人一跳嗎?」

  梅溪真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很疑惑的問道︰「他們都怎麼了?這個世界怎麼了?我是在做夢嗎?」

  風公子笑了︰「你沒做夢,不過也和做夢差不多,他們沒怎麼樣,所有人沒有任何事情,其實什麼變化都沒發生。」

  梅溪愕然道︰「不可能,他們怎麼都不動了,就像時間凝固了。」

  風公子搖頭︰「他們的時間沒有凝固,仍在踏著自己的腳步,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你我所處的境界不同,不是他們不動了,是你我穿行而出,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就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

  梅溪仍然一頭霧水︰「神境通?難道我們穿越到另一個平行時空?」

  風公子仍然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講,其實你我也沒有什麼變化,不也站在這裡說話嗎?……螞蟻知道吧?這種動物的感知結構是二維的,沒有空間概念,假如你離開它所處的平面,它就感知不到,並不是你消失了也不是你改變了,螞蟻也沒變。……再打個比方吧,假如有人順著一條線往前走,你在側面可以看見他動,但你跟在他的身後,他的背影永遠不會移動。……這些比方並不貼切,你就勉強去理解吧。」

  梅溪聽了個半知半解,仍然問道︰「四維空間?」

  風公子搖頭就沒停過︰「我們在講神通,不是在講物理,你看我的樣子長的像四維嗎?不能這麼牽強附會!……這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口才再好你的悟性不到也沒辦法講清楚,你現在簡直就是個迷路的道盲。」

  梅溪︰「我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突然就變成了這樣,這是誰幹的?你嗎?」

  風公子回身一指︰「不是我,是她!」他指的是關小妹的方向。

  梅溪又吃了一驚,只見馬路邊剛才擺水果攤的地方變得空空蕩蕩,就在剛才說話間,不知何時那女子和身前的水果攤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忍不住驚叫道︰「她怎麼不見了?」

  風公子冷哼一聲︰「哼,難道是城管來了,無證商販推著小車跑了!……她已經出手了,但是我來了,她當然會走,緣法如此。」

  梅溪︰「我還是沒搞明白,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上我?」

  風公子轉頭,饒有興致的盯著他︰「你是問關小妹嗎?她不就是賣水果的嗎,你都長這麼大了沒見過賣水果的啊?至於我,姓風,我們以前見過一面,就不用再介紹了。……我上次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的來歷非常,可你小子竟然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倒想問問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

  梅溪老老實實的答道︰「我叫梅溪,來自梅家原,高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才能恢復正常?」

  風公子又笑了︰「你覺得現在不正常嗎?我覺得挺正常的,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穿行色界的神境通,一種神通而已。」

  梅溪摸了一下後腦勺,感覺沒什麼異常,驚歎道︰「你們都是有道高人嗎?好神奇呀,太不可思議了!」

  風公子一皺眉,表情彷彿想笑︰「也沒什麼神奇的,神通並非萬能,關小妹施展神境通穿行色界,遇到我不也是不靈了嗎?神境穿行就是穿行,擾動不了色界,想去偷看女生洗澡應該可以,但想以此去偷別人的錢包是萬萬不行的,你明白了嗎?」

  梅溪還在摸後腦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在迷惑中感覺稍微踏實點,仍然問道︰「她穿行你穿行,那我是怎麼進來的?我又沒那麼大本事!」

  「你應該問你是怎麼出來的,對呀!你是怎麼出來的?……看你小子不像很有能耐,爐鼎氣血修煉的還不錯,但也是剛剛修行入門而已,離出神入化的大神通境界還差的太遠!像你這種情況,我若從你身邊經過,你神識中會有所感應,但你根本不能穿行神境,也沒人敢把你帶出來。」風公子對梅溪的一連串問題一直回答的很耐心。

  聞言梅溪心中一動,因為他聽見了「出神入化」四個字,曲正波曾經講修行境界時,提到「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等境界,並且強調「五氣朝元」是他親身印證,而往後的其它說法諸如「出神入化」等只是傳說了。今天突遭奇遇,聽這位風公子開口說話,似乎將出神入化視為理所當然,言語之中很顯然風公子與那位關小妹就有這種境界。

  梅溪心念飛快的轉動,突然想到了這點,也就是他自幼心思沉穩逢變不亂,此時才能回想起這麼多東西。自從異變突發,梅溪的感覺一直就像做夢一般,意識明明很清醒,可眼前的很多事又偏偏讓他覺得迷糊,直到現在才稍微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楮追問道︰「為什麼不敢把我帶出來?有什麼後果嗎?」

  風公子回答時表情很嚴肅︰「以你的修為不可能穿行神界,血肉凡胎如果強行如此,只能有一個結果。」

  梅溪︰「什麼結果?」

  風公子︰「形神俱滅,飛灰散盡!」

  梅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體,喘了口粗氣道︰「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對呀,我看你一點事都沒有?你是怎麼辦到的?把我給搞糊塗了。」梅溪的話把風公子給問住了,他伸手摸著下巴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竟然反問起梅溪來。

  梅溪一攤雙手︰「你問我,我問誰?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不對,這不可能,難道你身懷特殊的仙家異寶?」風公子皺眉說話,突然抬手一指梅溪的前胸︰「你身上戴的是什麼?」

  梅溪將手伸進衣領,提出了一樣東西,是一片連接在明黃色柔軟細籐上的碧綠葉狀飾物,二十年前他被梅太公在河邊揀到的時候,身上就莫名其妙的戴著這件來歷不明的東西,這二十年來從未離身。

  一見此物,風公子的眼神陡然收縮,脫口道︰「句芒之心!」

  「它叫句芒之心?是什麼東西?你怎麼會認識的?」梅溪顫聲問道。眼前的奇人風公子竟然能認出他從小佩戴的飾物,開口就叫出了名字,這讓梅溪大感震撼。這是伴隨他莫名來到世界上唯一的東西,非常可能與他的身世有關,叫梅溪如何不動容?

  風公子的回答卻讓梅溪很失望,只聽他微微歎息道︰「我聽說過這件東西,很久很久之前的傳說,今生今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但是看見它我就能認出來!……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它怎會戴在你身上?」

  梅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有一年發大水讓洪水沖到河邊被人救起,那時我才剛出生不久,身上就戴著這件東西。……先生,你既然知道這東西的傳說,能不能告訴我?」

  然而風公子卻像沒有聽清楚他的問話,抬眼盯住梅溪的臉,彷彿在思索什麼深奧難解之事,說話也像在自言自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怎麼告訴你?……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感覺沒錯,果然就是你,難怪她會到這裡找你,可她為什麼要來呢?眼前的你究竟是來處還是去處呢?」

  梅溪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喂,你究竟在說什麼?什麼叫果然是你?你以前認識我嗎?」

  風公子看著他,眼神很是難解︰「你眼前的我,不能算認識你。但看見了這句芒之心,那就是你了,它果然在你的手中!」

  梅溪︰「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古怪?你仔細看看,能都告訴我嗎?」說著話他一低頭,將句芒之心從脖子上解了下來,準備遞到風公子手中。

  風公子剛才有些走神,看見梅溪的動作這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步一把抓向他的手腕驚呼道︰「不可!」但是他的反應晚了,梅溪已經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此時異變陡生!

  梅溪剛將句芒之心摘了下來,他的身體就在風公子眼前瞬間消散了,就在同一時刻,那枚句芒之心閃現出碧綠的光華,照射在梅溪消散的地方,靜靜的懸浮於半空。血肉凡軀不能穿行神境,被強行帶入也會在瞬間形神俱滅飛灰散盡,梅溪誤打誤撞進入,是因為他身上佩著仙家異寶句芒之心。但這東西梅溪自己不會用,一旦摘下來和自殺差不多,唯一的異常是句芒之心上射出的那道光華,至於他的消散是完全正常的。

  風公子看出危險想阻止卻晚了,像他這種高人怎麼會反應慢呢?因為看見句芒之心有瞬間的走神,就像所有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忘記了其它的事,等抬頭提醒已經遲了。

  句芒之心的光華散射也就是一瞬,很快碧光一斂凌空向下落去,然後被一隻手接住,那是風公子下意識的伸手,面前人已不在,只拿住這枚句芒之心。還有一根細長的金黃色軟鞭落地,那是纏在梅溪右臂上的打猴鞭,至於梅溪身上其它的一切東西包括他本人的身體都消失了。

  風公子伸著手、瞪著眼、張著嘴,表情變傻了,人似乎被石化了一般,這瞬間的變化也是他意想不到的。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關小妹的聲音︰「形神俱滅,風公子,此人毀於你手!」

  風公子聞言身體一震恢復了正常,不僅是他,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這一瞬間突然恢復了正常,馬路上仍然是車來人往,風公子與關小妹站在道旁,沒有了剛才的水果攤,也沒有了梅溪。不遠處有三個人發出低聲的驚呼,在那裡揉著自己的眼楮,他們就是跟蹤梅溪的那幾個混混,跟著跟著突然就發現碧光一閃,梅溪憑空不見了!

  風公子突然笑了,轉身對再度出現的關小妹說道︰「你怎麼可以說是我毀了此人?我可什麼都沒幹。」

  關小妹面色淡然道︰「若不是你節外生枝,怎會有此變故?你還笑得出來,據我所知你不可殺生,給他和你自己都闖了這麼大的禍,後悔了嗎?」

  風公子還在笑︰「那不可殺生之人並不是我,你好意思說我?如果不是你出手,我會出現嗎?追究起來這事根源在你,現在你滿意了?」

  關小妹有些不悅︰「我並沒把他怎樣,闖禍的是你!」

  風公子︰「你沒把他怎樣?恐怕是沒來得及吧?因為我來了。……我怎麼敢肯定你是善意還是惡意?當然要出面。」

  關小妹︰「你怎知我有惡意?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倒是小心,結果又如何?」

  風公子還在笑︰「是呀,我確實是多事了,你是誰呀?觀自在,菩薩果渡己渡人,緣法果然奇妙,你一定認出他來了。」

  關小妹面容一肅︰「我認出他又怎樣,你為何笑的如此開心?」

  風公子抬頭望天道︰「知來處去處,得來處去處,合來處去處,為修!……今日一見,終於知道他的來處去處,我覺得挺好玩,你呢?……你不會沒看出來他的來處去處吧,於此時來到此地,印證緣法如此,無話可說呀。」

  關小妹歎息一聲︰「不僅是緣法如此,而且是原來如此,可惜你我一千二百年後方能透徹。……姓風的,句芒之心物歸原主,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風公子將句芒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此物倏然不見蹤影,他搖頭道︰「你這話說的不對,怎能叫物歸原主?今生此世我便是我,至於當年,尚無我風某人。」

  關小妹動容道︰「真的嗎?今生此世你便是你?那我呢,你還記得你我之恩怨嗎?」

  風公子側臉看她似笑非笑︰「你是誰,自己不知道還要問我嗎?你我之間有什麼恩怨好談?我只記得小時候掉溝裡,是你把我拉上來的,還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論的話,你對我只有恩沒有怨。」

  關小妹的神色柔和起來,也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間,是因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該了卻,卻因神君梅振衣節外生枝,我又留駐世間一千三百餘年,本來想今日應當是了卻之期。……方才聞君之言,當真有些感愧。」

  風公子︰「何必糾纏於了不了卻呢?既然來了就不要著急走,來來來,找個地方喝一杯去。」

  關小妹一側身道︰「出家人不飲酒!」

  風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認真算起來,在你鈎依之時,佛門尚無此戒,就不要謙虛了。……況且這是個賣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蓮台的菩薩,今日不游飲,豈不辜負大好人間?……走走走,先去天安門廣場轉轉,再到前門樓附近找家飯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

  風公子彎腰揀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著關小妹施施然走了,不遠處只留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小混混。這世界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梅溪不見了,他死了嗎?消失了嗎?如果他還在,又去了哪裡?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點半,邁向新世紀的大好青年、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28 AM

第一卷︰養生主 017回、夢醒一朝身是客,恍然千載此回魂


        大唐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飯之後,護國南魯候、金紫光祿大夫、殿前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書房飲茶。這個時候他是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在書房翻開幾本古今策論史傳,一邊翻看一邊靜靜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國中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穿過小院花廳直衝書房,梅孝朗眉頭一皺,聽見門外傳來輕聲的呵斥︰「梅安,什麼事情這麼冒失,不知道候爺正在讀書嗎?」

  那是他的貼身家將梅毅的聲音。梅剛、梅毅兄弟倆本姓羅,是隋末江淮軍首領杜伏威的手下親兵,杜伏威與梅孝朗的父親梅知巖私下裡是莫逆之交,杜伏威歸順大唐後封吳王,後來部將輔公佑叛亂,杜伏威恐受牽連散盡身邊親衛,將羅氏兄弟托付給梅家,這一對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隨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倆武藝高超有一身絕技,不僅有接近劍仙的修為,更難得忠心耿耿心思縝密,做事十分讓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剛被梅孝朗派到大將軍裴行儉手下做行軍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為梅孝朗親隨,負責梅候爺的安全保衛。而闖進院子的梅安是從家鄉蕪州帶到長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總管,做事一直小心翼翼從不冒失,今天這是怎麼了?六十來歲的人了還一路小跑衝到候爺的書房門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蕪州城送來的信,小候爺醒了!是孫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趕緊稟報候爺!」梅安有些喜極忘形,興沖沖的在書房外喊道。

  梅孝朗聞言一怔,在書房中一揮衣袖,房門無風自開,他朗聲喝道︰「什麼?我兒的病治好了?梅安,快進來說話!」一向遇事不驚不怒的梅候爺,此時的聲音也壓抑不住的有些激動。

  梅安進房行禮,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到梅孝朗案上,這封信梅安當然沒有打開,但從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信中的消息,這位老人的臉上滿是欣喜的紅光,連額頭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不少。梅孝朗打開這封遠方來的家信,讀罷之後長噓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歎道︰「巧娘,我們的兒子終於醒了,你的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還要從蕪城梅氏的來歷說起了--

  隋朝末年,楊廣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傑梅知巖也舉義旗於蕪城起事,後來率部歸順大唐,被封為開國南魯王,算是最早歸順李唐的一批義軍。其後蕪城一帶又被杜伏威的江淮義軍所佔,梅知巖看清天下形勢,曾寫信勸說杜伏威歸唐,後來杜伏威見大勢所趨也歸順了大唐。杜伏威歸唐後,他的部將輔公佑再度興兵作亂,為大將軍李靖所滅,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巖歸唐之後被晉封王爵,但是論功勞與資歷遠遠無法與朝中的一批開國元勳相比,他樂得做個閒散王爺不參與軍政之事,大唐開國的諸多爭戰之功當然也與他無關,如此也算韜光養晦,在長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歲,善終。

  梅知巖長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襲爵,但他卻不是南魯王而是南魯候。因為梅知巖臨終前向當時的皇帝李治再三上書,奏折中寫道︰「大唐開疆萬里,千古不世之功,梅氏駑鈍且無寸功於國,沐天恩得享清閒王俸數十年,感愧無已。……恐子孫福薄不可受,有負皇恩,身後請削子爵。」

  南魯王本應該襲爵五世,梅知巖為什麼臨死前要上書削兒子的爵位呢?原因就複雜了,首先他這個王位是由特殊的歷史原因得來的,梅氏一家沒那麼大功勞。其次他也不是個蠻力武夫,曾經多讀史書,自古開國異姓封王者眾,到後世大多沒落什麼好下場,這麼做也是避禍之計。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揚嘉獎了一番,賜了不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巖的再三請求下還是准奏了,於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魯候。

  梅孝朗成年後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親梅知巖從小給他定的娃娃親,說起這門娃娃親,那是大有來歷,梅家滿門的富貴都與此有關。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蕪州府一帶首屈一指的大鄉紳,家財萬貫僕役如雲。梅知巖揭桿起事時,柳伯舒以積糧三屯、良馬百匹、家將數十人相助。

  當時梅知巖就問︰「柳公,我行禍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敗所累?」

  柳伯舒笑道︰「當今之勢天下紛亂不止,鄉人也應興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誰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雙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貴,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將來有女,願結為姻親,這些就算嫁妝吧。」

  兒媳婦還沒過門,得了一筆嫁妝成為起兵的資本,後來梅知巖並沒有得天下,但也討了一場安穩富貴,他不負前約讓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時,巧娘另有陪嫁,其豐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謂九山,在蕪州境內有一條九連山脈,包括斷續相望的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的是百里煙波青漪湖,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連成一體為一個巨大的湖中島,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這一座大湖也是柳家的產業。

  古人置產業,重田地房舍而輕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買下這麼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這些產業不受戰亂之禍,這裡地處江南平原一帶,山勢不高峻雄偉,盜賊無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漁、獵、藥、果等物產卻非常豐富,就放在那裡不需要刻意去經營培育,想取用的時候自然就有,實在是長久食利的基業。

  梅知巖當時也說︰「親家公,這嫁女的陪資太重了,小兒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為官自古艱難,總不能讓我女婿也做一輩子你這樣的閒散王候吧?家中有資,朝中也好辦事,遇變不至手足無措。你要是覺得貴重了,將來這份產業就傳給小女所生的外孫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兒子自有家業繼承,至於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裡。」

  柳巧娘過門後夫妻十分恩愛,柳氏夫人溫柔賢淑,受到閤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產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騰兒,取古人名言「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這是個梅氏騰達的開始。可惜兒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發現這梅振衣別說振衣,連說話都不會,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癡!

  說白癡還好聽點,梅振衣比白癡都不如,白癡至少還會走路吃飯,冷了熱了餓了痛了還會哼嘰兩聲,這小子幾乎什麼都不會。他不會哭不會鬧,對周圍的刺激無動於衷,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頭放到他嘴裡時,能下意識的吃幾口。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醫療條件,這種孩子幾乎是不可能養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現在,多虧了一個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醫孫思邈。

  那時梅家也發現這兒子不對,請了不少大夫上門,誰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夫妻兩人焦急萬分又無計可施,恰在此時孫思邈路過長安上門拜訪。那時的孫思邈已經一百多歲了,早已名動天下,是請都請不來的神醫,是聞訊特意前來道喜的。孫思邈與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採藥煉丹時曾受到柳伯舒的熱情招待與幫助。

  神醫上門來到長安梅府,卻發現柳伯舒的寶貝外孫竟然是個傻子,當然要為他診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沒遇到過,診斷了半天之後開口說了三個字--失魂症。

  這種失魂症到底是什麼病?到現代恐怕也沒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腦發育先天性功能障礙?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癡還白癡。巧娘當時含著淚給孫思邈跪下問孩子還有沒有救?孫思邈仔細把了把脈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沒有把握把他治好,但這孩子生機完足,身體應該沒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失魂之症並不容易養大,如果生在貧弱人家恐怕斷無生理,生在你們府上還有一線希望。……先維持命氣,讓老朽慢慢再想辦法吧。」

  孫思邈用盡藥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撫養這個孩子別讓他死掉。這套方法和現在照顧臥床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只是要複雜細緻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幾個人輪流抱著他做各種不同姿勢的運動,防止肌肉萎縮與內臟功能發育不全,還有湯藥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置有營養的流質食物、如何餵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專門伺候這位白癡小候爺的,孩子總算活了下來,但病一直沒有起色。三年後孫思邈又一次來到長安,一番治療之後仍然無果,老人家歎息而去。柳巧娘產後本就體弱,再加上憂心弱子,積鬱成疾英年早逝。巧娘臨終時拉著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後,沒什麼別的遺願,就是我兒可憐,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他,哪怕他一輩子不能醒,你也要養他以盡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蕪州的產業,將來都是他的,你要派貼心人幫他守好,他自己不會照顧自己。」

  其時梅知巖與柳伯舒兩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襲南魯候,他的性情與父親不一樣,不希望只做一個閒散候爺。他自負有一身文韜武略,總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負,憑著家資甚厚在朝中多有結交,攀上了當朝重臣侍中裴炎,後來續絃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與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黨相互提攜不無關係。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愛,但此女頗有心機,又仗著娘家勢大,在府中很是霸道,閤府的下人沒有不怕她的。家裡每年費巨資養了個白癡小候爺,裴氏總覺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這麼個大少爺,已經成了長安城的笑柄。別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對待這個前妻遺子,一切如故,下人照顧不能有絲毫怠慢。

  梅振衣五歲多的時候,裴氏也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振庭,恃寵益驕,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順眼了。恰在此時孫思邈從太白山來了一封信,信中說長安城中乃人氣繁雜之處,不利於癡兒休養,宜置梅振衣於山靈水秀之地,或可助開啟心智,再次也便貽養天年。

  有了神醫的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鬧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長安。也許是因為枕頭風聽多了心煩,也許是擔心自己不在家時裴氏可能不利於梅振衣,梅孝朗最終決定把兒子送回蕪州老家。十幾個一直照顧梅振衣的下人也跟著一起回去,臨行時梅孝朗話說的清楚︰「只要我兒還在,爾等每年都有厚賞,如果我兒沒了,你們就自出梅家吧。」

  就這樣,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蕪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蕪山莊裡,山莊總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張果,負責看守梅家在蕪州的產業以及照顧小候爺的一切事務。梅振衣住在蕪州,但是孫思邈並沒有忘記此事,老神醫一生行醫濟世活人無數,曾受到柳家恩惠卻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

  每三年孫思邈都會去看梅振衣一次,結合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歲那年他去了,九歲那年也去了,但都沒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歲,老神醫又去了蕪州,沒想到這次卻一針把梅振衣給扎「醒」了!據說當時小候爺突然睜開眼楮說了一句話︰「這是哪裡?……您貴姓啊?」



第一卷︰養生主 018回、行到終南攜明月,遙望風雲起蕪城


       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終於醒了,一醒來就開口能言,把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樂的一蹦多高,腦袋差點沒撞到房梁,趕緊派人往長安城南魯候府報信。古時的交通狀況不像現在這麼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經是近十天之後了。南魯候接到這封家書,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著信,另一手捻著鬍鬚,撚鬚的手指不自覺也在輕輕發顫。

  讓梅安自己去領二十貫賞錢,吩咐也賞蕪州來的送信人二十貫,把管家打發走了。二十貫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筆了,梅安衝撞到書房門前不僅沒受到責怪反而發了一筆小財,看來候爺的心情真的很不錯。梅安剛走,就聽見一陣悅耳的釵環脆響,然後一陣香風撲面,有一華服女子走進了書房,手裡還端著一張漆案,上面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能夠不經通報就走進梅孝朗的書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麼還不安歇,把酒端到書房來了?」

  裴氏盈盈一笑︰「聽說蕪州來了家信,騰兒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興,妾身特意燙了一壺酒來為相公祝幸,天氣涼了,夜讀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裴玉娥雖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仍然容顏嬌麗儀態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溫柔體態,怎麼看怎麼讓人愛惜。

  裴氏將漆案放在書案上,給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雙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這也是整個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瞇瞇的喝了這杯酒,端杯道︰「多虧了孫仙人,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忘記我兒,我不知該怎樣謝他!」

  裴玉娥又問︰「騰兒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麼時候把他接回長安,孤身一人長留蕪州總歸不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孫仙人在信中說的明白,騰兒積弱多年,失魂症雖已癒,但形骸氣血生發頗為不足,若不細心調養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輪迴之後方知能否無虞。看形勢至少要留在蕪州調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長安。」

  除了管家張果的信之外,孫思邈也給梅孝朗寫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他雖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從小給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畢竟是個生長發育中的孩子,這十二年來能活著不死掉就很不錯了,要想身強體壯那是不可能的。他沒醒來還好維持,一旦醒來之後人知道自主活動,生長發育中的缺陷問題就會集中暴露,此時的身體素質和抵抗能力都是極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場要命的大病。

  裴氏聞言也露出一臉關切之色︰「原來騰兒還有這一番凶險,幸虧老神仙在側定能保他無恙,相公也不必太擔憂了。要好好安排蕪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也一定要照顧好騰兒周全。……還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復,是否要考慮請師授學?我父家在長安城多識博學鴻儒,可以為他推介。」

  梅孝朗點了點頭︰「夫人費心了,孫老神仙還要在蕪州停留一年,有他提點幾句,是振衣幾世修來的福份,暫時不必請別的老師了,況且以振衣的狀況,也不適合勞心勞力。至於其它的事,我會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進來!」

  裴氏著急要派老師去蕪州「教導」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孫思邈在不必另請高人。後代人談孫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寫過《千金方》的一代神醫,可是在大唐年間孫思邈不僅僅是個醫生,還是名揚天下的博學鴻儒與散修高人。此人七歲讀書日誦千言,到二十歲時就已經匯通儒、釋、道三家之學。

  前朝隋文帝楊堅,征孫思邈為國子監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賜爵銀青光祿大夫,孫思邈也固辭不受。當今聖上李治想拜他為諫議大夫,孫思邈仍然沒有接受。兩朝三代君王都曾賜爵,品階一次比一次高,而孫思邈一次也沒有接受,這不止是一位名醫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為。

  唐代皇室姓李,自稱老子之後,立國後尊崇道教,到當朝武皇后掌權,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統,三教之爭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龍朔二年(公元662年),皇上曾組織了一次三教大辯論,讓諸派各展其說,孫思邈發表了《會三教論》,力主相互取長補短勿再爭執攻訐,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和稱讚,影響十分深遠。至於孫思邈本人,是修道煉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舉制度與後世特別是明清兩朝不同,不局限於四書五經那麼古板教條,而是以雜科取士,對人才的判斷標準體現了相當大的包容性。當時的取士之科分為秀才、進士、俊士、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其它如醫、卜、相、琴、棋、書、畫均可登科,如孫思邈這種博學之人,那是最好不過的老師,只是這種人請都請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邊一年是天賜的福緣。

  梅孝朗讓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進來,梅毅進門時裴氏正好擦肩而過,香風飄處有意無意笑著瞄了他一眼。這眼神讓梅毅心裡有點發毛,在他印像中這位夫人就沒衝下人這麼笑過,心裡發毛臉上可不敢改色,來到案前垂首問道︰「老爺叫我,有什麼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發,快馬趕到蕪州,帶著我給老神仙與張管家的親筆信,到了之後不要回來,暫且就留在那裡。」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們兄弟倆是候爺最信任的貼身近衛,大哥已經派到裴行儉將軍的軍營裡去了,現在把自己派到蕪州,可見候爺對蕪州之事的重視程度。但他已經習慣於服從命令,只是微感訝異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啟程。請問老爺讓我在蕪州待多久,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梅孝朗︰「當然還有別的安排,你的劍術不俗,我兒如果還有空閒,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術。」

  梅毅想了想道︰「我這一身粗淺功夫,本就為候爺效力,教授小候爺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爺的身體,恐怕還不能……」他的疑問很對,梅振衣現在的狀況連門都不能出,怎麼還能學武?

  梅孝朗打斷了他的話︰「你去,未必一定教會他什麼,一切看狀況吧,但有一點要注意,老神仙千萬不能在我家出半點意外,我兒也不能受半點驚擾,你明白了嗎?……等到我兒有自保之力,我自會召你回來,你大哥現在是行軍校尉,到時候,我會為你謀一門更好的前程。」

  梅毅單膝下跪道︰「跟隨候爺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聞達,我一定會竭力保護好公子周全!」此時他已經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讓他到蕪州去專門保護梅振衣的,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誰會去加害一個遠離長安的十二歲少年呢?梅毅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多說話。

  梅孝朗擺手道︰「你不求聞達,那就給你兒子謀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還要趕遠路,需要準備什麼東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後,梅孝朗一個人獨坐書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兒子的病治好了當然高興,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如果他能脫得開身,真想去親眼看看那多年未見的長子,可惜現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來長安,他也不打算讓兒子來這個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體弱多病,上次在巡遊東都的歸途中就突然暈倒了,據宮中傳來的秘密消息恐怕繼續享國的時間不久了。武皇后有四個兒子,長子李弘已亡,如今的太子李賢也不受寵,這嗣位時的朝堂震盪不得而知。他與宰相裴炎聯姻共同進退,擁護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現在甚至沒有精力去多想別的。

  他的夫人裴氏別的還好,就是氣量狹小婦人之見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長子,這一點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認為裴氏會有那個膽子去加害梅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蕪州保護兒子,更多的是防備如果朝堂震盪梅家不保,那麼梅振衣還可以設法避禍。這種結果當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萬只夠萬一,還是考慮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離開丈夫的書房後,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滿臉寒霜,心中暗罵道︰「老不死的孫思邈,聽說都一百好幾十歲了,怎麼還不進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煉你的丹好了,為什麼要管我們梅家的閒事?這麼多年像一塊臭膏藥粘著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給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興當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魯候的嫡傳長子。大唐開國王候後人到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魯王梅氏這一支依然聖眷更濃,與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氣連枝權鎮朝野。這梅家的基業本來是要落到她兒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癡大少爺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祿不算少那也僅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遊依仗的家底還是柳氏陪嫁的產業,可是這一份產業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歸梅振衣的。如果梅振衣是個白癡沒什麼關係,他自己也不會經營動用,繼承家業的實際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業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魯候爵位,只要梅振衣沒什麼大毛病,做為嫡傳長子將來理所當然是要襲爵的,那麼裴玉娥母憑子貴的一切盤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樁政治婚姻,娘家勢力雖然大但子佷眾多,對於一個嫁出去的女兒來說要想借力還得看夫家的權勢,將來還是要靠兒子的地位。說實話,這個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麼樣,但她的想法不能說沒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心中恨恨的想那個白癡,怎麼沒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裝待發,他只有一人一騎,沒有帶隨從。牽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攔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請。」

  裴氏這個時候找他幹什麼?梅毅隨管家來到前廳東廂房,也是梅府來客的等候之處。侯爺夫人坐在那裡,右手邊的高幾上放著一把鯊魚皮鞘、鏤金劍柄的長劍,見梅毅到來揮退管家指著劍說道︰「梅將軍,聽說你要遠行蕪州,遠離長安路途坎坷,照顧小公子責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謝謝你了。這把鏤金劍是我娘家之物,雖不算仙家至寶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寶劍贈壯士,梅將軍的劍術出神入化,此劍就送給你了。」

  梅毅趕緊推辭道︰「謝主母厚恩,但無功不受祿,不敢受這麼貴重的賞賜。」他心裡有點打鼓,侯爺夫人竟然稱他為將軍,不知是讚譽還是在暗示什麼。

  裴氏見他不收,粉臉微微一沉︰「將軍何必如此謙虛呢?你此去就是為梅府立功,去保護柳氏之子,難道就不能接受我們裴家的東西?我且問你,在你心中蕪州柳家比我們裴家又如何?」這話問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寧國縣倉督,是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錢怎麼可能與當朝首輔裴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談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賞賜,梅毅就叩謝了!」梅毅沒有答裴氏的問題,但也不好再推辭,叩謝接過了鏤金劍,裴氏的神色這才滿意。

  出門之後梅毅暗自歎道︰「候爺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讓我這樣一個下人為難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寶劍,敢怠慢梅府大少爺嗎?其實二少爺如果真有出息,用不著介意大少爺如何。……唉,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淺,老爺怎麼娶了她?也難怪,她是裴相的女兒,看來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這樣的老婆。」

  梅毅收拾行裝離開長安,從浮津橋過黃河,穿過終南山,策馬向南而去。

  ……

  秦嶺高聳,自西向東綿延數千里,自古是關中一帶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稱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遊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稱終南山。廣義的終南山指的就是秦嶺山脈,狹義的終南山指的是長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長安與蕪州的路途之間,而整個南山山脈的最高峰在長安以西,就是孫思邈隱居的太白山。

  將時間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剛剛「醒」來的那一天,終南山的半山腰,一塊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眉宇之間還是個稚氣未脫的童子,卻身披一件絲光鶴氅。女的只有七、八歲,小小年紀卻長的是秀美出塵,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兩人正在向南遙望,一陣南風吹來,童子一側身伸手虛抓,似乎攝住了無形的風尾,沉吟道︰「明月,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於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卻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說話時一臉天真爛漫︰「清風哥哥,我沒有你那麼高的修為,一點都看不出來,既然你說天下靈樞匯聚,那我們就去那裡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風的童子伸手,旁邊的山上有一根樹枝折斷凌空飛到他手中,他以枝畫地好像在衍算什麼,一邊畫一邊說道︰「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驚動,恐怕也會趕去那裡。那個人的處境,只怕比當年西行求法的玄奘還要凶險,你我現在若去了,那個地方也不會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們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還是一方神聖呢,找個地方清修罷了,去就去唄。」

  清風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卻碰到了你我,會起誤會的。」

  明月一撅嘴︰「清風哥哥怕妖魔誤會嗎?當初隨鎮元子去五觀莊,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鎮元大仙不打個招呼就上天界了,聞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們的藥田,那麼大的誤會你不也沒怕嗎?現在我們被逼出崑崙仙境,正好要找個地方清修呢。」

  清風淡然道︰「我不是怕什麼,而是不願意被滋擾,聞醉山已不適合你我清修,所以我乾脆帶你走了。現在明知麻煩,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煩惱,我已算定,我們不去,那人自會來此相見,就在這裡等著吧,到時再謀他一處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說那人凶險嗎?現在又沒事了?還會到終南山來?」

  清風皺眉道︰「頗為玄妙,我也不能盡解,但風中感應確實如此,應該不會錯的,你我就暫居此地等著罷。」

  他們所說的南方雲氣突變之處,就是蕪州一帶,梅振衣醒而人鬼神驚,有不少妖魔與高人帶著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帶查探,卻一律沒有結果。有一個意外的誤會幫了梅振衣,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幾天蕪州一帶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經十二歲了,一開始其它人就找錯了方向。

  說到這裡,這梅振衣是誰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來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麼「消失」了。當他摘下句芒之心聽見風公子的警告但已經晚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於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這種感覺很怪,不應該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聽覺、視覺、觸覺等等感知隨著身體的消散而消失,相對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異的神識還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虛空當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如同寂滅。怎麼了,自己這是死了嗎?就在下一個瞬間,梅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順勢睜開了眼楮。這睜眼的動作好艱難,抬起眼皮就像舉起一座大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覺得眉心有針刺感,睜開眼楮發現是真的挨了一針。他莫名躺在一張很奇怪的床上,枕頭後面還立著面短屏風。面前坐了一個人,那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不見,他見梅溪睜開眼楮也面露震驚之色。梅溪畢竟是學中醫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剛才是在給自己施針,但這麼神奇的收針法從來沒見過。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上、房中幼女羞兒面,堂前故人似相識


       視線從模糊逐漸清晰,梅溪艱難的轉動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情況,這是一間屋子,比學校宿舍大一些,陳設非常簡單,除了自己睡的這張床,屋子裡只有一張大方桌和屋角一個幾乎頂到天花板大的嚇人的櫃子。桌子上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著一個小爐子,有兩名少年正在看著爐火,爐子上有個瓦罐不知道在燉什麼東西。

  屋子裡一共有四個人,除了那兩名青衣少年,門邊站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著的是一名鬚髮盡白的長者。這位長者的面目真好看,老頭也能這麼帥嗎?只見他唇紅齒白,眼眸明淨毫不渾濁,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銀髮如雪在頭頂上打了個核桃大小的髮髻,橫插著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銀髮長者身穿葛布長袍,不是現代人的裝束,屋子裡的四個人都穿著電視劇裡才能見著的古裝!怎麼回事,拍電視嗎?沒看見攝像機呀?自己一睜眼怎麼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躺著,這些人又是誰?梅溪已經懵了。

  更讓梅溪感到詫異的是,睜開眼楮看見四個,居然有三個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門邊站的那位老叟,差點讓梅溪以為看見了梅太公,仔細看又不是,那人比太爺顯得年輕健壯,個子也高了半個頭,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爐子的兩個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歲,小的十四、五歲,面貌相似顯然是一對兄弟,但他們的樣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邊那位年歲稍小的,活脫脫就是年輕幾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這裡哪裡?……您貴姓啊?」梅溪懵懂而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含糊勉強才能猜出他在說什麼,開口十分生澀,彷彿喉嚨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覺得氣血翻滾臉脹的通紅,無法再發聲。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爐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門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腦門差點沒撞到屋樑,狂喜道︰「小候爺醒了,老神仙,你聽見了嗎,少爺說話了!」

  而床前的白髮老者顯然鎮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訝異之色,然後也露出驚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蒼生可憐啊!」接著老者發現了梅溪面色脹紅喘不上來氣,立刻一揮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開了,與此同時幾根金色的細針已經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這針是怎麼插上去的。有金針刺穴,梅溪就覺得胸中氣悶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舒適了很多,但身體一緊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白髮老者起身朝門口道︰「張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時生機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爺的下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要吩咐,這孩子能否安然無恙,就看接下來的這一段時日了。……振聲、振名,你們看好小少爺,一個時辰內不要動他。管家,你隨我去安排。」

  老者帶著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徹底暈菜了!這不是拍電影,看來是真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自己穿越了。這到底是倒霉還是走運呢?在起點中文網上看過那麼多穿越小說,卻從來沒想到這麼荒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麼年代,什麼世界,又變成了什麼人呢?

  梅溪沒法動,沒法低頭看自己的身體,但眼角的餘光卻看見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並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氣--靠,國寶級文物啊!

  這種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為典型,唐代之後工藝就失傳了。它的光澤有非常顯著的特點,比如一隻空碗放在那裡,看上去卻像盛滿水一樣,再看現在這只水著壺,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麼潤澤。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贗品的,但也造不了這種瓷器的高仿品,在內行眼裡真假太容易辨認了。梅溪上大學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陝西曆史博物館見過這種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

  看見這件東西,梅溪肯定了兩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來了。第二,自己應該出生在富貴之家。因為即使在唐代,這種上品青瓷也只有貴族才可能享用,隨隨便便就這麼放在桌子上當日用品的,那絕不是一般的富貴之家,看來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貴。剛才那些人稱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爺,那看來這戶人家也姓梅,自己是位少爺。聽老者說話的口音,似乎來自關中一帶,那麼這裡地處關中嗎?但是那位管家說話卻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著他的兩名童子,長的怎麼那麼像曲正波?他想開口發問,但是喉結滾動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咿呀的弱聲。床前的童子趕緊道︰「梅公子,你剛剛醒來元氣正弱,不要著急開口說話。……為何這麼看著我?我叫曲振名,這位是我哥哥曲振聲,我們都是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別擔心,有孫仙人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這曲振名好說話,一開口就講了這麼多,還真都是梅溪想問的。旁邊的大哥曲振聲道︰「二弟,梅公子剛剛醒來,你不要說這麼多話,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問道︰「老神仙不是吩咐過梅府的下人嗎,梅少爺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聽也能看,要多和他說話,時常掀開眼皮讓他多見動靜,鍛煉耳目生長。」

  曲振聲比弟弟大幾歲,醫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訓弟弟道︰「此一時彼一時,神魂一回極耗元氣,此時應該靜養慢慢恢復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別介意。」他還不忘對床上躺著不動的梅溪道歉一聲,也不管剛剛醒來的白癡少爺能不能聽懂。

  梅溪聽的很清楚,這兩人都姓曲,與曲正波同姓,他們稱呼那位長者為孫老神仙,而看剛才那位長者給自己下針的手法,顯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與醫道大家。既然這裡是唐代,有什麼醫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稱為老神仙呢,身邊的藥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個名字在他腦海中閃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孫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後一睜開眼楮,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藥王孫思邈,如果這不是做夢的話,這一對藥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來曲正波教授曾經說的都是真話,曲老頭自稱是藥王爺弟子的後人,許多人私下裡並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懷疑,只是不當面駁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見面前人的年紀,根據曲教授曾經的說法,推算一下具體年代,現在應該是唐高宗當政的年間。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動又沒法問,只能在那裡胡思亂想,不得不說,他胡思亂想的推斷結果竟然是驚人的準確,除了把自己身處的地點判斷錯了--這裡是蕪州不是關中。假如世上還有人穿越的話,不知能否做到梅溪這般,躺在那裡只是看一眼聽幾句,就能把處境瞭解的這麼清楚?他的確沒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識到自己是穿越了,腦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睜眼之前二十年的經歷。難道就這麼告別了二十一世紀嗎?那裡有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朧的曲怡敏,江湖難忘的付小青,還有和藹可親的曲老爺子,今天晚上本來是要上他家吃晚飯的,不知道他失蹤了這些人會有什麼反應?

  轉念一想,梅溪又意識到那頓晚飯似乎並沒有錯過,因為按現在的處境來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後。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腦袋一陣陣迷糊,曾經也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主角穿越之後的經歷往往很爽,可是輪到自己頭上,面對這個未知世界第一個反應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不見岸,也看不見一條船一個人和任何一點燈光。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我?梅溪在心中無聲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現在就有辦法一閉眼一切都能恢復正常,梅溪會選擇回去。想到這裡腦海又莫名冒出另一個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30 AM

第一卷︰養生主 019下、房中幼女羞兒面,堂前故人似相識


        任何一個人陡然遭遇到這種事情,腦袋都會很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靜不下來,梅溪也不例外,這種感覺不設身處地去體會是很難講清楚的。就這樣迷糊一陣又清醒一陣,感覺疲倦至極,他又睡著了。

  梅溪睡著的時候,管家張果正在菁蕪山莊的前廳召開全體家丁大會,首先宣佈了小候爺已經醒來的重大喜訊,接著又宣佈了下一段時間山莊中所有人的事務安排,一切都聽從孫思邈的指點。

  在孫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貼身照顧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小候爺的飲食,每天都有專門不同的配製食譜,根據節氣與氣候而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觸的物品,必須用配製的藥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觸的人,孫思邈都要定期把脈,一旦發現脈相有什麼不對就立刻換人,而且進出小院必須洗淨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嗎?這一點梅溪不清楚,如果沒有的話,那麼孫思邈就在蕪州發明了一次,就是一種用幾層細紗布罩住口鼻的東西。

  如果有現代人知道了孫思邈的安排,就明白這是一種隔離護理措施,當時沒有現代的那種重症監護室,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已經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現在的體質,最怕風寒濕熱等等病症的感染,哪怕一場感冒都可能會要他的命。他一醒來,就被孫思邈徹底隔離了。

  孫思邈的安排還不僅包括這些,否則也枉稱一代神醫了,中醫治病考慮的問題應該更多。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突然就開口能言,眾人以為驚異,孫思邈卻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這孩子並不完全是個白癡,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無法指揮身體與開口說話而已。否則就算救醒了,那也應該與初生的嬰兒沒有區別,絕對沒有開口說話的道理。這是一件好事,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孫思邈沒想到事情的先因後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為梅振衣,但站在醫生的角度,這種判斷又十分正確。所以孫思邈又吩咐所有與梅振衣接觸的下人,要盡量多的與梅溪說話,說話的內容不限,比如介紹自己是誰平常做什麼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等等,目的就是讓這個孩子盡量瞭解身處的環境,周圍又是什麼人?除了身體發育之外,心智發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開口說話已經是十二歲了,他需要在睜開眼楮的同時盡快的開發心智,否則長大了也很可能是個弱智。

  當天晚上菁蕪山莊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紅光,如果不是怕驚擾小候爺休息,就差敲鑼打鼓慶祝了。這些人為什麼如此興奮?因為他們的身家前途都與這位白癡小候爺聯繫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蕪山莊的下人們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爺一直是白癡,他們守著小候爺也能謀一份不錯的生計待遇,但出人頭地恐怕沒什麼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陽出來了一樣,等他長大了繼承爵位與家業,下人們也等於主榮僕貴,說不定還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們是小候爺最親近的人,將來小候爺如果要做什麼大事情,菁蕪山莊這批人將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長安候爺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權貴,起家後都喜歡重用舊僕,也不是沒有原因,這一批人對他來說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時還不太清楚,有那麼多人因為他的醒來在憧憬著美好未來,當他再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還在這間屋子裡,剛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實的並不是夢。屋子裡已經點燈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幾,點著兩盞銅燈。

  這銅燈精美異常,是天鵝轉頭梳羽的造形,天鵝背上有燭台,插著點燃的蠟燭,而天鵝張開的大嘴就像燈罩一樣,蠟燭燃燒產生的油煙都飄了進去。燈罩通過彎曲的天鵝脖子與下面的身體相連,不難猜測,天鵝肚子應該是空心的,裡面裝的大概是清水一類的東西可以吸附油煙,而尾巴上是出氣孔。這燈簡直就是進化空氣的環保燈,唐朝人竟能設計出這麼精巧的玩藝來,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紀,這兩盞燈至少也是國家一級文物。

  燈光下床前坐著一位鬚髮潔白的老者,他居然戴著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樣子是圓形的,倒也和現代醫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裡沒有其它人,梅溪前胸插的金針也不見了,現在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他覺得全身酸軟非常虛弱,卻發現身體似乎能動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開口說話,他想問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孫思邈?

  見梅溪動了,老者伸手輕輕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動,也不要說太多話。我知道你剛剛醒來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此時開口傷元氣,盡量少說話,你聽就行。……如果我說的話你能聽懂,就眨眨眼楮。」

  梅溪聽話的眨了眨眼楮,老者露出笑容︰「很好,與我猜測的一樣,你能聽懂人言。那麼我就繼續說了,假如你聽不懂,就把眼楮閉上一會再睜開,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動眨了眨眼楮,老者點頭道︰「很好,好聰明的孩子!我們開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騰兒。我姓孫,叫孫思邈,是一位醫者。你之所以躺在這裡,是因為你病了,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歲了,剛剛能神魂自主,也會開口說話了。你的病會好的,身體也會恢復,但這一段時間還不能亂動,也不能離開這間房子,我們慢慢來好嗎?」

  他果然是孫思邈!一開口就說出了梅溪此時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無話可說又眨了眨眼楮,聽孫思邈繼續講下去。孫思邈說的話不多,只是簡單的說了說梅溪的身體狀況,今後一段時間要注意些什麼等等,大體只是安撫。最後又說道︰「照顧你的那些人,會告訴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歡聽,就像今天一樣眨眨眼,如果不想聽覺得累了,就把眼楮閉上,他們就會住口的。……其實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我估計十天後只要你肺氣稍復,就可以正常說話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勞神費力。」

  到這個時候,梅溪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有些無奈有些絕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有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身份,這是個秘密,對誰也不能說。其實梅溪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以後會怎麼樣不清楚,先把身體養好,再慢慢去瞭解這個世界,決定自己該幹什麼?

  有了這個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孫思邈讓他暫時少說話,那他就乾脆盡量不說話,躺在床上裝傻好了,免得別人把他當怪物。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在孫思邈講完之後,梅溪掙扎著又說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句話︰「尿,撒尿!」

  躺了這麼久,不知不覺腹中有些尿急,他不瞭解「梅振衣」以前是怎麼撒尿的,但現在他總不能尿在褲襠裡,顧不得不好意思把話說了出來。孫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滿意的道︰「好,很好,時辰也和以前一樣准。有什麼事情就這樣說出來,不著急,馬上就有人來幫你淨身。」

  誰來幫他淨身?孫思邈起身出去,房門一響梅溪眼楮一花,進來兩個……小羅莉?沒看錯,就是兩個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這倆丫頭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也戴著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麗,一看就是兩個小美人胚子,梳著鴨頭髻,衣裙很是利索乾淨,袖口也被紮了起來。更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的眉目幾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個紅豆大小的胭脂記,還可以互相分辨。

  她們端著銅盆,木桶,上面還搭著幾條不同的手巾,放下這些之後,其中一個人轉身出去,又拿進來一件--尿壺?梅溪在醫學院待過,當然知道臥床男病人用的尿壺是什麼樣子,看這丫頭手中的東西,比鄉下的老式陶夜壺小些,開口又比醫院用的那種白搪瓷尿壺大,但看形狀就能猜到是幹什麼的。

  梅溪哪見過這種場面?撒個尿還需要兩個美少女伺候?但現在又全身無力起不了床沒有別的辦法,臉紅了覺得十分尷尬,乾脆閉上了眼楮,閉眼之後又忍不住瞇開一條小縫偷眼觀瞧。

  那兩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個問道︰「少爺不是醒了嗎?怎麼還和以前一樣?」

  另一個答道︰「老神仙說了,少爺身體還很弱。可能又睡著了,這時候不要驚擾他,像以前一樣伺候少爺淨身就是了。……你看,少爺的臉色比以前紅潤多了,也有血色了!」

  「謝天謝地,感謝孫老神仙,少爺的病有治了,我們姐妹也有盼頭了。自從柳老爺把我們送到山莊後,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呢!」



第一卷︰養生主 020回、向時燕京街頭乞,王侯府上少年癡


       兩個少女說著話手下不停,似乎已是輕車熟路,走到床前掀起薄被,梅溪就沒穿褲子,掀起長長的貼身小衫小雞雞就露了出來。一名少女一手持壺,一手輕輕扶著梅溪的小雞雞,掀開包皮對準瓷壺開口。另一名少女伸出纖纖玉指點在梅溪恥骨上方小腹處的穴位上,然後稍稍用力按摩四周。

  梅溪就覺得膀胱一緊,不由自主尿道括約肌一鬆,一泡尿就撒了出去,點滴不漏全部被接到瓷壺中。梅溪是又害臊又詫異,剛才這小丫頭用的是指壓點穴的手法,看來是神醫孫思邈教的。原來為了避免他隨意大小便,竟然專門安排人定時指壓點穴,而且還是兩個丫鬟。--腐敗,古代權貴簡直太腐敗了!

  小便完了,兩個丫頭輕輕的摟住梅溪的脖子托住腦袋,給他翻了個身,把衣物解去,用毛巾沾著銅盆裡的溫水為他擦拭身體。她們非常仔細,連腳指縫那樣細小的地方也擦的乾乾淨淨,動作極其輕柔,這熱水裡還泡了東西,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非常舒適,從來就沒有這麼享受過!

  一年前梅溪還是在北京西客站當過乞丐的人,轉眼體會古時王侯富貴,種種感受格外複雜強烈。

  只擦幾下,就要換一條毛巾,僅身體背面就換了七條毛巾,一個丫頭擦,另一個丫頭輕輕托住他的臉,防止他趴著的時候口鼻讓枕頭掩住。擦完背面把梅溪翻過來,銅盆裡的溫水稍涼,立刻出去換了一盆新的,繼續擦身體正面。

  赤身讓兩個小羅莉這麼擺弄,梅溪在暗爽之餘真的很不自在,可小雞雞卻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兩丫頭對少爺的身體再熟悉不過了,這一點變化她們立刻就發現了,紅著臉吃吃笑,一人指著那裡對另一人悄聲道︰「姐姐,看見了嗎?少爺龍興了!」

  那姐姐也面帶羞意小聲道︰「少爺真的是神魂已回,就不知道何時才能成人?」

  梅溪也覺得很丟人,瞇著眼楮向下身瞄去,一眼看見心裡泛起說不出的古怪感覺。自從醒來後一直看見的都是別人,卻沒有留意自己的身體,現在脫了衣服被人擦拭才發現自己是形容瘦小皮包骨頭,瘦弱的不能再瘦弱。聽說「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可這個樣子說七、八歲也正常,發育的十分不好。尤其是小雞雞,哪能談得上什麼龍興,就和半截小拇指差不多,一根毛都沒長,像小茶壺嘴那樣嘟嘟翹著。

  唉!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也太丟人了!梅溪暗自歎息一聲。此時身體已擦拭完畢,再用柔軟的絲棉仔細將全身上下的水汽拭乾,換了一件乾淨的內衫給梅溪穿上,放正身體掩好被子。這時恰好聽見那一聲歎息,兩丫頭嚇了一跳,趕緊站在床前躬身道︰「少爺醒了嗎?是奴婢打擾少爺休息了嗎?」一邊問還一邊睜著烏溜溜的眼珠悄悄抬眼觀瞧。

  梅溪睜開了眼楮,又眨了眨,意思是你們可以說話。--孫思邈這麼吩咐的。

  兩丫頭比較機靈,看見少爺眨眼立刻想起了孫老神仙的吩咐,眉角有紅痣的首先怯生生開口說道︰「我叫谷兒。」她一開口另一個丫頭立刻接道︰「我叫穗兒,我們都是柳老爺送到山莊的下人,專門伺候少爺淨身更衣的。」谷兒又道︰「柳老爺就是少爺的舅舅,我和妹妹倆在少爺身邊已經兩年了……」

  這一對雙胞胎姐妹說話很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語就像在玩接龍遊戲,又似心有靈犀配合的十分默契,聽上去絲毫不亂,梅溪也聽明白了她們是什麼人。

  谷兒與穗兒當然是梅振衣的貼身丫鬟,卻不是他從長安候府帶來的下人,而是他舅舅柳直送的「禮物」。柳直就是梅振衣的母親柳巧娘的哥哥,現任寧國縣倉督不在蕪州城中。這兩個丫鬟是他送到外甥身邊專門伺候淨身更衣的,替換原先年紀已大回鄉養老的老媽子。她們今年十二歲,與梅振衣同庚,已經來了兩年了,照顧少爺那是心靈手巧仔細謹慎,管家張果十分滿意。

  梅溪一邊聽一邊想︰「古人真大方啊,我那個沒見面的便宜舅舅,一出手就送了這麼一對美少女組合,還有拿這個送禮的嗎?」一邊開口道︰「水,喝水!」他真的感覺到渴。

  「唉呀,只顧著說話,忘了少爺淨身更衣後是要喝水的,口渴了嗎?這就去拿,穗兒你看好少爺。」谷兒連忙起身提起桌上的青瓷水著出去,不知從哪裡打了什麼水回來。

  谷兒將梅溪從枕頭上扶起,雙手從後面半抱,就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穗兒也不用杯子,一隻手輕輕托起梅溪的下巴,將壺嘴對著梅溪口中慢慢倒水,而谷兒用手一按梅溪的後心,以特別的手法輕重不一的按摩,梅溪不由自主張口喉間吞嚥,將水喝了下去。谷兒沒有讓他喝多少,只幾口就停了下來,這水很純淨,不冷不熱溫度正好。

  梅溪已經醒了,可以自己喝水,但兩個丫鬟還是這麼喂,他一點勁都不用使。谷兒餵水時用的按摩手法梅溪見過,穿越前在醫院裡給那個患狂躁症的警察餵藥,曲正波教授用的就是這種手法。如果不懂這些,強行撬開嘴往裡灌藥,湯藥可能會流到氣管裡嗆死人的。

  這倆小丫頭伺候撒尿與喝水時用的手法都非常精妙,顯然是受過內行高人的傳授,難怪這個梅振衣從小神魂無主卻能活到現在。這也幸虧是生在大唐遇到了孫思邈,假使生在西方早就死翹翹了,還能等到梅溪來穿越?

  一念及此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兩個丫頭一個在身後半抱著他,另一個在身前小心伺候,她們身上有一股清新的少女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種自然的清純氣息。梅溪在想--究竟是古人早熟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早熟?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還是古人早熟,尤其是女子。

  古時女子多不讀書,往往十五、六歲就嫁人生子了,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從心理年齡看要比現代人成熟的多,因為她們要肩負家庭責任的時間更早。所以古人常道「二八女多嬌」而不是「三八女正熟」。據說武則天十四歲進宮伺候唐太宗,那可是壓著後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規定的幼女底線,推測一下現在的武氏已經是皇后了,不久之後應該當女皇了吧?

  《黃帝內經》上論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指的的是女子從七歲開始逐漸發育;到十四歲之後趨於成熟具備了正常的生育能力,房事方可不傷;而到二十一歲與二十八歲之間,身體的成長達到最佳的巔峰。

  這裡指的是生理意義上的年齡,如果保養得當,可以將巔峰期延長延緩衰老,從養生的角度主張延緩衰老卻並不主張過早的成熟,發育過程中打下的根基非常重要。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將「幼女」的年齡規定為十四歲,與十四歲以下幼女發生關係無論是否對方同意,都定義為非法。這麼界定的根據從哪裡來?其實就是從《黃帝內經》來,與其它國家的立法考慮依據是不太一樣的,但是沒人公開這麼說。

  那麼男子呢?《黃帝內經》上說︰「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什麼意思就不多解釋了,男同胞們自己去理解吧。

  梅溪半靠在谷兒懷中,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這小妮子發育的很不錯,想來那雙胞胎妹妹穗兒也一樣吧?這倆小丫頭從小就這麼伺候自己,將來長大了怎麼辦?據書上說古時候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下場不好的都是打發出去嫁人,如果伺候的好就被少爺收作填房或側室。那麼自己將來也應該把這一對姐妹給收了?舅舅送來這對丫鬟恐怕就是這意思吧?

  她們伺候自己如此親密,將來如果打發出去嫁別人,感覺還真有些……想到這裡梅溪心裡癢癢的、怪怪的。此時突然有些清醒,反問道︰「我在這裡瞎想什麼呢?莫名其妙穿越還不知道將來怎麼樣,先別講那麼遠的事。可憐我穿越前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最健康完美的身體,可現在呢?簡直是弱得不能再弱,一陣風就能吹走。我怎麼這麼倒霉呀?那五石散是白喝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也不知道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能不能養好?」

  他在亂想兩丫頭也在遐想。她們是從小就被柳老爺買回府中的,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一輩子就是柳家的奴僕了。後來柳老爺把她們送到梅小候爺身邊,如此貼身照顧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伺候小候爺一輩子,將來就是小候爺房裡頭的人。可這小候爺是個不通人事的白癡呀,此事在二十一世紀看來不可思議,但在大唐年間,誰說白癡少爺不能娶填房?

  得侍王候,對於谷兒和穗兒來說,本是難得的福份,可這小候爺……她們也時常感歎世事不如意命運難濟,但她們這樣出身卑微的弱女子又怎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徒有感歎而已。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小候爺醒了!將來……將來她們姐妹在梅府的地位肯定不一樣了,而柳家也會無形中成為她們的娘家。想一想心裡就砰砰跳,眼前還是要好好照顧小候爺,他可千萬別有病有災!

  一男兩女胡思亂想,卻很湊巧的都想到一塊去了。此時的梅溪,已經漸漸安下心來,既來之則安之,想太多也沒用,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做梅振衣吧。(從此時起,文章中就叫他梅振衣吧,不必再提舊名梅溪。)

  第二天一覺醒來,卯時正刻,又是谷兒穗兒前來伺候他淨身更衣,更兼排空谷道,這些就不必細述了。隨後沒有吃早飯,而是進來了六個人,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小伙,把瘦弱的梅振衣從床上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搬動他的身體做各種保健運動。這套工作他們已經做了很多年了,每個動作都非常熟練,而且梅振衣感覺這套保健運動設計的異常複雜。

  就拿頭部保健來說吧,就包括揉臉、揉耳、彈耳垂、動眼皮等等,最特別的還有抓頭髮,用手指輕輕把他的頭髮向外拉,頭皮發緊但髮絲不斷,力度掌握的剛剛好。最後還有人托住他的下巴輕輕用力,讓上下牙齒叩擊研磨。

  一套全身運動下來,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節都按摩拉伸到了,梅振衣自己根本沒用力,但全身上下都已經微微出汗。又一次淨身擦汗換了衣衫,然後才吃早飯。

  做全身保健的時候,通過說話梅振衣才知道這六個人是誰。他們都是從長安候府來的原班家人,到蕪州已經快七年了,現在最大的二十八歲,最小的二十二歲。這些人都是梅府從小買來的奴僕,原先連姓名都沒有,到府上自然姓梅,根據排行叫作︰梅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這六人同到梅府自幼一起長大,又同到蕪州伺候小候爺,就算不是親兄弟也比親兄弟還要親。

  閒話少敘,梅少爺醒來後山莊上下精神抖擻小心伺候,老神仙孫思邈專門有別院居住,安排梅振衣的一切調養事宜。孫思邈暫時沒有再用針藥,而是改變了梅振衣的飲食,用食療調養。以前的梅振衣只能用非常稀軟的流食,現在情況變了自己學會細嚼慢咽,可以稍用羹蘼。

  孫思邈往往根據氣節提前開出梅振衣每天的食譜,山莊上下按照要求制備整齊,每天的講究都不太一樣。比如冬至這一天,中午是當歸蘿蔔小羊羹,晚餐是蟲草鶩鴨湯,十幾天以前食譜就已經定好了。對於懂真正醫道的人來說,不僅要會開藥方,而且要會開菜譜,一飲一啄皆合天道循環。

  梅振衣的身體活動能力一天一天的恢復,到了七天後已經能正常開口說話,只是中氣不足感覺仍然十分虛弱,話說多了就止不住要喘。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發育不良兼骨質酥松加嚴重的營養不良,要想恢復成正常人那樣不是那麼容易的,孫思邈的預計最少也要用一年。



第一卷︰養生主 021回、靜知全形神以遇,游刃無厚入有間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習武的人,內外家功夫都相當不錯,尤其內家功夫已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經想過重新修煉內養功夫,但以前所學的打坐和站樁現在都沒法練,他連坐在那裡超過半個時辰身體都受不了,更別提運轉內勁了--換了身體,他的一身功夫也沒了。

  這怎麼辦呢?什麼時候才能重新練功強身呢?明明腦海裡有一身絕技,卻半點施展不得。他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孫思邈卻主動來找了,教了他一套臥床不動,在身體虛弱時也能修習的內養功夫,而且比曾經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奧精妙!孫思邈只擔心梅振衣根本聽不懂,盡量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傳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學會了。

  那是梅振衣醒來七日後的晚間,淨身更衣已畢正準備休息,孫思邈走了進來。梅振衣趕緊掙扎著抬起上身行禮,對於這位老人家,他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極。孫思邈擺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你躺好,我有話跟你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聰明,那麼你躺在這裡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難受得多,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覺虛弱,什麼也幹不了,太無聊了。」

  孫思邈笑了︰「小小年紀就知無聊二字,這樣吧,我教你一個不無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點頭︰「好啊好啊,多謝老神仙。」

  孫思邈揭開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隻手,點住中指尖道︰「此處叫中沖」,又點手心道,「此處叫勞宮。……」他每說一個地方指尖就擦著梅振衣的身體移動,一路虛點,走的就是手厥陰心包經的線路。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柔和的內勁,所過之處皮肉筋骨都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血脈俱通十分舒適。原來他是以指巡經,運轉內勁以補益之法一路點了下來,是世間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陰心包經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穴收指,孫思邈問道︰「孩子,感覺舒服嗎?」

  這不是心包經按摩嗎?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這些的,開口就會露了破綻乾脆不要說太多。他像個孩子似的點頭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麼?」

  孫思邈和顏悅色道︰「很簡單的,就是要你記住我剛才都做了什麼。……來,我們從頭開始,這裡的穴位叫什麼?」孫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沖」梅振衣答道。

  孫思邈滿意的點頭︰「好記性,那這是哪裡?」他又指向下一處穴位。

  「勞宮、大陵、內關、 門、曲澤、天泉……膻中。」隨著孫思邈的手指移動,梅振衣答的絲毫不差。

  孫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過了片刻才驚歎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質!想當年我七歲被稱聖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驚,他的表現確實有點異常,於是裝著不解的問道︰「有什麼奇怪的嗎?我已經十二歲了,七歲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呢。」

  孫思邈多少是誤會了,他認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資超絕的神童。但是對於梅振衣來說,不過是在溫習大學裡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課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學中醫的,這些都是基礎知識。孫思邈雖然感到驚訝,卻並不以為神異,自古就有許多白癡在某些方面表現的又像個天才,尤其是記憶和運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來有如此特異天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孫思邈來了興致,又從頭問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絲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記住了,而孫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興致更高,又點期門穴換了足厥陰肝經一路下去,一邊點一邊說穴位名稱,他只說了一遍,等到再問梅振衣時,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這一試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經全部問完,別忘了孫思邈一直在用補益之法巡經點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內勁元氣的,到此時已經是額間微汗,銀髮間也冒出了絲絲白氣。梅振衣覺得身體輕快多了,自從醒來之後感覺就沒有這麼好過,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趕緊歇一歇吧。」

  孫思邈點頭︰「好孩子,我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讓我驚喜。」他坐於床前微微閉目調息,心中卻有些許激動。他今天來是想教梅振衣內養功夫的,也沒指望他立刻就能學會,只想試探試探這孩子到底能學多少,根據資質以後再慢慢教。沒想到十二正經巡行只說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記住了,這麼好的天資舉世罕見!

  這一刻,孫思邈已經動了收徒之念。他對梅振衣的感情是複雜的,從小治不好這孩子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這麼多年終於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發現這孩子天資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純的渾金璞玉。孫思邈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九歲了,留下大大小小門生弟子無數,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繼承他的平生所學,見到這孩子,怎能不動念頭?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這個念頭,一定會感歎一聲︰「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好好學習很重要啊!有什麼好處,穿越後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孫思邈也不再著急了,接下來的七經八脈乾脆沒講,也沒提什麼收徒的事,片刻之後睜眼問道︰「你現在感覺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麼希不希望將來每天都有如此感覺?」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當然想了,可是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總勞動老神仙,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他可一點不笨,孫思邈來了這麼一出,肯定不是僅僅給他做經絡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給他。

  孫思邈呵呵笑道︰「我還沒說,你已經問出來了,是的,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經脈,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樣的感覺,功夫就算練成了。」同時心中暗道︰「這孩子資質超凡,悟性也很不錯啊?」

  這天夜裡,孫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動的內養功夫。其心法不複雜,首先是凝神入靜,到感覺極靜極清晰之時,可以清晰的體會到身體四肢。靜坐入門的心法有很多種,後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學的是「靜而知身」。待靜而知身之後,另有養氣之法,氣機鼓動之後,則移經變氣化為內勁振摩經絡,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周天巡行。

  總之此內養法門分三步,其一是靜而知身,其二是氣機鼓動,其三是移經變氣。天資再好的人,修煉內養功夫時,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聽一遍就記住十二正經周天巡行,但他就算聽完了孫思邈所講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經變氣的境界,還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證。但是有一點孫思邈沒想到,梅振衣早就是個內行,得傳心法是一點就透,當時心中一片瞭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歎︰「想當初沒穿越時,我如果早學這套功夫,何至於再用五石散?藥王所傳看似簡單,實則不凡啊!」他現在的情況最適合學這套功夫,身體非常弱幾乎不能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很正常,沒有病,只是筋骨不強、氣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歲的人,七、八的歲的身體,卻有年滿二十已達五氣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學了這一套內養功夫之後,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運動也就停了下來,為了讓少爺在夜間清修,菁蕪山莊也不再打更報時。其效果甚至超出孫思邈的預測,梅振衣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孫思邈覺得他已經可以走出房門了。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聽說小候爺醒了,紛紛上門探望,管家張果按照孫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爺身體虛弱不便見客為由,擋駕不讓見。比如蕪州刺史蔣華帶著司馬與長史提著禮物登門,雖然沒有見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張管家的熱情接待,留言慰問而去。他們本來就是沖梅孝朗的面子來的,見不見到那位白癡小候爺無所謂。

  這段時間梅振衣只見過一個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來歲面貌和藹的男子。柳老爺來來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蕪山莊上上下下五十幾口人都打了厚賞,一般的下人五貫,貼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貫,而管家張果與谷兒、穗兒三人是二十貫,同時還賞賜給谷兒、穗兒不少女兒家的物品。

  當時天下承平萬民安居,斗米五錢而已,一貫就是一千錢,這些人都跟著梅振衣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是興高采烈。賞賜還不止這些呢,小候爺醒來的消息已經報到長安候府了,回信的人應該快到了吧,屆時肯定還有厚賞。小候爺一醒大家時來運轉--人人都在心裡這麼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這天趕到菁蕪山莊的,不知為何比預料的時間晚了好幾天。他本是候爺派來保護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卻差點連累梅振衣送了命,山莊上下也跟著驚心一場。

  ……

  冬至那日是一個大晴天,艷陽暖照,句水河畔無風。就在兩天前,孫思邈已經告訴張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們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與身體不適者需要到山莊外迴避。此時的梅振衣已經行動如常,但還不能做劇烈運動。

  這天午飯後,孫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對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陽生,而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可以出門去曬曬太陽了。不必走太遠,到句水河邊看看山野風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爺出門,梅振衣第一次出門排場不小,除了管家與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兒、穗兒也捧著漆盒與手爐隨時伺候著。出門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輦,也就是一把帶著抬槓的椅子上面還有傘蓋,梅大梅二扛著走。管家在前面領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後面跟著,谷兒穗兒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視劇中的惡霸少爺出場往往都是這種排場,自己像惡少嗎?當然不像!既然不是惡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輦上不禁啞然而笑。一旁的谷兒也笑道︰「少爺終於能出門了,天光開闊,心情也大為開朗了。」穗兒接口道︰「那是當然,天天在屋子裡悶也悶壞了,就應該出來走走,你看少爺笑的多開心啊。」

  出了山莊向左,不遠就是句水河邊,下了步輦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登上河堤。只見陽光下水流清冽緩緩北去,河灘上水草豐盛多已枯黃,但江南天暖還能見點點常綠之色,不時有白鷺飛來,棲於淺草之間漫步,姿態甚是悠閒。這是唐代呀,生態環境保持的好,絕對純淨無污染。梅振衣立足於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覺得神清氣爽,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管家張果一聲斷喝︰「東方有劍氣與妖氣,保護少爺!」隨著話音站在河堤下的張果縱身展臂,凌空而起像一隻大鳥般從梅振衣的頭頂上掠了過去,穩穩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側。與此同時梅氏兄弟六人也縱身跳到梅振衣身邊,形成一個包圍圈把他與兩個丫鬟護在當中,每人都從腰間抽出一根烏溜溜的短棍。

  這突然的變故讓梅振衣大吃一驚,只見張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無風自動鼓蕩不已,雙手張開如虛抱狀守住方位,保養的很紅潤的十根手指突然間變得如枯枝一般,指甲還閃著寒光。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32 AM

第一卷︰養生主 022上、古樹成精張果老,山人疑是呂洞賓


       「高手,絕對是高手啊!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梅振衣愕然驚歎。管家張果,是梅振衣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孫思邈之外感覺最親近的人,有一個特別的原因,因為張果長的很像梅太公。具體是怎麼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沒法問,總不能去問張果一千多年後的事情。而此時張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發現他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這麼緊張幹什麼?什麼來襲?劍氣還有妖氣?不會聽錯吧,張果說的竟然是--妖氣!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就在梅振衣驚疑間,對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霧氣直撲而來,霧氣後面有一道金光激射。

  張果身形未動一揮衣袖,平地飛沙走石向灰霧捲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霧中看見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後的金光也追到了,只聽對岸一聲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擊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張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懷疑自己出現幻覺看錯了。剛才分明看見天上是一個人,而現在河灘上竟然趴著只一尺多長的大蠍子,被一柄寶劍釘在地上,劍身還在嗡嗡鳴響。梅振衣揉著眼楮張嘴吸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金光落地,對岸河堤上也閃出一個人,凌空踏步一躍就過了句水河,剛剛落地還沒有說話,就聽張果驚呼道︰「梅毅,怎麼是你?」

  此人正是長安來的梅府家將梅毅,論年紀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出頭,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壯碩五官稜角分明,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他聽見張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禮道︰「原來是菁蕪山莊的張總管,我奉候爺之命趕來蕪州,路上被妖孽糾纏,不想在這裡遇到了你。……後面那位是?」梅毅早年曾在蕪州待過一段時間,是認識張果的。

  張果連忙道︰「那就是大少爺,還不快來見禮?……你可嚇壞我了,少爺體弱,若受驚擾怎生擔待得起?」

  梅振衣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鼻端只聞見一絲淡淡的腥氣,覺得有些噁心眼前發花頭也發暈,腳下一軟就要摔倒。谷兒穗兒同聲驚呼連忙伸手攙扶,此時身後有人說道︰「妖霧有襲人之毒,騰兒體弱不受,快送他回山莊。」是孫思邈的聲音。

  梅振衣也夠倒霉的,那妖蠍散出的灰霧被張果施法擋開,飄散到後面已經極淡,梅氏六兄弟沒事,谷兒和穗兒兩個小丫頭也沒事,偏偏他這位大少爺,平生第一次出門就被放倒了,誰叫他既敏感又體弱呢?好在沒什麼大礙,有孫思邈這樣的神醫在,回到山莊簡單調理也就沒事了。但山莊上下見少爺面色發黑被抬著回來,個個嚇的心驚肉跳。

  梅振衣醒來的時候,管家張果、家將梅毅、貼身丫鬟谷兒、穗兒,還有孫思邈的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都圍在床前,大多一臉焦急擔憂之色。孫思邈救治之後就離開了,只叫兩個童子看著,他心中有數料定梅振衣無事,但其它人可沒有孫老神仙那麼從容。

  梅振衣一睜開眼楮,谷兒、穗兒就齊聲輕呼道︰「少爺醒了,少爺,感覺怎麼樣?若有什麼不舒服,就再去請孫仙人!」

  床前的張果也道︰「少爺,你可嚇壞老奴了,倘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山莊上下都沒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單膝點地道︰「我是長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爺之命來蕪州保護少爺,路上遇妖人糾纏,不得不出手誅殺,不想驚擾了少爺,請您責罰。」

  這些人幾乎同時開口,聽起來夠亂的,梅振衣咳嗽一聲,掙扎著要坐起來,谷兒穗兒連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揮手,眾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著梅毅眼神有些發直,楞楞的開口道︰「你們先別說話,我有事情要問,你叫梅毅是吧?我聽過你的名字,現在有兩個問題,仔細回答我--世上怎麼會有妖怪?你怎麼一步就能飛過河?」

  他確實很迷惑,同時也很震驚,穿越之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靈異事件,但那些經歷都飄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看見一個人騰空而起又被飛劍斬殺,落地化為一隻大蠍子,眼前的梅府家將,飛劍斬妖,一步過河,比武俠小說裡的描寫還要傳奇,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劍仙,他如何能不詫異?

  眾人聽見他的話,卻有些沒反應過來,就像聽見了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這類的白癡問題。對於這些人來說,這種事情早已視為理所當然。

  但是換一個角度去想,這種問題一點也不白癡,人為什麼要吃飯狗為什麼要叫?習以為常的東西人們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簡單的常識而已,感覺麻木之後也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剛懂事的小孩常常會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但大人們大多已經不會再去想這些問題。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沒有妖精橫行,大街上也看不見御劍飛仙,當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個純淨的嬰兒,遇到未見過的不解之事,自然要開口發問。還是管家張果最先反應過來,向梅毅解釋道︰「小少爺十二年渾渾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莊大門,對世間事多有不知,有此疑問也不奇怪。」

  梅振衣轉頭一指張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講給我聽吧。」

  張果連忙答道︰「少爺以前沒有問起過,所以下人們也沒有多講。這世間生靈不僅僅有人,草木禽獸有生者若獲機緣,或可知我通靈。……」

  梅振衣打斷了他的話,插問道︰「何謂『知我通靈』?」

  張果皺了皺眉頭,思索著答道︰「能獨全其身,世世繁衍者,為眾生。眾生於蒙昧中忽然知我為何物,如夢初醒而思求變,可謂通靈。」

  這番話就算一個正常人也未必能聽懂,谷兒、穗兒這兩個小丫頭就聽得只眨眼,梅振衣微微皺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別管我,接著說。」

  張果接著說道︰「通靈則可修行,修行有成則可化形,於是成妖成怪成精成靈,稱謂不同而已,或居於山野潛修,或混跡於人間。」

  梅振衣又問︰「我聽明白了一點點,那些妖精,為什麼要變成人的樣子呢?」

  這個問題看來比較難答,張果沉吟著邊想邊說︰「人為萬物之靈,爐鼎獨具養生之全形,氣血經絡與天數循環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間萬象繁華,修行之道隱含其中,更見歷代聖賢大道傳承,為眾生中獨有,故混跡人間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點頭自言自語︰「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們身邊,你們都是知道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知聽懂了多少。

  張果面色有點苦猶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靈修行有成,化為人形混跡紅塵,往往與常人無異,凡人不知也不必盡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為禍,自當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講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這麼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來誰是妖怪。

  梅振衣轉頭看著梅毅又問︰「原來是這麼回事,知道世間有妖怪,又分不清誰是妖怪?那你呢,怎麼和妖怪打起來的?是不是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為惡,我又管什麼閒事?我在途中遇到一夥妖物,見我單人單騎,圖謀我所佩的寶劍,於野外攔路劫殺。……我的馬被妖物所噬,拔劍斬妖,今日所見那妖物是最後一個,斬盡之後才敢來菁蕪山莊,所以路上耽誤了。……當時我只是追擊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蕪州南郊而走,恰好衝撞了少爺您。」

  原來事情是這樣,梅毅匹馬南來,途中遇到一夥妖怪,事情就壞在裴玉娥贈送給他的那柄寶劍上,此劍在人世間也是一件珍貴的法器,妖怪對這種東西是最感興趣的,這伙妖怪的頭子起了貪奪之念。它出手奪劍,梅毅哪能答應,當場拔劍反擊,格殺了幾妖其餘的逃去。

  梅毅本來是到蕪州保護少爺的,他的心思縝密,既然在途中和這伙妖怪結仇,就不便立刻趕往菁蕪山莊了,否則把仇家引去反而會給少爺帶來危險。於是提劍追殺,將這伙妖怪全部趕盡殺絕,那蠍子精是最後一個,至於衝撞梅振衣純粹是意外。

  梅毅說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語道︰「原來是攔路搶劫的強盜,妖怪有做強盜的,人也有做強盜的,樣子長的也相同,看來都差不多呀。」

  張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爺明見,確實是這麼回事。……其實也不必擔心,妖物修行有成通靈化形甚為艱難,混跡人間者極少,不是很容易遇見的。」

  梅毅聞言搖頭道︰「張管家此話也不盡然,妖怪混跡紅塵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為禍凡人難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只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張果連連點頭︰「對對對,梅毅的話說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卻看著張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搖頭道︰「張管家何故謙虛呢,剛才少爺的問話,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機大道,我自問是答不上來的,恐怕也不是張管家您自悟的吧?」



第一卷︰養生主 022下、古樹成精張果老,山人疑是呂洞賓


        張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頭答道︰「梅毅壯士猜得不錯,這番道理並非張果之言,我早年跟隨柳公時,曾遇仙人開壇講法,那些都是聽仙人說的。」

  梅振衣剛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剛剛解釋完妖精的事,怎麼又冒出來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間,本以為自己一點點在適應這個時代,與歷史書上所說的並無二致,今天的所見所聞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顛覆--這似乎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腦中飛速的思考口中又問︰「仙人?原來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傳說而是眾人親眼所見?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麼人?」

  梅毅︰「那是當然,孫真人不就在府上嗎,少爺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沒有冒犯孫老神仙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張果連忙解釋道︰「這也不是什麼奇事,妖物通靈修行,人間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騰雲駕霧、或呼風喚雨、或長生不老、或天外逍遙,當出神入化之後,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間稱為仙人,就算未必達到真仙果位,對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稱。」

  他的回答也解釋了梅振衣心中的一個疑問,原來府中下人稱孫思邈為老神仙並不是沒有原因,孫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聲名很大,按習慣都尊稱他為孫仙人,又由於他的年紀很大了,所以又敬稱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問道︰「那你呢,我見你飛劍斬妖,凌空過河,就是御劍飛仙嗎?」

  梅毅連忙擺手道︰「我自幼習武,早年跟隨吳王杜伏威,學得御劍術,不過小有所成而已,天資所限,無論如何也無法脫胎換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御劍飛仙,是有的嘍?」無意中聽見「脫胎換骨」四個字又喚起了曾經的記憶,曲正波曾經講過醫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為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

  梅毅點頭︰「那是當然,想當年吳王在陣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御劍飛仙,我與眾親兵拚死抵擋,傷亡慘重這才抵住,自今胸前猶留有傷痕。」

  梅振衣歎道︰「你真是好功夫啊,連劍仙都能擋得住。」

  梅毅︰「世人所謂御劍飛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御器飛天的高人而已,我雖無此境界,但也可一戰。」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問︰「我今天親眼見你一步騰空就過了句水河,這還不算會飛嗎?」

  梅毅︰「那是騰空提縱的御形之術而已,高不過三、四丈,遠不過十數丈,不敢稱飛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廣,也不能憑空而渡。」

  那邊張果道︰「梅毅謙虛了,你的御劍之術已至巔峰,就算修行未到飛天之境,立地與人動手也不懼這世上劍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這份眼光不錯,就是太誇獎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來,梅毅言語之中似乎對管家張果有點看法,擺了擺手道︰「毅叔叔劍術高超,我是親眼所見的,原來世上還真有神仙,那麼有菩薩嗎?」

  「有啊有啊,我們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呢!」身旁的谷兒說話了。

  「你說什麼?我家?既養仙人又供菩薩,在哪呢,長安嗎?」梅振衣又吃了一驚。

  穗兒道︰「不在長安,就在蕪州啊,齊雲峰上齊雲觀,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蕪城梅家供奉的嗎?……哦,少爺你還不知道。」

  兩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梅振衣這才聽明白。大約在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曾經在蕪州敬亭山上顯聖。後來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也就是觀音菩薩顯聖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觀自在菩薩。前文說過,柳巧娘的嫁妝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與遠郊青漪湖畔的齊雲峰後來都成了梅家的產業。

  就在幾年前,來了一位道士自稱姓呂,號純陽子,自稱能呼風喚雨吞雲吐霧,蕪州鄉民敬為仙人。蕪州最大的豪門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爺自幼白癡在菁蕪山莊休養,就跑上門來打秋風。說什麼南魯侯福威太甚,子孫也是非常之人,只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壽雙至。他看中了齊雲峰的風水,要在此立觀造福一方,同時也為梅家小侯爺祈福消災等等。

  張果做不了主,報到長安侯府,梅孝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吩咐菁蕪山莊出錢出地,在齊雲峰的絕崖一側建造了齊雲觀,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齊雲觀雖然是梅家出錢出地造的,觀主卻是呂仙人,一切等於是他的私產。如今翠亭庵與齊雲觀都是在梅家的地盤上開的場子,菁蕪山莊每年供奉燈火香油錢各百兩白銀,所以谷兒說梅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

  姓呂號純陽子?梅振衣心念一動,這人不就是呂祖呂洞賓嗎?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這裡又突然看了一眼張果,八仙中的張果老不就叫這個名字嗎?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張果老?有菩薩跑到山上公開顯靈,呂洞賓是自家供養的神仙,張果老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裡貓著呢?暈!徹底暈了!

  梅振衣的腦袋有點迷糊,不知是餘毒未淨還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麼多事,閉上眼楮揉了揉太陽穴。一直沒說話的藥童曲振名趕緊道︰「梅少爺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我看他睏倦了。」

  張果一揮手,讓眾人暫退,留谷兒、穗兒伺候少爺休息,梅毅卻道︰「你們暫且都退下吧,侯爺有密信,讓我一見面就私下轉告給少爺。……放心,我不會耽誤少爺休息的。」

  一聽他有侯爺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說什麼,連谷兒穗兒都一起退下了,房間裡只剩剛見面的主僕兩人。梅振衣靠在枕頭上道︰「毅叔叔,這裡沒有旁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是我父親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這一句話說的梅毅神色一震,單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聰慧,侯爺沒有密信,是我有話要說。……你怎麼叫我叔叔,折殺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長安侯府接信時還不清楚這邊的情況,一個剛剛醒來的白癡還是白癡,跟這樣的孩子交代什麼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給管家,我那位還沒見面的侯爺父親不會這麼糊塗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長,又跟隨我父效力多年,此時不遠萬里到蕪州來照顧我,我理應稱你一聲叔叔,就不要客氣了。……不要跪著,坐到床邊說話,也聽得清楚些。」

  梅毅聞言站起身來,卻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床邊低首道︰「我見少爺言談舉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聰慧,也就放心了,否則此事還不知道向誰請示。……我不敢隱瞞,今日河邊發現那管家張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發現了,他是有修為的高人,你是剛剛知道嗎?難道以前不認識他?」

  梅毅低聲道︰「我四十年前就認識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卻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面見他出手施法,還真的察覺不出。這個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來修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說什麼,張果是妖精?」

  梅毅點頭很認真的道︰「是的,絕不會錯,今天他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識破,我沒必要騙少主人。……本來我是不會說的,只想密報長安侯府,可今日見少主人你雖然年幼卻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稟報,你看此事要如何處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來的時候,是怎麼交代的?」他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剛剛聽了那麼多匪夷所思之事,現在聽說張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別驚訝,怎麼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癢那種感覺。

  梅毅︰「侯爺交代要保證少爺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聽管家張果的吩咐,而現在恰恰事關張果本人,妖物混跡人間本也沒什麼,但偏是菁蕪山莊的管家,負責少爺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閉目沉思片刻︰「原來是這樣啊,既然我父親都這麼信任他,足見他沒有什麼害人之心,否則的話,我還能平平安安這麼多年嗎?我一人遠在蕪州不都是他在照顧嗎?不論他是什麼人,也是對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爺說的也有道理,那應該怎麼辦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辦,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裡,直接告訴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麼說?如果他承認了,就讓他來見我,我自有話交代,此事暫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現在就去嗎?」

  梅振衣︰「別急,我還事呢!今天你們提到了妖怪精靈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內情我還想仔細請教。」

  梅毅苦笑︰「少爺,您這是聰明還是糊塗呢?府上有孫真人在,又何必問我一介武夫?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問孫老神仙就是了,侯爺也吩咐你要趁此機會多多請教。」

  梅振衣點頭︰「也對也對,有空我自去問老神仙,你去找張管家吧。」



第一卷︰養生主 023回、天與其人生有限,修而知之道無涯


        梅毅出門去找張果,而這位張管家正在院門外候著,見梅毅出來迎上前去問道︰「少爺休息了嗎?」

  梅毅道︰「少爺很好,已經休息了,張管家,我有事找你,請隨我來。」

  張果見他語氣鄭重,沒說什麼隨他去了,出了菁蕪山莊又來到句水河邊,見四下無人,梅毅轉身道︰「張果,你我結識已經有四十年了吧?」

  張果答道︰「是啊,當時你還年幼,如今強健鼎盛,而我已經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跡而已,若論年紀,恐怕比孫老神仙還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屬。」

  這一句話就像平地驚雷,張果連退幾步,躬身道︰「原來你識破了,我今生確實是烏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過是人世間的托身之計。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謝,後來隨巧娘入梅家,為菁蕪山莊總管,得此山水靈秀之地修身。這幾年照顧小候爺一直盡心盡力,並無一絲過失,希望梅將軍明察!」

  梅毅見張果承認的這麼痛快,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麼,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頭道︰「你不必驚慌,少爺也說你對他有恩,要我莫為難你。其實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護少爺,又怎會露了行藏?這些我心中都有數。……就是少爺命我來問你的,你既然不隱瞞身份,那就去見少爺吧,他有話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蕪山莊後花園中一處獨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後有一棵枝幹虯結的老烏梅樹。院門朝南,東西兩廂各有兩間偏房,正廂是三間房,中廳本是待客之處,梅振衣無客可待這裡放的是平時日用之物,谷兒、穗兒兩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隨時照顧,而梅振衣住在東房。

  張果去找梅振衣,谷兒、穗兒在中廳守護,看見他道︰「少爺已經睡下了,管家有事嗎?」

  張果︰「我有事要找少爺稟報,睡下也無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來。」說完話走進了東房,此時梅毅也邁步進了院門,卻站在廳外沒有進來。

  梅振衣確實有些倦了,梅毅走後他只想閉目稍歇片刻,不料卻睡了過去,等他朦朦朧朧睜開眼楮時,看見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張果。他揉了揉眼楮起身道︰「原來是張老,我讓梅毅叫你來,自己卻睡著了,等了很長時間吧?」

  張果連忙上前扶他,並將靠枕墊於肩後,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卻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今日被梅毅點破,請責罰欺瞞之過,無論少爺想如何處置,或是逐出菁蕪山莊,老奴也無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這話說的,您有功無過,好端端的責罰你什麼,我還要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擔憂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會被梅毅看破?……叫你來只是想問你,你的身份是想公開呢還是繼續保密下去?」

  張果鬆了一口氣,以央求的語氣道︰「本不想被視為異類,否則也不必隱瞞身份,既然被少爺看破,那少爺您說了算。」

  梅振衣︰「既然這樣,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曉,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說出去。……往後您仍然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這裡的一切還是你做主,與以前沒什麼兩樣,我年幼體弱,還要煩勞您老多照顧。」

  他這麼處置倒也正常,張果本身並沒有犯什麼錯。他長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剛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發現梅太公是個老妖精,自己該怎麼辦?」想來想去答案是--不怎麼辦,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爺,那麼管家張果照此辦理。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是千奇百怪,那就見怪不怪吧。

  張果聞言卻是大為感動,當場點膝於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寬容張果,往後但有吩咐,必盡全力!」

  梅振衣連忙俯身去扶︰「張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來帶著我父的書信,山莊上下都有厚賞,你自去庫房支取,分於眾人吧,也算我向諸位致謝了。今日之事,往後就不必提了。」

  張果領命而去,在門外見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語述說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著東房的窗戶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為少爺醒來必定心智未開,一見面卻是如此聰慧的孩子,看來老天爺並非完全不公,給了他十二年荒蕪歲月,又給了他醒來時少年老成天資。此事處理的很妥帖,隱然已懂懷柔御人之道,這孩子真是個異數,如果能好生調教,將來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無知又遠在數千里之外,菁蕪山莊大小事宜都由張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經過這件事,張果、梅毅遇事都要請示少爺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紀,已經成了菁蕪山莊真正說話算數的少主人。

  這天晚飯後,谷兒、穗兒又要為梅振衣淨身更衣,梅振衣擺手道︰「不必了,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往後這沐浴淨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來就行。」

  倆丫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大少爺不高興了,面帶驚慌之色伏地道︰「少爺,如果奴婢們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好,您儘管明言,求你不要趕我們出去。」

  梅振衣看著她倆嚇壞了的樣子,溫言道︰「誰說要趕你們出去了?」

  「那少爺為什麼不要我們姐妹伺候呢?是什麼地方伺候的不好嗎?少爺為什麼要換人?」兩個丫鬟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來。

  梅振衣暗歎一口氣,柔聲道︰「不是不讓你們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們做其它的,我一樣很滿意。」

  「你說什麼?自己來?」兩個小姑娘一起抬頭,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們為什麼驚訝,穿越前在北京的時候,就聽說舊時八旗的遺老遺少,很多人至死都不會自己穿衣服,早上起來需要保姆伺候。現代人聽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過去的貴族豪門子弟就是這麼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圍著伺候,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淨身這些事都讓兩個少女動手,梅振衣還是覺得彆扭,既然現在行動如常了,把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現在那小身子骨,實在也不是很對得起觀眾,影響形象啊。

  想到這裡梅振衣笑道︰「不必驚慌,我對你們很滿意,只是孫老神仙說我積年體弱,要想盡早恢復,日常之事要四體多勤,這樣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嗎?」同時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個衣服、撒個尿,還要對兩個小丫鬟撒謊,把孫思邈都扯進來了。」

  谷兒、穗兒聽說是孫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出去準備沐浴湯桶去了。梅振衣有專門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廂房,雕紋花崗石鋪地既防滑又整潔美觀,屋角還有專門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個大木桶,桶中有木幾,多大的胖子也夠坐在裡面舒舒服服的泡澡,專門燒熱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個小門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隨時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葉燻煮,有淡淡的藥香氣息,雖然沒有現代那種肥皂,浸泡沐浴之後也覺得非常舒適淨爽。

  說是不要下人伺候,燒水、添水、淨掃浴室等等還是下人來幹,梅振衣不過是自己脫衣服進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來而已。沐浴更衣已畢,谷兒、穗兒問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搖頭道︰「時間還早,我想去拜訪孫老神仙,他住在山莊何處?」

  這時院子裡有人說話︰「少爺想見孫老仙人,派人去請便是,何必趁夜親自拜訪?」抬頭一看是梅毅,他到山莊後就住在小院的西廂房,以便貼身保護少爺,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兩人一班輪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聽見聲音也都出來了。

  梅振衣擺手道︰「先前有事請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沒有辦法,我現在又不是不能動,哪有讓他來見我這個晚輩的道理?……你們就不必驚動了,谷兒,你領我去,穗兒,你留下來掌燈鋪床。」

  孫思邈的身份可不低,雖自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候。管家張果沒敢讓他住待客的廂房,而是請他住在山莊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卻沒有入住莊主的臥室,在正房旁邊的書房中住著,兩個小童子住在院側的耳房中。菁蕪山莊的規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規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後花園別院,本應該是接待尊貴的女眷的地方,現在讓大少爺用來養病了。

  大戶人家的書房不是推門直進的,有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後面還連接著一間可以休息的臥室,臥室與前廳之間擺放書案和格架的廳堂才是真正的書房。曲振名正在前廳候著,見梅振衣來訪趕緊通報一聲請他進去。

  孫思邈沒有睡,正在燈下讀書,見他進來釋卷道︰「騰兒,這麼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嗎?為什麼要自己過來?」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禮道︰「老神醫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針治癒我的失魂症,對騰兒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勞煩您老人家親往探視,今日既能行動,再也不敢失禮。」

  孫思邈看著他眼神很是歡喜,撚鬚微笑道︰「應該還沒人來得及教你這些,你自己就明白禮數,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

  他說的也對呀,梅振衣的表現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個剛醒來不久的白癡,看來自己還是太露痕跡了。想到這裡梅振衣也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無知,一朝醒來就覺得應當如此,老先生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思邈︰「其實也不必詫異,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學而知之,我想你就屬那生而知之。但切記,生而知之有限,學而知之無涯。」

  有意思,梅振衣還在想著怎麼掩飾,不料孔聖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這種情況給解釋了。他此時還不知道,孫思邈正是看中了他這種天資,心裡動了收為衣缽傳人之念,只是暫時不想說破而已。其實在世高人傳衣缽,往往是師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師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著喊著想拜師也沒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對道︰「您指點的對,學而知之無涯。家父也來信說,在您老人家面前時時恭謹,要多多聆聽教誨。」

  孫思邈微笑著伸手,梅振衣現在的個子不高,還不到谷兒的下巴,站在那裡孫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頭頂,掌中有一股溫和的熱力傳來,掃幹了他頭髮上的水氣,一邊說道︰「好孩子,以後有什麼事想問我,儘管來。……但是像今夜這樣沐浴之後披濕發出門,對你的身體不好,究竟有何事呀?……來,坐下說話吧。」

  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孫思邈身邊,谷兒獻上茶,一老一小這才談起正經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與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麼不同?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到底是什麼來歷,怎會公然到處亂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麼回事?他們修的都是什麼?這個話題談起來可就複雜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34 AM

第一卷︰養生主 024回、貪倚三山齊雲坐,杯觴欲取一湖酌


       遠古洪荒之事無史可記,待到有伏羲與女媧出,畫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間大倫,萬物之靈開枝散葉。這些是最早的傳說,伏羲又稱青帝。後來炎帝神農氏與黃帝軒轅氏爭天下,黃帝勝,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稱炎黃子孫。黃帝子孫享國日久,傳承至秦。秦末布衣漢高祖劉邦得天下,其來歷不可考,遠古譜系傳承方止。

  人類自洪荒而出,猶如自混沌入清明,故聖人俯仰天地萬物,各悟玄機而立道統。當時情況與後代人因傳治學頗有不同,因為前人無學可授、無道可傳,聖人所開悟皆從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機根本歷傳不衰。過於久遠的細節之事,孫思邈也不能盡知。

  世上不僅有人,還有眾生。人間有修行之道,眾生也可能修行,於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靈。所謂修行,修於行止而證本源,悟大道求超脫。由於人間道統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門各派源流錯雜。

  孫思邈講了醫家修身之道,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境界,與曲正波所述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不是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的修身法門。孫思邈本人也是個煉丹的道士,也講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講究。

  道家奉老子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為長生久視,求得道飛昇。雖然法門次第各異,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練形退病達五氣朝元方入門徑;易筋洗髓鍛煉爐鼎,破妄不迷洗煉心性;其後達到身心內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稱大成真人;勘破玄關脫胎換骨宛如新生,可有飛天之趣大獲自由;待陽神出現,不受爐鼎形骸所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間修行境界到此為止。

  世人談飛昇,有兩種含義,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飛天之能,凡人稱為飛仙,那是溢美之詞。真正的飛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後,人間種種化身圓滿無礙,可超脫色界而得大解脫,此時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說來出神入化之後還有修行境界,但孫思邈就沒有多講了。

  當然,修行也不止這麼一條路,比如佛家從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脫,法門與道家不同,但關節之處是類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內外出入空門無礙,稱羅漢果,道家至此則稱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脫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稱菩薩果,猶在真仙境界之上。細細追究起來,有各種複雜的次第講究,不入門修證,外人是說不清的。

  說到這裡梅振衣忍不住問道︰「修道所謂大成真人,與『上古天真論』中所稱的真人是一回事嗎?」

  孫思邈有些奇怪的反問︰「你怎會知曉《黃帝內經》?」

  梅振衣一不留神問了這一句才覺得不對,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這麼誇張,趕忙解釋道︰「我有一次聽振名和振聲在房門外對問,就在背誦內經,我聽見一些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上古天真論中所謂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謂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較的話,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謂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內外洗煉純淨,不迷不惘境界不失,應為便是願為,此謂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這種境界,從醫家來說,有什麼講究呢?」

  孫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親身驗證方知,告訴你最簡單的,大成真人據說有三元之壽,脫病厄之苦,能終其天年而不衰。所謂三元之壽,一甲子輪迴為一元,三元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間留三元之限,只是略說而已,重點在終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終,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進以求飛昇。」

  梅振衣︰「聽說您老人家在七十歲之前,世人已經稱為孫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孫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學醫的,早年體弱幾番垂危,生死之間多有所悟,感醫道同緣,所以也參證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當然是有了,但我還是個醫者,並不以道求長生,只願醫這人間疾苦,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後或許能明白我的想法。」

  孫思邈是個修道的散人,但並不求飛昇成仙,只是想以此印證醫道,治療人間疾苦,所以他並沒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濟世人間。他這種想法梅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國傳統思想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注1)、良相輔廟堂,良醫治世間」的說法,包括華夏治世的始祖炎帝與黃帝,本身也是醫道之祖,傳世醫典就托名《神農本草經》與《黃帝內經》,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經講過。

  話又說回來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難度對普通人來說與買彩票中大獎沒什麼區別,就算你能夠得傳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禍。資質不夠、心性不佳,遇師不明都容易誤入歧途,甚者萬劫不復。

  梅振衣最關心的問題是目前他身處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一番談話之後才瞭解到這是個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的世間。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面,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蕪山莊打秋風的那位呂純陽,就被蕪州鄉民尊稱為呂仙人,飄然在芸芸眾生之上。

  聽到這裡梅振衣又問︰「您老說的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嗎?都像您這麼造福世間嗎?」

  孫思邈苦笑︰「且不要誇我,你雖然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不懂人間疾苦江湖險惡。有人確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誇大其詞欺世盜名,世上魚目混珠之徒甚眾。就算有些許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瞞手段以食利自肥。」

  聽老人家這麼一說,梅振衣也笑了,當前的世界與千年之後的江湖沒什麼本質的不同,都講究「尖」與「裡」,尖是一點真功夫,裡是窮吹亂泡騙人的把戲,更多人純粹就是江湖騙子了。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聖佛的面目出現,而且還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間,這一點在千年之後的文明社會是不可想像的。

  他笑道︰「我家也養了一位仙人,姓呂號純陽子,您老看他是哪一類人呢?」

  孫思邈搖頭︰「我不欲在背後談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稱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於你,要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既然醒來,那位仙人很快就會登門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長談,孫思邈見天色已晚,讓梅振衣早點回去休息。談了半天梅振衣並沒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為什麼會公然到處亂跑?但實際上也等於把答案說清楚了--從來沒有人規定他們不能出來隨便溜。還有一件事孫思邈猜的沒錯,那位呂純陽道長果然第二天就上門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閒來無事,正在後花園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習武。他本是奉侯爺之命保護梅振衣順便教小少爺防身之道,可少爺的身子骨現在還不能習武,梅毅腦筋一轉想到了梅氏六兄弟。這六個人從小在長安侯府梅毅就認識,也學過一些護身的功夫,身體素質與根基都不錯,好好調教一番也是六個不錯的貼身保鏢。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這樣的劍術大師學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興致高昂。他們練武,梅振衣也搬了張靠背胡床坐在一邊看,感覺這六兄弟有些根基,但論身手還不如自己當年呢,而梅毅所教卻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勁呢,管家突然來報--齊雲觀的呂仙人登門拜訪,執意要見小少爺。

  孫思邈至今還沒有說少爺可以隨便見外客,如果是一般人來了說體弱不便就可以了,但這位呂純陽道長不同。前文說過,他享受梅家與蕪州鄉民的供奉,號稱仙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總不能說見他會對少爺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張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現在凡事他都要問問梅振衣的意見。

  梅振衣一聽呂純陽就一愣,昨天還和孫思邈提到此人,言語之中孫思邈似乎對這個人並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剛剛醒來的時候,一聽說呂洞賓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見了,但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他多少已經瞭解這個世界的現狀,心裡多了幾分疑慮。

  他想起了孫思邈的話,對於這種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麼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說︰「管家,就推說我體弱不便,改日登門拜訪仙長,今天不見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來安排,總之上門是客,客氣一些就是了。」

  張果有些為難︰「我已經說了少爺體弱不便見客,可那位仙長認為我有意為難,他自稱在齊雲峰立觀為梅家做法祈福,少爺終於無恙而醒,就算別人不能見,難道連他呂道長都不見嗎?」

  梅振衣眉頭一皺︰「這位道長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候門,明知主人有病還有強見的道理嗎?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有事找你張管家談就是了。」

  張果苦笑︰「恐怕他要見的就是小少爺您,來的時候排場大的很,兩個下人先來通報,青衣童子左右開道,轎子一直抬到山莊門口,人沒進門先送來一張法帖。我看了他寫的帖子,恐怕這事不見你談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還寫帖子了,拿來我看看。」

  「就在這裡,少爺請過目。」張果遞過來一張A4紙大小,金色封面瓖紅邊對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見這個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干來,那位正幹道長在道觀裡裝神弄鬼騙遊客香火錢,桌上的簽名帖也是這種皮子。

  他正準備接過來,轉念又想起自己還「不應該」識字,於是又一擺手道︰「你念給我聽。」唐代人凡事愛拽詩文,帖子打開左頁是一首詩--

  長倚三山齊雲坐,

  掌中飛觴一湖酌。

  緣引人間松梅友,

  煙霞出岫入城廓。

  右面寫著幾行字︰「修行山中,望見蕪城雲氣湧動,知梅府公子轉醒,施法終不虛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與仙家有緣方可脫世間苦厄,故此移步登門,授以長生永福之道。……」這位道長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來都是他的神通功勞,接著話鋒一轉要收梅家大少爺為徒,聽那語氣還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換一個穿越的現代人聽說呂洞賓要收他為徒,恐怕會樂得一蹦多高,但此時梅振衣聽了心中卻微微一驚,覺得不對頭。不僅是因為孫思邈昨晚說的話,而且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門中有「法師吃徒弟」的說法,指的就是專找有錢有勢的冤大頭下手,說他有仙緣,要渡為有緣人收為徒弟,財色名利一齊騙,受騙者往往還蒙在鼓裡對騙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講過很多這樣的軼事,看來這位呂道長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眼。

  呂純陽究竟是不是這個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張管家,你說這是孫思邈孫神醫的交代,我暫時不便見外客。他一個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還敢壓過孫老神仙嗎?料想他也不會再強求見我。再告訴他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有什麼事還不如對你說。……梅五、梅六,你們暫時別練了,隨管家到前廳伺候著,聽聽那位道長都想幹什麼?」

  過了幾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來報告︰「那位道長打扮的可氣派了,往那裡一坐真是仙風道骨的架子端著。他說在蕪州修行,靈氣造福一方,少爺如今得醒他也大感欣慰。他說少爺與仙家有緣福份非淺,願意一身仙術相傳,以助少爺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爺,呂仙人主動上門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動聲色︰「這些帖子裡已經寫了,還有其它的事嗎,他要我們梅家做什麼?」

  梅六︰「呂道長還說了,齊雲觀規模狹窄不夠仙家氣相,少爺如果在那裡學仙術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山連為一體壯如仙人筆架,懷抱幽谷仙氣充盈,是難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鑿建洞天,並不謀求梅氏私地,只想廣佈仙緣於蕪州四鄉,少爺如在那裡隨他修行,也能得人間善果。」

  聽見這些,再聯想到呂道長那首詩中的字句含義,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面不改色的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訴張果,讓他轉告呂道長,就說我仰慕仙人已久,體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備重禮登門,好好向仙長請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銳利善於識人,麻煩你也去前廳看看,那位道長究竟有多大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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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是宋代范仲淹的言論,在唐代沒有這句話,但其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為穿越的現代人梅溪想到這些,也不算BUG.。



第一卷︰養生主 025回、尋訪人間烏梅友,神煙出岫入城廓


       吩咐完畢,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氣︰「這姓呂的太過分了,孫思邈不辭辛苦為我治病十二年,從來沒有貪圖過什麼,他呂道長倒好,輕飄飄一開口全成了他的功勞!……白白佔了一座道觀和半座齊雲峰還不滿足,現在一開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當白癡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蕪州梅家,卻不知道我也是個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還說不定誰耍誰呢。」

  心裡暗罵,表面上卻裝作一點事都沒有。梅振衣聽說那三座山確實是個寶地,盛產各種珍稀藥材,而包圍三山的青漪湖則是蕪州一帶最豐饒的水產地,連年魚豐蟹肥。呂道長一張嘴就是這麼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當然不高興。孫思邈提醒的對,不管那呂純陽是什麼高人修什麼仙道,對於梅振衣來說,就看他怎麼跟人打交道。

  至於學仙術梅振衣還是稍微有點動心的,畢竟聽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呂洞賓,所以讓梅毅去探探底細。如果那呂純陽真是有道仙人,那麼梅振衣再打別的主意也不遲,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過了不久梅毅回報︰「少爺,我看的仔細,那位道長確實有點修行。」

  梅振衣揮了揮手,讓其它的人都退下,悄聲問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張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還不如張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憑我的眼力還看不出底細呢。」

  梅振衣又問︰「那麼如此說來,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動手鬥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論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動手,只要他不事先準備什麼詭異法術,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幾合之內將他制服。……少爺你問這些是什麼意思?就算你不想答應他的要求,找個借口推托就是了,沒必要將他怎樣吧?畢竟修行高人地位超然,他也沒什麼惡跡,公然開罪不是明智之舉。」

  梅振衣︰「毅叔多慮了,我只想心中有數而已,並不一定就要做什麼,這件事先拖拖吧,等過年再說。」每年年底之前,菁蕪山莊都要向齊雲觀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銀百兩,梅振衣也想去親眼看看這呂道人想占的那三座山是怎麼回事?眼下還是養好身體要緊,屆時再見機行事。

  前面張果招待呂仙人以及門下僕從吃了午飯,終於把他打發走了。這撥客人前腳出門不久,張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轉述今天的詳細談話,有僕人又來稟告,門前有一女子,點名要見管家張果。

  那報信的門童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廝,說話時看著張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問道︰「有客來訪你通報便是,擠眉弄眼的做什麼?」

  小廝趕緊道︰「少爺您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秀美的女子,差點以為是下凡的仙女了,門前的下人們眼楮都看直了。請她進來又不進來,只站在門口,點名要管家出去。張管家在山莊這些年了,也沒聽說他和外面誰家的姑娘有什麼來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張果也納悶了,問道︰「那女子可說自己是什麼人?」

  小廝︰「說了一句,自稱綠雪,來自敬亭山。」

  張果聞言色變,一揮手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好好的幹自己的差事,誰也不要亂嚼舌頭!」

  門童走後梅振衣見張果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管家,你這是怎麼了?那來人有什麼不對嗎?」

  張果連忙躬身道︰「這裡沒有外人,老奴不敢隱瞞,那綠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長了三百年的茶樹精靈。」

  今天可真熱鬧了,昨天剛談完神仙妖精,上午呂仙人登門,下午樹精綠雪又來拜訪。梅振衣揉了揉太陽穴說︰「如此說來這綠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麼不對呢?」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那綠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靈,就是因為觀自在菩薩於敬亭山顯聖,機緣巧合得此福緣。……她與我不一樣,扎根敬亭山中潤物化雨不入世間,這幾十年來我從未聽說過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來到菁蕪山莊,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還不快去,聽聽都有什麼事?只要你願意,能幫什麼忙就幫。如果與我們梅家有關,那就回來告訴我一聲。」

  書中暗表,這綠雪究竟是什麼來歷?說起來她還與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點關係。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不知何故駕臨敬亭山,身邊還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薩瓶中的楊柳枝灑下一滴淨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將枯死的古茶樹。這棵茶樹有此福緣,也感悟成靈,化形女子名為綠雪。

  觀自在菩薩在山中駕雲欲離去的時候,被一夥樵夫所見,當即俯身膜拜。菩薩見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飾,在敬亭山上現出五彩慶雲與百丈法身,蕪州萬民震動盡皆頂禮。後來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專門供奉觀自在菩薩,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綠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為烏梅之精的張果一直替梅家照看九山產業,是認識綠雪的。

  張果迎出菁蕪山莊,門外站著一位綠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靜靜等候,似乎對山莊門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看上去約有二十出頭,膚色如雪如玉,沒有一絲瑕疵也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挽著高髻,明黃髮簪飾以碧玉片墜,仔細看又發現那精美的長簪是帶葉的細枝。她身姿窈窕容顏秀美,站在那裡遠觀似近,近觀似遠,山莊外冬日裡的草木景象彷彿平添萌動生機,如畫中神韻天成。

  張果看見她連忙迎上前去︰「綠雪道友,有事傳訊即可,何故驚動你親自出山?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綠雪看了一眼山莊大門︰「傳訊恐瀉事機,故此親來,菁蕪山莊有仙靈之氣亦有殺伐之氣,我修為尚淺不敢擅入。」

  張果︰「莊中確有高人,但於你無妨,請進來說話吧。」

  綠雪︰「原來如此,難怪滿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進門,就在這裡說話吧,請屏退旁人。」

  綠雪不願意進去,張果也不勉強,令下人們都退入門內,菁蕪山莊關上大門,見四下無人張果施法術籠罩左近不使談話聲外洩,這才問道︰「你方才說滿城鬼役欲入菁蕪山莊,我怎麼毫無察覺?究竟出了什麼事?」

  綠雪︰「望此地氣色不可入自然退避,況且妖靈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覺。」

  張果吃了一驚︰「你說什麼?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窺探菁蕪山莊,什麼人如此大膽?」

  「我只知此人在飛盡峰上做法,驅使鬼神,所謀還不止菁蕪山莊,他做的事將禍及蕪城生靈。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滿山生靈休養生息在此,聞此禍不得不上門告知。」綠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帶煙火氣,開口卻說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究竟出了什麼大事,能驚動不入人煙的綠雪?還要細細講來--

  綠雪說的那個人叫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有道術能召鬼神,以神通聞名。唐高宗召見賜官,累官升至正諫大夫入閣供奉。此人善鑽營,近年來朝堂權柄落在後宮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后,為其心腹。皇上與皇后移駕東都,太子李賢留守長安,本來無事,可武皇后偏偏自撰《孝子轉》、《少陽政范》等書賜予太子,書中頗有訓斥之意。皇后怎會親自寫書,無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編撰,明崇儼也參與了,知道皇后心中別有想法。

  太子李賢,容止端重、天資聰敏,少時讀書過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見,自從他的兄長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後,在諸皇子當中是最適合繼承李唐大業的人選。可是武皇后不喜歡他,或者說不喜歡一個很有主見的太子將來繼承大位。而太子李賢也對皇后專權頗有不滿,母子兩人有嫌隙,遲早要出事。

  於是明崇儼給武皇后進言︰「吾精相術,觀太子福薄不堪繼承國體,而英王哲、相王旦貌類其父,此兩子中擇一人繼位,方可無虞。」他推薦武後另外兩個兒字李哲(亦名李顯)與李旦,這兩人與他們的哥哥不同,脾氣倒很像父親李治,十分懼內且無甚主見。明崇儼也看出來了,皇后想要的太子不是將來的一代明君,只是聽話的傀儡而已。

  武後動了易儲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賢名,行事亦無過失,朝中還有一批老臣擁戴,沒有借口廢他,在皇上面前也說不過去。明崇儼主動請纓去長安考察太子行止,其實就是去找茬,尋找個過錯好讓武後有借口廢掉太子。武後點頭,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見機可秘密行事。自古參與廢立之事都很凶險,但是好處也很大的,一旦成功牽連甚廣,這裡面的油水講究就多了。

  明崇儼來到長安,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證據,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觀望東宮雲氣,越看越覺得帝王之氣已移居洛陽,看來自己跟隨武後謀廢太子的選擇是明智的。此時神念忽動似被驚擾,抬頭運神通極目望去,南邊雲氣聳動似有一方神聖出世,推算地點在蕪州一帶。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時間,終南山中有個叫清風的童子也對身邊的女童明月說道︰「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於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見18回末)

  那明崇儼的修為遠不及仙童清風,只能看出蕪州一帶有非常人出世,這可能是帝星降臨、仙人隕落轉世、聖童降生等等情況,當下動了私心,離開長安南下蕪州。明崇儼來到蕪州四下暗訪卻不得要領,原因前文已經提到,他找的是剛出生的嬰兒,而蕪州雲氣變動是因為梅振衣醒來,而此時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

  但是明崇儼聽說南魯侯梅孝朗是蕪城人,其長子梅振衣自幼白癡在蕪州菁蕪山莊養病,剛剛轉醒,心裡又打起了別的陰毒算盤,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後患讓他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好的辦法是誣陷太子謀反,但是長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儼在太子身邊做不得手腳,只能去想別的辦法。聖上移駕東都將太子留在長安,任命的長安留守、東宮輔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誣陷梅孝朗謀反成功,一定能勾連到太子身上。當今聖上性情優柔寬厚,但最恨謀反,如果太子牽連到篡逆案中,那也顧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麼會謀反呢?明崇儼自有歹毒手段。他打聽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寧國縣倉督,兼管軍械採辦,於是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們以五鬼搬運之法從寧國縣軍械庫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後又役使鬼神企圖將這些違禁物資悄悄藏於菁蕪山莊中。

  梅振衣只是個剛剛醒來的白癡孩子,他私藏軍械幹什麼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陰有異志。只要東西藏進去,明崇儼再公然現身,假托武後的詔令帶領蕪州衙役抄查菁蕪山莊,那麼謀逆的罪證就做實了。然後順籐摸瓜,查出違禁軍械來自柳直監守自盜,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儼想的很美,但是菁蕪山莊有真人孫思邈與殺氣頗重的高手梅毅坐鎮,陰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進入,因此栽贓之計尚未得手。明崇儼十月初九起身從長安來蕪州,並不知道孫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將梅毅派來了。

  明崇儼干的壞事可不止這一件,他見栽贓菁蕪山莊暫時無法得手,還沒忘記自己因何而來,又冒出別的壞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們將蕪州城一帶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的嬰兒全部偷來。他沒聽說過後世那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反動名言,但就是這麼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聖童的線索,乾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來。

  敬亭山中有一茶樹精綠雪,扎根於斯三百年,通靈修行五十餘年。論修為她當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儼,但是綠雪五十一年前瀕臨枯槁,是被觀自在菩薩楊柳枝灑下的淨露救活,靈根純淨不染陰邪。明崇儼在相鄰敬亭山的飛盡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圍一帶獨有綠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會去招惹明崇儼,收斂神氣藏於山中不被他發現,可明崇儼役使鬼怪精靈干的那些事綠雪是知道的。

  明崇儼一開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資,還想讓它們悄悄送進菁蕪山莊,但是沒有成功。綠雪不懂人間那麼多複雜的事情,並沒有太在意,後來明崇儼又逼令眾鬼去偷蕪城一帶出生不久的嬰兒,如此傷天害理的行為綠雪看不下去了,也開始懷疑此人針對菁蕪山莊的行為另有歹毒的陰謀。



第一卷︰養生主 026回、心居不正多作怪,左道充仙也吟詩


       綠雪並不知道明崇儼是誰,也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殘害蕪州生靈,也企圖對菁蕪山莊不利。她認識菁蕪山莊的管家烏梅精張果,平時只需以神通傳訊讓張果來見她則可,但此時怕被妖人查覺,故此親自下山來到菁蕪山莊。在門外看見山莊內有仙家之氣與肅殺之氣,這才明白為什麼群鬼不得而入,她也不想進去,把張果叫出來說話。最後她告訴張果︰「既然山莊內有高人坐鎮,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綠雪走後,張果甚至沒有進大門,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輕煙般就飄進了山莊的後園,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裡。他如此進入立刻就驚動了梅毅,提劍躍到院中喝問︰「張果,你怎在山莊中如此行事?」

  張果直擺手︰「先別問了,快隨我去見少爺,出大事了!」

  張果與梅毅來到梅振衣房中,勸退正在閒聊的曲家兄弟,緊緊關上房門,梅振衣不解的問︰「張老,你這麼神神秘秘的幹什麼?剛才有個姑娘找你,聽說你把自己關在大門外和人家說悄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張果︰「少爺,別開玩笑了,出禍事了,綠雪找我就是因為這個。」當下將綠雪告訴他的情況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張果的胳膊問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運入菁蕪山莊的是什麼東西?沒聽錯吧?」

  張果︰「我不是說了嗎?綠雪告訴我是一批鎧甲和弩機,我沒聽錯!」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什麼人如此歹毒?這是誣我們謀反啊,是誅族之禍!」

  「綠雪不認識他,請問梅將軍認識此人嗎?」張果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片碧綠的葉子,那是綠雪交給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揮,葉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見一個人站在一塊狀如玄鳥展翅的巨石上,頭戴綸巾,手中揮動一面黑色長幡。

  光影只是閃爍一瞬就已消失,葉子也不見了,但梅毅已經一眼看清了此人,錯愕道︰「他是明崇儼,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諫大夫,是武皇后的心腹近臣,我在長安城見過。……怎麼會是他呢?聽說太子深恨此人,但我們梅家與他沒什麼仇怨,怎會做這麼歹毒的事?難道是武皇后--」說到這裡突然住口不敢再講下去,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此時他與張果都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聲,不僅是因為能沉得住氣,而且也因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頭萬緒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很是無奈,本以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來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處,連象普通百姓那樣安穩過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儼?沒聽說過,甚至他的「父親」梅孝朗,在所知的歷史中都沒有半點印象。梅振衣後悔啊,後悔自己穿越前沒有好好鑽研唐史,搜腸刮肚也只知道後來是武皇后當了皇帝,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稱武則天。至於武則天稱帝前朝廷中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一無所知,能想起來的也就是電視劇中胡亂編纂的戲說劇情,還不如不知道。

  想到這裡他心念一轉,就算自己熟讀新、舊唐書又能怎樣,能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嗎?歷史書上也不可能記載的這麼詳細,遇到事情還得像平常那樣去處理,至於小說上說的穿越者無往不利,恐怕只有設身處地才知道其說法的荒誕。他雖然是個老江湖,但做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宮廷鬥爭內幕,只能朝別的方向分析。

  悄悄往人家裡埋東西,這種手段在過去的江湖術中也有,要麼是風水師故弄玄虛,要麼是陰陽師敲詐勒索,要麼是仇家栽贓陷害。不外乎這幾個原因,陰謀沒有得逞之前總有辦法對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發生無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為什麼,那就是明崇儼役使群鬼偷嬰兒。想到這裡抬頭看去,發現張果和梅毅都看著自己,他開口問了一句讓兩人很意外的話︰「你們誰能告訴我,明崇儼抓那些嬰兒幹什麼?」

  張果一愣︰「少爺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當然不知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問清楚。」

  張果︰「當然是吸取生機元氣,助長妖道修行。」

  「什麼?還有這麼修行的!」梅振衣震驚不小,臉色變的紫青,難以想像世界上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張果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門,吸取他人生機為己有,初生嬰兒從足月時到百日間最為柔弱,且心智未開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而其生機也最強最精純,是最合適的吸取對象。這種修行法門有傷天和,修煉者心性陰毒也無法超脫,最終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為自己延年增長法力。

  梅振衣緊皺眉頭又問︰「這麼歹毒的事,沒人管嗎?」

  梅毅道︰「怎會沒人管,在人間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經修行高人眼裡,遇見了也絕對不能容。」

  梅振衣點點頭︰「如此說來,這明崇儼的所作所為是絕對見不得光嘍?那麼你們說他在蕪州做的事,會不會讓旁人知曉?」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絕對不會,這種歹毒的修練只能自己一個人秘密進行,如果洩露出去,此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果也想到了什麼,接口道︰「趁他還沒有栽贓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門的事洩露出去。」

  梅毅搖了搖頭︰「不可,你有什麼證據?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嬰兒,一施法術就可以將那些山精鬼怪滅口,知情者只有一個綠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寵臣,綠雪只不過是無人認識的山中精靈,空口無憑能把他怎樣?」

  梅振衣也搖頭︰「這個主意不太好,你們再想想,明崇儼在蕪州做這種事,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嗎?」

  梅毅︰「當然不會,滿城嬰兒丟失那可是震動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儼此前來到蕪州,聯想起來總歸不是好事,這種人做賊心虛,不會暴露行跡的。……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的計劃應該是蕪州嬰兒丟失案件已出,菁蕪山莊栽贓也成功,才會現身從外地趕來蕪州。」

  梅振衣此時又一次無意間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沉聲道︰「這樣就好辦了,無論如何此人該殺,就讓他死個不明不白吧,也沒人知道明崇儼死在蕪州。……二位,你們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殺得了明崇儼?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開。」

  梅毅沉吟道︰「我在長安與他見過幾面,此人修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靈一起動手,我和張果不是對手,只能趁他不備落單時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襲才有把握。」

  張果︰「這種做盡壞事的人最為機警鬼祟,隨時都有防備,趁他落單時近身偷襲恐怕很難。……我看能不能請孫老神仙幫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對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搖頭︰「我們要暗殺一位朝中大臣,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讓他老人家捲進來。……毅叔叔,你在長安時,聽說過此人的興趣癖好,為人有什麼特點嗎?」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經常誘騙女子共修左道,其實就是藉機宣淫。且聽說他對女人很挑剔,非年輕貌美者不可。如果碰見人間美色,日思夜想總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畢露。」

  梅振衣︰「美人計?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絕色女子,能讓明崇儼神魂顛倒,還能配合我們誘他孤身涉險地呢?」

  張果一頓足︰「有啊,綠雪容姿絕色,世間難得一見。此事就是她上門告知,應該願意幫忙,只要她出面,絕對能讓那明崇儼神魂顛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聯合我們三人之力偷襲。」

  說到這裡只見張果的耳廓輕輕動了動,似乎在注意聽什麼聲音,梅毅也有所警覺,皺眉抬頭看向山莊大門的方向。梅振衣問道︰「你們怎麼了,聽見什麼動靜了?」

  張果︰「剛才有人急敲山莊大門,此時前院又傳來哭喊聲。」

  梅毅︰「又出什麼事了,你趕緊去看看,現在可不能再添亂了!」

  張果出去,時間不大又回來了,外面果然出事了。山莊有個僕人叫趙啟明,今年快三十歲了,就在蕪州成家,前年娶了個當地的媳婦,不久前生了個兒子。這孩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爺梅振衣醒來的第二天,張果以為喜慶,還特意打了一吊賞錢。啟明也高興,給孩子起名趙醒梅,算是沾點小侯爺的光。

  趙啟明今天在山莊裡當值,媳婦在家做些針線活,孩子就放在搖籃裡,去廚房倒杯水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根本就沒有人來過,孩子怎麼會丟呢?四下找尋不得,當時就慌了神,哭著來到菁蕪山莊敲門告訴老公,同時也驚動了正在密談的張果等人。

  梅振衣聞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動作,已經開始丟孩子了,這一夜還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遲,張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綠雪,商量定了我們明天就動手。……注意點,別暴露了行跡,讓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個聰明人,梅毅與張果也不笨,但他們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儼雖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麼事對自己沒好處,吸取嬰兒生機的邪術以前他從來沒有用過,至少在長安城他不敢。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來尋找出世聖童的,這與普通嬰兒可大不一樣,吸取這種聖童的生機精元,那是極大的助長修行法力,甚至能一舉突破長生境界,這是他這種修左道之人夢寐以求的。

  他在蕪州感應不到聖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戶去找,貪毒之念終於大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嬰兒全部偷來。當派群鬼潛入菁蕪山莊失敗後,他也猜測莊中有高人坐鎮或另有古怪,另外盤算栽贓的計劃。卻沒想到樹精綠雪察覺他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張果,而梅振衣聞訊後決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儼行此歹毒之事當然非常謹慎,他想對付梅家,也聽說了菁蕪山莊養了一位修行高人呂道長,栽贓菁蕪山莊受阻後他想到了這位「呂仙人」。當梅毅等人在山莊中密謀的時候,明崇儼悄悄去了齊雲觀查探究竟,卻恰好探聽到這位呂道長要收梅振衣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呂純陽的底細。明崇儼當時就樂了,眼珠一轉又心生一計。

  這天晚上,呂純陽和弟子交待了幾句看好燭火,這幾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觀,等待梅府公子前來拜見仙師等等閒話,入夜之後獨自來到道觀後面齊雲台上修煉。

  齊雲峰在青漪湖岸邊,地勢頗為奇特,臨湖的一面陡峭如斧劈,齊雲觀依山勢而建背靠絕壁,道觀後院斷崖上一塊巨大的磐石就是齊雲台,是這片山中最佳的修行場所。從這裡可以看見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連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個巨大的懷抱狀孤島,中間一片清幽谷地正朝著齊雲觀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著齊雲峰這一面也是一片陡峭的絕壁,青漪湖水在兩面絕壁間形成一線峽,峽中終年煙雲不散,峽下水流湍急暗礁滿佈。看那青漪三山的規模氣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絕佳場所,可惜這地方不是他呂純陽的,他也沒那財力與人力去建造洞天。

  呂純陽早有貪占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著梅家小少爺上門來拜師了,只要拜了他這尊仙師,其它的就好辦了,憑他呂仙人的江湖經驗與神通手段,還忽悠不了一個白癡小孩嗎?想到這裡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開始收拾心事靜坐修煉。

  這夜繁星燦爛,呂純陽坐在齊雲台上,從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雲如煙,在星光下繞著他的身形飛舞聚散。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飛雲岫,他此時正在修煉御器之道,白練盤旋間忽然覺得遠處星光晃動,有一條人影大袖飄飄落在對面的高崖上,憑空起風迎面而來,耳中聽見吟詩之聲--

  丹犀台上往來仙,散談黃庭內外篇。

  五氣園中植靈藥,玉液周流繞廬間。

  此下崑崙拈妙法,游訪名山興隨緣。

  風錦雲袍橫津見,道達衝霄紫虛前。

  呂純陽驚覺有高人到訪,還不知此人來意,趕緊起身道︰「我乃此間修士純陽子,何方高人訪我齊雲觀?」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36 AM

第一卷︰養生主 027回、純陽弄徒行詭計,崇儼依樣畫葫輪


       對面那人悠然答道︰「我自崑崙仙境而來,號東華仙人,遊走人間欲結仙緣。今夜駕鶴路過,見山中有仙靈之氣隱現,果見修士在此採取星月精華,我見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點有登仙之望,故此現身一見。」此人正是明崇儼,他說的這番話,與呂純陽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話沒什麼區別。

  所謂忽悠,要看什麼人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那呂純陽自己也是個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經遇到一位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稱來自崑崙仙境,被仇家所傷恐性命不保,求呂純陽為他安排後事,他留給了呂純陽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飛雲岫。那人沒多久就死了,只來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門築基的心法。呂純陽將他草草掩埋,根據典籍所載自己繼續修煉,但一直沒有真正的明師指點。

  呂純陽此時運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對崖看去,只見那位「東華仙人」身披星光飄飄渺渺,面容看不真切,身邊煙雲環繞,腳踏三尺虛空立於風中,空著手並沒有御動任何法器,就這一份修為已遠在自己之上。他將信將疑道︰「請問道友,您真是來自崑崙仙境嗎?」

  明崇儼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請問你是何門弟子?我看你這件法器,並非凡品啊。」

  呂純陽心中微微一驚,難道此人是圖謀自己的法寶想出手搶奪?當下收起飛雲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門弟子,也是崑崙仙境中大派傳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修行,只待來日飛昇仙境認歸宗門。」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稱妙法門傳人。那位傳他法術的修行人生前曾講過,飛雲岫是崑崙仙境中妙法門流落在外的法器,但自己還無緣成為妙法門弟子。

  明崇儼聞言心中暗笑,面上卻一本正經的撚鬚道︰「我在仙境中與妙法門掌門仙人以兄弟相稱,如此說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了。……你我能相見就是仙緣,我閒來無事本打算去南海訪友,回時如有緣再見,當賜你九轉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呂純陽手中的法寶飛雲岫,但並沒有打算立刻搶奪,先把這個人搞定還有他用。言畢大袖一甩做轉身欲飛走狀,玩了一招欲擒故縱。

  這時呂純陽心中沒有了疑忌,反而著急起來。他成天忽悠蕪州老百姓結什麼仙緣,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結仙緣,他哪能就讓機會這麼溜走?趕緊招手喊道︰「上仙請留步!」

  明崇儼正等他這一句呢,一個瀟灑的轉身問道︰「道友還有何事?」

  呂純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禮︰「誠如上仙所言,相見便是有緣。實不相瞞,我的傳法師父曾是崑崙仙境妙法門在這人世間的記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經身去。多年來我獨自於山中習法,苦無指點多有不解之處,今天得遇上仙懇請垂憐,可能在此盤桓數日指點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時心中暗道︰「你要給我九轉紫金丹現在就給唄,還等什麼回時,萬一回時你不路過怎麼辦?」

  明崇儼哦了一聲,語帶同情的說︰「原來如此,你也是個江湖散修,我欲傳你九轉紫金丹,但你並非妙法門正傳,且此地並非我東華道場,你也非我東華弟子。」九轉紫金丹這種高級貨色他手裡哪有,無非是逗呆子吃冰凍,先哄住再說。

  呂純陽搶著道︰「這無妨,既受上仙指點,願為上仙門下,於觀中供奉東華上仙。」

  明崇儼笑了︰「你不必急於拜在我門下,我傳法擇弟子甚嚴,還要考驗資質與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獨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時日考教於你。」

  呂純陽拜服於地︰「多謝上仙!」

  明崇儼︰「言謝尚早,我還沒有說一定答應你的要求,這樣吧,你先幫我做一件事。」

  呂純陽︰「有什麼吩咐,上仙儘管開口。」

  明崇儼︰「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應熟地脈,可知附近山中有何處適合安置爐鼎,演化道法時不驚擾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呂純陽想了半天,點頭道︰「有有有,此山叫齊雲峰,往前是妙門山,越過妙門山還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還有一處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儼心頭一喜︰「是嗎,那現在就帶我去看看,你的修為應不懼深山夜行吧?」

  當下施展縮地神行之術,與呂純陽一起離開齊雲峰趕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帶的地貌是一片起伏匯聚的圓柱狀山丘,狀如丹霞,山間斷層溝壑密佈,一般人難以深入。所謂朝天洞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洞,它的開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頂端的巨岩下,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入口,只有普通房門大小,周圍荊棘雜樹叢生很不容易發現。

  很奇特的是這個山洞是向下的,其實就是個帶有出口的漏斗狀隱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餘,底部平坦如川,方圓有六十餘丈,是個巨大的山中空洞。這裡面空氣很新鮮,隱約在流動,洞底也很乾燥。明崇儼站在洞中施了個法術,空氣中微光閃現照亮了整個朝天洞,向周圍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龕,洞底中央的岩石也如天然的幾案。

  明崇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裡是個安放爐鼎,煉製丹藥的地方,雖然不比仙家結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強可用。我輩修行人,首先要能據所需善擇良地,你找的這個地方不錯,我的第一個考驗你通過了。還有另外兩件事也是考驗,你如皆能辦到,我將正式收你為東華門下。」

  呂純陽︰「敢問上仙,還要我做哪兩件事?」

  明崇儼︰「天機不可洩露,到時你自會知道。……我將在此安置丹鼎,採集仙藥,暫留一段時間,你且去吧,無事莫來打擾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蹤,不久後我自會找你。」

  打發走了呂純陽,明崇儼看著朝天洞得意的笑了,這裡真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麼東西?首先自然是從寧國縣偷來的軍械,其次就是驅使鬼神偷來的嬰兒。他以東華仙人的名義忽悠呂純陽,並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也沒露清面目,如果此事洩露,就讓這位呂道長去背全部的黑鍋吧,反正這個地方是呂純陽找的,別人都不知道內情。

  他聽說呂純陽欲收梅振衣為徒,就已經打好了算盤,計劃將栽贓謀反的事通過呂純陽來辦,到時候把那一批軍械悄悄藏進齊雲觀,反正外人看來那也是梅家的地方,觀主還是梅振衣的師父。另一方面,蕪州城那麼多嬰兒丟失是大案,他這位「高人」不久後如果在蕪州公然露面,官府必然求他幫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顯得他沒有手段,乾脆計劃好把嬰兒丟失案都栽贓到齊雲觀頭上,到時呂純陽有嘴也說不清。

  明崇儼可夠壞的,天下人之心機歹毒也莫過於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縝密。但是老毒物碰上了小江湖,他算計梅家以及齊雲觀的同時,梅振衣也在算計他。

  張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儼,建議綠雪現身引明崇儼前來。綠雪答應了,她告訴張果︰「我可以現身施法,明崇儼如在附近必有感應,能不能將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證了。」

  張果道︰「只要你能驚動明崇儼,讓他前來見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襲成功。」當下交代了偷襲之計,回菁蕪山莊向梅振衣與梅毅稟告,又細細商量了一番。

  這一夜過的並不太平,一大清早,蕪州的官衙就讓百姓們圍住了,叫喊聲與哭鬧聲響徹街巷,蕪州城內外一夜之間有六十餘家丟了孩子,都是剛剛滿月不久的嬰兒。傳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說蕪城來了千年妖精禍害人間,也有人說是此地受了天譴,還有人說是官府的責任。蕪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壞了,紛紛出面安撫鄉民,各府衙役幾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線索。

  市井之亂波及不到深居山莊中的小侯爺,養尊處優的梅家大少爺彷彿根本不必為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貴生活。這天上午,剛剛過了早飯時間,梅振衣乘著一頂掛著厚厚氈簾的小轎飄然出了菁蕪山莊。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經乘快馬先行到翠亭庵報信了,通知庵中灑掃亭院勸退閒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爺上香去哪座廟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況有點特殊,敬亭山就是他們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錢紋銀一百兩,通常在年關之前送到。現在離新年還有一陣子,但是大少爺久病方醒,喜歡四處看看山水風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順便拜拜菩薩。這回出門沒帶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隨,梅三、梅四抬轎,梅五、梅六一左一右開道,管家張果在轎前領路,梅毅在轎子後面警戒,連著轎中的梅少爺,七個男人大搖大擺穿城而過,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親自上敬亭,出門前與張果和梅毅還有一番爭執,兩人都不建議少爺出門,認為那樣太危險了。但是梅振衣堅持說︰「明崇儼不可能不派眼線監視菁蕪山莊,我出門上山他應該得到消息,這樣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則蕪州那麼大,誰知道他躲在哪裡,綠雪現身也無法立刻引他上鉤。……你們說有危險,這本身就是我梅家的危險,讓你們去殺妖道,我反倒連山都不能上嗎?」爭論到最後,還是少爺說了算。

  敬亭山在蕪州西北郊,山腳下是果園,春日可見十里桃花,再往上走地勢見高是一片鬱鬱叢叢的青竹,竹林間點綴著散落的茶園,雖是冬日,也有清幽蒼翠之意。山間只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矯健抬著轎子也頗為輕鬆,行至半山腰,松柏漸多,向南的一處緩坡上露出飛簷翹角與琉璃瓦的顏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轎,張果掀簾的時候梅振衣悄聲說了一句︰「這裡供著菩薩?真有意思,就在菩薩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惡。」

  張果嚇了一跳,也耳語道︰「佛堂之前,切莫這樣言語,妖人之惡非菩薩之過。若非當年觀自在菩薩以淨露救活綠雪原身,綠雪怎能不被明崇儼妖術驅使,又怎能告知你我這場驚天大禍呢?凡事應思人之恩。」

  梅振衣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張果繞到轎後對梅毅耳語道︰「你殺氣過重,恐洩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斂神氣之法,你可都掌握純熟?」

  梅毅點頭︰「張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傳之法甚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張果苦笑搖頭︰「別誇我,三年前孫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謝,回去就謝孫真人吧。」他做管家時間久了,事無鉅細都要過問,養成了凡事考慮周到的習慣。

  翠亭庵住持星雲師太早就領著庵中七、八個大小尼姑在山門前候著了。梅振衣見到這位師太微微吃了一驚,她不是想像中的老尼姑,看樣子頂多三十擦邊,相貌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級別的。星雲師太剃著光頭帶著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顯單薄,但仔細看起來身材還是不錯的。

  見到師太有點吃驚,等見到神龕上的菩薩就更讓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個熟人。觀自在菩薩就是後世所說的觀音,譯名稱呼不同而已,只見佛堂正中是一尊女身菩薩,塑的十分生動傳神,束髮髻紗幔披身。這菩薩如果換身裝束,身形面目再細弱纖柔一點,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邊遇到的那位賣水果的「關小妹」。當初那位風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應該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夢裡見過,大街邊也遇到過,穿越後竟然在神龕上又見斯人面貌,她真的就是觀音菩薩?看來在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市井中也有菩薩行走,只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時此地更是誇張,在這裡可能見到自稱觀自在菩薩的真人!如果有機會見面,梅振衣真想問一問自己到底是怎麼穿越的?怎樣才能回去?

  「小公子,你何故對佛出神?」一旁的星雲師太見梅振衣對著菩薩像發呆,輕輕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應過來,解釋道︰「不瞞師太,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見到菩薩,有感寶相莊嚴,我一時之間不禁忘形了。……來來來,淨手焚香,張果,將香火供奉交給師太吧。」

  此次進香,除了按例供奉紋銀百兩,還特意多加了十吊賞錢,尼姑們都眉目含笑,看著這位瘦弱的小少爺也覺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張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門內警戒,招呼眾尼姑伺候好小少爺,他與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後門消失於山林之間。



第一卷︰養生主 028回、使術京中何顯赫,魂飛滅地寂無聲


       梅振衣來到此地,當然要用一頓午膳,嘗嘗廟裡的素齋,一群尼姑簇擁著梅公子吃飯暫且不提。只說那明崇儼,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間盜得六十餘名嬰兒,都是當年十月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最後的藏匿步驟他沒有讓任何鬼怪經手,而是親自施法捲起妖雲,將這些嬰兒都放置於朝天洞四壁的石龕中,並使了個封閉神識的眩暈之術讓這些嬰兒沉睡不醒。接下來又將藏于飛盡峰中的那一批鎧甲弩機偷運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個迷蹤法術,隱去入口的痕跡。

  這樣一來,朝天洞的所在就只有他與呂純陽兩人知道了,而且呂純陽只知道有一位東華仙人在此煉製仙丹不能打擾,他打算明天夜裡就開始施邪術吸取嬰兒精元。明崇儼忙完這一切又回到飛盡峰上,搖動煉魂幡,準備役使鬼神去查看蕪州動靜,畢竟一夜丟失了這麼多嬰兒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許線索來?

  煉魂幡一動就有感應,在句水河對岸監視菁蕪山莊的幾隻山精鬼怪有所發現--今天梅家大少爺坐著轎子出門了,穿城而過上了敬亭山,進了翠亭庵之後就沒有出來。這小少爺病剛好,不去齊雲觀拜呂仙師,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幹什麼?明崇儼也有些奇怪,當下悄然來到敬亭山中。他從西坡進入,離主峰還有一段距離,突然感覺到山谷中有一陣神氣波動,是典型的精靈氣息,雖很微弱卻也精純。

  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催動煉魂幡控制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靈之屬,怎會有漏網之魚?難倒是新來的,這可得注意點,此地發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風聲,他立刻轉身掠向谷中。

  深山幽谷中,野草枯黃,密林間閃現一抹綠色,仔細看那是一名綠衣女子在微風中飄然而行。只見她體態似神韻天成、美目如畫筆墨難描,明崇儼一眼看見,魂先飛了半邊。見那女子修為不甚深,他也沒有多做防備,施了個法術身形一閃來到女子面前,大袖飄飄稽首道︰「請問小娘子,你是何時得道化形的精靈?何故在山中獨行,本仙人路過此地,山中鬼神皆來拜見,為何獨獨沒有見到你?」

  綠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靈?你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靈根純淨不受其擾。」說實話,綠雪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美人計,人間女子那種嫵媚做作之態她也一點不懂,就是配合張果引明崇儼現身而已,但綠雪的舉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儼身子都酥了半邊。唐代女子以豐腴為美,綠雪體態窈窕卻並不過於豐腴,但明崇儼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這讓他更有一種征服滿足感。

  當下也顧不得裝仙人做派,腆著臉上前道︰「原來你是此山中的精靈,可憐你生為異類悟大道艱難,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侶,同享那雙修之妙。……你的靈根純淨,正可配我的仙風道骨,真是難得的福緣啊。」他此時也看出綠雪是山中的樹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幾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惡!」綠雪臉色一變,一揮衣袖飛出數道樹籐,或纏繞或直刺襲向面前的明崇儼。她是說翻臉就翻臉,覺得討厭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毫無徵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儼並不驚慌,在他看來這小樹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樹籐及體的那一瞬間,他一捏法訣懷中飛出一面黑色的旗旛,迎風一抖長達丈餘。幡面捲動帶著嗚咽之聲,將所有的樹籐掃開。條條樹籐散開,化作紛紛落葉如雨,綠雪驚呼一聲向後飛退。

  明崇儼冷笑一聲飛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氣封死綠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還留有餘地,並不想傷了她,此時明崇儼已經淫心大起。眼看他就要抓住綠雪,情況又發生了變化,綠雪身前的地面突然裂開,幾根樹根似的枯枝如一隻大手,一把抓向明崇儼,綠雪也突然轉身,一揮衣袖點點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儼。

  有埋伏,女子的腳下還有一個樹精潛伏!明崇儼吃了一驚,出手卻不慌亂,大喝一聲煉魂幡中黑雲爆出,探出無數猙獰爪牙的形狀,撕碎了枯枝與碧光的圍襲。綠雪與張果聯手也非明崇儼之敵,他此時已經氣急敗壞,怪叫一聲︰「爾等找死!」煉魂幡四射黑霧,這一片空間陡然不見天日,明崇儼施展收妖之術就要拿下這兩隻精靈。

  然而還沒等明崇儼完全展開法術,心中突然暗生警覺,感應到有一股殺氣從側後方襲來。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株大樹從中裂開,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儼後心,藏身樹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現身,以劍氣襲人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技。梅毅的攻擊可比兩個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術能克制精靈,卻影響不了一身殺氣的劍俠。

  明崇儼驚呼一聲不好,顧不上張果與綠雪,妖雲展開帶著厲嘯之聲全部向梅毅捲去,同時急轉身形向谷外飛縱而去,只要他逃離陷阱喘一口氣,就可以招聚鬼神前來協助收拾掉面前三人。

  煉魂幡爆出的黑雲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數十支厲爪凝聚著陰神怨念,氣勢洶洶極為駭人,一般人別說抵擋,恐怕看見這個架勢腿肚子都嚇軟了。但梅毅毫無懼色,眉頭不皺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對明崇儼的妖法襲擊彷彿視而不見,掌中的劍氣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閃避仍然直擊明崇儼的後心。

  有一種氣勢在平常情況下是學不來的,必須經歷過真正的生死錘煉,比如上過戰場親手格殺過敵人的戰士,與普通武者在氣質上大不一樣,這不是功夫高低能決定的。梅毅曾在吳王杜伏威軍中出生入死殺人無數,膽識和殺氣遠超於常人。

  明崇儼哪想到在山中調戲樹精,會碰見這樣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閃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擊,情急間妖雲半收將煉魂幡護在身側,飛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也沒有劍快,幾乎在妖雲籠住梅毅的同時,金光也擊中了明崇儼裹著黑氣的身形。黑氣中一聲慘叫,襲擊梅毅的妖雲也倏然散去,半空灑下一片血雨。

  明崇儼帶傷,身形外飄仍然想逃,只要衝出谷外就有機會反敗為勝了!梅毅一劍傷了他卻沒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勢,明崇儼正要衝出包圍圈,突然覺得眼前金光點點如絲雨拂來,接著就看見山谷邊站著一名鬚髮皆白的長者。看見這個人明崇儼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點點金光似乎來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開,身上星星點點一片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術。

  這是明崇儼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場景,一系列事情發生的很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邊偷襲的梅毅根本就沒有停手,一擊沒有留住明崇儼,立刻暴喝一聲,掌中劍脫手飛射急如電蛇,透後心而入將他從半空劈了下來深深的釘在了地上,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當場斃命。一代顯赫妖人,就此落地無聲。

  「梅毅壯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擊殺他?」長者說話了,語氣不急不緩略帶責問之意,同時一招手,點點金光從明崇儼屍身下飛出收回指間一閃不見,他正是孫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禮︰「原來是孫老神仙相助,多謝了!……方纔我劍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這時張果不知從哪裡現出身形,也上前行禮道︰「孫真人,你怎會出現在此地,採藥路過嗎?此事來龍去脈甚為複雜,不是想瞞著您,少爺吩咐過千萬不可驚動您老人家。」

  孫思邈歎了口氣道︰「山莊內外的事情,我豈能一無所知?要是那樣,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餘年!騰兒小小年紀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來才是不該。」

  梅毅解釋道︰「孫老神仙是濟世之人,如此殺生之業怎敢牽累您?再說此人叫明崇儼,想必您也認識,他是朝中重臣,殺之干係重大,少爺不想把您老牽連進去。」

  孫思邈︰「我來是為了救人,滿城嬰兒丟失乃人間大孽,救此疾苦也是醫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殺一擊,現在明崇儼死了,蕪州之大,哪裡去找那些失竊的嬰兒?」

  張果連忙道︰「不妨不妨,現在妖道已死,蕪州一帶妖怪精靈皆得解脫,可以問問它們將偷來的嬰兒藏於何處?」

  站在遠處一直沒動也沒說話的綠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問了,滿山鬼神無一知曉。妖道藏匿嬰兒是親自經手,地方極為隱蔽,所役鬼神不得聞覺。」

  張果有些慌了,轉身問道︰「那怎麼辦呢?」

  綠雪︰「也非全無線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齊雲觀,隨後與呂觀主一起進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謀何事。嬰兒可能藏於留陵山中,或許那呂觀主知情。……我等草木之精最擅尋地,張果,你現在就與我去留陵山搜尋,如果搜索不得,就讓你家少爺去問那呂觀主吧,別忘了齊雲觀也是受菁蕪山莊供奉。」

  孫思邈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請問,這位姑娘是……」

  綠雪站在遠處淡淡答道︰「我叫綠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誰?」

  孫思邈笑了笑︰「我叫孫思邈,是行醫之人。」

  綠雪的表情一怔,難得看見她吃驚的樣子,上前幾步問道︰「你就是孫思邈?我五十一年曾聽菩薩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還能見到。」

  這下輪到孫思邈有些發怔,反問道︰「哪位菩薩,為何提到老朽名號?」

  綠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樹,扎根於此三百餘年,五十一年前行將枯槁,觀自在菩薩與一位仙童降臨此地。仙童問菩薩世間最好的醫生是誰,能否化腐朽為神奇?菩薩回答就算將人間第一神醫孫思邈請來,也救活不了天地靈根,但她手中楊柳枝灑下淨露即可。仙童說除非能救面前枯樹一試,於是以楊柳枝沾菩薩瓶中淨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樹,那棵樹便是我。……當日聽見菩薩說話,提到孫思邈是世間第一神醫,因此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一笑︰「菩薩誇讚,老朽卻不敢擔此譽,醫者濟世非如武者爭勝,何必談什麼勝負位次?……不必再說我了,救人要緊,你們速去留陵山吧。」

  張果與綠雪匆匆去了,山谷裡只剩下了孫思邈和梅毅。孫思邈指著明崇儼的屍身問道︰「壯士,此人已經殺了,如何善後呢?」

  梅毅低首道︰「我不敢做主,伏擊此人是少爺的主意,殺人之後如何處理我還是聽從少爺的吩咐。」

  孫思邈︰「哦,是騰兒主謀?他小小年紀未免早慧過聰,這不是梅壯士策劃的嗎?」

  梅毅︰「今日之事確實是少爺主謀,既然您老現身,我想少爺也要請教您如何處置,我這就陪老神仙去見他。」

  孫思邈一擺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話還沒問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說︰「您老有話儘管開口。」

  孫思邈︰「你為梅府安危而殺明崇儼,出手毫無餘地,當時是否根本沒想那些失竊的嬰兒下落?」

  梅毅長出一口氣答道︰「在孫仙人面前不敢隱瞞,我確實也想救那些孩子,但首要目標還是殺了明崇儼以絕梅家之禍,如果讓我選擇,當然首誅妖道,事後再談其餘。……我曾在千軍萬馬中征殺,又在長安城隨候爺經歷朝堂爭鬥,行事先有輕重取捨,一旦出手從不知猶豫兩端。」

  孫思邈看著他,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你是剛毅果決之人,也是個忠膽家奴,但只宜輔明理之主,你跟隨騰兒左右應注意身言舉止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好在他雖年幼卻自有主張。老朽開口直言,莫介意!暫且把屍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樹中,我們去找騰兒吧。」言畢藏好明崇儼屍身,卻將那面煉魂幡收在自己懷中,與梅毅一起走出山谷。



第一卷︰養生主 029回、利器匣中懷雙刃,鋒芒善用兩無傷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與尼姑們心平氣和的說閒話,心中卻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儼之事怎樣了?用完齋飯淨手喝茶的時候,梅毅「巡視茶園」回來了,身邊不見了張果,卻多了孫思邈。梅振衣驚訝道︰「您老人家怎會到此山中?」同時用疑惑的目光掃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頷首悄悄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已經得手了。孫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採藥,恰好遇見梅毅,聽說你來此進香,順便過來看看。……你大病初癒,身體尚未盡復,山中風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當著梅大、梅二等人以及眾尼姑的面,孫思邈也不好直說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蕪山莊,孫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書房中,屏退旁人只有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開口︰「明崇儼之事,看來您老已經知道了,很抱歉沒有與您商量,此事牽連重大,我不敢……」

  孫思邈揮了揮手︰「不必再說了,你不想牽連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莊中怎麼會坐視不管?你還不知道山中事具體的經過吧,我來講給你聽。」他詳細講述了明崇儼亡命敬亭山的經過,最後說道︰「孩子,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主張,親自坐於山中能不動聲色,讓我也吃了一驚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從我生下來,這麼多年見聲色不能動,也許是習慣了吧。」

  孫思邈沒理會他的打岔,接著問道︰「明崇儼已死,朝中正諫大夫無故失蹤,可不是小事,萬一讓人查出線索他死於敬亭山,你認為梅家就不會受牽連嗎?」

  梅振衣低頭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緊。至於如何善後,怎樣給此人一個下落交代,這件事可交給梅毅去辦,應該能放心。」

  孫思邈看著他又多說了一句︰「梅毅是忠膽家奴,劍術高超,但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於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先不談他了,如張果與綠雪尋訪嬰兒不得,你打算怎麼辦?」

  梅振衣︰「我已經打算好了,如果今夜無信,明天我一早就趕去齊雲觀,仍以進香的名義,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純陽子誘到後山,逼問出嬰兒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儼曾在一起,應該知道內情。」

  孫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體能受得了嗎,連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實我什麼都沒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況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內養功夫,我習練起來頗有心得,至少現在出門遊山玩水沒什麼大問題。」

  孫思邈點了點頭︰「那就好,對付那個道士比對付明崇儼簡單,我沒什麼不放心的。除了問明嬰兒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儼為什麼要栽贓陷害梅家?此事我聽梅毅說了,也覺得蹊蹺。」

  梅振衣︰「當然要問,就算我不問,毅叔叔也一定會逼問的。」

  孫思邈︰「還有一點你要注意,明崇儼此人行事鬼祟,呂純陽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這樣,就別問了。還是派人將此事告知你的父親,讓候爺去調查吧,你還小,參透不了如此複雜的事。」

  這裡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準備。凌晨時分張果回山莊稟報,他與綠雪遍尋留陵山毫無所得。一來是由於整片留陵山範圍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來很困難,另一方面明崇儼離開時施了迷蹤法術,以張果與綠雪的修為還無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兩匹快馬馳出菁蕪山莊,抄捷徑繞城而過直奔遠郊的齊雲峰,這是打前站的僕人,通知齊雲觀準備接待小候爺進香的,並責令觀主今日封閉道場,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僕從家眷還要在觀中過夜。

  呂純陽一聽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來拜師,否則沒必要搞這麼大動靜,不僅親自登門還帶著僕從家眷。他心裡那個樂呀!難道是老君顯靈了嗎?前天夜裡剛剛遇到東華仙人垂青於他,得傳仙法靈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訊登門,梅府小候爺要親自前來,這意味著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還有說不盡的好處在等著他。他樂得走路都發飄,先去老君堂燒了一捆香,精神抖擻指揮手下的道士們趕緊準備。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門了,齊雲峰距離蕪州城路途較遠,丫鬟婆子們總不能騎馬狂奔,著急趕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邊有自己的碼頭也有船,開了一艘舫船少爺坐,另一艘蓬船下人們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駛去。當日有風,張開船帆在寬闊的江面上航速很快,午後抵達青漪湖,午飯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蕪山莊的下人就有五十多個,在蕪州各處山野田園的佃戶那更是數不過來,這次出門卻並沒有多帶僕從。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後職守,谷兒、穗兒陪少爺坐在船倉裡,管家張果和山莊的「教頭」梅毅在後倉。同船的還有做飯的廚子,打雜的老媽子。後面那艘船上坐的卻不全是真正的僕人,除了梅家的船夫與隨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孫思邈與曲振聲、曲振名兩個藥童躲在船倉裡沒有露面。

  在青漪湖邊齊雲峰腳下上岸,觀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邊迎接,如果不是呂純陽還要端著仙長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著全體十二個道士到湖邊列隊歡迎了。梅振衣心裡著急但行事還不能露破綻,張果先下船與道士接洽,安排好齊雲觀的東跨院這才請小候爺下船登山。由於有女眷不便道士往來,整個東院都被梅家單獨佔據了,門前有家人職守,裡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爺要在齊雲觀過夜,和現代人住賓館可不一樣,排場講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鋪蓋枕被、火盆手爐、杯盤壺盞都是自己帶的,連做飯的廚師,少爺三餐用的新鮮果蔬都特地隨船運來。這排場越大呂觀主看得越高興--就怕你不是冤大頭!一切安排已畢,呂純陽這才在兩名老道的陪同下來到東院門前,請梅振衣到大殿進香。梅振衣在谷兒、穗兒兩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純陽子呂洞賓。

  只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白淨的面皮留著三縷長髯,頭戴道冠束髮高簪,寬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裡很有幾分仙風道骨。連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好賣相,不亞於我大伯梅正干年輕的時候!」梅振衣還注意到呂純陽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絲綢質地。自古沒聽說出家人身披綾羅,看來這位呂純陽明顯沒把自己當一般的道士,而是超於平民之上的仙長了。

  梅振衣一見面就趕緊施禮道︰「這位就是呂仙人嗎?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長到府中拜訪,只可惜體弱不能相見,今日病情稍緩,就特地登門拜謝,望仙長莫怪曾不敬之過!」小小年紀說話斯文得體,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樣。

  呂純陽連忙伸手攙扶,淺笑道︰「小公子太客氣了,你能從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靈。當日若能早點見面,得仙法相助,或許小公子身體更復。」

  梅振衣心裡著急不想多談,裝作年幼不知應對的樣子,簡單寒暄兩句這就去老君堂進香。齊雲觀與後代常見道觀供奉三清祖師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兩旁是張道陵、葛稚川兩位天師陪祭。老聃什麼時候成皇帝了?那是因為李唐得天下之後,自認為是老子後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沒想到,千年之後會得一個人間帝王的封號。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畢,梅振衣不想耽誤時間,命張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錢,足足紋銀三百兩,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呂純陽眼楮一亮,悄悄嚥了一口口水,裝作淡然的樣子問道︰「今年與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張果一眼,頓了頓才答道︰「自古嘗聞空袖莫結緣,既有求於仙長,只恐禮數微薄。」

  呂純陽心中一喜,分這話明是要拜師的意思,他手拂長髯很神氣的問︰「原來小公子有欲結仙緣之意,我當日登門所說,想來張管家應該已經轉達。」

  這時張果上前道︰「呂仙人欲傳我家公子福壽永享之道,乃人間美事,只不過我家候爺遠在長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長果有世間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辦了,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仙長能稍顯神通。……我也知觀中混雜,仙法非凡人輕易能睹,仙長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靜之處,讓仙長為我家公子獨演妙法?讓我老頭子也開開眼界。」

  呂純陽一聽就明白了,小少爺年幼能懂什麼,一切都是這個老管家說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沒有真仙術,才決定讓不讓少爺拜師。找個沒人的地方糊弄這一老一小還不容易,自己雖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幾手法術還是沒問題的。這時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樣子弱弱的開口了︰「呂仙人不是說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嗎,傳說仙長有騰雲駕霧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們帶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騰雲駕霧?呂純陽可不會!但是施個法術,帶著這位小少爺凌空虛渡越過斷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還是勉強能辦到的。而且這一手功夫完全能鎮住管家張果,順便還能談定在青漪三山鑿建洞天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想到這裡呂純陽開口笑道︰「仙家神通驚世駭俗,不便當眾施展,但區區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與張管家如有興趣,不妨隨我前來。」

  當下吩咐眾道士守好道觀莫要驚擾了梅府家眷,同時準備好晚膳,呂觀主帶著張果與梅振衣到後院私下一敘。這道士存心要顯手段,來到齊雲台上迎風而立,一揮衣袖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飄飄然對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驚,請隨我飛去對岸山中。」言畢挽住梅振衣,飛雲岫展開如白虹天橋,身形順著這道白虹飄滑到對面的山崖上,一回頭又對張果說︰「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會施法引你過來。」張果裝作戰戰兢兢虛空踏步,呂純陽一收飛雲岫也把他接了過來。

  梅振衣有點發傻的樣子,就像被呂純陽的神奇法術驚呆了,好半天才張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廣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神奇的法術。我能遇見呂仙長,真是天大的福氣!」他這麼說話一半是裝的,另一半也確實震驚--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張果做出心悅誠服的樣子,拍著胸口讚歎道︰「呂仙人神乎其技,張某人親眼目睹了,小少爺如有福緣能拜你為師,菁蕪山莊上下也跟著能沾上仙氣。……少爺,既然仙長說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報候爺將此地供奉給呂仙人,做為結緣傳法之所。」

  梅振衣的樣子還是有點傻,愣愣的點頭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麼講究,為什麼這裡就是呢?仙長能不能領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說一說。……是不是要在這裡蓋很多房子啊,否則怎麼住啊?」

  呂純陽一聽心裡都樂開了花,笑呵呵的說道︰「請隨我來,前走幾步進入谷中,我仔細為二位講來。」他前頭帶路,張果攙扶著小公子在後面跟著,聽呂純陽講解此地玄機。其實梅振衣今天來的時候順青漪江而上,已經一路遙望九連山的地勢,等到登上齊雲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脈,越看越是驚歎風水玄奇,同時看著呂純陽也更加生氣,不住在心中暗罵,只等前走幾步就好動手。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39 AM

第一卷︰養生主 030回、佔盡風光合有忌,挑燈照夜應垂簾


       風水,往簡單了說,其實每個人都會看,且與所謂的迷信無關。比如你走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會感覺心曠神怡,感慨一聲︰「居於此地有益身心!」旁邊有詩意的同學還會歎道︰「百年之後,應長眠於此類風景靈秀之地。」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說穿了,不就是在講陰陽宅嗎?

  這時可能又有人問你了︰「老大,既然喜歡這個地方,那麼把別墅建在什麼位置合適呢?」你會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選擇一個地方,這些因素包括地勢、交通、空氣、陽光、風向、水源、視野等等,還不能只考慮風和日麗的情況,還要想到颳風、下雨等各種氣象條件的影響。這些就是風水的起源,其中的規律總結也就是江湖風門術的緣起。

  如果往複雜了說,還有很多微觀的細節問題。比如房屋的格局、門窗的比例、物品的擺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間最好都是什麼朝向、怎樣佈置床幾等等講究。最簡單的例子,每個人在佈置自己的房間時,都會有一個標準--怎樣讓自己的身心最舒適,這些往往都是憑經驗與感覺,至於實際效果就說不定了。

  從直觀的感性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並建立起複雜深奧的玄學體系,那就是風水學了,以至於後來的風水書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這個過程中,難免參雜了許多故弄玄虛的成分,甚至許多不知所以然僅是混飯吃的風水先生,看風水時根本就是在牽強附會。比如一戶人家前面對著一片墳地,後面有個池塘。風水先生甲說︰「出門碰到鬼,轉身落下水。」風水先生乙說︰「家藏聚寶盆,前有鬼看門。」--都是在瞎扯!但是諸如墳地、池塘在風水局中確實都有講究,具體情況很難一言以蔽之。

  再舉一個生活中的例子--「挑燈夜讀書的時候,要把窗簾拉上。」這個講究乍聽起來與風水沒有任何關係,但它確實就是風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則。

  有人又要問了︰「我就是不拉上窗簾,又能怎麼樣?」實話告訴你,不能怎麼樣。現在學生在大教室裡上晚自習,根本就沒有窗簾,也沒聽說有什麼不良影響。但如果有條件的話,你可以自己試一試,體會一下點燈夜讀時拉窗簾與不拉窗簾的區別,在心境與微妙的生理感應方面可確會有所不同。這如果用心理學等現代「科學」理論,可以給出看似合理的解釋;但如果用玄學「迷信」思想,同樣也能講出一串道理來。之所以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讓大家對傳統風水局有個直觀的瞭解。

  在此可以給風水一說做個簡略的總結,江湖八大門中風門術核心在於兩點︰第一是根據需要選擇一個最適合的大環境;二是在這個大環境中建造一個小環境盡量滿足設想的功能。

  呂純陽考察蕪州一帶山川地勢,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顯然也是個懂風水的道人。當然,對於真正高明的風水大家來說,所看見的東西遠超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邊一帶所有相關聯的地脈靈樞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風水先生,這位五叔忽悠人蒙錢的事也幹過不少,但確實是個風門內行,梅溪從小就得了五叔的真傳,包括五叔家裡有關風水的藏書也讓他翻遍了。此時梅振衣沿江察望九連山地勢,又來到青漪三山環抱的幽谷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此地的風水太絕了!

  青漪江很奇特,發源於一片大澤--青漪湖中,向東北蜿蜒如游龍流入長江。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游綿延排列。而盡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遠,承樞、法柱一左一右相對,三山懷抱一大片幽谷,谷地中央還有一條玉帶般的小溪穿流而過。

  蕪州地處西南山區與長江中下游平原接壤之處,九連山的地勢就是風水上所講的「龍脈」,雖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並不起眼,卻也是出崑崙入東海的一條神龍。青漪三山於湖中狀如龍尾捲起,是這條地脈的靈樞升騰之處,天地靈機與生發之氣盡出於此,形象的說這就是龍脈的「靈根」。呂純陽要在這裡修行,真是挑對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還看出了更多的玄機。

  蕪州地界還有兩處風水玄奇︰一處就是九連山脈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處,地勢猶如神龍探海,靈氣宛如絕世高人於紅塵外隱現,此地陰陽兩宜,但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處在人煙繁華的蕪州城南邊,蕪州城以州府所在為中心,地勢東西北三面走低,向南面緩緩走高,狀如頭朝南的鰲龍據地,城南最高處一帶當地居民稱為鰲峰。

  按九連山地脈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邊的鰲峰一帶,恰好是神龍入水吐珠之處,也是蕪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氣靈樞似大隱於世,處煙華市井中修養泰然。而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蕪山莊正建造在鰲峰地眼之上,是絕佳的養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場鎮住地眼,可以收攏山川靈氣不致流散,滋養蕪州百姓眾生,此謂風回水轉。而建造山莊對此也有些許幫助,但作用不是很明顯,話又說回來了,立一處能鎮住地眼的道場沒那麼容易,建這樣一座山莊已經很不簡單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蕪州一帶的風水局以及九連山地脈的分佈,為什麼會在心中大罵呂純陽呢?關鍵還是在於風水--

  青漪三山是整條九連山地脈的發端與升騰之處,天地靈氣匯聚而生的「靈根」。假如在此結廬修行自然絕佳,而且對他人也沒什麼影響。但如果盡佔此地建造一處隔絕內外的道場洞天,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那等於收攏生機於發端,千里山川天地靈氣獨享。如此也就罷了,然而別忘了梅氏菁蕪山莊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龍脈「靈根」被收束,從風水角度會形成一種「龍珠回吸」的格局。

  這等於將菁蕪山莊的養生靈氣盡數收回於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風門術中附會的說法,那也就是將菁蕪山莊中的福緣、財氣盡數收於佔據洞天的呂純陽手中。這讓梅振衣如何不生氣?就算呂純陽沒有看出這麼深奧的風水局,他心裡也是這麼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爺為徒,將此地供奉給他,再為他呂仙人將整個青漪三山建成道場洞天。

  他打算將梅家在蕪州的地位、財富、風水靈氣等等好處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還像梅振衣佔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難免,江湖人憑手藝撈點好處混飯吃很常見,但切忌貪狠殘獨!不能將別人的好處都欺奪為己有,否則就是禍害人間了。

  呂純陽哪裡知道這位看似年幼無知的小少爺比他還精通風水地脈,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動起了別的歪心思,背著手對梅振衣說道︰「小公子,古人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蕪山莊上下所有人的仙緣。我今日見你身邊那一對同胞丫鬟,根骨也頗為不俗,正適合在本仙人身邊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呂純陽見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顯然還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谷兒、穗兒這一對美少女的主意,貪念正濃又起色心。其實這番話在當時的年代倒也沒什麼,連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對丫鬟算什麼?但是聽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氣也有些壓不住火了。

  眼見入谷已深,齊雲峰那邊察覺不到此地動靜,梅振衣向張果使了個眼色,停下腳步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呂純陽,用請教的語氣問道︰「請問仙長,您方才帶我飛渡山峽時,從袖中飛出一道白雲,那是什麼法寶?在您面前不敢多說話,可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問一問。」

  呂純陽面帶得色的呵呵一笑,一揮衣袖祭出飛雲岫,只見一條白練如煙如霧浮於半空,他笑道︰「這是我的法器叫飛雲岫,在虛實之間變化莫測。」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這麼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裡摸一摸嗎?」

  「當然可以,你接好。」呂純陽一揮手,飛雲岫縮成如拳頭大小的一團白雲狀似棉花糖般的東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覺似有似無,形狀在手中可以變幻,就像一團凝結的無形流體,梅振衣撫摸之下也暗自驚異。

  這時張果湊上前來,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與呂純陽之間,也伸手道︰「這是仙家法寶啊,讓我老頭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氣!」說著話一伸手,飛雲岫嗖的一下沒入他的袖中不見。

  御器之時,法器與施法人身心一體,是沒那麼容易被奪走的,但呂純陽剛才大意了,收了法術將飛雲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張果趁機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覺,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聽那邊張果一聲斷喝︰「狂徒,還不束手就擒!」

  隨著這聲斷喝,張果的雙腳沒入土中數寸,呂純陽腳下地面裂開飛出幾條粗壯的古樹盤根,朝天張開一卷,將呂純陽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半空。可憐呂純陽法器已失又突遭暗算,還毫無防備就已經著了道。他剛想施法掙扎,只見不遠處一道金光帶著凌厲的殺氣而來,撲面的勁風刺得他臉上生痛幾乎睜不開眼楮。

  等稍微定神看清面前情景,只見梅毅手持寶劍已經抵在他的咽喉,劍芒閃爍只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時要了性命。呂純陽驚慌失措道︰「小,小侯爺,這,這,這……」

  梅毅悶哼一聲︰「姓呂的,告訴我蕪州丟失的嬰兒都在哪裡?你和妖道又為何要陰謀陷害菁蕪山莊?敢說半句虛言,立時取你狗命!」

  呂純陽此時已經徹底懵了,說話牙齒都有些打顫︰「小侯爺,我們無冤無仇啊,我是真心想傳你仙法。……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嬰兒,什麼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劍芒吞吐立時削去了呂純陽的鬍鬚,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喝問道︰「少廢話,再閃爍其詞,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告訴你,齊雲觀中那十二個與你狼狽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劍下亡魂。」

  梅振衣聽見心裡咯 一聲,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把齊雲觀中所有的道士都殺了?自己沒有要他這麼干啊!再看呂純陽聽見梅毅這句話,竟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看來這位「高人」不適合做地下黨,顯然是個怕死的軟骨頭,被嚇成了這樣。

  一看呂純陽的反應,剛才說的似乎不是假話,梅振衣趕緊揮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問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內情。……張果,能加點作料嗎,把他弄醒。你們都不要吱聲,讓我來問他。」

  張果一彈指,那些纏繞的樹根上瞬間生出寸許長的尖刺,呂純陽慘叫一聲醒了過來。梅振衣也不廢話,上前道︰「呂純陽,沒功夫跟你解釋什麼,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答不上來,馬上給你好看。……聽好了,前天夜裡什麼人來找過你?」

  呂純陽︰「前天夜裡?東華仙人,是東華仙人來找我。」

  梅振衣︰「他來找你幹什麼?」

  呂純陽︰「東華上仙說我有仙緣,要傳我金丹大道與九轉紫金丹。……你們也是為九轉紫金丹來的嗎?」

  梅振衣︰「廢話少說!他還說了什麼,你們又去了留陵山幹什麼?」

  呂純陽︰「上仙還說要擇一處鬼神難測的洞府修煉仙丹,我帶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難測的洞府?在什麼地方?」

  呂純陽︰「東華上仙要煉製仙丹不能受打擾,禁止我洩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話稍一猶豫,身上帶刺的樹根就一緊,發出一聲慘叫把實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朝天洞你認識嗎?」

  呂純陽︰「我認識,就是我領著上仙去的。……東華上仙說了,禁止告訴外人,他不想被打擾。」

  三言兩語,該問的已經都問清楚了,沒來得及詳說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測大概。他此時連看都沒有多看呂純陽一眼,轉身對張果道︰「已經清楚了,你火速帶此人下山,通知孫真人一起趕往那個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說,這個呂純陽也先留著,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來,我還有話說。」

  張果押著倒血霉的呂純陽走了,梅毅問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梅振衣看著他歎了一口氣︰「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經把觀中道士全殺了?」

  梅毅︰「是的,但是並沒有驚擾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東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門,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動手的時候沒有驚動其他人,屍首已經拋於山崖下的深澗。」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只想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梅毅︰「少爺,我這是為梅府安危以絕後患!那明崇儼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后的授意,如果是這樣此事連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齊雲觀,十有八九也是想通過呂純陽來陷害菁蕪山莊,明崇儼一死,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沒想過,齊雲觀已是妖道幫兇,假如明崇儼陰謀得逞,梅氏一家將死無葬身之地,難道他們就不該死嗎?」

  梅振衣看著他,心中的感覺很是複雜,此人劍術高超,而且對自己與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沒有見過面的「父親」派他來保護自己,就因為他做事「乾淨」不留後患。想當初梅毅來蕪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衝突,為了不牽連菁蕪山莊,趕盡殺絕之後才來見小少爺,足見其心性堅忍殺伐果決。他又想起了孫思邈提及梅毅時說的話︰「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於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

  看來孫思邈已經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導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經滅了齊雲觀滿門。想到這裡他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剛才我問呂純陽的話你也聽清楚了,連他也不知內情被蒙在鼓裡,觀中的道士們更是無辜,你殺錯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動手?」

  梅毅聞言屈膝跪了下來︰「齊雲觀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為觀主幫兇,呂純陽不知情,不知已為明崇儼幫兇,但幫兇就是幫兇!……不提明崇儼之事,那呂純陽登門收徒,我跟著少爺也看出來了,就是騙賺我梅氏,假如少爺無知落了圈套任他擺佈,結果又會如何?……候爺派我來不僅是為了保護少爺,也是讓我教會少爺如何保護自己。……如果少爺覺得梅毅有罪,那就請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下跪的禮數,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來︰「你的忠心沒錯,我還要謝你,你考慮的事情沒錯,沒有你出力此事還無法善了。呂純陽確實過分,應該受教訓,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問你一件事,假如我們救出了那些嬰兒,怎樣送回父母手中?又該如何對蕪州百姓解釋?按你的想法如果走到極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嬰兒也殺了滅口?」

  梅毅身子一頓,變色道︰「我還真沒想過那麼周全,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發生的事不能洩露,怎麼善後還希望少爺考慮周全。」

  梅振衣︰「殺人簡單救人難,雖然我們做了這件好事,卻不能要這個行善的名聲。我問你,第一次見你時所殺的那只蠍妖,屍首在什麼地方?」

  梅毅︰「還在菁蕪山莊的地窖中,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告訴我,妖蠍遺蛻可以入藥,其藥效非普通藥物可比,所以還留著。」

  梅振衣︰「那就好辦了,你立刻派人騎快馬去山莊取來蠍屍,然後去留陵山看看孫真人他們是否救出嬰兒,得到消息即時回報,剩下的一切我來處置。將呂純陽秘密帶回來,留他一命不要再殺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又說道︰「呂純陽這個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爺莫要有婦人之仁遺留患禍。」

  梅振衣沉聲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我不喜歡那樣做,呂純陽其實並不知情,我自會給他一條生路,也會給他一個教訓。……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殺人與我親手殺人並無區別,如果你犯了什麼錯,我同樣有錯。」

  梅毅終於點了點頭,也歎息一聲︰「少爺,我明白了,以後少爺需要出手的時候,梅毅才會出手。……只是不知你想到了乾淨的善後之計嗎?」

  梅振衣感覺有些累了,疲倦的搖了搖頭︰「我還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齊雲觀吧,然後就趕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說。」

  明崇儼被殺於昭亭山,這絕不能公開,齊雲觀的道士也都被殺了,只剩下一個呂純陽讓梅振衣抓了起來,這些事也不能說出去。嬰兒們救出來,如何向蕪州百姓解釋,梅家在其中又該扮演什麼角色?這確實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是梅振衣面對的最大考驗。結果他的處理方式讓所有知情人都大開眼界,連孫思邈也讚歎不已。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上、剝取浮名留仙,落魄遺身放凡流


當天傍晚,有人騎快馬從齊雲觀送一個木匣去了蕪州刺史府,木匣中裝的是一隻一尺多長的妖蠍屍體。隨木匣還有一份在黃綾上書寫的「仙詔」,這是一封由齊雲觀觀主純陽子寫給蕪州刺史蔣華的信,信中寫道---

    「蕪州一帶妖孽作祟,盜取嬰兒欲修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舉,本山人豈能坐視。現妖孽已誅,嬰兒救回,特告知蕪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貧道於此地修行數年,多受鄉民供奉,今日斬妖救民聊以回報。蕪州事已了,雲蹤不再留戀,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

    齊雲觀乃蕪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來交待,此去之後,請府台與梅家商議另擇觀主勿使空存。日前聞孫真人思邈於梅府做客,前輩真人德昭於世,本山人遠不及也,已托其暫領齊雲觀。孫真人於天下有濟世之功,定能福澤蕪州四方,請府台謹而善奉之。」

    這封信也不能算是偽作,因為它是呂純陽親筆寫的,當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張果逼著他寫的。梅振衣將此事處理的很巧妙,盜取嬰兒的罪名被安到那只被梅毅殺死的、不知名的蠍妖身上,殺死妖孽救回嬰兒的功勞,居然被安到呂純陽的頭上。  

    蠍妖已死無法開口,而呂純陽也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離開蕪州不知去向,此事詳情已無法深究,但孩子們是救回來了,妖孽也被殺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看上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明崇儼出現的痕跡,也與菁蕪山莊一點關係沒有!

    這下呂純陽可就出了大名嘍!他原本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帶著一幫道士裝神弄鬼忽悠百姓,連近距離看過他地真面目的人都不多。此時搖身一變搏得了造福滿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只留身後名,其品行之高潔令人仰止。

   當天晚上蠍妖屍體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將六十餘名被救的嬰兒送回蕪州城內,同時傳出了呂仙人已攜眾弟子飄然而去地消息。蕪州滿城轟動,有多少人提及呂純陽大名時都是感激不已崇敬萬分,甚至後來有人家逢年過節還要向純陽子呂仙人敬拜祈福。梅振衣一開始碰見呂純陽,很詫異的發現這傳說中的呂祖呂洞賓所為竟然是江湖騙子的行徑。他也沒想到,後世純陽真人的大名,最早卻是從自己手中傳出去的。

   蕪州人民感謝的高人除了呂純陽之外,還有一位神醫孫思邈。在嬰兒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後,是孫思邈開出一劑醒魂養神湯。讓這些受驚嚇折磨又暈睡兩夜的孩子調養服用。發藥地時候沒有收一文錢,據說是呂仙人臨走時在觀中留下了歷年積攢的錢財,這些都是蕪州一帶百姓供奉的,孫真人以此買藥用之於民。

   蕪州刺史及地方官員接信之後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門來商量齊雲觀如何處置?道觀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認身份的僧侶或道士。條件是非常嚴格地。以僧人為例,不僅要通過考試,還有嚴格的名額限制,想當個和尚不是自己剃頭那麼簡單,甚至比現在考重點大學還要難。僧人有正式的身份證明稱為「度牒」。道士的則稱為「書」。

    在唐代,出家人不納稅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制沒有崩潰之前,正式地寺廟道觀還有國家分配的田地做為奉養地產業。出家人可能不親自種田,但有佃戶耕種,每年向寺廟道觀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規定︰「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間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來住持齊雲觀,梅振衣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孫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孫思邈是來蕪州做客並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體無恙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試探的問了老人家一句︰「想請老神仙暫領齊雲觀,不知可否?」

    孫思邈答道︰「我說過要在這裡留一年,如果此觀一時無人住持,我居於觀中暫管倒也無妨。……我看此地風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來住吧。」其實孫思邈未必要留滿一年,梅振衣地身體恢復比他預計地要快得多,但此時動了收衣缽傳人之念,當然不著急走了

   如此一來就好辦了,蕪州地方也沒什麼意見,只要孫思邈還在此地一天,齊雲觀就歸他住持了。梅振衣將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並不是一時突發奇想,他早就看出來老神仙在菁蕪山莊中住的並不自在。孫思邈地名聲太大、地位太高,所以這次來菁蕪山莊並沒有驚動地方與百姓,外人並不知情,他本也沒想到這次一定能把梅振衣救醒。

   孫思邈是個醫生,一生雲遊天下,走到哪裡都不忘了行醫濟世。當他決定在蕪州久居,在山莊中自然感覺有些不自在,因為菁蕪山莊是梅氏私宅,不可能開堂行醫。老人家以前的習慣與心裡想的事情,梅振衣通過兩個藥童偶爾的閒聊也查覺一二。這下好了,走了呂純陽,把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蕪州百姓也都聽說了神醫孫真人在齊雲峰上懸壺。

    孫思邈對梅振衣處置此事的一系列舉措非常滿意,心中稱讚不已。就在梅振衣請示齊雲觀的安排之後,老人家坐在那裡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騰兒啊,經過這件事,你讓我感到很安慰。」

    梅振衣低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剛剛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卻沒有立時想到,以至於他轉眼就殺了觀中所有的道士。此時您誇獎我,實在慚愧忐忑。」

    聞此言孫思邈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歎了一口氣道︰「人與人相處,彼此之間心性都有影響,尤其是當你年幼之時,受身邊人一言一行影響最大。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之所以誇你,是因為你有大智,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時,不要被磨滅。」

    梅振衣一皺眉︰「我有什麼大智?老人家過獎了吧。」

    孫思邈搖搖頭︰「殺妖邪救嬰兒,此等名利雙收且受滿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將功勞都推到那純陽子的身上,這可不是小聰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誰不想要?但此事牽扯重大。到現在很多內情仍然猜不透,總之不是什麼好事,我與梅家可不想沾邊,能給蕪州百姓一個交代就是了。」

   孫思邈點點頭︰「這便是你的過人之處了,假如換個人。只要不說出明崇儼之事,反正是託言蠍妖作亂,這萬民稱讚的功勞自己認下就是了。……你卻考慮地更深遠,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沒想就能放下。……聽說梅毅受你父所托,還要教你自保之道。看來你已經學會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誇的有點不好意思︰「不要總誇我,我年紀還小,不懂的東西還很多,往後還要多向老神仙請教。」

    孫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請教我?那我就問你一件事,呂純陽如何處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請教呢。請問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廢去這種人的道法修為?」

    孫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會。只要你制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針散盡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傷其本來身體。」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針術如此神奇?」

    孫思邈淡淡道︰「也沒什麼神奇的,我和你講過利劍雙刃的道理,世間其它地技藝也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與技藝無關,只在於用者。……騰兒,你想不想學?」

    梅振衣直點頭,心中卻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時的場景來,一面問道︰「世間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盡修為嗎?」

    孫思邈也點頭道︰「若無大成真人修為,都可被廢去根基,否則各修行門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術不正,師長如何處置?」

   梅振衣此時又想起了民國時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術半夜招小媳婦上山投懷送抱,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這個下場是因為當初梅家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地修為根基,看來有時候長輩廢子弟修為不僅是懲罰而且也是一種保護,否則可能會害人害己。想到這裡他又問︰「若已經有大成真人境界呢?」

   孫思邈︰「那也一樣會受傷,但修為境界不失,只要不死,總可設法調養恢復。所以各大修行門派都有約定俗成之規,若無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證羅漢果,不得傳秘法為上師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並不禁止。」照他這麼說,那呂純陽擺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為弟子顯然是居心不正,孫思邈應該心中有數,但卻在一旁觀察梅振衣如何應對。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廢不了嗎?這種人作奸犯科怎麼辦?」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孫思邈苦笑道︰「要想懲治一個人,又不是只有廢修為這麼一種辦法,實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難留。……再如果修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滅,彼時此人或能托捨重生,但因爐鼎不再,一身修為須重頭再來。」

    「那麼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傳說中的真仙境界,還有,如果菩薩犯了罪怎麼辦?」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

    孫思邈面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無忌,古往今來可曾聽說過犯罪的菩薩,那修行還能叫菩薩果嗎?……就算是真仙也並非無敵,蛇鼠奔走,見蒼鷹飛天而敬畏,卻不知鷹亦有畏!……你問這些玄機還太早,為人切忌好高騖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其餘。」

   梅振衣終於不再追問。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會記住您老地教誨,今天能不能請您老人家幫個忙?我不想取呂純陽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廢了他的修為?這一手神針絕技。我真的很想學,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就不必總麻煩您老人家。」此時他露出很有親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點影子,這種笑容可曾是他混飯吃地招牌。

    孫思邈︰「其實你叫張果那個烏梅精出手,也一樣能廢了他的修為,但是由他來辦恐怕呂純陽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還是我來吧。」

    梅振衣心念一動,反問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張果的身份?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孫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有什麼關係嗎?你也沒有問過我。……不說了,去找呂純陽吧,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人。」

   一夜之間被蕪州萬民敬仰的、被傳誦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純陽子,此刻披頭散髮衣衫破碎。被關在齊雲觀的地窖裡,身邊只有一盞火光如黃豆大小地油燈。這間地窖原來就是他用來收藏財物的,旁地上散放著成串成串的銅錢,箱子裡藏著黃白之物。而架子上還放著從蕪州老百姓那裡忽悠來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這些錢財冷冰冰的呆在那裡,似乎成了一種嘲笑。讓呂純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呂純陽是被梅毅扔到這裡地,梅毅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地錢財也沒看一眼就走了。呂純陽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梅家小少爺,也不明白這些人將如何處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約在晚上管家張果給他送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這讓呂純陽心下稍安。看來這些人還不想立刻殺了他,否則也沒必要來送飯。

   他剛剛吃完飯。一臉殺氣的梅毅打開地窖提著燈籠走了進來,還沒等呂純陽發問,梅毅揮手一拳就把他給打暈了。當呂純陽醒來的時候,覺得腦後火辣辣的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時全身又感覺有星星點點的酸麻,卻不知因為何故。面前有兩個人,菁蕪山莊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張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臉冷峻地梅毅按劍而立。

    看見梅振衣,呂純陽突然感覺到發冷,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體蜷成一團。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呂純陽只穿著單薄的月白緞袍,以前他有一身修為能不懼寒暑,可現在……呂純陽陡然反應過來,自己苦苦修行的一點道行功力已被散盡!

    「小侯爺,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呂純陽顫聲開口,嗓音嘶啞的不像他自己的聲音。

   梅振衣在笑,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冷,只見他笑著說道︰「想知道怎麼回事嗎?那我就仔細告訴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寫了,情況應該清楚不少了吧?你所說地那位東華上仙,是一隻無惡不作地蠍妖,他勾結你盜取滿城嬰兒修煉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事人神共憤!現妖孽已經伏誅,你還有什麼話說?」

    呂純陽搶地道︰「哪有此事,我確實一點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稱東華上仙,我不過是帶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無辜啊!那麼就講一講前天夜裡地經過吧,我喜歡聽故事。」

   呂純陽再也不敢隱瞞,將自己那天夜裡遇到「東華上仙」的過程詳詳細細的講了出來,甚至包括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梅振衣聽了,在心中一邊罵一邊笑,罵的是明崇儼歹毒,笑的是這呂純陽跑到菁蕪山莊耍手段要騙自己,轉回頭卻被明崇儼以同樣的手段騙了。他說完之後,梅振衣不緊不慢的反問︰「故事倒挺有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嗎?」

    呂純陽指天發誓︰「我說的沒有一字假話,否則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煩的一揮手︰「等出去之後再發誓吧,現在地窖裡怎麼會被雷劈著?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於水火的呂仙人竟然被一個妖孽騙了,還幫著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惡,有人會相信嗎?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小公子又為何把斬妖救人的功勞給了呂某?」這時呂純陽想起了自己被逼寫的那封信。

   梅振衣面容一肅,斷然道︰「錯!斬妖救人被滿城敬仰的是純陽子呂仙人,不是你,記住了嗎?」說著話又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從齊雲觀搜出的代表呂純陽道士身份的書,展開念道︰「姓呂,名巖,字洞賓,號純陽子,生於貞觀十八年,隴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歡,這個身份和名號我都沒收了。以後這呂仙人就不是你了,你隨便叫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純陽子!」



第一卷︰養生主 031下、剝取浮名留仙,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聽說沒收家產的,還沒聽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弔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弔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歎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餘。」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歎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於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於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於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聽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複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於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佈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裡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濛濛亮,眼楮赤紅頭髮蓬鬆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碰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聽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裡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於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碰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於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幹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於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屍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於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屍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裡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屍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屍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屍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碰都不能碰。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幹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屍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瞭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於鬆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裡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屍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裡,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裡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裡。梅孝朗聽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屍移禍之計,長長歎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複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屍,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后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后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后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於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屍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餘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繫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係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后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后之手,皇后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於武後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后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屍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於天氣寒冷屍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后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后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幹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后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於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傑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屍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餘,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臟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傑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屍於此處惑人耳目。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42 AM

第一卷:養生主 032回、真傳萬捲心如印,虛讀百年學亦休


    狄仁傑的判斷十分正確,但恰恰被人用來做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時狄仁傑還人微言輕,輪不到他來主持調查,否則讓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來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頭上還兩說呢。朝廷派到長安主持調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將軍裴行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後並無什麼舉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當朝首輔的位置當然心機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也明白宮中的意思,自然要順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與武後另外派的兩名大臣薛元超、高智勇一起來到長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於府中暗藏兵甲心懷異志。

   世事就是這麼有意思,明崇儼企圖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蕪山莊,以便勾連太子。而太子最終倒霉還是因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還是栽贓?歷史沒有明確的記載,就連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內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與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擁立李旦繼位的想法,但還沒有等到他回到洛陽,宮中已經傳旨:廢李賢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為太子。當年改元永隆。

   裴炎擁立相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查出李賢不軌立了大功,回到洛陽之後多有封賞,權勢更加顯赫。在長安與太子有關的官員多受牽連,左庶子張大安被貶晉州,太子洗馬劉納言被貶振州。就連梅孝朗,也被調出長安任命為定襄道行營副使,不僅官降一級,還要派他去前線打仗,有點戴罪立功的意思--這已經算是很寬厚的處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勞。

   梅孝朗心中有數。上表謝恩即日啟程北上,表現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時候連夫人與兩房姬妾都沒帶在身邊。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妙的出事了。與之毫無關係的丈夫受了牽連,丟了相位被貶出長安還要上前線打仗。父親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呀?連兒子梅振庭都跟著受連累,否則也應該像娘家地哥哥那樣受朝廷蔭封了。

   梅振衣在蕪州做的事是絕對機密,梅孝朗沒有告訴任何人,至於他給宰相裴炎傳的口信也是隱秘之事。不方便說給裴玉娥一個女流之輩知道。裴玉娥只知不久前梅毅從蕪州趕來長安,與侯爺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離去,第二天侯爺就派人到長安自己娘家送信,沒過幾天梅家就倒霉了!但是不論她怎麼打聽,就是打聽不到具體的內情,這種事可沒人會告訴她。

   在夫妻床頭夜話地時候,裴玉娥也問過丈夫這些是怎麼回事?梅孝朗只說梅毅是趕回長安報信的,騰兒在蕪州一切都好。醒來之後開口能言人很聰慧,特意讓梅毅代他到長安請安--這孩子很懂事。至於派人往洛陽裴府送信,那也是年關到來前的禮數,順便談點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過問了。

    裴玉娥在丈夫懷中半嬌半嗔道:「太子坐罪,與你有什麼關係?還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將你謫出長安。塞北苦寒之地連年烽煙不斷。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線甚是凶險。這分明是在害我們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騎長侍,也有武職。況且我自負有文韜武略,此去邊關一展才華抱負,正合我願,夫人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裴玉娥:「瞧您說的。這是貶官啊還是陞官啊?」

   梅孝朗拍著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為長安留守怎能不受牽連?如此已經是最寬厚地處置了,倘若邊關報捷。我也有一個立大功的機會,這也是你父的巧妙安排。……已經臘月了,菁蕪山莊那邊的歲入不日就要送到,這次不要怕多花錢,你置辦一份厚禮送到娘家,明年新歲給相交同僚府上的賀禮也辦的格外豐厚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敘話半夜,梅孝朗只道夫人憂心離別之苦,這夜於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禮數,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臨別時梅孝朗又執手寬慰夫人道:「裴行儉將軍用兵如神,突厥早如驚弓之鳥,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將凱旋,屆時蔭妻封子必有後福,夫人就請安心吧。」

   這句話倒是勸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說法,這一去肯定是要打勝仗回來,而且是自家父親裴宰相安排好地,當然不會有差錯。立了軍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說不定連梅府的公子也會賞下爵位。那麼賞誰呢?首先要賞的肯定是躲在蕪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覺得有點不平衡,自己和親兒子留在長安擔驚受怕還要操心那麼多事,那小崽子倒過的舒服!

   沒幾天江南的歲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銀子與滿箱地銅錢,還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們的各種江南小玩藝與土特產。以梅孝朗地俸祿,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沒有問題,但要想過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賞,還得靠蕪州的產業收入。蕪州每年歲入除了菁蕪山莊自用之外,都會折錢送到長安供梅府花銷。今年送到的歲入比往年少了十幾萬錢,不是那邊地收成不好,相反今年地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為孫思邈到來救醒了梅振衣,菁蕪山莊開銷大了許多,賬簿上都記的清清楚楚。

   今年地皇家封賞是沒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開銷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歲入少了一大筆,讓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來前後,短短幾個月就比往年多花了數十萬錢?裴玉娥不禁有點起疑心了,難道是菁蕪山莊那邊藉著小公子的名義營私舞弊?菁蕪山莊自管家張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與當地人,裴玉娥根本插不進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親自過問那邊的事務。

   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當家作主,也開始動起了心思。她也在考慮自保之計啊,假如老爺權勢不復,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蕪州的產業過日子了。自己不抓在手裡遲早要吃虧。上次她建議給梅振衣請個老師,梅孝朗沒同意,現在她還是打算派個人過去,名義上給梅振衣做授業老師,順便查一查菁蕪山莊的帳,把財權順手拿過來。反正為人之婦。也沒有什麼安邦定國之計可考慮,琢磨的就是家中這點事。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長安地後媽在想這些,他就像一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在蕪州殺了明崇儼拋屍洛陽城外,不經意間掀起了一場震動天下的大風波。現在的他遠離風暴漩渦地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間享受自己悠閒富貴的小侯爺生活,菁蕪山莊以及梅家在蕪州一帶所有的事務,都是由他說了算。

    他住進了齊雲觀,觀中的整個東院現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孫思邈開的行醫之所接待前來看病的鄉民,而正殿及後院還是道觀地道場所在,孫思邈領著兩個小童子住在後院,梅振衣也派了幾個僕人過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過的很奢侈,但他自己並沒有太意識到。齊雲觀遠離蕪城在半山絕壁之旁,他平時所用的物件與新鮮果蔬都是從蕪州專門裝船運到山下,再由僕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還有一艘專門的漁船,每日打來新鮮的水產供觀中的梅府家人享用。這些都是張果在操持。梅振衣沒有管,反正自從一醒來變成小侯爺生活就是這樣,還沒有想到去多過問。

   梅少爺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該請個老師讀書識字了,雖然孫思邈就是最好地老師,但總不能請他老人家來教自己一筆一畫寫字斷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來當然是識字的。但也不能表現太離奇了。還是裝模作樣學一學吧,而且唐代很多繁體字在他看來很生僻。以前往往會念不會寫,既然來到唐朝,基本功就應該紮實一點。

    他於是找張果商量,請個教他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來,條件只有一個--是女的。

   那個年代識字的人不多,菁蕪山莊上下五十幾口人,包括張果也只有三個識字的,其中一個是管帳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裡去找個女的,還能給小侯爺當開蒙老師?這讓張果這個幾百歲地老妖精直皺眉。結果梅振衣笑道:「張老不必發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麼辦,人我已經請好了。」

    張果很意外:「誰呀?小少爺平時做什麼我都知道,什麼時候請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地星雲師太,上次去庵中進香用了一頓素齋,吃飯的時候我與師太商定了此事,她願意到梅府授業。」

    張果:「原來是她呀,少爺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爺打算經常去敬亭山中嗎?」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過幾日就派船將師太接到齊雲觀,授完功課之後再送她回敬亭山,當初我說的授課地點是菁蕪山莊,師太滿口答應了,現在移至齊雲觀有專船接送,想必也沒有問題,你去安排就是了。」

    張果一挑大拇指:「少爺,還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們在山中竭盡全力才殺了妖道,你吃頓飯的功夫,就把師太搞定了!」

   梅振衣為什麼一定要請位女先生?其實他自己學認字就是裝個樣子,真正地用意還是想教谷兒、穗兒兩個小丫頭識字。在他地意識裡,這兩個丫頭將來就是自己的人了,也捨不得送出去,那麼還是知書達理地好。請尼姑到道觀裡教丫鬟認字,也就是梅振衣這種現代的穿越者才能幹得出來,也因為他這位小侯爺肯花重金,同時也有一張老江湖的巧嘴,把師太都說動心了。

    為什麼一定要請尼姑呢?教谷兒、穗兒那一對小蘿利讀書,普通的先生還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請來個流氓教師就麻煩了。星雲師太有才學,人長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自然鬧不出什麼師生緋聞。但在書房中坐著也講究一個賞心悅目。

    古人讀書和現在不太一樣,在唐代除了供貴族子弟上學的官塾之外,民間私塾還很少,大多還是拜師在家中私學。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古人談到「書」這個字往往有一種特殊的敬意,現代人有些不理解,滿大街不都是書嗎?可唐代地情況大不相同。

   唐代還沒有活字,但已經有雕版印刷技術,印一本書要雕成全部的書版,當時成本之巨大現代人無法想像。也只有傳世重要的經典。才有條件開版刻印,開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間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經,那是需要無數信徒募捐地。如果你需要一本書,市面上買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開版刻印,怎麼辦?在當時最流行的做法是把這本書抄下來。

   再舉個例子,醫師傳弟子一部《黃帝內經》。很多時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講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樣銘記在心裡,師徒兩人手裡都不拿這本書。如果師父手裡有書,弟子學完徵求師父同意之後會把它抄下來,連著原文和註解一起。如果師父身邊恰好沒書,那麼有心的弟子也會把自己所學完全默寫下來。成一本傳世之書。假如師父把自己手中的書送給了弟子,那是一種重要的恩賜。大多數情況下就意味著傳衣缽了。

   那麼有大戶人家藏書甚豐,都是怎麼來的呢?其一是歷代攢下來地,其二是請人抄的。這種傳統其實一直到民國初時還有,比如魯迅筆下的那個孔乙己,能寫一手好字。曾有人請他到家中去抄書。結果孔乙己經常玩連書帶人一起失蹤,被抓回來自然是一頓臭揍。請人抄書也只有家資豐厚的大戶才有條件。子弟不珍惜僅用來裝門面就太可惜了。

   很多時候我們看古代故事,覺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談也好僧人辯經也罷,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似乎自己學過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不是誇張,真正博學之人,學問不是在書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後世隨著印刷術的流行與進步,書籍逐漸走下神壇,但傳統的治學精神還一直香火延續,學什麼東西是一回事,治學的態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可以做個比較,一直到民國時期,三十年代前後那一批成名學者,是從舊時代走過來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們接受地思想與現代學者接受的思想已經沒有本質的不同,但是當代卻很難再出當年那樣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傳統文化的魯迅先生在內,那一批人早年治學的根基太紮實了。

    也許從學習的內容來看,現代人所學自然比古人先進科學了很多,但是從當代教育所培養地治學精神來看,有一種非常保貴的傳統已經逐漸被丟棄甚至割裂了--這是梅振衣與於唐代正式開始請師學習所獲得地第一感受。

   星雲師太來上課,與現代學校的作息當然不一樣,她是三、五天才來一次,講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課,然後讓梅振衣自行溫習,下次再來檢查,如果都學會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課時,谷兒、穗兒就在一旁伺候著,端茶遞水研墨洗筆,也等於一起學了。無論師太教什麼他自然是一學就會,星雲師太驚為神童。對於梅振衣來說,也等於是經歷一場古典再教育。

    私下裡無事,他也考考兩個丫鬟學的怎麼樣,沒學會的再指點兩句。就這樣,師太考他的功課,他考丫鬟地功課,沒事摸摸小手開個玩笑,小日子也過地其樂融融。

    除了學識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時間梅振衣還是跟著孫思邈混。整個道觀的西跨院不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門診部」,用來接待上門求醫地病人。梅振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孫思邈看病的實際情況與後世的許多傳說有很大不一樣。



第二卷:大宗師 033回、百歲情懷長濟世,一生精誠大醫心


    後代人提到藥王爺孫思邈,有意無意給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發了很多張聖人卡,包括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欄目都有這個傾向。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行醫與後代傳說至少有三點不同。

    首先第一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濟世、救助窮苦大眾,給老百姓看病不收錢。這一說是想當然,孫思邈看病一樣會收錢,不比一般醫生收的診金貴,但也不更便宜。

   古時醫生看病收費有兩種情況:一是診病開方,讓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藥,這時收的就是診金。大多數情況醫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醫生是沒有實力開藥鋪的,在當時開藥鋪比行醫賺錢要多得多。第二種情況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藥、丹藥、散藥等成藥,藥房裡沒有,醫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損傷等需要處置,這時會另收藥費。

   在唐高宗年間,雖然朝堂上權力爭鬥的厲害,但民間安居樂業,論物質自然沒有現代社會豐富,相對比較卻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鄉民手中一時沒有現錢,會送幾斗谷子、幾匹土布、幾籃雞蛋、幾條臘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暫抵診金,孫思邈也不計較照樣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孫思邈可以不收診金過日子,老神醫如此,那麼其他的醫生怎麼辦?老人家所到之處,民間醫生們豈不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往後看病找誰?孫思邈行醫,並不會阻礙附近一帶這個行業的生存發展。

   當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錢的時候,行走鄉里無償行醫施藥,一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論古今,碰見大規模的瘟疫爆發,僅僅靠醫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組織救助並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這時作為一代醫家宗師地孫思邈都會挺身而出。

   舉一個例子,唐初太行山區曾爆發「癘風」,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麻風病,一般人包括醫生都避之不及。但孫思邈卻不顧危險深入疫區,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收治了六百餘名麻風病人,親手治癒了六十多人,並留下了詳細的醫案記錄。這已經可以用「功德無量」四個字來形容。

   孫思邈與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地交誼深厚,也是因為一場瘟疫。當年孫思邈在蕪城採藥結識柳伯舒,受到熱情的招待,此時傳來關中大疫缺醫少藥的消息,孫思邈立即告辭返回關中。臨行前柳伯舒指著碼頭上一條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傷,柳某也應稍盡綿力。這樣吧。無論您老需要什麼藥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將這艘船裝滿送您。」

    孫思邈真開口了,一點也沒客氣,裝走了滿滿一船藥。後來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盡心盡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來者不拒。什麼人的什麼病都看,而且藥到病除。實際情況也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麼看病地,但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也有婉言謝絕病人的時候,有更多的時候連藥方都不開。


   在傳統中醫看來,除了外傷與風邪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歸於「情志病」一類。所謂情志病是指一個人的心態與生活習慣、環境等因素導致的生理機能病變。最簡單的例子。心胸狹隘遇事看不開或者飲食不規律,都容易導致胃病。甚至「風邪」也與「情志」有關。一個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與生活環境與習慣直接相關的,治病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調動一個人的內在恢復機能,假如人沒有這種機能或者它很弱,那麼所有地外科手術都做不了、所有的藥也都不會有效。


    中醫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謂「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間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歷史記載中人死時常常不說得了什麼病,而是說「憂憤而死」、「鬱鬱而終」、「縱慾早亡」等等。


   從某一方面來說,現代很多病也是廣義上的「社會情志病」。比如飲用添加過量三聚氰胺的牛奶會導致腎結石,病理上是因為這種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從另一方面,這類現象地流行與社會發展的病態大環境有關。不僅是喝牛奶地會得病,生產這種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輕!藥物與手術治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藥方是治理這種社會環境的病態。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要將醫道地最高境界稱為「濟世」,又為什麼將良醫與良相並論。


   有很多時候,孫思邈望聞聽切之後並不開湯劑藥方,他只是告訴「病人」應該如何調整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甚至思想觀念與平時地所作所為,這樣病可以自愈,否則就算一時治好也會反覆發作。現代江湖騙子也有這麼給人看病的,但孫思邈絕對不僅是安慰與忽悠,每一句話都有醫道與病理地依據,不經意間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裡,對傳統江湖中「尖」與「裡」、「道」與「術」的區別有了更深的理解。


   還有一些病人被孫思邈勸下了山,告訴他們在城中找醫生調治就可以,不必舟車勞頓跑來齊雲觀,就算讓他來治也和普通的醫生沒什麼不同。這些大多是城中富貴有閒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爾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勞師動眾坐船登山來到齊雲觀,非要請老神醫來看看自己有沒有病才甘心。


   而孫思邈只是一句話「不必遠來,就近尋醫即可!」然後就把這些人打發下山。這些人大老遠白跑一趟,難免腹誹甚多,逢人提到孫思邈沒什麼好話。但孫思邈如果不這麼做,一來精力有限,可能耽誤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來蕪州其他的醫生豈不是沒了生計?以孫思邈的聲名地位。對這些毀譽早已不在乎,換做尋常醫生還真不敢這樣。


   這樣一來,有事沒事跑到齊雲觀的人便少了許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請醫生看病。一般醫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準的病情,會主動建議病人去齊雲觀找孫老神仙。有不少醫生乾脆陪著病人一起來找孫老前輩,當面切磋請教,而孫思邈總是很耐心細緻的交流講解診病用藥的心得。孫思邈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醫者之師。


    症有可治不可治,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孫思邈也不是任何人地病症都能治癒。對於這種情況,孫思邈會教授患者帶病延年之道;同時會對其他醫生講明可治與不可治的道理。


    最後第三點,有人說孫思邈看病事必躬親,始終奮戰在醫療第一線,事實也不盡然。孫思邈年輕的時候可能確實如此吧,但別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始終讓他衝在最前面,那麼門生晚輩都幹什麼去了?也不符合傳統的師道和孝道。


   在齊雲觀中,孫思邈很多時候並不親自坐堂。也不親自診脈。接待病人地是他身邊的兩個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附近的醫師也有慕名而來向孫思邈求教的,順便也在齊雲觀坐堂接待病人,蕪州府裡的兩名醫官也輪流跑到齊雲觀來,一方面向老神醫學習,一方面給孫思邈打下手。總之孫思邈一來,齊雲觀不僅成了醫院。也是醫學院。


   大多時候,孫思邈只是在一旁指點觀察。其它醫生處理不了或者處置的不對,老人家才會伸手。更多地時候是向藥童與醫生們講解醫理醫道,梅振衣也經常混在一旁聽,頗有所獲。等到第二年開春時,梅振衣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常。雖然談不上穿越前那麼強健。但與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了。他也愛湊熱鬧,經常跑到西院去坐堂。給病人診脈。


   他這麼做簡直是胡鬧,但是山莊的下人們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孫思邈也由著他胡鬧,別人就更沒法說什麼了。但孫思邈還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診過的病人他都會叫別的醫生或者親自再診一遍,同時過問梅振衣究竟診出了什麼病症,想怎麼下藥?這樣一來,孫思邈發現梅振衣於醫道一途很有天賦,心中愈加高興!


    沒有天賦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醫藥大學的學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樣不會說出外行話來。但對於一個只旁觀學醫地小孩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才了!


    在醫院裡也能看見世間百態,來看病的什麼樣的人都有。齊雲觀在山上離蕪州城很遠,老神醫又不自己親自坐堂,這讓很多慕名趕來的人不太高興。比如這天,胖乎乎的王員外來了,在堂中指手劃腳數落個沒完,氣哼哼的非常不滿意。


   員外這個詞,最早也是個官銜,不僅指的是退休在家地老官員,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編制外地官。這位王員外是一名承奉員外郎,沒有實職的八品文散官銜,但在蕪州地界也算一號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員外,而是王員外新娶的一房小妾,這幾天吹了風有點咳嗽,抬著轎子上山來找老神醫治病。


   孫思邈掛著簾子坐在後堂,這天偏巧梅振衣手癢,也在堂前把脈,恰恰接待了這位小妾。要是當著孫思邈的面,王員外也不敢放肆,可沒看見孫思邈,卻是一位半大小子給自己地如夫人診脈,他立刻就有些發火了,不陰不陽地說道:「聽說孫真人年歲也不小了,怎麼做事如此不懂規矩,讓這樣一個小子坐堂。我夫人的手,是草民隨便摸地嗎?」


    梅振衣心中好笑卻裝作沒聽見,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沖王員外耳語幾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說了些什麼。時間不大,王員外回來了,臉色都嚇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面前不住的道歉賠禮,還誠惶誠恐的把他請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員外彎著腰說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爺,久仰久仰。剛才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聽說小侯爺看中了我這位小妾,那就請您留下來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過了,算是王某的一點心意。」


   一番話差點沒把梅振衣說傻了。怎麼轉眼這個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給自己?只得板起臉來裝大人,將王員外訓了一頓,說自己並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紀怎會幹這種事情,請不要辱沒梅氏門風。王員外只得做罷,臨走的時候還向張果打聽。小侯爺究竟是什麼意思?張果笑著說小侯爺真沒那個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來。


   王員外走後,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觀外,問他究竟對王員外說了什麼?曲振名笑道:「也沒說什麼,我就是告訴那王員外--你知道給你夫人診病的那位公子是誰嗎?就是南魯侯的長公子,也是蕪州首富柳伯舒地外孫,他是給面子才會給你的小妾診脈的。在蕪州一帶,不論是做官還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嗎?居然還敢當面說那種話。是禍是福,你自己看著辦吧!」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道:「那他為什麼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著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麼知道,他以為你看上了唄,否則堂堂小侯爺跑去診什麼脈?……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地架式,膽子怎麼這麼小,一轉眼被嚇成這樣!……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滿意的話,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腳踹他的屁股:「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還沒娶媳婦嗎?我去和老神仙說一聲,看他老人家怎麼收拾你!」曲振名笑著撒腿就跑。一面叫道:「饒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紀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個「振」字。與梅振衣也是平輩論交了,是私下裡的玩伴。大哥曲振聲為人穩重,有長兄的樣子,而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齒還好調皮搗蛋,與梅振衣的關係格外好,原因也不複雜,這小子長地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無形之中就覺得親近。


   那位王員外回城之後,也不知和人怎麼說的,傳來傳去竟然傳成了「梅家小侯爺混在齊雲觀坐堂,藉著診脈專摸美人手。」一時之間,搞得城中一些自以為有姿色的小媳婦,都不太敢上齊雲觀了。還有一些人家有女兒待字閨中的,特意領到齊雲觀去瞧病,希望小侯爺能看上,跟菁蕪山莊能結親。


    還別說,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門看病的女病號,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兒!


    何仙姑?沒搞錯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門山下養賢鄉人,平時好裝神弄鬼請仙姑上身,給人指點迷津兼消災治病,十里八鄉都稱她為何仙姑,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請神上身給人治病,可她地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總也治不好,請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沒有起色,聽說孫思邈在齊雲觀中行醫,特意把女兒帶來了。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後堂聽孫思邈給兩名藥童講解傷寒論,前面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這不是何仙姑嗎?您怎麼上這來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嗎?」


    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嗲聲嗲氣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兒幼姑,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我就是給人看的病太多,閻王爺懲罰我呀,自家女兒的身體總是不好,也看不出什麼病來,特意請孫老神仙來瞧瞧。」


   梅振衣一聽見「何仙姑」三個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這個朝代,先後見過了張果老和呂純陽,與傳說大不一樣,聽見何仙姑他自然有興趣要去看一看。挑開門簾來到前堂,一眼看見了何仙姑,他差點沒笑出聲來,想起了一部小說,就是趙樹理寫的《小二黑結婚》,眼前這個女人活脫脫就是小說中地三仙姑。



第二卷:大宗師 034回、望盡人煙傳緣法,拜罷蒼生問鬼神


   她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多歲,仔細打量長的也不難看,徐娘未老面容還算姣好。但是臉上的鉛粉比較厚,眉梢上還描著通常是年輕女子才會畫的飛霞妝,髮髻上披著一塊紗綢,胸前掛著巴掌大的雙魚符,走路一步三搖扭著水蛇腰。看見「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見三仙姑的女兒「小芹」,梅振衣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反而愣在了那裡。


   只見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兒幼姑,只有五、六歲年紀,身形矮小面黃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樣子。她很瘦,按誇張的形容,瘦的就剩一雙大眼睛了。就是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張望,梅振衣看見她的眼眸,突然喚醒了心底的回憶,這眼眸竟然那麼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見後堂出來個小大人,盯著她們母女看,也問道:「這位小先生,請問老神仙在嗎?」


    「噢,在後堂,我給你去請。」梅振衣有些慌亂的答了一句,轉身回後堂來到孫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面來了個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親自給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只和病人打了個照面,竟然就請求孫思邈親自診脈,老人家也很奇怪,帶著兩個小藥童一起走出後堂去接待病人。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孫思邈診完脈,又詳細詢問了何仙姑關於女兒平時的情況,叫病人坐在外面稍事休息,又領著兩名藥童進了內堂。


    「怎麼樣?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麼病?」梅振衣見孫思邈面色沉重,有些擔憂的問道。


    孫思邈歎氣搖了搖頭:「她沒什麼病。」


    「既然沒病,您老為何歎息?」


    孫思邈:「她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過三七,若不善加調養,隨時可能夭折。」


    「那怎麼辦,您老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像這種情況就算在二十一世紀的醫院,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醫治。


    孫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開方調養,至於其餘,只能聽天命盡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顯,這小姑娘不注意調養隨時可能夭折,就算調養的很好,也只能活到二十出頭,天年如此無法強求。


   「老神仙。您是當世神醫,難道就沒有別地辦法了?」梅振衣很緊張,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細打量了她的面相。一個五、六歲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與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會太像,但梅振衣是學過相術的,看一個人的面目與平常人的觀察角度不一樣,他能看出這小姑娘五官依稀極似曲怡敏。穿越到唐朝,見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軟的地方又一次被觸動,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地竟是那樣的命運。只聽孫思邈又歎道:「先天爐鼎如此,醫者也無能為力,就算有傳說中的仙方九轉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聲、振名。脈相和醫理我方才都說了,你們一人為她開一張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後讓我看看。」


    不一會方子開好了,都交給孫思邈過目,老人家又對梅振衣道:「騰兒,你也看看這兩張方子,有什麼見解嗎?」


    梅振衣看了一會,拿過曲振名的方子。提筆將其中人參一味改成了大棗、蔥白兩味,用量加了五倍。孫思邈微微點頭。面露欣慰之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過是尋常鄉村人家,而這方子是要長年用的,這叫他們怎麼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閒錢,也不能為體弱的女兒長年買人參入藥。而且病人積年體弱,不受大補。還是這個方子更妥當些。」


    孫思邈:「好好好。醫者不能僅考慮如何用藥,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這麼改過方子,你是怎麼想到地?」


   怎麼想到的?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醫學院聽說過孫思邈的這個典故,沒想到穿越後當著老人家的面現學現賣了。他只有含糊地回答道:「我只是覺得人參貴而已,長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負擔。……您老剛才提到九轉紫金丹,那是怎麼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嗎?」這個藥名他曾經聽說過,據呂純陽轉述,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去騙呂純陽,就詐稱能賜他一枚九轉紫金丹。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說道:「那是修行人移爐換鼎的神仙方,非常難以煉製,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這裡,明日隨我出一趟遠門好不好?」


   孫思邈明天要帶梅振衣出遠門,看來是另外有事,梅振衣當然滿口答應。當下孫思邈又提筆開了一張方子,叫藥童交給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後定期按量給女兒服用。而梅振衣回到東院後,也吩咐張果派人去打聽那何仙姑一家的情況,特別是他家的小女兒何幼姑要多留意,盡量暗中照顧。張果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按少爺的吩咐辦了。


   第二天早上,孫思邈帶著梅振衣出門了,破例沒有其它的保鏢跟隨也沒有丫鬟伺候,只有振聲與振名兩位童子撐船,乘一葉輕舟順青漪江而下。此時已是初春,淺草嫩黃吐綠,河灘上有細碎野花點綴,風光很是怡然。一路無話,在接近飛盡峰的地方棄舟登岸,讓兩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飛盡峰是主峰之名,周邊當然不止這麼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採藥人留下地羊腸小道,孫思邈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帶著梅振衣一路前行。漸行漸深山勢越來越陡峭,已是人力難以攀援,孫思邈停下腳步問道:「騰兒,你上得去嗎?」


    梅振衣抬頭仰望險峻陡峭地飛盡峰,苦笑道:「這山。我現在還上不去。」要是再給他半年時間恢復,到那時的身手也許登上飛盡峰,可現在是真上不去。


    「無妨,來挽住我的手。」孫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帶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飄然而上健步如飛,帶著他一起登上了峰頂。


    飛盡峰頂有一塊巨大地岩石狀如玄鳥展翅,面朝地方向正是蕪州城,如果要俯瞰蕪州,這塊岩石上是最佳的地點。但此地山勢險峻人跡罕至。孫思邈站在飛盡巖上一指前方問道:「孩子,你看見了什麼?」


    梅振衣若有所思:「蕪州萬家人煙。」


    孫思邈又問:「我們所立足地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點頭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樹葉化成的青光中見過,那是綠雪交給張果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明崇儼站在這塊岩石上揮舞一面黑幡。」


    「是這個嗎?」孫思邈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桿子有兩尺長短漆黑如墨,幡面約有一尺多長。隱約籠罩著一層陰森的霧氣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驚:「就是此物,但我看見的時候比這個樣子大多了,它怎麼會在您老手中?」


    孫思邈:「此物叫煉魂幡,若配合法力,不僅能以之驅役鬼神。還能煉化生靈魂魄於其中,為己所用。……騰兒,明崇儼是你設計所殺,這也是世間難得的法寶,今日就把它給你吧,我不應該留著。」


    梅振衣退後一步擺手道:「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為什麼不把它毀掉?你給了我萬一被壞人奪走,保不準又出一個明崇儼。」


   孫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興:「今日把你帶到此地,取出此物。又問你這句話,就是想看你心中閃現地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乾脆將它毀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惡。也不捨如此威力強大的法寶。豈不知這一念終究遺禍,因為此物於世間有百害而無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驅役鬼神聽命,可善可惡,怎麼能說是萬劫不復呢?」


   孫思邈搖了搖頭:「那明崇儼有多大法力?能驅使滿城鬼神?關鍵還在這面幡中。此幡能攝生靈魂魄,一則將他人生機奪為己有以延天年,二則煉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驅役鬼神。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儼殘害的多少生靈,也不知有他煉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長生,又想求大法力,卻以殘害為途,豈不是萬劫不復?」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氣:「天下還有這麼歹毒的修行法門?」


   孫思邈:「他認為這是一種修行,但在我眼中這不算修行,邪術而已。殘害生靈延壽,精血與此幡一體,一旦如此,便永世無法超脫,這面幡,便是他的地獄。明崇儼臨死之時,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煉化為殘魂法力。……他所驅使的滿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將來也會被他煉化入此幡中滅口。你殺了他,等於救了滿城鬼神,至少在蕪州一帶,你已是鬼神不傷之人。」


    梅振衣:「原來這麼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為什麼不毀掉還要留著?」


   孫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毀,煉魂幡也是一等一地法寶,尋常刀槍不入水火不傷。若想毀它,必須以毀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毀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現在我要找一個人把它傳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將來若有毀此器之能,又可以斷然將它毀去,所以我要交給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給我嗎?」


    孫思邈看著他似笑非笑:「這是當然,否則我何必跟你說這些?此事隱秘不可外洩,所以單獨把你帶到此地。……騰兒啊,我欲正式收你為徒,不知你是否樂意?」他早就動了這個心思,觀察了很久,直到此時才正式開口。


    有什麼不樂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當場倒身下拜:「師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孫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後一側身指著飛盡峰下遠處地蕪州城道:「拜完我之後,請三拜這世間人煙。」梅振衣遙對世間人煙,恭恭敬敬三拜已畢,孫思邈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可以了,這面煉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曉,哪怕是身邊親近之人。」


    梅振衣將黑幡捲好收入懷中,問道:「師父您老人家都無法毀掉它。我怎麼能辦到?」


   孫思邈:「今日不可,往後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無涯,只要你善加修習,以你的天資,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為師一直勤研醫道,以救治人間疾苦為平生要務,但所學並不僅僅是醫道。只要你能學會的,為師都可以領你入門。……對了,你昨日問到九轉紫金丹,那麼就在此對你講一講吧。」


    孫思邈不僅是位神醫,也是位煉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們講的金丹大道,如靜守丹田、運轉周天、採藥歸爐、嬰兒現形、脫胎換骨等修煉都是內丹術,是身心內外感應的自我調攝。所謂外丹與內丹對應,用特殊地餌藥幫助修行,這些餌藥也稱為神仙方。


    外丹餌藥前文已經講過,比如五石散。像這種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也不是拿來吃下去就會有修行,弄不好還會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地講究,符合特定的條件。而傳世地很多所謂神仙方。不僅不是外丹餌藥,而且根本就是毫無益處的毒藥。


    九轉紫金丹這種靈藥非常神奇,能幫助人移換爐鼎,所謂爐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於換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體。但它不是輕易能服用的東西。一個普通人拿一枚九轉紫金丹吃下去。估計第二天就沒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種藥力。而且移換爐鼎地過程相當凶險。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達到五氣沖和境界時服用,以調和五氣朝元。那麼九轉紫轉丹地用處更大,它是修行人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後,以助脫胎換骨時所用,服用時必須有高人護法。假如一個普通人的機緣好,在當世高人地幫助下服用九轉紫金丹成功,那也並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脫胎換骨的境界,無非是重新洗煉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傷病,凡人還是凡人。


   這便是外丹餌藥的作用,它並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種輔助。倘若得到靈丹妙藥的輔助,在某些關鍵時刻,會對修行有很大幫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間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為五石散地藥效,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修行根基已經到了。但是不論哪種外丹靈藥,都不是容易煉製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煉製,往往採集不齊藥材。而且有些異常珍貴的餌藥,成丹之時連鬼神都會來搗亂,讓你不容易煉製成功。


   孫思邈講完這些,笑呵呵的問梅振衣道:「你都聽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門下,這些我都會教你,現在不必著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門,一般都是拜天、問道、受戒三步。而在我這裡,是跪拜世間人煙,接下來,該師父問你問題了,但在我這規矩又有特別,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脫口道:「我想問鬼神。」


    孫思邈微微一怔:「拜蒼生而問鬼神,你很有趣,想怎麼問呢?」


    梅振衣:「什麼是鬼,什麼是神?我就想知道這些,妖怪精靈地來歷我已經清楚,但世間怎麼會有鬼神?以前只聽人談神仙高妙,那麼被明崇儼驅使的鬼神又是什麼東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見過鬼,在醫院裡曾經用打猴鞭親手抽滅兩個鬼影。後來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風公子,問世間為什麼會有鬼?風公子跟她講了一番道理,當時梅振衣以為是胡言,可知道風公子確實是高人之後,就不敢那麼想了。此時有機會發問,他當然要問清楚。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44 AM

第二卷:大宗師 035回、一陰一陽之謂道,蒞臨天下神不傷


    孫思邈沉吟道:「你問的玄妙,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確實與眾不同。你隨星雲師太學文章,可有講到各家經典?」


    梅振衣搖頭:「僅僅是識文斷字而已,未講經史。」


    孫思邈:「那也沒關係,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談經典,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識字,但也有一代禪家大宗師的根器。……《易經》有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你明白嗎?」


    梅振衣:「語句能懂,但含義還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又說道:「《內經》有雲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你能聽懂嗎?」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孫思邈笑了,又說了一句:「《老子》有雲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你能懂嗎?。」


    梅振衣:「師父談的太玄,而我想問的卻很簡單——人死就是鬼嗎?世上死那麼多人,又沒看見那麼多鬼,那麼鬼是怎麼回事?神又做何解?」


   孫思邈分別引用了《易經》、《內經》、《道德經》中的三句話來談鬼神,讓梅振衣覺得更迷糊了。孫思邈看著他疑惑的樣子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語能解盡經義,聖人又何必講述的如此玄妙為難後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時領悟方才經義中的大道,但可以談一談鬼神之說,那三句話什麼意思以後你自己慢慢了悟罷。」


    神這個字。有多解多義,既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當作形容詞時,指地是陰陽莫測。所謂陰陽,是個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萬物內在的對立依存關係,如晝夜、剛柔、男女、起滅、生死。當它做名詞又是鬼神連用時,是什麼概念呢?首先還要談鬼。


   人死為鬼,鬼亦稱之為「歸」,歸宿之意。一個人死了,但關於他地一切信息並沒有完全消失,諸如他留下的言論、著作,生前所作所為的影響,人們對他的印象以及喜惡恐懼等感情還在。無論別人對他是讚賞還是誤解,懷念還是懷恨。此人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可以蓋棺定論再沒有變化。但他留下地一切信息,生者還可以感應,「鬼」因感應而生!


    鬼是生者對逝者的感應,是因人而現,所以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甲說我見著某某的鬼魂了。乙說我根本沒看見,這完全正常。因為乙沒有感應。某某的鬼魂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體來源於父母所授一點精血,受天地間五穀之氣長成,人死之後,精血生機耗盡,形骸散於天地間重入輪迴。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變化的。所以在陰陽不測之間。還有一種情況很特殊,那就是這個人天年未盡、生機未絕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靈,還能借他人的感應之力修行,擁有影響外物的法力。這種自感成靈的鬼,就稱之為陰神,明崇儼所役地鬼神,就是這種陰神。


    如此說來,「鬼神」與「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詞,後者大多是形容詞,用「神」來形容「仙」超脫生死輪迴之外。


   神做為名詞還有一個意思,也是感應成靈,不僅是陰神自感而是與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靈能感應一片山川之力,稱為土地神、山神等等,還有修行成靈能感應物類之力,比如花神。這一類「神」稱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場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場就是那麼一座山,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場成為遊蕩妖靈。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應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類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冊封而成,擁有很尊崇的道場地位,並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場靈氣與膜拜者地心願力修行得大法力。這一類祗神就是「神靈」了,但不論是普通的祗神還是高高在上的神靈,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還有一種很有意思的情況,那就是所謂的「神靈」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只因敬神者地感應而生,這種情況就和上面談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為名詞如果形而上之,還有一個廣義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薩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稱之為神。這一類神的概念,就是「功德顯聖之神」。功德顯聖之神地位是無以倫比的,其神聖是不可侵犯與褻瀆的,是受到世人尊敬與崇拜的,與剛才所談的那些「神」的概念是兩回事。


   在孫思邈看來,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與道無虧,那麼鬼神也不會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間與鬼神無傷,也就不必特意去談論。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孫思邈是一位國學與玄學大家,卻不是一位當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非常合理,見解也相當深刻。


    孫思邈說完後,梅振衣笑道:「師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後,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會尊你為藥王爺。」他說的是實話,孫思邈身後被尊為人間藥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萬民稱頌,也算得上是功德顯聖之神。


   令他詫異的是,孫思邈並沒有反駁,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後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為藥王。也不是尊崇現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做為醫者,你親眼所見,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間所尊應是大醫精誠之心。」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矯情,能想到自己身後會是什麼樣子,這更加讓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師啊,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師。


    誰是藥王爺?藥王爺能收老鄉幾籃子雞蛋?藥王爺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鄉雞蛋的是齊雲觀中地孫思邈,而藥王爺應受的供奉是大醫精誠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點頭。良久之後才又問道:「既然人死為鬼,我又聽老鄉說,人死了之後要到陰曹地府,那麼真有陰曹地府嗎?」


    「有!」孫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著問:「我還聽庵裡的尼姑說,人死之後入六道輪迴,那麼真有阿鼻地獄嗎?」


    「有!」孫思邈答地仍然很乾脆。


    「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師父剛才談鬼神時可沒提到這些。」看孫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孫思邈從飛盡巖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梅振衣的頭頂道:「不必談,也不可談。在弟子沒有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師父是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問題的,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己也許會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來:「師父,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以前的弟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正一祖師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談鬼神的時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風公子的話,鬼物天年已盡要再入輪迴的規矩,是正一祖師定下來的,而聽孫思邈所言,當今顯然還沒有這一說。根據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師就是孫思邈的弟子。與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


   孫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這我怎麼可能知道。別忘了我還在世,弟子怎稱祖師?收弟子入門,還要受戒,這也是師門戒律之一。……至於我門下的戒律日後我會一一講授,你現在只要記住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勿為含生之害!」他說地也是,他本人還在世,門下弟子誰敢自稱祖師?那也太目無師長了。梅振衣又想起關於正一祖師的傳說,聽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寶年間事,那麼現在連唐高宗都沒死,時間還早地很呢。


   孫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門生弟子無數,但做為傳統的修行人來說,普通的門生與正式傳人是兩個概念。正式拜師之後,弟子需要受戒,並終身以師禮侍奉師父,不想這樣的話除非背叛師門,所以成為衣缽傳人的條件是相當嚴格地。曲家兄弟是孫思邈身邊地藥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學生,孫思邈傳授醫道並無保留,但他們與梅振衣是不一樣地。孫思邈將梅振衣帶到飛盡峰上單獨跪拜、問道、受戒,也算是秘傳衣缽,並交給了他一面燙手的煉魂幡。


    從這一天開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孫思邈門下學習醫與道,稱呼也從老神仙改成了師父。而同時,他還陪著兩個小丫鬟跟著星雲師太讀書,空閒的時候,還與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著梅毅習武練劍,文武雙修是什麼也不耽誤。


   梅振衣習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習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測,內外兼修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此時再學內外功法,等於回爐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幻想,後悔以前求學時虛度光陰功底不紮實,如果能夠時光倒流再來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這種想法,此時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跟隨梅毅學武並不貪多冒進,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實。


    梅毅對他的表現非常吃驚,這位少爺一點都不像候門子弟,而且是一位習武奇才。他曾私下裡向張果歎道:「少爺是天賦奇才,照他這樣學下去,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沒東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聽見這番話,會不會臉紅?


    閒話少敘,轉眼已經春暖花開。梅振衣習文習武學醫學道,生活過的既充實又逍遙。偶爾也溜出齊雲觀到蕪州城中轉轉。


    這一天梅毅不在山莊中,因為他留在蕪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議他把家眷從長安接來。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長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鴨子,鼓動少爺出去玩。恰好這天曲家兄弟也沒什麼事,就一起下了山。


    這次沒有乘轎也沒有帶丫鬟伺候。九個少年人騎馬離開齊雲觀。有梅家六兄弟陪著,況且梅振衣是滿城鬼神不傷之人,在蕪州地界上,不論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軟的硬的,能得罪這位小侯爺的人還真不多,張果也很放心沒有跟著。


   一夥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樹祠的選址。因為梅孝朗曾捎來口信——「有恩不能忘,當為綠雪立神祠。」能消滅明崇儼那個禍害,首先要感謝綠雪報信與幫忙,她對梅家有大恩。那件事過後。綠雪就沒有再出現過,梅振衣迄今也未親眼見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還是要辦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點在接近山腳的幽谷中,旁邊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條小溪,三面環繞著青翠的竹林,小溪邊點綴著野桃與野茶樹,風景與風水都相當不錯。


   敬亭山腳距離蕪州城北門有二十里。從山上下來往城裡的道旁,就是蕪州有名的「十里桃花」。這十里路兩邊都是果園。春日花開一望滿園,晴日殷紅風光無限。走過十里桃花道,在蕪州與敬亭山之間的路旁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對面便是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酒店距蕪州城剛好也是十里。


   萬家酒店地老闆不姓萬姓紀。名叫紀山城。他家祖傳做菜的手藝不錯,特別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稱一絕。辣椒這種東西據說是原產美洲,由哥倫布帶出來傳往全世界,那麼唐朝不應該有辣椒。可就梅振衣親眼所見,蕪州野外生長的一種叫朝天燈籠果的東西,其果實可以晾乾做調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萬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紀家自釀地老春黃。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酒,酒性比花彫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細品餘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衝著老春黃慕名而來,由於是酒家自釀產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並不外賣。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地興致也很高,和六個僕人開起了玩笑:「你們幾個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將來揚名立萬,傳出去不太好聽。」


    梅大規規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說無名?」


    一邊的梅六甚是乖巧,聽出少爺話中有話,立刻下馬來到梅振衣馬前行禮道:「如果少爺覺得我們幾個地名號太過簡單不好聽,那就請少爺賜名。」


    其它五個一聽梅六地話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下馬拱手道:「請少爺賜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東、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發,我也給自己起個小號,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創意,東南西北中五行齊備!……不過,發、白何意?」


    梅振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發白,意味天光初動。」


    曲振聲皺了皺眉道:「梅少爺給家僕賜名自然沒有問題,可不必自稱梅七白吧?這樣不妥。」


    梅振衣一揚馬鞭:「有什麼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還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裡地暗語,自己人能聽明白就可以,你們幾個,在人前可不許這麼叫我。……好了,快上馬吧,今天去哪裡玩啊?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六人齊聲道:「多謝少爺賜名!」接著翻身上馬,梅六發一指前方:「前面不遠就是萬家酒店,有蕪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黃,我早就惦記著了。今天沒有旁人,管家和教頭不在,曲家哥倆也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點酒怎麼樣?」



第二卷:大宗師 036回、流連萬家杯中味,仙蹤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猶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頭是怎麼收拾你的嗎?今天還勾搭少爺出去喝酒?」他們口中的教頭,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擺手:「無妨無妨,小飲怡情而已,有什麼事我擔著。六發,你說那家酒店有蕪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麼講究啊?」


    梅六發一聽這話,開始眉飛色舞的介紹起萬家酒店與老春黃來,他講的繪聲繪色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把眾人的饞蟲也勾了出來。梅振衣道:「妥了,就去萬家酒店。」


   他這一聲令下,梅大東、梅二南加鞭催馬去打前站,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萬家酒店。這家酒店是一座帶後院的二層小樓,樣式很古樸,面對著大路,路對面不遠就是碧波蕩漾的昭亭湖,雖然地方離城稍遠但環境相當不錯。店前下馬,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酒店上了二樓,梅振衣心裡有些奇怪。


    方才聽梅六發介紹,這家酒店生意相當好,今天正是個郊遊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見到不少遊人,照說萬家酒店應該門庭若市才對。怎麼剛才上樓看見此處生意甚是冷清,樓下大堂桌子坐滿了一半還不到,而樓上居然沒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間,跑堂的小二過來打拱作揖:「小侯爺好,歡迎光臨本店,掌櫃的一會就過來請安,我們已經把二樓清空了,您還滿意嗎?……請問幾位想用點什麼?」


    梅三西一揮手:「不用那麼誇張,我們幾個佔不了一層樓。有什麼拿手菜都上來,來一大鍋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壇老春黃,我家少爺就是沖這個來的。」


    小二面容一苦,搖頭道:「菜沒有問題,但是酒沒有了,實在端不上來。」


    梅六發一拍桌子:「我家少爺想喝地就是老春黃,現在才什麼時辰。酒就賣完了?去後面窖裡面搬原漿,這個總應該有,別以為我不懂行,這酒就是你們家自釀的!我們多賞酒錢就是。」


   「諸位,實在不好意思,真的連原漿都沒有!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爺。幾位是很久沒來了吧?不知道我萬家酒店出的事。……給小侯爺與幾位請安了,在下紀山城,是這家酒店的掌櫃。」此時有一個中年男子上樓來到近前,穿的還算體面乾淨,但一臉愁容不展,額頭皺的就像核桃皮。


   「紀掌櫃嗎?我們是慕名而來。並不知這裡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開,有積鬱在胸,顯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調治恐有損福壽啊。……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梅振衣奇怪了,這老春黃既然是酒家自釀的的招牌,怎麼會連原漿都沒有了?而且看紀掌櫃的氣色,顯然家中出了變故。以至積鬱在胸,這樣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門不幸。得罪了神仙,連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爺問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紀掌櫃唉聲歎氣講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說出一樁有關仙人的奇事來。


   從紀山城地爺爺開始。就在蕪州郊外釀酒為生。經過祖孫三代的努力,當年一家路邊小野店如今已經成為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後院。院子非常大,還有單獨的一處地方是酒窖與作坊。老春黃這酒不錯,但真正聲名鵲起傳遍蕪州還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起因與一名遊方道士有關。


    大約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開門時,紀山城遠遠看見路對面昭亭湖邊坐著一名高簪道士,用一個葫蘆在湖中取水,然後做飲酒狀吟詩道——


    坐臥長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紀山城地老娘六十多歲,與很多民間老者一樣,是個信神奉神的人,見著菩薩燒香,遇到神仙也磕頭。紀山城受老娘影響,對過往僧道也多有接濟,此時見那道士談吐不俗,於是招呼道:「道長,湖水怎可當酒飲?我這裡有酒,捨你一壺便是。」


    那道士唱了個諾,走到酒店中討了一壺酒,稱謝離去。道士剛走,紀山城的老娘出來了,原來那道士吟詩的聲音雖不大,但傳到後院竟也清清楚楚,紀母是聽見了出來看的。她聽說了剛才的事,就對紀山城說:「那位道長可能是位高人,往後再見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為道士只是路過,後來卻發現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來討酒,紀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捨他酒喝,反正開門做生意也不缺這一壺。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萬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來了,偏巧紀山城有事不在店中,夥計忍不住說道:「喂,我說你這道士,得了便宜沒完了?我們鄉下有句話一碗飯做恩人,三年飯養仇人,你明不明白,難道我們酒家與你有仇嗎?」


    道士反唇相譏:「掌櫃的還沒這麼說,你一個夥計倒教訓起貧道來了。」


    夥計:「那是我們掌櫃的老娘平時信奉佛道,紀掌櫃孝順,才沒有說你什麼。」


    道士:「哦,原來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這樣吧,今日不討酒了,你領我去謝謝老人家。」


    道士來到後院見過紀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夥計再去取酒。道士裝酒後擺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謝過了吧。」將那一葫蘆酒都倒在了後院的井中,隨後飄然而去。


   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跡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黃。比紀家自釀的滋味還要淳厚不少。從此之後,紀山城就不用再釀酒了,直接從井中取酒出來賣即可,此酒漸漸美名遠揚,生意也越來越好,萬家酒店翻修成兩層,夥計也從兩個變成了四個。這些都是拜那位遊方道士所賜,紀氏一家以為神仙顯靈。對那位遊方道士自然是感激萬分。


    從那之後,道士不知所蹤沒有再出現,一直過了三年,他突然又來了。道士這次直接走入後院去見紀母,問她井中美酒如何?紀母自然是千恩萬謝,最後卻說了一句話:「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沒了酒糟養豬。」


    她說的倒是大實話,以前自己家釀酒,酒糟還可以養豬,殺豬可以做菜,過年也不用買肉。但自從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釀了。也就沒有酒糟可以餵豬了,一位操持家務一輩子地鄉下老太太,自然惦記這點事,隨口就說了出來。


    道士原本面帶微笑,聞言立時變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無厭!」言畢揮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經乾涸——這件事。就發生在梅振衣等人來到萬家酒店地七天前。


    說完紀掌櫃歎道:「此事之後,萬家酒店突然就斷了老春黃美酒。夥計把這事說了出去,聞者皆說我老母貪得無厭,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還嫌沒有酒糟養豬,以至觸怒了神仙。……酒沒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問道:「井中美酒沒了,但你家還有自釀地老春黃啊?就算沒有這三年來紅火,也不至於生意做不下去啊?」


   紀掌櫃苦笑:「這位客官顯然不懂釀酒,祖傳的窖池荒廢了三年,一時無法再養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變了。況且我家的老春黃是要甕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澀,第三年方可飲用。就算我此時重新釀製,至少也要三、五年時間才能恢復如初,而小本經營少進多出如何維持?到那時我這份產業早已守不住了。……祖孫三代的酒樓啊,眼看斷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聲問道:「方纔聽你說,你家老母親病了,得的什麼病?厲不厲害?」


   紀掌櫃:「也不能算是病,家母開罪神仙又累及家業,心中十分自責,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只在後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這麼念叨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怕她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但是怎麼勸也沒用。」說到這裡他突然眼神一亮,單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聽說你一直在齊雲觀中與孫神醫一起,能不能想辦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紀某求您了!」


    梅振衣趕緊起身把他扶了起來:「掌櫃的,不要如此多禮,令堂得地是心病,這如何用藥還需思量,且讓我先想一想,請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會盡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麼拿手菜就端上來,至於酒……梅六發,你騎快馬去城中買,我們今天就在這裡吃。」


    掌櫃連聲道謝下樓了,梅振衣看了看眾人問道:「你們如何看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評價那道士的所作所為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梅大東說道:「那紀母確實好求無厭,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沒有酒糟養豬,神仙生氣也是應該的。」


    梅二南說道:「神仙遊戲人間真令人神往,那仙長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說道:「白飲三年酒,然後還了三年滿井的美酒,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還盡了。」


    梅四北說道:「看來人心難滿啊,神仙點化世人,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紀家挺可憐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皺眉道:「我看那紀家也是沒有遠見的人,怎麼沒有早想到這一天,井中的酒還能流到永遠嗎?祖傳的窖池就不該荒廢。」


    曲振名說道:「這道人修行高深莫測,行遊戲人間之事,雖喜怒無常,好惡倒也分明,我說不出什麼來。但如果是孫老神仙,恐怕不會這麼做的。」


    曲振聲反問道:「老神仙自然不會如此,可那道士也沒有做對不起紀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風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紀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時梅六發買酒回來,聽了眾人地議論,見小少爺一直不說話。乖巧的問道:「少爺,您為什麼不開口?難道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


    梅振衣以手撫額:「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請教師父。……先吃飯吧,吃完飯去看看那紀家老母的病。」


    梅大東提醒道:「少爺真要為紀母看病?她可是衝撞了神仙啊!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給紀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給那道士治病,關神仙什麼事?這病很好治,一會兒吃完飯把掌櫃叫上來。我自會有話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錯,但梅振衣卻沒吃出什麼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僅僅是梅府小少爺,出門聽見這種事,可能只當作民間傳說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別忘了他穿越前是個無父無母地孤兒。在偏僻地山村長大,一直生活在社會地最底層。他精通江湖八大門的種種手段,所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瞭解什麼是無端玩弄他人。他對那道士沒什麼好感,但見眾人都不開口指責「神仙」,他也不想多說什麼。


    吃完飯之後,將紀掌櫃叫來仔細囑咐了一番,眾人簇擁著梅振衣來到後院。有個面貌還算清秀的婦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紀掌櫃看見她就問道:「娘怎麼樣了?」


    婦人歎氣道:「飯也沒吃幾口,又在香案前跪著拜神仙了。」


    紀掌櫃:「你帶著孩子們也去吃飯吧。不要太擔心了,我今天請來了孫神醫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進後院地一間屋子,這裡佈置的像個小祠堂,南牆那邊供著香案。香案上放著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墊子上。雙手合什面對香案唸唸有詞。她就是紀母,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連日上香已經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見兒子領了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進來,門口還恭恭敬敬站了幾個人,起身招呼道:「山城,這是誰家的小公子?來做客地嗎?……你好好招待,老身開罪上仙,不便待客,還要向仙人請罪呢。」


    說完話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禮,又旁若無人的跪在墊子上開始念叨起來,嘴裡嘟嘟囔囔的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紀山城用疑問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說——就按剛才商量的辦。


    紀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說了一句:「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無事不要打擾我,會衝撞仙人的。」


    紀山城又說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還是與剛才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這次老太太乾脆不理他了,紀山城卻不放棄,一模一樣的話一連說了七、八遍,老太太終於不耐煩了,睜眼轉頭道:「山城,你煩不煩?我在向仙人謝罪,你這樣是不敬!」


    這時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兒子是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煩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這裡一連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聽見,不得把他煩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個理?」


    這一席話把老太太說愣住了,她想半天才問道:「這位小公子說地也有道理,那你說老身應該怎麼辦?」


   梅振衣笑著上前攙扶道:「不瞞您老說,我就是受東華上仙所托來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夠保重身體。噢,對了,東華上仙就是你們家遇到的那位道長,他前日仙駕來到齊雲觀,我恰好有緣得見,上仙提起了你們家的事。他說並未真心怪罪於你,只是遊戲人間的一個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喚於他。……仙人既然會生氣,也會煩地。」



第二卷:大宗師 037回、一井佳釀隨仙去,滿城美酒自攜來


    梅振衣隨口扯出了一個東華上仙的名號,就是明崇儼曾經冒充用來騙呂純陽的身份,此刻又給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頭上。老太太聞言站了起來,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顫巍巍的道:「小公子,原來你見過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來的嗎?你不會騙老身吧?」


    紀山城趕緊解釋道:「這位就是南魯侯梅公的小公子,母親大人應該聽說過,近日他在齊雲觀侍奉神醫孫思邈,怎麼會騙您呢?」


   「噢——,原來真是這樣啊,太謝謝你了,謝天謝地。」老太太長出一口氣,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紀山城趕緊一把抱住母親。梅振衣道:「老人家身體很硬朗,只是這幾日勞神耗力,休息與飲食不好,恢復幾天就沒事了。……既然東華上仙托我來傳話,你們就不必再擔心自家的事,我幫人幫到底,一切請放心。」


    梅振衣就這樣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沒有開方也沒有下藥,只是幾句話而已。這算是裝神弄鬼嗎?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多了,看怎麼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衝撞神仙,那麼解藥也是神仙來傳話。


    紀山城對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來磕頭,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謝。離開酒樓的時候,紀山城一直把他們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馬之前又特意問了一句:「掌櫃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過。酒樓地經營該怎麼辦?」


    紀掌櫃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樓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吧。難道梅公子有什麼賜教?」


    梅振衣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聽說過危機公關嗎?」


    紀掌櫃一臉不解:「梅公子在說什麼?在下駑鈍,不知何意。」他當然沒聽說過這個現代名詞,不僅是他,周圍其它人也是一頭霧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紀掌櫃,你附耳過來。」他湊到紀掌櫃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然後舉手拍了拍紀掌櫃的肩膀道:「就這樣,記住了嗎?」


    紀掌櫃有些疑惑的點了點頭:「這樣合適嗎?會不會開罪仙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麼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風,要麼照我說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馬,在馬上回頭又說了一句:「放心吧,沒有問題的,就算生意沒有以前火。至少能維持到你家釀出新酒來。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題字,上句是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請人刻製成大大地牌子。掛在酒樓門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麼主意?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這件事不要藏著掖著,而是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但是要往故事裡面再加點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賜以井中美酒三年,這些都要如實的宣傳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點傳聞。據說那道士臨走之時留了一句話:「如此佳餚仙釀。人間難能並享,三年已滿。美酒不可再貪得。」


   在民間,什麼消息傳播的最快?當時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就是這種口口相傳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佈地最快,一時之間萬家酒店又成了蕪州街頭巷尾閒談的焦點,這個段子甚至被說書人改編在各大茶肆中宣講。廣告講究的就是焦點效應。在當時這些就是不要錢的廣告。於是很多人路過此地,都會特意到萬家酒店用餐。體會一下當初的仙人駐足之處,順便參觀後院傳說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樣慕名而來。


   萬家酒店不再賣酒,因為有仙人發了話——不讓賣,想來這裡吃飯吃菜,請自己帶酒。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們的胃口,萬家酒店的生意又漸漸恢復如初。經營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潤是最大的,特別是自釀的名酒。如此一來酒店最大的盈利項目沒了,但靠經營飯菜地利潤生意還可以維持,再說這家酒店做的野味還真不錯,也對得起上門地顧客。等再過個三、五年,老春黃又釀了出來,可以再編一段故事,就說那位仙人又給紀掌櫃托了個夢,說什麼「蕪州無此美酒,也實為遺憾,汝家之老春黃,雖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間也稱佳釀……」云云,又可以順理成章的把老春黃拿出來賣,再來一次廣告效應,到時候酒樓就可以徹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紀掌櫃照方抓藥,一試之下果然靈驗,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梅振衣順口說了一首打油詩,讓紀掌櫃回去當酒樓門前的桃符題字,然後打馬而去。梅六發讚道:「好詩好詩,少爺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氣的笑道:「你這馬屁拍的也太過分了,一首順口溜,也能算好詩?切莫在人前這樣說話,傳出去讓他人笑我無知狂妄!」這可是大唐,歷史上詩風最盛地時代,傳世名篇佳作無數,梅振衣可不敢在這個時代賣弄什麼文采,方才隨口吟出地桃符題字連對仗都不工整,聽見這樣的誇獎也會臉紅。


    梅六發搖頭道:「少爺此言差矣,您才讀了幾天書,就能出口成章,那將來一定是滿腹文章地飽學之士,我都懷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眾人說說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時對面飄然走來一個高簪道士,穿著青灰色的道袍,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相貌甚是古樸清癯。道士見這夥人迎面騎馬而來,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發出「咦」的一聲。


    梅振衣也看見了這個道士。當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紀掌櫃描述的那個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沒來得及多想,他正騎在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腳程也極快,一轉眼就擦肩而過。當道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桃花林中,卻有踏歌聲從梅振衣身後不斷傳來——


    知君幸有英靈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宮,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訣,須要執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執取龜蛇顛倒訣。


    三屍神,須打徹,……


    歌聲不斷傳來,十里桃花道上一路聽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皺眉頭道:「你們聽見了嗎?什麼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搖頭:「沒有啊,沒聽見什麼。少爺你聽錯了吧?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詫異有些不安,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揚鞭催馬加快速度,歌聲漸漸不可再聞。


   回到齊雲觀,很意外的發現張果也不在。問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蕪山莊,同時還接來了另一位「貴客」。長安侯府請來一位先生,特地到蕪州來做梅振衣的啟蒙老師,教他文牘課業,順便也打理梅家在蕪州的產業。梅振衣一聽覺得很奇怪,有孫思邈在此,需要特意從長安請一名老師嗎?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這麼做。況且侯爺現在離開長安去了塞外軍營,哪有餘暇管這些事?這位先生的到來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連張果這個老妖精都能擺得平,還對付不了長安來的教書先生?真把他當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麼手段他沒見過?這天晚飯後他還是去找了師父孫思邈,心中有什麼疑惑。當然要向這位老人家請教。


    「騰兒。你說那紀家老母,當真是所求無厭地貪婪之人嗎?」孫思邈聽完萬家酒店的故事後。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話。


    梅振衣:「當然不是,有人說她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於累己累家,但我認為話不能這麼講。那位老太太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主動出手治她的心病。」


    孫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話怎講?」


    梅振衣:「紀家母子,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道士,無償施捨三年美酒,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如果這種人也算貪婪的話,天下豈不是沒了好人?至於酒糟養豬之語,不過是一時隨心而說,也是俗人之常情。他們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責罰。」


    孫思邈點點頭:「還酒三年已盡,也不算則罰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為呢,能否稱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眾人所贊,不能說是壞人,但是我不喜歡。」


    孫思邈:「此話又怎講?」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紀家三年酒,又還了紀家三年井中美酒,不僅顯示其神通廣大,而且有恩知報,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說他是壞人。……但是想一想紀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產業差點不保,並不是因為紀母的那句話,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沒出現過呢?」


    孫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沒出現過,萬家酒店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會十分紅火,但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遭遇大喜大悲,還在安然賣他的老春黃,萬家酒店還是萬家酒店。你是想這麼說嗎?」


    梅振衣:「如此說也有不妥之處,道士讓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並沒有對不起他家。也有人說是那紀掌櫃自己沒有遠見,以至於荒廢了祖傳窖池,自己有責任。」


    孫思邈一笑,反問道:「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還會再去開工釀造嗎?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如此呢?」


    梅振衣點頭道:「多謝師父指教,我明白了。」


    孫思邈:「你明白什麼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還三年之情,表面上沒什麼錯,但細細深究事理。他視凡夫俗子為遊戲棋子,可是紀家經不起這種遊戲啊,差一點老母重病祖產不保。他如此遊戲人間,還不如不要出現!」


    孫思邈思忖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並非死結,道士也並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紀家一個法子嗎?如果照你說地做,將來生意只怕會更好,算起來也應是那道士所賜呢。」


    梅振衣皺了皺眉頭:「事實可能是這樣。但世間並非人人……」講到這裡他住了口,沒好意思把話說下去。


    孫思邈替他把這句話接下去了:「但世間並非人人都能像你這麼聰明?你是不是想說這句?不過呢,今日你出了個好主意,只要紀家依照行事,就不會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緣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說不定也能料到這種結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論事。不談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還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紀家母子和他下對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見了一位道士,與紀掌櫃描述十分相似,一路還聽見他的歌聲,其餘眾人都不可聞。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孫思邈微微閉目沉吟片刻,這才睜開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從長安派來的人叫程玄鵠,祖上曾經闊過,後來家道中落投身裴府為幕僚,謀了個儒林郎的散銜,卻沒有補上實缺。這次他被裴玉娥以長安侯府的名義派到蕪州,也有點向裴家邀功的意思,辦好這邊的事。將來也好謀個好前程。


    程玄鵠到蕪州有兩個任務,其一是「調教」梅振衣。來做他地啟蒙課業老師,其二是檢查菁蕪山莊地帳目,把梅家在蕪州地財權抓到手中。因此他一來到菁蕪山莊第一件事就是「查帳」,要張果把歷年帳本都交給他過目,第二件事是派人傳話。要梅振衣到菁蕪山莊來「拜師」。


    在程玄鵠看來。那位剛剛醒來的白癡小侯爺再了不得,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義來當老師,只要說句話,小公子就得乖乖聽著。梅振衣對這位「陳師父」的第一印像並不好,因為他到菁蕪山莊地第二天就導致了一件事——暫停綠雪神祠地建造。


   菁蕪山莊的帳目沒什麼毛病,張果等人在蕪州日子過地一直不錯,除了每月的例錢,梅孝朗每年還有加賞。而且以當時的民風律法以及家僕的忠誠度,很少有什麼營私舞弊之事,每一筆開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帳挑毛病立威風自然不成了,程玄鵠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蕪山莊要支出一大筆錢建造綠雪神祠,這一筆開支太大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問張果是怎麼回事?張果自然答不上來,殺明崇儼那麼隱秘地事也沒法說給程玄鵠這麼一個外人知道,只說是侯爺吩咐的。程玄鵠認為莫名其妙建造這麼一座神祠,太過鋪張糜費,決定重新設計,將支出減少一半。


   張果回齊雲觀稟報梅振衣,請示他該怎麼辦?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綠雪要我梅氏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願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顯得無禮,還談什麼報恩呢?如果這樣,還不如不建,綠雪不會計較,只是我們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別的辦法吧。」


   這裡要解釋一下,古時建造祠堂廟宇與建造普通民居的規格是不一樣的,不是蓋個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選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門楣、花磚、瓦當地工藝都十分講究,造價比同等規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還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乾脆地一句話,綠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來,他心裡有點窩火,但也沒辦法。


    梅振衣雖然是梅府嫡長子,蕪州一帶的產業也是他母親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將來是要傳給他的。但是在當時地社會,只有家長才握有對家庭一切財產地絕對支配權,程玄鵠代表長安侯府來管理家財,梅振衣也不能有異議。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46 AM

第二卷:大宗師 038回、功名無需豐碑記,秦川立地石太醫


    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鵠沒辦法的地方,因為梅孝朗臨行前將家事托付給裴玉娥,而程玄鵠是代表侯府來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實行嚴格的宗祧、爵位嫡長子繼承製。唐律規定:「立嫡者,本擬承襲。嫡妻之長子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違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無故剝奪梅振衣在梅家將來的地位,那也是違法的。所以裴玉娥才會那麼看梅振衣不順眼,簡直就像扎進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麼事都聽程玄鵠擺佈,程玄鵠在菁蕪山莊捎話要他去拜師,梅振衣在齊雲觀回了一句話:「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豈有讓少主趨見家奴的道理?我在齊雲觀,要見請自來見。」


    程玄鵠又捎來一句話:「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長安侯府請來的賓客,來給小公子授課業,公子來見我是尊師之道。」這人也不簡單,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見面都擺不平,他往後還怎麼調教這位少爺?


   梅振衣聞言又托張果回了幾句話:「我若已拜在先生門下,自當以師禮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為師,先生只是山莊之客。我在齊雲觀設宴,請先生來,若不願來,先生請自便。……另外轉告,我已拜在孫思邈門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門,恐非尊師之道,此事得先與孫真人商量。」他又拿孫思邈出來當擋箭牌,孫思邈當然不會主動插手他的家事,他還是不去拜師。


   這倆人互相說話卻不見面,倒把傳話的張果累的夠嗆。從齊雲觀到菁蕪山莊來回跑了好幾趟。程玄鵠是來教學生的。也是來「管教」整個梅家在蕪州的下人的,已經傳了話讓梅振衣來拜師,自然不好**份上山去「拜見」梅公子。而梅振衣更乾脆,躲到山上不下來了,把程玄鵠放在菁蕪山莊一晾就是幾個月沒見面。這兩人就此僵住了。


   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梅振衣幹嘛要得罪長安侯府派來的「欽差」呢?其實這也是一種江湖術,行話叫作「劃門檻」。假如一些人與你有避免不了的衝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順眼盯著你要糾纏,你再怎麼哄著供著求著也沒用,這時候該怎麼辦?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麼從一開始就公然讓對方碰一個釘子,不必糾纏不清。這就叫劃門檻。


    舉一個例子,在一個人事關係比較複雜的大環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陰招使絆子,怎樣也避免不了該怎麼辦?與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裡防備,還要費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釋,還不如找個合適地機會把矛盾公然亮出來,讓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煩的。


   當然這一手江湖術不能隨便用。搞得不好會弄巧成拙,必須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是對方就是看你不順眼。你就算再怎麼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沒用,又不想和他一樣做小人狀糾纏。第二是你確定對方會找你麻煩,衝突迴避不了,與其等對方借什麼公理大義造謠生事、糾纏中傷的時候再解釋,不如讓所有人都提前知道這個人就是要找你麻煩的。反而會免了不少麻煩。


    梅振衣此時也已經瞭解梅家地狀況。父親梅孝朗在軍營中恐怕顧不上家中瑣事,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後娘裴玉娥派來收拾自己的。他無論再怎麼做也不可能讓裴玉娥偏向自己護著自己,那還不如公開表明一下態度,他不想主動得罪誰,但是也不想暗地裡受欺負。


   程玄鵠以教導小公子以及幫助蕪州產業經營的名義來到蕪州,聽上去順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讓梅振衣吃啞巴虧等著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這麼一手,誰都明白過來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蕪州找小少爺麻煩的!雖然梅振衣沒有親口說出這些,但在旁觀者眼中事態已然公開了。


   程玄鵠按裴玉娥的吩咐本來還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齊雲觀,日用物品多以專船從城中運送太過奢費,想把他弄回山莊來管教。還有借口小公子的病體已復,要消減菁蕪山莊中伺候梅振衣的親隨僕從,把這些人都打發走。結果梅振衣給他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面這些計劃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畢竟只是以「教導」公子名義來地,強賓不能壓主。於是程玄鵠只能先在山莊中看看帳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樣來。


   梅振衣雖然在齊雲觀中過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那就是他不能隨便花錢然後再向長安先斬後奏了,蕪州的帳以及日常支出現在都由程玄鵠管著。平常生活上倒也沒什麼太大影響,但要想做什麼事情就都得通過程玄鵠了。偏偏在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筆開支,不辦卻又不行,因為是師父孫思邈的吩咐。


    三個月後已是盛夏,山下蛙鳴林間蟬叫,梅振衣正在齊雲觀後堂給孫思邈打扇,一邊聽他講授各家經典之學。孫思邈突然說了一句:「騰兒,自從你醒來,已經過去多長時日了?」


    梅振衣:「已經九個月了。」


    孫思邈點點頭:「再過三個月,就是整整一年了。為師說過要在你身邊留一年,眼看這一年之期將滿,能托你為我辦件事嗎?能辦到就辦,不必勉強。」


    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後又收他為徒悉心調教,卻從來沒有提出什麼格外地要求。此時老神仙第一次開口,梅振衣趕緊答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遺憾沒有做什麼事情來報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我一定辦到!」


    孫思邈:「不是報答我,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麼,此刻你還記得當日拜師之時,所跪拜的世間人煙嗎?我們都是從世間人煙中來。不可忘本也不可不報。我想讓你建造一件東西。運到我地家鄉安放。」


    梅振衣問:「什麼東西?」


    孫思邈:「你見過寺廟前的經幢嗎?」


    梅振衣:「見過,一根大石頭柱子,幾面都刻著佛像和經文。」


    孫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面刻的並不是佛經,而是世間常見病症地診治與用藥。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環八面,每面寬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經整理寫好,都是我這些年行醫之時最常遇到地病症與對症地驗方。」


   梅振衣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師父要他造地就是傳說中的「石太醫」。據說在孫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鄉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醫用藥的經驗,所談都是民間最常見地病症診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後。當地人把這根石柱尊稱為石太醫。梅振衣穿越前早就聽說過這個典故,沒想到如今孫思邈交給自己親手來辦。


   立石太醫確有其事,有人說孫思邈這麼做是為了照顧家鄉百姓,讓大家有病知道該怎麼治?其實不然。這根石柱不是給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給民間醫生留的。前文已經說過,那個年代普通百姓識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醫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見得就能給自己治病,不信你現在翻本醫書看看。


   醫生這個行業是非常需要經驗積累的。在師徒相傳的年代,弟子學的除了典籍知識之外最重要地是師父的經驗,孫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歲,行醫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診症用藥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要留給世間其它的醫生。前文也說過。孫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傳抄。但在那個年代書籍的流傳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傳方式,誰都可以去抄錄或者拓印下來,自己整理成書保留。


   此時已經是大唐開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記得沒錯地話,孫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關於孫思邈的年紀歷史記載有兩種說法,一說是他活了一百零一歲,另一說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歲,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孫思邈身邊親耳得知,老人家確實已經一百四十歲了。


    孫思邈有修行,已達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醫治人間疾苦,並不求長生,也沒有飛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歎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後事,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鄭重的點頭道:「師父您放心吧,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讓您老人家滿意。」


   事情一口答應下來,回頭就去找張果商量,張果當然也認為要認認真真的去辦。用什麼石料好呢?張果建議用寧國縣產的漢白玉,也就是純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認為那種石料雖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學過現代化學知識地,知道碳酸鈣時間長了會受雨水沖蝕,商量來商量去準備用大塊的純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面,裡面用青石做基礎。


    這麼設計當然好,可是錢呢?且不說石料有多貴重,就算用普通的石頭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兩尺寬的石柱,還要送到關中去安放,其費用也是好大的一筆,梅振衣的零用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筆錢當然應該菁蕪山莊出,還得去找程玄鵠,張果去了,程玄鵠回話說:「小公子欲為孫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該當。但公子所設計之碑費用甚巨,幾相當菁蕪山莊歲入的四成,需稟明長安侯府,得回報後方可施行。」


   程玄鵠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動用這麼大的開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時他還提了兩個私人建議:「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費太重,建議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遠運關中安放,所費甚多,專程派人在當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贈送孫真人一筆資費,待他回鄉後自行請人建造。」


   憑心而論,程玄鵠說的也沒什麼錯,這麼大的支出確實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兩個建議也有道理,石料沒必要那麼講究。民間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嗎?與其在蕪州建造這麼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後運到關中安放,還不如給孫思邈一筆錢,讓他自己回家鄉後請人在當地刻制,這樣要節省的多。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義是不一樣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拜孫思邈為師之後,人生總算有了第一個目標,就是向他老人家學習。孫思邈的教導解決了他在這個世界暫時該做什麼的困惑,但是並沒有解決他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地困惑。當他身體養好之後,心情時常覺得鬱悶,此次奉師命建造石太醫,總算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義地事,當然要隆重而認真。唯恐不能盡全力。


    張果與梅振衣商量:「少爺,情況既然是這樣,何不再等等?等老爺回長安後稟明此事,自然一切毫無問題。要不,你和老神仙說一聲?反正孫真人也沒要求時限。」


   梅振衣搖頭道:「不行,絕不能拖延,必須要在今年內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裡很清楚孫思邈將在明年離開人世,這個要求必須盡快辦到。而且他也明白。這是師父對衣缽傳人的最後一次考驗,只是交代一聲並沒有讓他一定去辦,一定要辦成什麼樣,一切看梅振衣自覺自願,所以不必再去找孫思邈商量什麼。


    張果又建議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爺幫幫忙?」


    梅振衣仍然搖了搖頭:「我舅舅是有錢。但那是他的錢,這麼一大筆費用。憑白無故為什麼向他借?菁蕪山莊又不是沒有錢!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張果想了想又道:「少爺,其實我們手裡有錢,齊雲觀的地窖裡不是還有不少嗎?那呂道士留下來的。」


    梅振衣苦笑:「張老,其實我也想到了,實在沒有辦法就用那筆錢吧。取之於人間,用之於人間,也算是個不錯的處置。」


    張果瞪大眼睛道:「原來少爺早就想到了,老奴還在這裡操心呢!那筆錢絕對夠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還有富裕,本想把綠雪神祠也一併建起來,這樣又不夠了。」


    兩人正在這裡算小帳呢,梅毅來了,聽完他們的議論之後笑道:「所缺之數,我恰好有,少爺既然要用錢,就從我這拿吧。」


    張果訝道:「梅毅,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大一筆私房錢?這可不是小數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嗎,寧國縣丟失了一批上貢軍械,少爺要我幫他們找到,大小相關人員都私下裡給我送了厚禮,我要是不收的話他們是不會放心的,所以暫且收下了,現在少爺缺錢,正好可以用這一筆。」


    梅振衣:「毅叔,我怎麼好意思用你地錢?」


    梅毅:「有什麼不能用的,也不想想這錢是怎麼來的?如果少爺實在不好意思,將來還我就是了。」


    張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爺命中吉星高照遇事無憂,這不都解決了嗎?」


    梅振衣長歎一口氣:「是都解決了,張老,你立刻派人去辦,一定要認真仔細,尤其不能耽誤工期。」


    梅毅問道:「既然沒什麼好擔憂的,少爺小小年紀何故如此長歎呢?」


   梅振衣仍然搖頭:「我不是為此事歎息,就是心中煩亂,是說不明白的。」有些話確實無法對梅毅說清楚,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梅振衣,擁有顯赫的家世與尊貴的身份。但是今天預感到孫思邈將要離去,最近地經歷又使他有一種感覺,彷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屬於他「自己」地,他的內心深處隱約又出現了那個大學裡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寧願自己仍然是那個叫梅溪的少年。



第二卷:大宗師 039回、慧眼堪識點金指,鍾離初試小純陽


    這也許是過了穿越適應期之後一種典型的心理反彈現象,就像一個人到了一個新環境感覺已經適應之後,也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莫名煩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孫思邈在不久之後將離開,他將告別來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導師,心中有些許的迷失自我的感覺。


    梅毅聞言勸道:「少爺隨孫真人學習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點頭:「你說的對,我明白的,會沒事的。」


    張果在一旁笑著開解:「梅毅,不必太見怪,堂堂大少爺要和家奴借錢,不鬱悶才怪呢。」


    石太醫與綠雪神祠都開工建造了,購置材料與請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幫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時常獨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習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盤裡鬼神不傷,張果也由著小少爺去。


    「錢吶,真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醫,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這樣,到底算是什麼人?」在妙門山中,梅振衣獨自練劍,然後又找了個溫泉洗了個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長歎自言自語。


    此時一陣風吹來,風中傳來吟詩之聲--


    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好傷神。


    閒來屈指從頭數,得見清平有幾人。


    這聲音梅振衣十分耳熟。與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聞的歌聲一模一樣。他一挺身從地上彈了起來,朝著聲音傳來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現身一見。」


    只聽咳嗽一聲,一個灰衣道人出現在遠處的山坡上,相貌古樸清臞,腰間掛個酒葫蘆。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飄飄然就像隨風而行,速度卻是極快,一眨眼就已經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鬍鬚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會有那樣的感慨?」


    梅振衣見他出現,微微吃了一驚但並不是太意外,搖頭道:「道長,各人有各人的情況。你不明白的。」


    那道人看著他眼神中很感興趣,問道:「常人見我隨風而來,要麼驚慌失措,要麼拜服於地,你為何偏偏衝我搖頭歎息呢?」


    梅振衣道:「道長不是怪物,我為何要驚慌?您又不是我爹,我為何要拜倒?見面打個招呼稱一聲前輩,我也知道修行規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聽說你是孫思邈地弟子,他把你調教的很不錯。」


    梅振衣噢了一聲:「原來你認識我?」


    道人:「是啊,我認識你。菁蕪山莊的大少爺。你不也認識我嗎?」


    梅振衣:「對不起,我不認識道長,還未請教名號。」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認識我嗎?我複姓鍾離,自號東華先生,也有俗人稱我東華上仙。你在萬家酒店不是已經對紀掌櫃說出我的名號了嗎?」


    複姓鍾離?靠。不會是八仙之一的鍾離權吧,傳說中呂洞賓的師父!呂洞賓那個道士已被自己奪了書、名號趕跑了。但看眼前這個道人,絕不是等閒之輩,連師父孫思邈都說過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這下是真的吃了一驚,拱手道:「我那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是先生名號,請問前輩到此有何貴幹啊?」同時心中暗歎,原來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之名騙呂純陽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的有東華先生這個人。


    東華先生笑道:「你隨口說出了我的真名號,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來是真有緣吶!我是來採藥地,卻恰巧看見你小小年紀在山中歎息,聽說這座山是你家的產業,不知我在山中採藥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擺手:「山野之地,本屬自然,我家圈占為產業,也應與人方便。你如果採藥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產,那就采吧。」


    東華先生瞇眼點頭道:「好好好,我這種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報答你,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報答過紀家母子,可人家被折騰的夠嗆    我既然親眼見過,就不敢再要您報答了,您還是只管採藥去吧。」


    他沒怎麼搭東華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對這道人的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經有修行上師孫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麼回事;另一方面他現在的心情也不好,覺得什麼事都沒意思提不起興趣來,此時沒有興致和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這個態度,卻勾起東華先生的興致來,看著梅振衣哈哈大笑,笑聲驚動附近山林中的飛鳥都撲扇著翅膀紛紛飛走。梅振衣奇怪地問:「前輩,什麼事這麼好笑?」


    東華先生:「我昨日又經過萬家酒店,見到門前左右各掛了兩面題字桃符,上書四句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有不少人在門前駐足評點,還有夥計在介紹此中典故,這也是你的主意吧?」


    梅振衣:「確實是我地主意,那紀家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沒幹過什麼壞事,他們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幫個忙而已。」


    東華先生笑道:「這不就是了,你幫了紀家的忙,還打著我地名號,等於我也沒害他們,你我就在這段緣法之中啊,你的語氣中又何必責怪我呢?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找你。一定要報答你,仔細想想,你想要什麼,可不要錯過機會呀。」


    梅振衣搖頭:「我現在心情不佳,實在想不起我在這世上想要什麼,等以後我想起來有機會見到道長。那時再說吧,今天就不耽誤您採藥了。」


   東華先生眉頭一皺:「你這孩子,怎這麼說話,小小年紀顯得老氣橫秋!不對不對,我剛才還聽你感歎世間錢財好,是不是缺錢用?沒關係,給你這個。」說著話彎腰揀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右手食指一點,灰溜溜地石頭眨眼間變的金光燦燦。他將這塊「金子」遞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點石成金術!傳說中江湖八大門中火門唬人地手段今天見到了,看那道士地手法變的不是戲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類地法術。梅振衣掂了掂這塊金子,撲通一聲,隨手扔進了旁邊地溫泉裡。


    這回東華先生吃了一驚:「小子,你不要就不要,為何把這塊金子丟進水中?」


    梅振衣反問道:「道長自己想要嗎?滿山都是石頭。我再揀一塊還你就是了。如果還想要那一塊,我下水撈上來好不好?」


    東華先生看著他。表情就像看見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點頭道:「那好,你給我撈上來。」


   梅振衣二話不說撲通跳下水。順手一抄,揀起了剛才丟的那塊石頭。在水潭裡怎能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剛才那塊石頭?這也與他的修行有關,此時梅振衣的身體雖然還沒有恢復五氣朝元的境界,但已經修煉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種感應外物的「神識」,石頭被丟下水不看見了。卻一直在他的神識感應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撈了回來。


    他從水中一躍上岸,將那塊「金子」交回到東華先生手中。東華先生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只見剛才那塊金光閃閃地東西,此刻又變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丟的石頭。


    「你只用微微一縷神識牽引,甚至未動半點法力,怎麼就能破了我的法術?小子,你是怎麼辦到的?」良久之後東華先生才開口發問。


    梅振衣聳了聳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輩用的是什麼法術,估計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裡明白的很那就是石頭,拿在手裡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鐵還輕得多呢。」


   古人平時驗金常用三種方法,要麼拿火燒,要麼用牙咬一下測硬度,要麼測密度。黃金的密度比石頭大得多,拳頭大小地一塊黃金普通人單手幾乎拿不動。那塊石頭雖然變得金光燦燦的樣子酷似黃金,可是拿手一掂還是石頭地份量,做為有現代物理常識的人,梅振衣當然明白這就是一種障眼法。


   東華先生瞇著眼睛道:「你說的道理簡單,但你地眼中所見已被我的法術所迷,神識清醒卻未失去,這就很不簡單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還能如你般無動於衷,順手丟開?我方才聽你感歎錢財,所以才略施小計引你入所欲妄境,卻沒成想轉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塊石頭算什麼妄境?眼前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誰。」他說的是實話,東華先生出現之前他正在那裡煩惱,想不明白「我」與莫名得來地「梅振衣」這個身份是什麼關係?


    東華先生地眼睛瞇的更細了,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這麼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覺已經看破,否則以你地修為就算不上當,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術。」


   說到這裡,這位東華先生到底是誰呀?此人複姓鍾離,名權,自號東華先生,在東漢年間得道,故此世人又稱他為漢鍾離。他說梅振衣早有察覺已經看破,還真猜對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聽說過不少關於呂洞賓的傳說,逢年過節鄉下唱社戲甚至都演過,比如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呂洞賓戲觀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鍾離十試呂洞賓」。


   據說漢鍾離在收呂洞賓為徒之前,為了試探他的心性,用各種方式一連試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當面演示點石成金術,看呂洞賓對那些金子動不動心?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聽過地傳說,今天見面前道人報了姓氏名號,又揀塊石頭用手指比劃,他本能的就想起了這一出,東華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間傳說不是鍾離十試呂洞賓嗎?現在呂洞賓被他趕跑了,東華先生怎麼跑到這裡試起自己來了?難道因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為,已經改變了歷史的某些走向嗎?他心念轉動,卻沒想的十分明白,聽見問話思忖著答道:「多謝前輩,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哦,你想明白了什麼問題?」東華先生反問,語氣中的興致越來越濃。


    梅振衣:「前輩在萬家酒店所施地法術,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無非變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還是井水。」


    東華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點不錯,事實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壺酒就是施法的靈引。但此地人到萬家酒店飲老春黃,無非就是為色味口腹之慾,我也不算騙人。……你既然這麼聰明,那麼我再問你,假如我剛才點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還是不要呢?」


    梅振衣搖頭:「不要,連你自己都不要的東西。我為何要拿?」


    東華先生:「此話怎講?」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幹嘛還要向萬家酒店白白討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買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的東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地道人是在有意試探,很乾脆的不上套。


    東華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悅的責問:「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麼這樣與我說話呢?我剛才說的是假設,假如點石成真金。你要嗎?」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讓我選。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這個回答也是來源於一個經典的傳說,據說有個老農無意幫了神仙一個忙。神仙拿塊石頭變成金子送給他,老農不要,神仙問他想要什麼?老農說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結果神仙長歎而去,臨走還說了一句話,和東華先生曾對紀家老母說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就是「世人之欲,所求無厭!」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這位「東華上仙」究竟會不會也對自己說「世人之欲,所求無厭!」然後拂袖而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此人就不算什麼神仙了,因為他讓自己這個凡人給耍了。不料東華先生不僅沒生氣,反而很開心地笑了,手捻鬍鬚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學我的仙法,悟性倒是不錯,可是拜在我門下不是那麼簡單地事。」


    他為什麼笑的這麼開心?同樣的話要看什麼人說,又是什麼人聽,鍾離權今天就是沖梅振衣來地,而且暗中觀察他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其實去年十月鍾離權就來到了蕪州,也是被梅振衣醒來時蕪州雲氣變化所驚動,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聖出世?但是他也沒找著。


   前不久鍾離權到萬家酒店了結三年因果,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沒有立刻離開,仍然在昭亭湖對岸的山林中留駐。梅振衣到萬家酒店喝酒聽聞此事,為紀家老母治病,還指點紀山城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地是,梅振衣隨口叫破了「東華」名號,這一切鍾離權都察覺了,對這個小小年紀地孩子非常感興趣。


   後來梅振衣離開時,鍾離權在十里桃花道上觀望,一眼就發現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經非常柔弱,但經過世間第一神醫孫思邈的悉心調養,如今已經恢復如常,而且他相當於在最糟糕地情況下重新打造一個最完美的根基,目前還不能說有多強壯,但是挑不出一點缺陷來。鍾離權就更感興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詩歌試探,又發現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隨後這段時間鍾離權把梅振衣的情況調查了一番,今日見他在山中獨自一人長歎,故此現身相見,當面做一番試探。一試之下發現這孩子不僅資質好,而且連性情與悟性都是人間上上之選,叫他如何不動心。他和孫思邈一樣,見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裡,都是好苗子。


    其實這多少是個誤會,因為梅振衣佔了穿越前現代經驗的便宜,已經把東華先生試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顯得性情與悟性超乎一流,他與孫思邈之間也多少有過這種誤會。但這一切真的僅僅是誤會嗎?也難說!


   像鍾離權這種人行事高深莫測,在凡人眼中喜怒無常,但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非遵循緣法。梅振衣在萬家酒店無意中說破了東華名號,自稱受東華上仙所托而來,緣法已經有了,那就別怪真正的東華先生會找上門,是禍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麼人了。梅振衣說想要鍾離權那根能「點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學法之意,說到了鍾離權心裡他如何不高興?


   看見東華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卻搖頭道:「前輩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較,我寧願選擇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指,如您所說,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已經有傳法上師孫思邈孫真人,師父的學識浩如淵海,我所學尚且差的很遠,此時不必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門,所以先生多慮了。……您不是要採藥嗎,就不耽誤前輩時間了,您快去採藥吧。」


    東華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鬱悶啊,著實有點鬱悶!已經開口說出要收徒的話了,對方不僅沒有拜倒在面前請求他來考驗,反而來了這樣不冷不熱的一句。雖然鬱悶卻又沒法生氣,梅振衣雖不是很熱情,但表現一直很恭敬,絲毫沒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間事就是這樣奇妙,有多少人願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結緣,可惜鍾離權看不上,等碰到個能看上的吧,對方卻不怎麼主動。


   聽梅振衣這麼說,鍾離權反而不走了,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你是孫思邈的弟子,要尊師,我也沒法說你什麼。但你今日發出不知己身是誰的感歎,你師父沒有傳你心法解惑嗎?……小子,我知道你為何事鬧心,長安侯府是不是來了一位專找你茬的程先生?來來來,此事我幫你擺平,也算報答報答你。」


    說完話也不問梅振衣答不答應,將道袍的大袖一揮,梅振衣只覺得四面八方有無形的力量包裹而來,身形隨著飄然而起,這股力量壓迫得他說不出話,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東西。鍾離權以化身之力帶著梅振衣從妙門山中飛出,將他一直攝到蕪州城北。


    等落地之後收了法術,梅振衣才看清周圍景象,這裡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蕪山莊大門口的路對面,但眼前的菁蕪山莊已經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斷壁殘垣,廢墟中還冒著縷縷青煙。這裡不久前應該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火,周圍看不見一個人。



第二卷:大宗師 040回  吹落桃花又蓼花  更番芳信飄天涯


東華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莊道:「富貴莊園,也只留青煙一片,那位程玄鵠,此刻已葬身火海,你愛也罷憎也罷,都已隨風而去。小子,此刻你還剩下什麼,是否明白己身是誰?……」


   「靠?果然在玩這一套,還是障眼法,有沒有點新花樣!」梅振衣心中暗道。眼前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場景。據說漢鍾離在用點石成金術考驗呂洞賓之後,又把他帶到家門口,讓他看到家因已毀,親人都已亡故。呂洞賓由此了悟人間無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從容安葬家人。


    後來呂洞賓才知道這只不過是漢鍾離考驗他的一個幻境而已,這一關算是通過了。校溪小時候聽見這個傳說就很反感,曾對太爺說道:

    「那個漢鍾離,到底是考生死呢還是考冷血呢?那樣也算通過考驗?全家人都被弄死還無動於衷,這樣挺好玩嗎!……我要是呂洞宴,當場就給那漢鍾離一頓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戲言競成為真實的場景,但此刻的校振衣不是在看戲,而是親自成為這齣戲中的主角。該怎麼辦?像傳說中的呂洞賓那樣做嗎?想都別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這一刻他彷彿找回了一點自我。


    東華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談,陡然聽見腦後一聲銳利的風響。原來是梅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飛出一根金黃色半透明的細長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轉直抽東華先生耳後的腦側,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絕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隨梅毅習武練劍。當然沒有忘了穿越前所學地打猴鞭法,


    當他身體恢復到可以習練的時候,就時常私下裡練習。他還叫張果給自己特製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現在這根鞭子,用最堅韌的老黃牛筋製成,又經過張果的法術淬煉,裡面還纏繞了百年烏梅根絲加固。


   照說這樣一根鞭子已徑不是世間普通的東西了,但梅振衣卻覺得還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長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給他的。據說是梅家祖上世代相傳之物,不僅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材質奇特水火不傷。張果給他特製地這根鞭子雖好,但還比不上原先那支,不過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沒什麼問題。


   昏厥鞭據說能打世間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東華先生這樣的高人會不會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沒有得出答案。因為他失手了。本來這一招絕技閉著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細又長又軟。帶著內勁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著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對方躲閃,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過鞭梢。可是在即將要打中地那一瞬,東華先生的身形一陣恍惚似乎瞬間椰動了位置,鞭梢在空氣中發出一聲爆裂般地脆響,抽空了!


    這一鞭沒抽著人但也非完全沒有效果,隨著鞭梢脆響東華先生身體移位。眼前的幻境彷彿也被抽滅了。只見光影一轉,大道對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蕪山莊。還有家丁在門前職守。


    「姓梅的,為何偷襲我,你膽子也太大了!」東華先生轉身面帶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燒我家,我還能對你客氣?不管是誰幹這種事,我都會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磚拍!」說著話從地上


    揀起半截磚頭來。瞪著東華先生。


    看這個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掄磚頭,東華先生好氣又好笑道:「不過是考驗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經識破,又何必向我行兇?你就不怕我生氣嗎?


    梅振衣反詰道:「既然你沒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磚頭也當幻境好了,有什麼好生氣的?搞個幻境把別人家燒了挺好玩的嗎?拜託,我沒請你來考驗我!」


    東華先生生氣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氣,肩膀發抖鬍子都在亂顫,指著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識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後叫道:「前輩,你這麼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嗎?」


    東華先生頭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講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東華先生提供的是單程機票,只管飛天攝梅振衣到此處,卻不管把他送回去。


    東華先生又答道:誰叫你跑那麼遠,路對面不就是你家嗎?進不進去隨你地便!……小子,你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最後這句話說地有些凶狠,言畢身形已飄然不見。


    鍾離權真的生氣了嗎?當然不會,他不是明崇伊或呂純陽那種人,有真正的仙人修為境界,怎會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計較?他兩次出手考驗梅振衣,一般來說最好的結果和最壞地結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實卻


    大大出乎他地預料。每次還沒等他把戲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經把他的戲法給破了,這孩子天份之高實在罕見!


   他說了一句聽上去似乎惡狠狠地話,但轉身走的時候卻面帶微笑,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不想放過梅振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收到門下,錯過了太可惜。他所學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傳法應等到弟子年滿十六歲之後,梅振衣今年十三歲,算一算還要等三年時間。那就等著唄,反正梅振衣拜在孫思邈門下,基礎也是極好的,修行之路不會走偏。....此時鐘離權已經打定了主意。


    其實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會和他計較的,況且這種事也沒法計較,只是還不知道鍾離權看上了他這個「弟子。眼見東華先生落了一場尷尬轉身離去,還留下一句找場子的話。他也起了孩子氣,單手叉腰大叫道:「那我們就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地!」


    這一聲大叫不知東華先生聽見沒有,卻驚動了菁蕪山莊。本來他倆站在山莊對面說話,山莊那邊的人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說話聲,等東華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顯現了出來,恰好他發出這一聲大叫。


    山莊門口的家丁聞聲看過來。發現竟然是小少爺,趕緊跑過來道:


    「少爺,您怎麼回山莊了?其它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帶?」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發現了,立刻吩咐道:「趙啟明,去山莊裡給我牽一匹快馬來。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了。」那個下人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了回來的趙啟明。趙啟明不敢多問立刻回山莊給少爺牽出一匹快馬,梅振衣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說來也巧,長安派來的那位程玄鵠先生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聽見了門外的一聲大喝,然後就看見趙啟明進門牽馬,他連忙叫下人去看看怎麼回事。下人回報:「小少爺剛才今著半塊磚頭在門前大喊我們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然後連門也不進,就騎馬走了。


   程玄鵠聞言心裡咯噔一聲。站在那裡倒吸一口冷氣。梅公子這是要幹嘛?顯然是衝自己來地,這是跑到山莊門前恐嚇示威呀!小小年紀。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會有這樣粗俗無禮的舉止?一定是被身邊的下人教壞了,看來侯爺夫人派自己來調教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該好好管教。


   程玄鵠也算飽學之士,其實也不是惡人。到羌州來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辦事也很用心。但小侯爺躲在山上不下來,總這麼抻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畢竟是來當老師的。這幾個月為了給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強逼,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門前示威,看樣子確實是疏於管教,再這樣下去他也沒法向長安侯府交代。當下打定主意,他決定第二天就上齊雲觀去會會那位尚未見面的梅家大少爺。


    暫且不提程玄鵠如何打算,梅振衣這天趕回齊雲觀時天都黑了,顧不得和下人們多解釋,立刻就去找孫思邈,向師父詳細稟報了今天遭遇東華先生地經歷。


    「東華先生點石成金,實為世間錢財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地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向在菁蕪山莊門前的試探,情形也是類似的。這是孫思邈的解釋。


    「請問師父,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梅振衣追問道。


    孫思邈:「好事,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你的性情與悟性都極佳,甚至超乎他的預料。不過也非全然是益處,這一關你修行中遲早要過的,世間大妄,如不能入則不能出,你也不會見到一番新天地。你這孩子呀,就是太聰明了!」


    梅振衣:「這有什麼不好嗎?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搖了搖頭:「也沒什麼不好,就是調教須謹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間大器雕琢向來艱難,普通瓦缶燒造則不必費心費力太多。那位東華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資質了。」他打了個比喻,越珍貴地材料,加工成器才物就越需要小心謹慎,普普通通的東西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師父,您這話什麼意思?東華先生看上我什麼?我可沒看上他,我覺得他比師父您老人家可差遠了。


    孫思邈笑了:「你對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見?」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幹什麼,也很清楚他沒有惡意,但就是感覺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換一個人,被他這種玩法折騰,還不給玩瘋了呀?」


    孫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地後腦勺:「騰兒,你瘋了嗎?沒有!他試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設了。那位東華先生姓鍾離名權,我早年也有所耳聞,據傳說他已飛昇成仙。沒想到還會現身人間。你若與他有仙緣,也不是壞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麼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為師吧?,師父所傳我連一小半都沒學會,現在不必想太多。」


    孫思邈又笑了:「據我所知東華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歲還未到,所以也不必著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緣法,那就順勢而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今日眼中怪異,來日未嘗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點頭道:「我最願意聽師父開解了,您老的話總讓我覺得很有收穫。」


    孫思邈:「不要只顧奉承我,眼前還有一件事才是正經,長安侯府給你派了一位程玄鵠先生。你不能總這樣晾著人家不見。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許不滿,但他是奉長安侯府之命而來。你畢竟生為人子,如此顯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師父說地是,我打算過幾天就去山莊拜見那位程先生,總算讓他有個交代。晾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初到蕪州時地那股銳氣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見了面也不至於找太多別地麻煩。」


    孫思邈無可奈何的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麼又講起兵法來了?」


   梅振衣打算過幾天就去拜見程玄鵠,沒想到程玄鵠第二天就拉下老臉主動登門了。這位程先生心裡也有一股氣,有上門問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爺怎麼樣,他可沒打算放過那些教少爺「學壞的下人。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雲師太也來了,程玄鵠趕到齊雲觀的時候,梅振衣正陪著兩個小丫鬟在書房學歹功課。


    程玄鵠到了齊雲觀。直接就往東院走。他雖然不認識梅振衣,但是梅家地下人卻是認識他的。梅振衣在書房聽見通報。趕緊迎了出來,恰好在書房門外碰見程先生,只見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頭戴諸葛巾,身長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顯清瘦,倒是典型的書生模樣。


   一看張果陪在此人身側對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對方身份,站在那裡面帶微笑躬身施禮道:「是程先生嗎?在下梅府長子振衣,先生從長安遠來,我因身體不適一直在山中調養未能拜見,失禮之處請先生海涵。騰兒在此謝罪了!他自稱「騰兒這個乳名,又客客氣氣的行禮謝罪,搞得程玄鵠一時間倒不好發作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位賠罪的大少爺呢。面前地大少爺只是個十幾歲的孩予,長地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臉的微笑很有親和力,非常討人喜歡,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昨日在山莊門前掄磚頭叫囂的野小子形像聯繫在一起。這一夜之間,區別怎這麼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鵠也不好訓斥什麼,只有還禮道:「少爺不必客氣,我既奉侯府之命來到蕪州照看少爺學業,這麼長時間卻沒有見面,是我有負於你,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不要在門前說話,到書房中再談吧,我正有話要問你。」


   一進書房程玄鵠又吃了一驚,只見書房裡不僅僅有兩個伺候的丫鬟,還有一位年紀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時之間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張果在一旁趕緊引見道:「程先生,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雲師太,素有才學,少爺請到府中教授文牘功課。……師太,這位是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不僅飽讀詩書,而且精通錢名帳目,是一位高才。


   星雲師太未及迴避程玄鵠就進來了,也只得上前見禮互相打個招呼,程玄鵠一聽說她是梅振衣私自請地課業老師,又看見桌上擺的筆墨紙硯,應該恰好在上課,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坐下後微微沉著臉對張果說:「張管家,我奉侯府之命來教授少爺課業,就算本人才疏學淺不堪勝任,但也不會不讓少爺另請名師,只是此事你應該告訴我才對。」


    程玄鵠不高興也是有原因地,少爺把他晾了這麼長時間不來拜師,卻請了個尼姑搶生意唱對台戲,今天還在書房裡當面撞見了,這不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嗎?他不好沖別人發火,當面責問起張果來。


    梅振衣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開始我就請星雲師太來教授課業了,當時程先生還未到,自然無從告知了。這一段時間先生事務繁忙,一直在檢查蕪州帳目,張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話,程玄鵠就衝他來了:「少爺拜孫思邈真人為師,程某自然不敢多言。但這文牘句逗的課業,為何要請一位出家人呢?識文斷字,難道要從佛經開講嗎?」


    他的話中有刺啊,星雲師太本來不想多話,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


    「貧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來此教授幾句文章。我雖是出家人,但世間僧尼豈能只通佛學。不知詩文經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課業,就如此開口未免武斷了吧?


    星雲師太在梅振衣這裡拿的好處多,對這位少爺的印象又非常好,平時與兩個丫鬟相處地不錯,當然也聽說了程玄鵠到蕪州這回事。今日見程玄鵠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頭指向了白己,於是開口反詰。


    程玄鵠見星雲師太語氣不善,轉向她道:「師太不必著惱。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嚴。,師之惰,他若有疏於管教之處,也是我地責任。梅府不會責問師太這樣一位出家人,只會責我程某未曾盡職。方才聽師太所言,是自負滿腹經綸。反倒怪梅家長輩多事嘍?」


    星雲師太:「我怎敢責怪梅家長輩?想必程先生也是飽學之士。才學遠在貧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資聰慧,貧尼所授課業也無問題。難道有人想說貧尼誤人子弟嗎?


   進屋剛坐下,星雲師太和程玄鵠就掐起來了,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吵架都是文縐縐地。梅振衣在心裡偷著樂,但表面上還得做個和事佬,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道:「二位不必爭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不快,都是騰兒的錯。師太是我的啟蒙業師,程先生是從長安特意趕來指點於我的長輩,我都應該恭敬。」


   他轉圈拱手,見兩人都沒作聲,又笑著一指窗外道:「師太的才學我一直很仰慕,聽聞程先生地才學也是相當不錯的,但還未及請教。今日恰見窗外風吹蓼花,夏日裡得一絲清涼,不如這樣,就以此風為題請二位老師各做詩一首,也好讓我這個晚輩門生開開眼界。師太,程先生,有請了!」


    他這個提議也說不清是勸客呢還是挑地溝呢,總之出一個題目同時考考程玄鵠與星雲師太。程玄鵠既然受長安候府的委託來做梅振衣的課業老師,總得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學還不如星雲師太,那就別再抱怨自討沒趣了。


   穿越到唐代,別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習慣,但讓梅振衣最不適應地就是做詩。這個年代詩風極盛,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來兩首,就像文革時期人們.辦什麼事都要先背幾句領和語錄一樣。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紀地大學生,就算學習很好,但很多習慣早已養成,在唐代碰到一個人就隨口吟詩實在有些頭痛。可是此時考兩人才學,命題當場作詩,是這個時代公認的最權威的方式。


    星雲師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這位小少爺年紀不大可聰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當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首詩.,,.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能噓冷乞乘時令,也扇陽和喚物華。


    江上暗催帆影動,陌頭軟曳酒旗斜。


    泠泠習習來何處,只隔琉璃不隔紗。


    師太寫完之後放下筆道:「程先生,請!」


    該程玄鵠上場了,他如果此時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後也沒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師的架子,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鵠卻在發愣,看著星雲師太寫的那首詩表情充滿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聲:「程先生,請指教」


    聽見提醒,程玄鵠走上前去,卻沒有拿起筆,而是拿起了星雲師太剛才所寫墨跡未乾的那首詩。沉吟道:「師太,你是一位出家人,為何這篇應景之作有門庭感秋之意?你地字體我很是熟悉,請問師太與故褚河南公是什麼關係?


    一首詩要分什麼人看,若不精通詩文恐怕只能看見字句平仄,讀不出其中詩意來。星雲師太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風吹蓼花,字句背後隱約卻有感歎門庭變故與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鵠讀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認出了星雲師太地書法,與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脈相承。


   褚遂良,博通丈史精於書法,由巍征推薦給唐太宗,頗受賞識。曾參與擁立唐太宗第九子晉王李治,李治即位後他與長孫無忌同為顧命大臣。官居宰相。後來因為竭力反對皇上廢王皇后立武昭儀,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貶流放嶺南。顯慶三年(公無658年)客死愛州(今越南境內)。


   現代人學書法,可以很方便地學習各家字體,不論是顏體字還是柳體字,從書店裡買字帖回來臨摹就是了。但在那個年代情況是不一樣的,褚遂良剛剛去世不久,所謂褚體字只是後人總結當時並無說法,也無字帖刊行流傳。如果有個人隨手所寫就是漂亮的褚氏字體,有一個最大的可能。她從小習書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鵠才有此一問。


    星雲師太輕輕歎息一聲:「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雲行。」


    這句話讓張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星雲師太竟有這樣地家世。程玄鵠聞言神色大變,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詩文。走到星雲師太面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原來是雲行小姐。褚氏門生程玄鵠有禮了,方才言語疏狂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星雲師太一側身,詫異道:「先生為何前倨後恭?我已是空門中人,雲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稱褚氏門生,難道認識家父?」


    這是怎麼回事?程玄鵠的父親叫程務書,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與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鵠少年求學時也確曾拜在褚遂良門下自稱門生。後來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獲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牽連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鵠快四十歲了,也只混了個八品丈散官,依附於裴府為幕僚。


    程玄鵠介紹了自己地來歷,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噓感慨。張果在一旁勸慰道:「師太如今在空門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傷感。既是故人相見,應該高興才對,今日師太來地真巧恰與程先生相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說著話還向梅振衣使了個眼色。


    事情出現了戲劇性變化,上門找茬的程玄鵠前倨後恭,向星雲師太施禮自稱褚氏門生,而星雲師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雲行。衝著這一層關系,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趁機搞定程玄鵠。


   梅振衣的腦筋當然轉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沖星雲師太施禮又向程玄鵠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欽佩師太才學已久,今日方知您原來是名門之後。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門下,不遠數千里前來指點騰兒,我不知珍惜錯過數月光陰,希望先生恕罪。……來來來,二位老師都請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有了這個插曲,書房中氣氛緩和了不少,星雲師太坐下問道:「程先生,我見你進門時面有不悅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請業師之外,還有什麼別的事讓你不快嗎?


   一句話提醒了程玄鵠,他還沒有忘記來意,欠身答道:「我受長安侯府所托來到蕪州,應忠人其事,既然清點菁蕪山莊的帳目就應盡責。目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為孫仙人立經石幢,程某非是不允,可實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稟報長安侯府再作計較。……但我近日聽聞神祠與經石幢都已開工,而菁蕪山莊並未支出銀錢,所以要上門詢問。」


    梅振衣有些驚訝地反問:「先生即刻拿錢不方便,我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行嗎?」


   程玄鵠笑著問道:「小公子年幼並未自立門戶,名下亦無產業,你本人無進項。未經家主許可,擅自舉借巨額外債,這筆錢也是需要梅府來還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會逼你還,但是追究起來此事還是違反唐律。如今侯爺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為名,完全可以責罰你,少爺自己也需小心啊。」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48 AM

第二卷:大宗師 041回、遮眼紅塵身何處,誕言無栗食肉糜


   程玄鵠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讓裴玉娥抓住把柄給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書生還不一樣,既精通財務帳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為梅振衣的錢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舉借巨債,將來還是需要梅家還。裴玉娥真要追究起來這也是違反律令的,她如果將錢還給柳直逼著他收下,然後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個兒孫不孝,按照梅振衣的舉債金額,絕對夠得上「杖一百」的標準。


    打一百杖可輕可重,輕的上點藥擦擦屁股就沒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誰又能保證裴玉娥不藉機對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錯。程玄鵠在菁蕪山莊待的時間不短了,當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內部矛盾,此時提醒梅振衣也是沖星雲師太的面子。


    梅振衣聞言答道:「程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錢,實際上這錢不是我出的,而是齊雲觀上任觀主純陽子呂仙人出的。純陽子的事跡想必你也聽過了,他臨去之時曾留下一筆錢財,托後來人造福世間百姓。」


    張果也在一旁解釋道:「是的是的,少爺說的沒錯,確實是呂仙人留下的財錢,我可以做證。」


    這時星雲師太問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蕪山莊地帳務,錢財出入謹慎也是應該。但你知道小公子為孫真人所造的經石幢究竟是何物嗎?」


    程玄鵠:「所知不詳,只知是一座經石幢,公子欲為其師立碑。」


    星雲師太搖了搖頭,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來幾張紙。遞到程玄鵠手中道:「你誤會了,非為某人樹碑立傳,而是造福世間萬民之舉,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這幾張紙上寫的便是孫思邈交給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醫」上的文字。程玄鵠接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紙張道:「小公子,是我誤會了,如此功德之舉。怎樣隆重其事都是應該地。我本以為你就是要為孫真人立碑,下人們藉機聚斂私財。……此石幢當立,菁蕪山莊立刻調撥銀錢,我會向長安侯府解說清楚的。」


    見程玄鵠表態立刻就要撥錢。梅振衣擺手:「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的,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這一次見面地結果非常好,看來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瞭解的,程玄鵠這個人並不壞,他既然是裴玉娥請來的,難免對梅振衣有偏見,等瞭解情況之後事情就有了轉機,尤其還有星雲師太這層關係。


    程玄鵠告辭的時候,梅振衣親自把他與星雲師太一起送到了山下,兩人分別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鵠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裡問道:「梅公子,先前聽侯爺夫人言語,對你有些誤會,今日見面發現你並非頑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說你在菁蕪山莊門前掄磚大喝,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誤會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騙到菁蕪山莊門前,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並不是衝著您的。」


    程玄鵠:「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還是有話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請講。」


   程玄鵠:「侯爺夫人說你在蕪州用度過於奢靡,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你開席請我,席上那幾道菜,你知道要費多少人工嗎?別地不說,就說那蒸蟹粉與野鯽籽,席間聽說是你平常愛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餚偶爾品嚐倒也沒什麼,但成為經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長安有人非議


    今天梅振衣請程玄鵠吃飯,準備的當然豐盛,席間有兩道菜是當地水產,梅振衣告訴程玄鵠是自己平常最愛吃的,請程先生也多嘗嘗。程玄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兩道菜看似普通實則不尋常,回頭又特意問了一下做飯地廚師。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產的金鰲蟹,蒸熟之後,專門剔出蟹黃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絞碎成羹,一小盤菜需要七、八隻四兩重的金鰲蟹,還需要四、五個下人專門忙乎一上午。更有講究的是那道野鯽籽,說起來材料不複雜,就是紅燒野鯽魚的籽,但複雜就複雜在這盤菜專門吃籽,配上其它地新鮮莖葉菜看不見魚。


   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麼水產養殖,鯽魚都是在江湖裡打上來地。野生鯽魚的生長速度極慢,半斤重地鯽魚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網打上來的魚中合適的極少,但只有這種魚的籽才適合做菜,而且需要鮮活的。做菜的時候不是專門做籽,而是連著整條鯽魚一起紅燒,做熟之後單獨把籽取出來,再與別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想想這盤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現打多少條魚?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個苦孩子,他並不瞭解世間大富大貴的生活,穿越之後成了小侯爺。莫名就享受了這一切並沒有考慮太多,只是在努力適合這個角色而已。像這樣地菜品逢年過節偶爾嘗嘗也沒什麼,梅家吃得起,但是當日常菜餚經常食用,那的確是過於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紀就養成了這麼奢靡的習慣。長大之後恐怕不是好事,這正是程玄鵠提醒他的原因。


    聽程玄鵠這麼一解釋,梅振衣打了個激靈,突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真沒有意識到自己地生活是多麼的奢靡!這並不是他本人的習慣,卻在無意之中習以為常,如果程玄鵠不提醒,他恐怕還會繼續這麼過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廚房剔蟹殼,還有多少佃戶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網打魚,就是為了他的一盤菜。為了少爺吃菜時感覺還不錯的那一絲口味。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的下人。他們本來可以去做更有意義或更實用的事情,而現在卻只能天天做這些。想到這裡梅振衣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點醒,就今日這一席話,足以為騰兒之師!」


    程玄鵠又問道:「請問孫思邈真人與你一起用餐嗎?」


    梅振衣搖頭道:「不,師父從不與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沒有指責過我。」他說的是實話,剛醒來的時候孫思邈會開每天地食譜,那是梅振衣單獨吃。後來他地身體恢復了。孫思邈不再開食譜,一日三餐就由菁蕪山莊的廚師負責,孫思邈也從不與他同席吃飯。


    梅振衣吃飯的時候覺得廚師做的幾品菜餚味道很好,就經常吩咐廚房做,他心裡考慮的事情多。於是在生活方面就沒怎麼操心。而包括張果在內地下人們誰會說少爺這些事呢?


    程玄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讓師長教你,人長大了要求學。首先就要學會如何自省。至於長安侯府之事,至少衝雲行小姐面上,我不會為難與你,但你自己也要謹於言行。」


   與程玄鵠第一次見面,梅振衣很有收穫。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書記載古時晉惠帝聽說民間饑荒百姓無栗米充飢,竟然反問了一句「何不食肉糜?」聽上去荒誕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個從小在菁蕪山莊長大地小侯爺,每天這種生活習以為常,甚至連他都可能會問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對張果歎道:「張老,這位程先生是個人材啊。」


    張果笑道:「當然是有些手段,否則長安侯府為何會派他來?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門生,而星雲師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後不會太過為難少爺。」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僅讀詩書,而且精通錢糧帳目與刑名律法,這就不簡單了。自古飽學之士並不少見,但是像他這樣精通實用俗務的讀書人就太少了。如論如何,今後一定要重視這個人,要與他善加交往。」


    張果點頭道:「既然少爺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為難少爺你,我往後就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


    梅振衣歎道:「不能總怪別人為難,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張果望著青漪江上漸漸遠去的兩條船,若有所思道:「其實更讓我驚訝地是星雲師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種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會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剛才為何不問?」


    張果:「我不想勾起她地傷心往事,自然不便發問,只是心中感歎。」


    梅振衣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調皮:「張老,我聽谷兒說你最近有空就練書法,把星雲師太留下的墨跡拿去臨摹。這麼大年紀地人了,才想起來練字嗎?」


    張果咳嗽一聲:「在人間修行很多年啦,也讀過不少聖賢書,但我沒有少爺這種福氣,能請名家為師,連正經的書法都沒有學過。我見星雲師太書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羨慕,故此私下臨摹習練,今日聽聞師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門世家。」他這張老臉竟然有些發燙,微微低頭扭臉。


    梅振衣:「我就是問一問。您老不需解釋這麼多,你心中究竟是羨慕啊,還是仰慕啊?據我觀察,你看師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對勁!」


    張果接連乾咳幾聲,就像嗓子眼卡了雞骨頭:「咳、咳。少爺年紀還小,不懂地事不要亂說,星雲師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卻不放過他,繼續糾纏這個話題:「我雖然年紀小,可您老年紀不小啊,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師太了?出家人又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可以還俗。」從他嘴裡說出這種話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嬸在農閒時就經常到風景區的寺廟中客串尼姑。這份工作還是大伯給介紹的。


    張果的老臉終於紅了。就像聽見什麼大逆不道地話,壓低聲音道:「少爺切莫如此信口開河,師太可是供奉觀音菩薩的佛門修行人,不要褻瀆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條件非常嚴格,很少聽說有還俗結婚的。


   梅振衣開玩笑表情卻很正經,收起笑容道:「仰慕應是一種讚美。怎能說是褻瀆?話又說回來了,當朝武皇后如今母儀天下,不也曾經出家為尼嗎?」他說的倒是實話,武後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嬪妃,和當時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後她出家為尼使了個暗度陳倉之計。後來又還俗回到宮中嫁給新皇。


    這話張果還真不好反駁,湊到梅振衣耳邊道:「少爺快別說了。師太可能會聽見的,往後見面就尷尬了!」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揚帆遠去地那艘船:「這麼遠,師太也能聽見?張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師太是個有修行地人,而且修為不低。」


    「嗯?你怎麼看出來的?」這回輪到梅振衣吃驚了,他只知道星雲師太才學不俗,還真沒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張果:「少爺修為尚淺,沒有發現也正常,等你將來境界到了,對身邊很多事都會無意中留心,老奴已經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覺。師太下山時的步法你注意了嗎?落地悄聲,如雲煙拂過。」


    梅振衣:「這我還真沒注意,以前也沒有送師太下過山,這到底有什麼講究,你仔細說說好嗎?」


    張果:「其實也沒太大神奇,只要少爺的修行到了,也是會的,無非是縮地神行之術,但師太是佛門中人,施展起來自有特異之處,而我就不會像她那樣走路……」這縮地神行之術,梅振衣還不會,但他所遇到地高手,比如張果、梅毅、孫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呂純陽都是會的。


   有人可能誤會這是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輕功,說起來也類似。修行人地神通有「御物」一說,就是指具備能感應外物的法力,這種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攝力等等,都以「法力」二字統稱。御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種專門法器的基礎,再進一步稱為「御器」,感應外物使之與身心一體,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稱為「御形」,御天下大塊之形,法力所能感應的不再是具體的一件東西,而是周圍地天地山川。此時人地行止可有飄然之趣,有人稱之為縮地術,有人稱之為神行術,有人稱之為御形術,總之都是一種類似的神通。


    佛門有偈「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星雲師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輕悄而過,腳下螻蟻無傷,是佛門修行人地一種步法。(註:後世也有人稱之為「雲行步」,倒也與星雲師太的閨名褚雲行相映成趣。)


   張果不是佛門弟子,雖然也會類似的御形術,但也不會像星雲師太那樣行走中隨時施展,所以他才會說自己不會那樣走路。梅振衣聽明白之後點頭笑道:「御物、御器之說我聽師父講過,御形之說還未得傳授,師父只告訴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時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沒有注意到師太的步法。……張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為,那麼相比你又如何?」


    張果有點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師太是名門之後,年歲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時日不長,若論法力,還比不過我這樣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純、脫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張老一直在誇師太,又何必害怕讓她聽見呢?我問你一句,師太正坐船遠去,此時她如在船上說話,你能聽見嗎?」


    張果搖搖頭:「已經太遠了,我聽不見。」


    梅振衣一跺腳:「她說話你聽不見,而她的法力還不如你,你竟然擔心我們說話她能聽見?這就是關心則亂啊,你都糊塗了!……張老,假如你真的對她有意思,我找機會探探師太的口風?」


    張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爺啊,求求你,就饒了老奴吧!可千萬不要對師太說那樣的話,否則往後還怎好意思見面?」他心裡確實對星雲師太有幾分仰慕之情,但並不敢有非份之想,卻被梅振衣三言兩語把話都套了出來。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說,還是你不想讓她知道?」


    張果:「斷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暫時我就配合你,不向師太揭發,等你敢想的時候再說吧。」


   張果又讓梅振衣抓住一條小辮子,往後對這位少爺更是服服貼貼,此話暫且不提。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也開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細節,一點點的在改變。前段時間的困惑感漸漸淡去,他也在逐漸找回自我,經歷了這麼多事,他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論在什麼環境下,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習慣的改變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他也並沒有立刻打算要過什麼艱苦樸素的生活,身為梅府公子沒必要那麼做作,那樣也是為難身邊人。身邊的下人包括谷兒、穗兒甚至都沒有發現梅振衣刻意在做什麼,因為小公子每天都在長大,人長大了總會懂事的--連張果都是這麼想的。


    別人沒有注意到,可孫思邈發現了梅振衣這種自覺的轉變。有一天教完當日所學之後,孫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飯,雖然只是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這還是第一次。


    這頓飯既不太豐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蕪州特產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雜米粥,就著饅頭,桌上放了一盤青漪湖打上來的鰱魚,還有一盤山中采的雞茸菜,也是有葷有素。孫思邈雖是道士,但是當時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飯的時候,孫思邈特意親自盛了一碗粥遞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趕緊躬身上前伸手接了過來:「師父,哪能讓您老為我盛飯,真是折殺弟子了。」


    孫思邈坐下答道:「說的好,那你也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孫思邈面前。老人家微笑道:「騰兒,這是你有生以來親手盛的第一碗飯吧?為師謝謝了!」



第二卷:大宗師 042回、心頭照見幡影動,世事總如往來風


        孫思邈說的還真沒說錯,這的確是梅振衣醒來之後親手盛的第一碗飯,以前這些事自己從來沒動過手。梅振衣面帶愧色道:「騰兒自知有失檢點,往日過於奢靡鋪張,在師父面前很慚愧。」


    孫思邈看著他點了點頭:「身處人間煙華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無法更進,所以世上高人大多會出世清修。」


    梅振衣問道:「師父這是建議我出世清修嗎,去山中遠離富貴奢華?」


    孫思邈又搖了搖頭:「出世清修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歷練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貧也罷、奢也罷,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夢,又談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脫之境的。」


    梅振衣一皺眉:「那師父是什麼意思?」


   孫思邈:「你的日常言行,為師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點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會帶你去世間遊歷,如今則不必了。能教你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但師父不會永遠在你身邊時時提點,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沒有讓我失望,而那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也沒有讓你失望吧?」


   孫思邈從來不主動干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舉一動老人家都看在眼裡,他對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孫思邈說如果早些年碰著梅振衣這樣的傳人,會帶他到世間去遊歷試練,而如今只能教導梅振衣一年時間,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決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過二十年的人世間歷練,非常清楚老人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段時間,梅振衣也經常去菁蕪山莊向程玄鵠請教。雖未正式拜師,但也恭恭敬敬以師禮待之。至少在下人們眼裡,程先生確實將少爺「教導」的很服帖。至於具體怎麼回事恐怕只有程玄鵠與梅振衣自己心裡清楚了,程玄鵠對梅振衣地印象很不錯,至少這位少爺明知他的來意卻不再為難。讓他落了個兩頭都能討好。


    平靜地日子總是過不了多久,很快又出變化了,事情來自長安那邊。轉眼到了秋天,有兩件大事發生。其一是邊關傳來捷報,裴行儉討伐突厥大獲全勝,其二崑崙仙境中的妙法門派弟子找上門來了。


    南魯侯梅孝朗離開長安時的推測一點不錯,此次貶出京師是福非禍,而且是個以退為進的機會,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勝仗,他也能立功而還。現在時間還不到一年,大軍雖未回師,但戰報傳來凱旋指日可待,此次立軍功者甚眾。甚至與遠在蕪州地程玄鵠都能扯上點關係。


   其時東突厥作亂早已被滅,西突厥殘部阿史那與阿史德氏二部歸唐,按番俗封可汗。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朝廷安撫甚厚,而二部反覆無常屢生叛亂,一有機會就興兵劫掠,這一年裴行儉領軍深入突厥腹地征討,以梅孝朗為副使。裴行儉與梅孝朗分兵兩路。左路先鋒曹懷舜。右路先鋒程務挺,而程務挺就是程玄鵠的遠房堂叔。


   曹懷舜率先遭遇戰陣。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領伏念用詐降計所敗,棄軍逃走後方敵軍滾滾追來。此時裴行儉率中軍趕到長城口,聞前方軍敗,於是固軍自守,並遣使送金帛給伏念,與他罷兵結盟,並勸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見裴行儉大軍據守無機可乘,收了金帛回軍,而裴行儉密令梅孝朗的右路軍輕騎繞道出擊,斷了伏念與阿史德部的聯繫後路,先鋒程務挺將伏念後方地糧草輜重以及妻子一併虜獲。


   前有守軍、後路被斷、糧草妻子被虜,伏念只得派使者再向裴行儉乞和,裴行儉依結盟之言,讓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領溫傅再說。而此時梅孝朗率軍從側後急攻,裴行儉也撥營追擊,把伏念逼得走投無路,又派使者表示願意限期執獻溫傅到軍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軍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間計中,伏念突然率軍殺來猝不及防,首領溫傅被擒,被伏念綁到裴行儉軍中投誠。


   這一戰大獲全勝,除了左路先鋒曹懷舜敗陣,其餘戰役唐軍損失極小,主要是設計逼突厥兩部自攻,目前兩部首領被擒,大軍正在清剿流串殘敵。聽到邊關的消息,裴玉娥是既高興又鬱悶,高興的是丈夫即將立功歸來,鬱悶的是歸來之後梅家必受封賞,連梅孝朗的兒子也很可能會賜爵,又是梅振衣那個小崽子白白佔便宜。


    程玄鵠派到蕪州的日子已經不短了,不斷有書信回報,梅家在蕪州的田產、僕役、帳目收支等情況也查點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爺確實奢侈糜費,被一干下人慣壞了,但在程玄鵠的調教下已經變的服服帖帖。不過就是個十三歲地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這麼想的。


    就在此時,她娘家裴府來人了,詢問梅家在蕪州的狀況,重點竟是齊雲觀與梅家大少爺梅振衣地關係。這是怎麼回事?說來就複雜了——


   前文已經提到,那個年代人世間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在人間聲名顯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與各修行門派有點關係,或者家中就供養修行高人,其關係盤根錯節一直能牽連到崑崙仙境中那些不問世事的仙家高人。


    崑崙仙境是一處傳說中地所在,據說是人間修士道法大成之後地飛昇之所,那裡廣袤無邊,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門各派地尊長修為達到飛天之境時,往往會遠去崑崙,揮手向弟子告別,飛昇仙境。也有人修為不足飛昇失敗,當場隕落。世人稱之為渡劫。


   崑崙仙境與世間不可同日而語,其仙靈之氣充盈。不需鑿建隨處都相當於世間的仙家洞天。況且無凡塵俗事所累,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佈,地域遼闊,且有歷朝歷代飛昇的前輩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脫之後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飛昇至此,自然會潛心修煉,以求證得終究大道,大多無心再回人世間。


   這些高人是不是真地飛昇成仙了?其實也沒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後,再往上達到脫胎換骨的境界,可以御器飛天,才能來到崑崙仙境。自古以來,這裡是各派高人修煉出神入化大神通時,最佳地出世清修場所。世間俗人說他們飛昇成仙了也未嘗不可,能夠去往崑崙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來到崑崙仙境,潛心修煉只為真正的飛昇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也就是俗稱的仙界。在崑崙仙境中也有真正地仙人。有的是已經達到了仙人修為,卻因為種種原因並未飛昇仙界,也有的是已經達到更高的金仙境界。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下凡而回地,因為種種原因留駐此地。總之在這個地方與人間不同,來的人也很少會回去插手凡塵俗事。


   但是這種狀況在五胡亂華時發生了改變,當時天下大亂,而且那一場動盪很特殊。牽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傳承的許多群體之間都有爭鬥,各修行門派大多捲入到紛爭當中。各派以往的尊長雖已飛昇到崑崙仙境不問世事。但在人間還留下了親友弟子,這些傳人捲入紛爭,也派高人飛到崑崙仙境去請以往的師長回世間幫忙。


   有第一個回來的就有第二個,崑崙仙境漸漸不再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簡直成了來回穿梭的高人大本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靈塗炭很是亂了一陣。直到隋、唐兩朝立國,天下一統,這種亂相才漸漸止住。李唐自稱老子後人,信奉道家為尊,開國過程中也曾經得到了崑崙仙境中很大一批勢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貞觀年間,天下安定,此時觀自在菩薩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來到人間,點化聖僧玄奘西行求法,為大唐開國征戰殺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結了唐太宗地一場心病。由此佛門道統在人間復興,與道家並尊,這一點看當時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時在人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薩滿教等等凡是現代社會能看見地當時都有,現代社會中已經消失的在當時長安也能見到,各立道場招聚信徒。時至唐高宗年間,各大顯赫世家往往都與崑崙仙境中的某些勢力多少有牽連。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經是崑崙仙境中妙法門留在人間的弟子,時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門祖師。妙法門的祖師是誰?就是傳說中地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飛昇仙界,但其道統仍留在崑崙仙境與俗世間。那位騙子道士呂純陽曾經使用地法器飛雲岫,就是妙法門流落世間之物。


   前文提到,呂純陽曾經救過一個重傷垂死的修士,得傳法器飛雲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並非妙法門弟子,這兩件東西也是無意中得到地,是一位妙法門高人在鬥法中殞身而遺落。後來妙法門弟子查到線索,向這個修士追索兩樣東西,修士不願交出起了衝突,帶傷逃到人間遇到了呂純陽。


    去年梅振衣廢了呂純陽的修為,又奪了他的書,把他趕下齊雲峰不得再叫原先名號,從此這位呂道長就失蹤了,世間再也找不到。蕪州百姓只知道呂純陽做了一場大功德,離開此地雲遊天下去了,四處傳揚稱頌。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面講述的並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煉化與使用無形之器,梅振衣暫時用不上,很大方的連著飛雲岫一起給了張果,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個大便宜。


   而妙法門傳人一直沒有放棄對門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線索,是一名叫純陽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計要找的東西落到了純陽子手中。自從天下安定之後,妙法門的正傳弟子很久沒有走出崑崙仙境來到人間了。這一次為了尋找師門遺物,派了一名法號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來到人間。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門世間傳人尋問消息。其時純陽子受蕪州萬民稱頌,已經離開齊雲觀下落不明,但是齊雲觀是梅家供奉地道場,梅府大少爺梅振衣自從純陽子走後就一直住在齊雲觀。妙法門眾弟子懷疑本門典籍以及法器飛雲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當即就要趕往蕪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勸阻,有人建議去洛陽一趟,向裴家問問情況。眾所周知宰相裴炎與南魯侯梅孝朗是聯姻,也許事情很好解決。於是知焰就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與護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來到裴府。裴炎一見崑崙仙境中的仙長下凡,又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一起來到,當然小心接待,問明情況之後立刻派侄子裴沖趕到長安梅府。


    裴玉娥見到堂兄問明情況之後也很是意外,也沒想到梅振衣在蕪州竟會捲進這樣地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對裴沖說:「我家確實供奉過一位仙長號純陽子,此人已經離開齊雲觀。據蕪州來信,這位呂仙人留下的東西都在騰兒手裡,不知妙法門仙長要找的物件是否也在其中?這樣吧。我寫一封書信,交待騰兒如果東西確實在他手中,就讓他還給知焰仙子。這封信你帶到洛陽給妙法門高人。讓她們拿去蕪州當面交給騰兒便是。」


   這番話毫無破綻,也看不出有什麼險惡用心來,就算傳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沖滿意而去,裴玉娥卻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這回是你自己惹的麻煩怪不得別人!」她早就聽說仙家高人喜怒無常凡人難測。假如梅振衣拿不出東西或者東西在手中卻捨不得拿出來。那知焰仙子一旦動怒後果就難說了,她甚至隱約期待著這樣地結果。


    人心一旦險惡走偏。到底會滑落到什麼程度,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在平常情況下,裴玉娥頂多是看梅振衣不順眼,想維護自己親兒子在梅府中的地位,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還不至於親自下手去謀害梅振衣,梅孝朗對於這一點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況出了意外地變化呢?比如有人可能會傷害到梅振衣,此時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去幫助他與保護他,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對於自己平時看不順眼的人,通常並不會主動去害對方,但是看見對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沒什麼,可裴玉娥沒有派人首先給梅振衣報信,而是交給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說她沒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梅孝朗從前線派人傳信,招遠在蕪州的梅毅與程玄鵠趕到塞外軍營。信使來到蕪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剛剛把家眷接來不久,已經準備在蕪州好好過一段時間了,侯爺之前派他來的意思就是讓他在蕪州長住保護小少爺,怎麼突然又要把他調到前線軍營去?難道是戰事吃緊?此時蕪州還沒有聽說邊關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問少爺,梅振衣想了想笑著說:「毅叔不必擔憂,我看不是邊關戰事吃緊,而是即將告捷。假如作戰不利,幾十萬大軍,單單缺你一人之力嗎?正因為凱旋在望,我父才會調你入軍營,好在軍功簿上留一筆,謀一場現成的功勞。這是體恤你在蕪州辛苦,特意照顧你。……那位程玄鵠先生也被招為行軍書記,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點都不錯,梅孝朗此時招梅毅從軍就是這個目的,梅毅忠心耿耿為他辦事,他也要為梅毅著想,這才是御人之道。至於招走程玄鵠,原因類似,但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第二卷:大宗師 043回、道心應住如神在,分別歧路問靈台


    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心,裴玉娥經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之士程玄鵠協助菁蕪山莊打理產業並教導梅振衣課業,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雲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面給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後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交之意。梅孝朗這麼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面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後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著他到翠亭庵向星雲師太辭行,在下山後的十里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士,精通世間俗務。我的家事您想必也瞭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鵠與他並馬而行,感歎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後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於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今日公子不必上樓抽梯,你不是已經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癒,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麼衝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鵠看著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體積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了。梅振衣儘管心中有一萬分不捨,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藥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曲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係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書,並讓他在孫思邈走後正式住持齊雲觀。


   獲得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學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只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係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地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地。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讚賞。另一方面,他在齊雲觀行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行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雲觀香火綿延千年,後代弟子談及道觀歷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遊殿,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三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石太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中完成最後建造,需要地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父母。如果家中有什麼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為觀主,應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啊!」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就是——我現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裡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地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養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並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後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這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傳有關資質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於這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


   孫真人這席話什麼意思?比較難解。可以借助一個心理學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地心理學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地時代,姓名、出身、經歷,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地,就似一部架空小說地主角然後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在的人」溝通,經過了一系列的失敗後,終於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於自己地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地時代。那人竟能糾正心理學家們對歷史瞭解的誤差。到最後溝通者給弄糊塗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地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地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實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


    這個著名的實驗已經非常接近於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說了。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一個合格地修行上師會給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傳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當師父不在時,弟子還可以在一種特別的入靜或冥想狀態中「見」到他,與之交流。


    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並不是很神秘。比如張三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麼事你會思考「假如張三在這裡,他會怎麼說。又會讓我怎麼辦?」然後會得出一個結論。而修行高人能把這個過程直觀化、具體化,可以在神識中招喚出師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東西師父教徒弟了,徒弟也聽懂了記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學校上課,具體的境界和各種法術神通是要一步步實證的。有時候師父傳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修煉,所依靠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這種心法。


   那麼在神識中招喚出來地師父,是否就是師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說他是,是因為與之交流所說的話,回答的問題,與師父在時不會有什麼兩樣,因為這個形像本身就是上師傳道時留下地一切信息。說他不是,因為那只是神識中的一道心印,他不會再告訴弟子以前沒有傳授過的東西。如果弟子有什麼新的收穫或突破,那也是在這種交流點撥下自己求證的,只不過通過這種方式感悟。


   為什麼修行人自古以來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後,才可以正式為傳法上師收弟子入門呢?就因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給弟子留下心印,師父一旦因故離開,弟子修行就無所適從了。弟子要使用這種心法也是有條件地,比如有地門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夢」能夠鉅細無遺回憶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後才能運用此種心法,丹道弟子至少要有「靈丹」境界,佛門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禪」定境。


   再比如說密宗有一種「本尊上師法」,修行中可以與上師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師」在現實中或當時的年代中,對於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地。甚至有人悟性極佳只看道藏典籍,突然開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與留下法門的「上師」進行神識中的交流。這種情況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範圍不會超出他所悟的內容,弄不好也會入魔,也算是一種類似的心法吧。


    孫思邈當然不會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師一類的心法,他是行醫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師問道時開口談的是鬼神之說,臨別之前孫思邈秘傳心法叫作「靈山心法」,入門第一步稱為「如神在」,孫思邈只教了這第一步的口訣,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孫思邈教授梅振衣的東西很多。包括醫道與外丹餌藥,還有內養功夫與導引之術。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話讓梅振衣獲益終生。這三句話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地心性根基——


    第一句話是評價呂純陽時說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話是在梅振衣路遇鍾離權之後說地「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話就是臨別時傳靈山心法之前說的「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


    孫思邈、梅毅、程玄鵠都走了,梅振衣一時之間悵然若失。他仍住在齊雲觀,除了習武讀書之外每日修行內養功夫。還是當初臥床不起時孫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經達到「移經動氣」的境界。


   一年前孫思邈為梅振衣巡經點穴,以內勁按摩他的週身十二正經,讓當時身體虛弱的梅振衣感覺非常舒適如沐春風。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靜坐時內勁發動,又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當初那種狀態,不僅是舒適,氣機鼓動遊走全身,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經被淨化洗煉了一番。


   就在這一夜,梅振衣終於又一次修證了「五氣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內視全身,而且這一次與穿越前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地小山上感覺不同,不僅僅是一種精微的感知能查覺到經絡腑臟的運行,而且神識中彷彿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所見並不是解剖中那種血肉。而是各種氣機運行下清晰的輪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時間,將一副最弱地身體,又重新修煉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氣朝元。修行弟子入門煉形退病達到初步圓滿,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應該說是相當神速了,況且梅振衣只有十三歲。然而轉念一想,這也不算奇跡,因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達到這個境界。如今這一年時間不過是把失去的修為重新找回。修行入門的標誌,一般都有兩個:一是能夠「內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應該能感覺到自身內部狀態;二是通過這種煉形術退病,使身體達到一種健康無病的狀態。為什麼這樣才能入門?因為修煉更高深的道法,不能憑借殘缺的爐鼎,如果身體上有缺陷可能會出問題,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隨時感知自身出現的變化。


   孫思邈所傳的這套內養功夫,名叫「省身之術」,相比其它修行門派地道法,另有一種妙用,那就是修煉到高深境界時,不僅可以內觀自身,還可以延伸神識觀測他人,輔助診病之用。那麼神識如何在診脈時延伸觀測他人呢?這就需要鍛煉了,鍛煉的功夫就是孫思邈臨別時所授的「靈山心法」。


   除了餌藥、導引、辟榖等輔助修煉法門之外,孫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地道法就是「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省身術是感知與鍛煉自身爐鼎的,還可以惠及他人用以醫道治療,而靈山心法往玄妙裡說是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一種鍛煉神識的法門。而所謂神識,前文已經介紹,那是修行入門後一種奇異地感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各種神通法術地基礎。


   神識重新清明之後,感覺要比一年前穿越前的那一次修為突破更加精深敏銳,他不用看也不用聽,似乎就能感知到靜室中一切物體地存在,甚至窗外小蟲爬過那細微的震動。這種感覺一開始非常好,你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但時間稍長便是一種困擾,比如一隻螞蟻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著覺,在夜間體會的尤其明顯。


   梅振衣並沒有什麼困擾,孫思邈早就教過他收斂神氣之法,達到一種既能敏銳感知又不受紛擾的狀態。此時就能看出來修行人有上師與無上師的區別,假如有人無師自通突破門徑喚醒神識,會被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很長時間,有的妖精自感成靈,不走運的甚至會被困擾多年,直到悟性修為更進一步才能解決,於是乾脆躲在深山洞府中不出來。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52 AM

第二卷:大宗師 044回、月夜輕浮王孫笑,斷折金鞭懲疏狂


   孫思邈所教安穩神識之法,在修行高人眼裡只是最簡單的法門,可是有妖精為什麼會被困擾多年呢?比如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在課本中看到當然簡單,但假如這個方程沒有出現之前,你自己去推導試試,就是大麻煩了!這就是師道傳承的積累。梅振衣剛剛收回神識達到心境不動的狀態,突然感覺室中陰風四起,耳邊有哭喊聲與厲嘯聲傳來,似極遠又極近。


    他睜眼一看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哇靠,鬧鬼了!


    梅振衣猛一睜眼就看見屋子裡飄忽著十幾道人形的虛影,或披頭散髮、或殘足斷臂、或滿身血污,都不落地懸於半空,一見他睜眼就尖叫著撲了過來,紛紛喊道:「還我命來——!」這聲音不大卻很刺耳,像無數細針扎進腦海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半透明的細長鞭子,啪、啪、啪,空氣中發出一連串脆響,鞭梢在第一時間接連抽中這些虛影的腦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打猴鞭出手毫無效果,就像從空氣中劃過一樣,那些鬼影仍然撲上近前,伸手就來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識的就要去拿煉魂幡,就是明崇儼留下來的那件歹毒法器,是專門對付這種東西的,藏在一個寒玉匣中就放在床頭的暗格裡。然而手剛伸出去他就頓住了,沒有把暗格打開,而是突然一揮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地腦後,內勁催動啪、啪兩下。他把自己打暈了嗎?沒有,隨著鞭聲連響,眼前的鬼影剎那間全部消失。


    怎麼回事?梅振衣心念轉的很快。剛開始他也嚇了一跳同時也很疑惑,自從殺了明崇儼之後,滿城鬼神皆感其恩,誰會來找他的麻煩?他第一念想到地是被梅毅殺掉的齊雲觀的那十二個道士,難道那些人陰魂不散找自己報仇來了?


    打猴鞭出手沒有抽滅,他也反應過來了,這些東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術在作弄他。不知用什麼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識。否則就算有鬼神來擾,齊雲觀中還有張果這種高手,這些東西怎麼會輕而易舉跑進自己的修行靜室中?


    下一轉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個人,誰呀?就是東華先生鍾離權!鍾離權作弄他已經兩次了,而且都與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手段一樣。


    在那個傳說中。其中有一次,呂洞賓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狀的鬼神跑來抓他,呂洞賓毫不畏懼,又有個血淋淋地人被一夥小鬼押著進門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殺,快還命來!」


    呂洞賓答道:「殺人償命,有什麼好推辭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繩子準備自殺抵命。就在此時有一人鼓掌飄然而下,口中讚道:「塵心難滅,仙材難得!」此人正是鍾離權,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見了。


   當初梅溪聽到這個傳說時的評價只有三個字——神經病!此時他想透了關節。立刻揮鞭抽中自己,將神識打散又重回清明,腦袋一迷糊又恢復正常。眼前的鬼怪自然也不見了。這時空中傳來笑聲:「好小子,有兩下子,就這樣破了外魔入心,簡直讓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兒啊。為師等著。看你還能過幾關!」笑聲越來越遠終於不可聞,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梅振衣氣不打一處來。朝空中大喝一聲:「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


    這一聲喝不要緊,把外間暖閣中睡地谷兒、穗兒吵醒了,趕緊披衣在門前問道:「少爺怎麼了?」


    接著就聽見院中嗖嗖幾聲響,梅氏六兄弟都提著傢伙蹦到了大門外:「出什麼事了,少爺在叫什麼?」然後就聽見張果的聲音:「少爺,為何半夜呼喊?」總之把齊雲觀東院鬧了個雞飛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聲道:「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而已,夢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別折騰了,都回去睡覺去。」連說幾聲眾人這才散去。


   鍾離權在空中哈哈大笑只有梅振衣一人能聽見,而梅振衣這一聲大喝把齊雲觀許多人都吵醒了,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樣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識中感知鍾離權的存在,還要修煉神識達到元神呈現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他現在的境界還差的遠,還需要修煉啊。別的不說,「靈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還沒有煉成呢。


   經過鍾離權地三番試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傳說中的鍾離十試呂洞賓恐怕是個誤會,傳言也多有不實之處,其實鍾離權試的是自己。難道自己把呂純陽趕走之後,恰好碰見了鍾離權,事情陰差陽錯變成了這樣?是自己地穿越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麼辦?那就不想。他有預感,鍾離權還會再出手試探他的,有了傳說故事墊底,甚至鍾離權還會使出哪些花樣來,他都心中有數。從這一天之後,梅振衣仍然堅持修煉不斷,夜間主要修習「靈山心法」。他有個願望,希望早日進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後更進一步,才能與真正的神仙菩薩溝通。


    到那時,他要去翠亭庵拜見觀自在菩薩,希望借助佛像能與觀自在菩薩溝通,但願那是一尊開光的佛像。因為穿越前他見到地那位關小妹,很可能就是觀自在菩薩,他很想找觀自在菩薩問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這種事無法對別人說。


    想見菩薩不是那麼容易地,雖然那個時代神仙妖怪與世俗凡人雜處。但並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聲觀自在,菩薩就能出來。菩薩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薩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地,尤其對於非佛門弟子來說。要求地神通更高。


    為了防止再發生那天夜裡驚動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間修行心法都在齊雲觀後的齊雲台上,與以前地純陽子一樣。而鍾離權「果然」又來搗亂了,時間就在三天後。


   三天後是個月圓之夜,月華滿天如匹練般照在齊雲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後以導引煉形術,凝聚月華入體,巡行一周天。此時他的境界已突破五氣朝元,進入易筋洗髓的階段,仍然是「省身之術」的法門,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間的靈氣洗煉經髓。


   運行神氣、導引月華。洗煉一周天已畢,覺得神清氣爽,連身體彷彿都輕盈了不少。此時凝神內守、垂簾逆聽,開始修煉「靈山心法」,然而剛一入定就覺得神識被擾動,感覺有人走到了近前,緊接著他就聽見了妙曼的琴聲,飄飄渺渺如聞仙樂。他吐氣收功睜開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見了四位女子。


   只見當中一位散肩長髮雙高髻,紅裙綠絲絛。肌膚如玉一雙杏眼如有星芒閃爍,亭亭而立正在好奇地看著他。此時皓月正圓清輝滿山,更顯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輕柔。紅衣女子旁邊站著另一名女子裝束頗為——性感開放。沒錯,梅溪一眼看見心中就是這個感覺,只見她身披粉色紗裙,抹胸低勒露出半雙豐滿圓潤的胸房,雲鬢半卷淡妝淺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間民風甚為開放。尤其是武後掌權期間雌風大盛,名流貴婦在內宅如此著衣也不罕見。但夜半山中見到這樣的女子,簡直就和見鬼差不多!而在她們身後,一左一右還站著兩名女子,左著綵衣右著素衣,皆是人間秀色。更奇怪的是這幾人手中並無絲竹,而那如仙樂般的琴聲就是從她們身邊發出來地。


    見梅振衣睜開眼睛,身著粉色紗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問道:「你就是梅振衣嗎?」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錯,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聽說過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們如果寒夜無所奔,想在我懷中棲身,自然歡迎,但你們有四個人,我也抱不過來呀?」


    紅衣綠絛女子愣了愣,不解的問道:「我堂堂知焰仙子,為何要在你一個俗人懷中棲身?柳下惠又是誰?」聽這位說話,好像不是很懂人間事故。


    粉色紗裙女子臉色卻變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和誰學成這樣?我們好意來訪,仙人面前你竟不知深淺隨口戲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誰半夜跑這來?我曾聽說紅拂女夜奔李衛公往事,今日紅拂女居然買一送三,只可惜我非李衛公。」


    紅衣綠絛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開口問道:「誰是紅拂女,誰又是李衛公?」


    梅振衣:「你連紅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戲演的也不像啊。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紀,慚愧呀,還沒長大呢,你們過幾年再來吧,到時候我一定能夠以一敵四。至於現在嘛,請回吧!」說著話他還大大方方的一擺手。


    說到這裡,這四個女子是誰啊?就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子與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以及彩琴、素琴兩位護法,她們恰在此時趕到了蕪州齊雲觀。梅振衣為什麼會那麼說話,吃錯藥了嗎?誤會,這誤會可就大了!他以為又是鍾離權在搗鬼。


    在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傳說中,還有一則:某夜呂洞賓獨居山中,突有一美女來投,自稱行路錯過了日頭,想投宿一夜。呂洞賓讓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糾纏,就是要勾引呂洞賓同床共枕,而呂洞賓始終不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這個傳說,梅振衣也能猜到鍾離權可能會幻化美女來試探他,搞什麼色慾勾牽地把戲。今天一眼看見幾位美麗妖嬈地女子夜半來訪,怎能不誤會?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齊雲觀是什麼地方?在半山絕壁旁!古時沒有路燈,那幾個女子手中也沒有打燈籠。半夜怎麼可能上山到這裡?再看那妙法門掌門鳴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嬈,不是鍾離權變化出來勾引他地,又能是什麼人呢?他一眼看見就認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崑崙仙境,對人間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說的話她沒聽太懂,但後面彩琴、素琴兩位護法面皮可繃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嗦。這小子是在口吐穢言輕薄我等。」


    彩琴地性子更烈,不等尊長發話,飄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長面前休得無禮,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揮袖。一股奇異的力量席捲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個跟頭就摔下了齊雲台,大叫一聲當場跌了個嘴啃泥。而同時空氣中啪的一聲響,一根金黃色地鞭子掃過,彩琴地身形也應聲而倒。


    怎麼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這一剎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動手他就覺得不對,對方地法術是真的,而且很厲害!身形被掀下齊雲台地瞬間立刻出手還擊。


    若論道法修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還是著了他的道,一來兩人的距離太近,二來她根本沒想到梅振衣會還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鬥法首先要護身,如果不施法護身單憑近身肉搏,恐怕還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絕技昏厥鞭能打世間人鬼神。而那彩琴地修為離大成真人境界還差點,離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遠,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於地。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梅振衣落地腦門摔了個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彈地而起再欲揮鞭。耳中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嬌斥「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然後他就動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彈地而起的那一瞬間,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異的在空中展開一動不動。知焰仙子能出入崑崙仙境,早已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有飛天之能,以她的修為對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剛出生的小兔子沒什麼區別。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邊鳴琴掌門剛想動,腳下土地突然裂開,幾根帶刺地樹籐伸出,來勢要把她捲入其中,地底傳來一聲悶喝:「何方妖孽,休傷我主!」是張果的聲音。


    梅振衣剛才那一聲大叫把齊雲觀中的人也驚動了,第一個趕到地是張果,他見少爺已經被知焰仙子施法制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擊,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邊的鳴琴,好要挾交換。


   鳴琴身為妙法門世間掌門,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腳下有異她已有警覺,張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飄了起來,袖中飄出一道青煙狀的東西向外掃開,青煙掃中樹籐噼啪有聲,還升起一團團濃煙和火光,七、八根樹籐被掃斷了五、六根,地底傳來一聲悶哼,張果偷襲未得手還吃了個暗虧。


    鳴琴動手素琴也沒閒著,她在同一時間揮出一條白色地長絲帶,抖出一個大圓弧掃向夜空,只聽撲撲幾聲連響,將空中飛來地六支烏溜溜肉眼不易查覺的短棍全部擋飛。短棍飛了回去被六個疾奔而來地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東、梅二南等六兄弟,他們趕來比張果稍慢了一步。


    從梅振衣摔下齊雲台發出一聲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趕來所有人全部動手,也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沒回頭,也沒看其它人,皺著眉頭低喝一句:「不知死活,還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說著話輕輕一彈指,梅振衣覺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鐵錘撞擊了一般,一聲慘叫張牙舞爪的飛了起來,懸在空中的打猴鞭節節寸斷。這根鞭子雖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斷,現在卻碎的滿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慘,被一股無形之力分別擊中,短棍全部脫手飛出,齊聲悶哼倒地。地上的樹籐突然收回,遠處有一人現出身形飛退,發出一聲慘叫,正是偷襲的張果。




第二卷:大宗師 045回、彈冠振衣重揖客,悔負聰明擺烏龍


   知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這一方所有人都擊倒擊退,緊接著衣袖一捲,一股狂風驟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攝去。就在此時絕壁對面山崖上有一人朗聲道:「小娃娃,休傷我徒!」隨著聲音傳來,那節節寸斷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發出金光,如一團團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驚呼一聲,祭出的狂風轉向捲過身體周邊,陡然一片飛沙走石。等一切平靜下來,只見梅氏六兄弟躺在遠處生死不明,張果披頭散髮,身上的衣服還帶著燒焦的痕跡,已經搶到齊雲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連著昏厥在地的護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齊雲台上,卻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名面容古樸的高簪道士,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少爺,你沒事吧?傷到了哪裡?」張果焦急的喊道。


    「我沒事,張老,你快去看看他們幾個。」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腦袋,站了起來,剛才這裡一瞬間天昏地暗,他卻沒有受什麼傷,就是腦門上留了個大包。


    「他們六個傷得不輕,閉息昏厥,但無性命之憂,先躺著沒關係。……小樹精,你也受內傷了,趕緊坐下調息吧。」東華先生不緊不慢的說話了。


   梅振衣這才看清楚齊雲台上站的鍾離權,回想起剛才那聲喝,也反應過來是鍾離權救了自己,趕緊上前施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多謝你相救之恩!請問剛才那幾位女子都是什麼人?」說話的同時心裡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以為是鍾離權用女色相惑來試探,結果來的是真正地高手。」


    鍾離權看著他,表情有點古怪,似乎很想笑,搖著芭蕉扇道:「我不認識,但看他們出手應該是妙法門傳人,尤其那紅衣女子。修為離出神入化也相去不遠。……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對,莫名其妙調戲輕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嗎?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說不出。他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誤會鍾離權搗亂,現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氣,只有搖頭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認錯人了,以為是來騷擾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虧前輩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要說佩服,前輩的身手令人歎為觀止!」


    鍾離權呵呵一笑:「現在知道誇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經見過我的厲害,最好客氣點!」


    梅振衣:「我何嘗對前輩不客氣?只是前輩前次幾番開玩笑,鬧得我有些不適應而已。,您老人家怎會在此時趕來,恰好救了我?

鍾離權:「我就住這裡,你不知道嗎?」


    梅振衣:「神龍見首不見尾,晚輩修行低微毫無查覺。既然您就在此間居住。不妨現身到觀中做客,在下自會恭謹相待。請稍後片刻,晚輩要查看他們的傷勢。」


    鍾離權:「不需要我幫忙嗎?」


    梅振衣:「在下曾學過醫術,自會調治。如果實在治不了,再勞請東華前輩指點。」


    鍾離權拿扇子拍了拍腦門:「哦,我差點忘了,你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說到救死扶傷。我不如你那位師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會現身。你小心點,那些人還會再來的。」言畢一揮芭蕉扇,隨風飄到對面山崖,身形沒入青漪三山幽谷中。


    鍾離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此時齊雲觀中亮起了***,有不少人打著燈籠火把走出了後院,連觀主曲振聲也出來了,看見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與張果一副慘相,都吃了一驚紛紛上前詢問。


    梅振衣擺手道:「方纔有高人到訪起了衝突,幸虧有東華上仙現身相助才躲過一劫,快把他們六個抬回去醫治,齊雲觀上下做好戒備。明日有女客來訪,大家都仔細點,不要得罪。」


    張果傷的不重,服藥調養自然無恙,只是十天半月之內無法運用法力。梅氏六兄弟傷地不輕,雖然性命無憂,但是腑臟經絡都受損,幸虧齊雲觀中有曲振聲與梅振衣這兩個好醫生,每天施針調養數月應該就能恢復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齊雲觀,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餘的人再無動手鬥法之能,尋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來的四個女子個個修為不俗,如果不是鍾離權就在左近,而且放話會幫梅振衣,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有生以來,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他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沒辦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實力又相差太遠。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如何,就算梅振衣有一肚子主意,現在也只能等著。他有預感,那些人很快就會再找上門地,因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個,別人不是那麼容易救醒的,只要救不醒就會來找他,事情還有緩解商量的餘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過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在三天內讓曲正波教授施針救醒了,可見世上萬法同源,那昏厥鞭絕技也不是只有他獨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一樣,那一次他的修為還沒有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更沒有拜孫思邈為師學習省身之術和靈山心法,揮鞭用的還是內家武功的勁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發出的不僅是內家勁力,還帶著他地獨門法力,修行省身之術那麼久,又以靈山心法鍛煉神識,到底有多大的進步他自己還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揮鞭抽中那名女子時他就明白了,當時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當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間,他地神識能夠順著長鞭延伸出去。切入對方的全身經絡,就像在自己身中運轉內勁一樣,封住了對方的神識感知,讓她倒地不起。一個人與外物對抗地時候力量可能很強大,但是有什麼傷害侵入到身體內部,人的抵抗能力會變得很脆弱,這就是打猴鞭絕技發揮效用的神奇之處。


    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穿越前學的這套鞭法還有這一層境界。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地,而是他學了孫思邈地道法之後,無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後的效果,不是傷也不是病,很難醫治。


    梅振衣是個內行。明白此時的症狀恐怕當年的曲正波是治不了地,就算要孫思邈親自動手也要費一番功夫。那幾人就算修為高超,治療病症地手段不可能超過孫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來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沒錯,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門了,不是拿著法器打上山來,而是按規矩遞上了拜帖,同時還攜帶著昏迷不醒地護法彩琴。鳴琴等人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掛了一層寒霜。


   她們遠道而來,趕到齊雲觀恰巧見到梅振衣在齊雲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問果然是要找的人,結果卻莫名被人調戲了一番。一怒出手結果還被人放倒一個,這位梅公子的手下們雖然不是對手,卻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現。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鍾離權出手就知道來人很不簡單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這邊有人受傷,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後援,當機立斷離開了齊雲觀。


    知焰仙子本沒把彩琴的傷勢當回事,不料用盡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裡也很疑惑。與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當即就想上齊雲觀找梅振衣算帳,卻被掌門攔住了,掌門鳴琴請示知焰仙子該怎麼辦?


   知焰仙子皺著眉頭道:「這傷勢好生詭異,我們解救不了。恐怕還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齊雲觀中的樹精還有些修行。但也已受傷不足懼,梅振衣雖鞭法詭異。可修為低微不難對付。只是後來出現地那位高手,修為還在我之上,再上門引起衝突恐不好辦,也救不了彩琴。我只是有點不明白,無冤無仇,那姓梅的小子為什麼會那麼說話,連我們是誰都沒問就起了衝突,實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崑崙仙境妙法門中長大,以前還從來沒涉足過人世間,對凡間很多俗事甚至俗語都不瞭解,包括梅振衣調笑的那番話當時都沒聽太懂。她以為自己上門現身,對方見到仙子下凡,那還不得說什麼聽什麼,卻沒想到三言兩語起了衝突搞成這樣一個局面。


    鳴琴瞭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間與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見到我等言語輕薄,確實該打。但是深山之中我們幾人在夜間突然出現,誰見到了都不會以為是良家女子,發生誤會也有可能。此事失於檢點了,應該正式上門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無禮。」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這人間女子還有良家、歹家之分嗎?」


    鳴琴苦笑道:「這些三言兩語說不清,仙子在人間經歷一段時間就明白了,當下還是救人要緊,順便取回妙法門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點點頭:「既然你懂,就按你說的辦,明天上門找他就是了。我們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個手下被我的無形之器法力所傷,也不是那麼好治的,他治彩琴,我給他丹藥,兩不相欠。至於取回門中器物理所應當,就算對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們也不必畏懼。」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來到齊雲觀門前,卻看見觀門大開,一名青衣道士領著兩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見到知焰仙子等人,這道士大老遠上前稽首:「諸位道友,貧道齊雲觀主曲振聲,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觀中,料到諸位今日會來,特請我門前迎接。」他身後地兩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個諾。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兩語說不到一起去就來了一番混戰,今日登門,沒想到對方是笑臉相迎。還是身側的鳴琴掌門知曉世俗間規矩。上前遞上拜帖道:「曲觀主,我乃妙法門掌門,法號鳴琴,這位是崑崙仙境來的知焰仙長,有事要見梅公子,煩勞通報一聲。」


    曲振聲:「仙長來訪無須通報,請隨我來便是。」一面命小道童飛奔入觀送拜帖給梅振衣。


   曲觀主領著知焰、鳴琴走進觀中,素琴抱著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後面。剛剛走到東跨院門口,就見一個穿著長衫地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來,站在門檻內長揖及地:「原來是妙法門的仙長與諸位道友來訪,梅某深感榮幸。昨夜相見有所誤會,以至衝撞了諸位。在此深表歉意,請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當的問道:「昨天夜裡,你究竟誤會什麼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與我開玩笑,驅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時來擾,你們昨夜出現時,我又誤會是來擾的鬼怪精靈,想開幾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識真仙,衝撞了諸位道友,實在不好意思。」


    知焰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你說地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後出手地那位嗎?好高深的修為,請問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這位前輩地名號,未經他允許,我不敢妄言,若有機會見面。知焰仙子自己問他好了。我們不要站在門前說話,來來來,我已經備好賠罪的酒席,請諸位賞臉。」


    他剛說完這番話。耳中突然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小子,你用不著那麼客氣,又是賠罪又是擺酒,有我在,不用怕這幾個女娃娃。」這是鍾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聽見只能在心中苦笑。他這可不僅僅是客氣。照說昨夜的事情,確實是他失禮在先。道歉是應該地。


   況且張果與梅氏兄弟都帶了傷,對方修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沒法不客氣。他在穿越前從小是走江湖的人,走江湖的講究之一就是不要無謂去得罪那些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氣之爭。鍾離權自從昨夜走後一直沒有出現過,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鍾離權幫忙撐腰上,而且還不知這幾個女子的來意,自然是笑臉相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鳴琴掌門見梅公子這麼謙恭有禮,而且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板著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不必急於置酒,我門下彩琴護法被你所傷,我不知你施了什麼詭異法術,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賠罪,先把她救醒再說。」


    「應該的,應該的,請諸位隨我來,我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們領到一間專門安排地靜室中,讓下人們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揮,啪的一聲正抽在彩琴的後腦一側。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馬鞭抽打我妙法門人!」


    梅振衣趕緊解釋道:「這便是解救之法,本應用我獨門法器,可是我的長鞭昨夜已被這位知焰仙長的大神通毀去,不得已只好臨時找了一支馬鞭,望諸位不要見怪。」


    知焰很好奇的問道:「你的修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這是什麼功夫?」


    梅振衣:「這叫拜神鞭。」本來「打猴鞭」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念頭一轉又嚥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這樣要好聽多了。


    此時耳邊鍾離權地聲音又傳來:「小子,你這麼輕易就解了法術嗎?別忘了你的手下也受傷了,那知焰來自崑崙仙境,身邊說不定有靈丹妙藥,你怎麼不趁機問她要啊?」


    鍾離權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面,覺得梅振衣有什麼地方做的讓他不滿意,就忍不住說兩句,反正別人也聽不見。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輩呀,你就別出餿點子了,一見面就要挾人家交換靈丹妙藥,不成打劫的了嗎?我本來就不想結仇,何苦把關係鬧僵呢!這彩琴傷勢別人不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過兩天就會醒,而那梅氏六兄弟地傷勢雖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過真要有什麼靈丹妙藥嘛,有機會我會開口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麼辦,先把關係處到位再說。」



第二卷:大宗師 046回、相逢信手贈靈藥,緣來仙子下崑崙


    這時彩琴哎呦一聲,睜眼坐了起來,茫然道:「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素琴扶起她:「這是齊雲觀,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傷,今日我們送你來讓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師兄的傷勢還需注意什麼?」


    梅振衣:「不必了,只要人醒來,並無其它任何傷勢遺留,如果不信,請彩琴護法內視爐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來就好,昨夜我也檢查過,彩琴並無其它傷勢。……梅公子,你有六個手下被我穿雲梭發出的無形法力所傷,無形之力切入經脈元氣大損難以調治恢復,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傷。」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吶!這東西梅振衣知道,說起來他自己也清楚煉製之法,但要他去煉生元丹現在幾乎不可能。一來修為功力還不夠,二來藥材不知何處去尋,據說那生元丹的主藥生元杏只生長在仙家洞天最高絕的仙雲飄渺之處。


    這生元丹的藥效就是補益元氣,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沒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體很虛弱的人都可以服用,這在外丹餌藥中是非常難得的奇藥。


   梅氏六兄弟的傷勢的確很重,世間一般的醫生用一般的藥都很難把他們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雲梭發出的法力她自己心裡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醫生,尤其對於補益調養的醫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傷勢,不需要生元丹的幫助。


   剛才鍾離權還暗中提醒他趁機索取靈丹妙藥,沒等他開口知焰仙子先給了,看那表情沒當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尋常。鳴琴掌門本想開口阻止。但見知焰已經把藥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那邊彩琴、素琴看著玉瓶都露出了一臉惋惜之色。她們也沒想到知焰仙子出手這麼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連那裝藥的瓶子在人世間都是價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驚啊,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簡單而直接,修為雖然很高,但卻沒有什麼多餘地心機雜念。這生元丹拿來給梅氏六兄弟治傷吧。太奢侈太浪費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這瓶靈丹簡直就是為何幼姑準備地,用來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湯藥強太多了。


    他接過生元丹小心收入懷中,誠心誠意謝道:「多謝知焰仙子賜藥!既然彩琴道友無恙。諸位遠道而來,也讓梅某略盡地主之誼,酒席已經準備好了。……知焰仙子,您來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嚐這人世間的美酒佳餚,今日就請移駕賜福吧。」


    鳴琴掌門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魯侯長子,也不是那麼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衝突傷到梅振衣。事後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崑崙仙境了,將來南魯侯問罪要找的可是她在人世間地妙法門,能不傷和氣達成目的最好。


    聽梅振衣這麼說,鳴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爺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間就不必太做作客氣了,知焰上仙,有什麼話到席間再談吧,想必小侯爺不會為難於我們。」


   那邊彩琴醒來,也聽素琴介紹了事情的經過。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語輕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結果在尊長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當著上仙以及掌門的面。被抽了一馬鞭,這臉丟的夠大地。別人心中還能消氣,可彩琴這口氣嚥不下去,看著梅振衣目中欲噴火,但知焰與鳴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沒有辦法,只能一起入席。


   自從與程玄鵠見面之後,梅振衣的生活習慣改了不少,去了那些無意中的奢靡習性。但今日特意準備酒宴是破例,什麼菜精緻味美就上什麼,酒也是最好的,鳴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卻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鯽籽、雪松茸、銀絲羹等等山野美味與人間佳餚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走遍蕪州,在別人家也很難見到這樣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櫻桃小口只是一點一點的細細品嚐,對每一道菜都很感興趣,甚至對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們坐的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張帶著玉石轉盤地圓桌,有點像現代酒店包房裡的那種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設計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發現把菜放在玉石盤上轉著吃很有趣,知焰仙子乾脆施了個法術,讓玉石盤自己緩緩轉動,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面前都要嘗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紹這些山野特產的出處與做法,知焰仙子聽地很認真。


    和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飯感覺很特別,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們想倒酒的時候一揮衣袖,酒壺嘴裡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於杯中,一滴都不會灑落。席間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賠罪,彩琴淺淺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們這正吃著呢,鍾離權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小子,準備了這麼多好吃好喝地,只請美色同席,想饞我老人家嗎?」


    梅振衣聞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來唄!想了想站起身來端杯向空中道:「鍾離前輩,昨夜多謝你援手相助!今日與妙法門眾道友誤會已消,也請您老人家現身一見,這裡還空了一張主座,就是為您準備地,給個面子吧。」


    只聽門外呵呵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從何處現身,邁步走了進來,把門外站著伺候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鳴琴等人也都站了起來,齊聲問道:「何方高人到此?」


    鍾離權走到桌前逕自坐了下來,解下腰間地酒葫蘆放在桌上,撚鬚笑道:「貧道複姓鍾離。號東華先生。」


    知焰聞言吃了一驚,淺淺施了一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我在崑崙仙境就已聽說過前輩大名,昨夜見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鳴琴等人也隱約聽說過東華大名,一見知焰施禮,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一起行禮。鍾離權大大方方一擺手:「酒桌上不必多禮。都坐下吧,我就是來喝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著看你究竟請不請我呢,還算你有點良心,特意給我留了個座。……來來來。別客氣,吃菜吃菜,我在人間這麼久,這樣的一桌酒席可是見的不多。」


   說完話鍾離權提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一邊拿起葫蘆對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這一桌菜餚恐怕還不夠他一人掃蕩地,梅振衣趕緊叫下人進來。吩咐廚房再加菜。見鍾離權現身,梅振衣的心裡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鳴琴等人問道:「諸位道友遠來蕪州,找梅某究竟有什麼事情?說來慚愧。無意起了一場衝突,還不知幾位來意呢。」


    他直到此時才發問,中國人有很多傳統非常有意思,不論在官方還是民間,初次打交道溝通往往是在酒桌上開始。而且是氣氛到了之後才會談正經事。梅振衣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當然精通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準備。和神仙打交道也這麼辦。


    鳴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爺,這裡有長安侯府你母親大人親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母親大人?他的親娘早已過世,但按當時的規矩,裴玉娥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親大人,這是孝道的講究。梅振衣接信看罷,第一感覺是驚,第二感覺是怒,第三感覺是暗自歎息。


    他沒想到驅逐一個呂純陽,卻把崑崙仙境中的仙家高人給招惹來了,而那卷秘籍與法器飛雲岫確實落在了他手中,已經賞給張果,妙法門能找到這裡確實夠意外地。


    令他生氣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這件事,還寫了這樣一封信,為什麼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們一起來。如果心中有數,也不至於出昨夜那種意外了,還連累張果與梅氏六兄弟都受了傷。


    最後在心中只有一聲歎息,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從旁人眼裡挑不出她什麼錯來,還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則也不至於讓人給揍了。唉,有苦說不出啊,總不能去責怪鍾離權吧?他心念急轉面色上卻沒有一點流露,放下書信道:「諸位怎麼不早說,否則也不至於誤會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說?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輕薄調笑,給人說話的機會了嗎?也就是我們,倘若真是世間弱女子,撞在你手裡恐怕真要不妙了!」


    這句話說地梅振衣臉皮有點發燙,轉過頭去朝門外喊道:「把張管家請來。」


    張果雖然受了傷,但經過一夜調治之後並無大礙,只是暫時不能運用法力而已。今天聽說昨夜搗亂的四位女子上門,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著,聽見少爺叫他立刻過去問道:「少爺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原先住在齊雲觀的那位道長,走後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長安家母有命,要我們送給這幾位妙法門的道友。」他說這番話也很無奈,語氣中特意強調了「長安家母」這四個字,而且說的是「送」,而不是「還」。


    張果噢了一聲,也面露驚訝與不悅之色,但少爺有吩咐他沒法說什麼,轉身去了。鳴琴掌門聞言暗中鬆了一口氣,這兩件東西妙法門流落已久,幾經轉手,實在很難再說清楚是誰的東西了。


    況且梅振衣並非強奪,據說是純陽子留給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只能追究純陽子或那名已死的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給,又仗著有鍾離權撐腰,那事情還真地很難辦。


   鳴琴這麼想。梅振衣何嘗想不到這些?但是他根本沒想得罪妙法門與知焰。雖然法器交出去有點可惜,但那畢竟是死物也並非是自己家東西。而道法秘籍張果已經背熟,也沒必要留著。他還是想借這個機會與修行高人搞好關係,說不定還能結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著飛雲岫的好處大多了。


    他對知焰的印象很不錯,能看出來這女子修為高超而心性單純,一見面就給了他一瓶那麼珍貴的生元丹。當然不是什麼小器吝嗇地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沒什麼惡意,不過是奉師門之命,雖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見面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何苦為難這女子呢?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張果領命轉身正要出門,一直吃菜喝酒沒說話地鍾離權突然放下筷子道:「張果。等一等!」


    張果回頭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鍾離權:「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來,至於法器,則不必現在拿來。……梅振衣,你不要著急,先讓張果把秘籍取來便是,貧道自有話說。」


    梅振衣不知鍾離權葫蘆裡賣什麼藥,也對張果道:「那你就按鍾離前輩的吩咐。先把秘籍取來吧。……鍾離前輩,您究竟想說什麼?」


   張果聞言面露喜色,轉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樣,昨天少爺讓人上門給欺負了。自己與梅氏兄弟還受了傷,幸虧有高人鍾離權插手幫忙。今天一看這些人竟然是拿著侯爺夫人地書信來地,開口就要飛雲岫與道法秘籍,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一見鍾離權出頭節外生枝,張果巴不得他多找點麻煩。


    座上眾人都看著鍾離權。只見他不緊不慢的問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齊雲觀來索取地這兩樣東西,究竟是怎樣失去的呢?」其它眾人都尊稱知焰為仙長。獨獨鍾離權稱她為小道友,沒辦法,他確實輩分更高,年紀也大了好幾百歲。


    知焰答道:「飛雲岫與飛雲秘籍,本是崑崙仙境妙法門長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長老與一散修高人鬥法雙雙隕身,有一過路修士得到了遺落的法器秘籍。後來我妙法門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給,反而出手挑釁以致身受重傷。」


    鍾離權插話道:「天象長老我聽說過,修為還不錯,苦修百年難得大成,沒事打什麼架?鬥法也沒必要見生死啊!……此物並非那修士強奪,落入他手也是緣法,上門索取打傷人卻沒有道理了。」


   知焰:「前輩的話是不錯,但天象長老與那散修在未飛昇崑崙仙境之前就是死敵,私仇不可解,我也沒法說什麼。飛雲岫與飛雲秘籍並非天象長老之物,而是她替妙法門掌管,殞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門典籍,用我妙法門法器,至少應該有尊法之心,當時我們讓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交還器物則可。這對他來說也是有益無損,不料此人卻暴走傷人。」


    鍾離權:「那確實是此人不該,今天你們來到齊雲觀,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輩,這事情並不複雜。」


    知焰說的簡單,鍾離權笑著又問了一句:「先不談飛雲岫了,飛雲秘籍是你門中典藏,收回是應該地,不論在哪裡都是這個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經修練了其中法術,
你又打算怎麼辦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經修煉飛雲秘籍,如果他願意,可拜在妙法門下,如果他不願,則請散去修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為難。」


    知焰以為是梅振衣修煉了飛雲秘籍,張果恰在此時進門,聽見這話嚇得一哆嗦,沒敢多說什麼將飛雲秘籍遞給了鍾離權:「上仙,秘籍在此。」然後一轉身躲在了鍾離權身後。


    鍾離權仍然不緊不慢的問道:「梅振衣,請問你身邊有誰修煉了飛雲秘籍?」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53 AM

第二卷:大宗師 047回、起舞隨影霓裳曲,人間難得幾回聞


   還沒等梅振衣答話,張果戰戰兢兢的說道:「少爺得到秘籍和法器,轉手就交給了老奴,齊雲觀上下只有我一人讀過這本秘籍,只可惜修為低微亦無名師指點,修煉尚未有成。」他一開口梅振衣就有些著急,心中暗道:「張老,你糊塗了,為什麼要承認?說秘籍沒有一個人看得懂不就完了!」


    他一著急神色有異,鍾離權笑著掃了他一眼,轉頭問張果:「小樹精,你為何如此坦誠?」


    張果低首道:「在真仙面前,說不得假話。」


    鍾離權:「你願拜入妙法門下嗎?」


    張果搖了搖頭:「我是梅氏家奴,秘籍也是少爺所賜,與妙法門無關。」


    鍾離權又問梅振衣:「小子,你願意看著張管家被散修為嗎?」


    「不,不願意,草木通靈修行百年何等艱難?就因為看了一眼秘籍就要被廢修行嗎?太荒謬了!秘籍是我給他的,有什麼事衝我來!」梅振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鍾離權一擺手:「別激動,坐下慢慢說。……你說的對,不應該怪張果,應該衝你來。但也不應該怪你,秘籍是純陽子留下的,如果去怪純陽子也冤枉,是那受傷的修士留給他的,他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說來說去還是要怪那名修士,可是修士重傷已死,賠了一條性命還不夠嗎?妙法門諸位道友,你們還想追究什麼?秘籍該還,但與今人已無關!」


    知焰一皺眉:「那鍾離前輩認為該怎麼辦?他學妙法門秘籍。卻未受妙法門之戒,萬萬不可!」


    鍾離權笑道:「我有一個辦法,你把妙法門的戒律傳給他,如果他用妙法門的法術,則受妙法門地戒律,但不可強逼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只要他不破戒,也不能因此廢了他的修為。」


    「受法受戒而不入門。這樣也行嗎?」知焰仙子似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有點沒想明白。


    鍾離權:「有何不可,張果得傳飛雲秘籍是緣法錯綜,並非你等所授。」


    鳴琴掌門趕緊出來和稀泥:「這樣也可以,雖然沒有先例,但未嘗沒有道理,就按鍾離前輩說的辦吧。……秘籍之事已了。還請梅公子賜還法器。」她眼見事情解決的很順利,也不想節外生枝把衝突再度鬧大。


    鍾離權搖頭道:「秘籍應還,法器不可!」然後順手將飛雲秘籍扔給了知焰。


    知焰仙子收起秘籍道:「這又是為什麼?飛雲岫本就是妙法門之物。」


    鍾離權:「錯了,是妙法門失落之物,幾經輾轉落入梅公子之手。此物本是妙法門前輩辛苦煉製。他若歸還也是應當,但你們也應該有所答謝才對。」


    聽他的語氣好像是替梅振衣要點好處,知焰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妙法門自會答謝。」梅振衣一聽這話心中暗喜,剛才為梅氏六兄弟治傷一出手就是一整瓶生元丹,現在特意答謝好處一定不能少了。


    不料鍾離權卻搖頭道:「事情本可如此解決,但現在不行了,飛雲岫必須得留下。」


    知焰、鳴琴、彩琴、素琴齊聲道:「這是為何?飛雲岫必須得歸還!」


    梅振衣也趕緊起身向鍾離權作揖道:「多謝前輩現身說法為我開解。晚輩感激不盡,但那飛雲岫還是還了吧,我並不想強留。」有好處就行了,何必留著麻煩呢?就算有鍾離權撐腰。梅振衣也不想得罪知焰仙子等人,他們如果打起來,倒霉的可是梅振衣與整座齊雲觀。


   鍾離權一瞪眼:「我等修行之人,遇事尊緣法而行。我問一句,昨天夜間知焰出手。是否毀了梅振衣一件法器?就是那支長鞭!前來求人還器。卻毀人之器,這是哪家的道理?長鞭已毀。飛雲岫留下相抵,此事扯平兩不相欠。知焰仙子,你家地法器是法器,別人的法器就不是東西了嗎?」


    梅振衣那根鞭子遠不能與飛雲岫相比,但也不是普通的長鞭,勉強算是一件法器吧,而且是他最順手的獨門法器。彩琴聞言變色道:「昨夜衝突是因梅公子言語輕薄而起,怎能責怪我等?」


    鍾離權:「大半夜的擾人修行,不過就是說了兩句,而且是你先動手。梅公子今日已專程置酒賠罪,還不夠嗎?毀器之事另當別論,無論如何,飛雲岫不可歸還,就算梅振衣想還,我老人家也不讓!」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在梅振衣看來卻很有些橫插一手的意思。


    知焰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如果是我自行煉製地私人器物,鍾離前輩發話,不要也就算了。但此次出山就是為了收回飛雲岫,師門之命不敢違,請恕晚輩不能從命了。」


    梅振衣見鍾離權雖然護著自己,但未免管的太寬了,又一次起身勸道:「鍾離前輩,晚輩確實不貪圖妙法門器物,我看還是還了吧。」


   「仙人說話,還沒到你小子插嘴的時候!」鍾離權不知從哪取出一把芭蕉扇,沖梅振衣一扇,把他扇回到椅子上坐住動彈不得,然後轉頭對知焰道:「我知道你奉師門之命而來,也無法不出手。但我今日出頭就要依緣法行事,這樣吧,按規矩辦,只要你能在此破我的法術,只管取走飛雲岫。」


    「鍾離前輩,知焰仙子,你們不要在這裡打架好不好?其實我那根長鞭,真不用賠!」梅振衣幾乎用哀求的腔調開口了。


    知焰仙子退後幾步,朝梅振衣道:「梅公子請放心,我與鍾離前輩鬥法,絕不會波及他人。」然後又向鍾離權道:「前輩小心。我要出手請教了!」


    呼啦一下,在座地所有人都起身退到了旁邊,把屋子中間空了出來,只有鍾離權和梅振衣還坐在那裡,不是梅振衣不想躲開,而是被鍾離權施了法術動不了。張果想抱少爺離開,鍾離權大袖一揮,他就被逼到了牆角也過不來了。知焰仙子做事很乾脆。說出手立刻就出手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衣袂與長髮飄起,妙曼的身形以一種優美地節奏起舞,四周響起了淙淙琴聲,隱約帶著幾分殺伐之意。隨著她的起舞,看不清祭出了何種法器,梅振衣坐的離鍾離權最近。隱約只覺得鍾離權身邊的光線不斷的折射扭曲,似乎有無形透明之物破空而來將他包圍,帶著各種奇異的力量發起了攻擊。


    打架也能打地這麼賞心悅目,還真是從未見過!


    梅振衣看不清楚,其實知焰仙子已經祭出法器。那是一件無形之器叫穿雲梭,無形無質只能以神念感應,卻能扭轉虛空發出各種力量進行攻擊,昨夜梅氏六兄弟就是這麼被傷的。穿雲梭破空而出地時候,震動發出的琴聲一樣能夠傷人魂魄。


    知焰仙子有言在先不會波及旁人,其它人感受不到這種攻擊,梅振衣只相當於看了一場美女起舞,也算是飽了眼福。只有鍾離權本人才能感受到所有地壓力。知焰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絕技,而且盡全力攻擊。


    鍾離權那把芭蕉扇昨夜梅振衣沒看的太清楚,今天一見也太破了!齜牙咧嘴邊緣也參差不齊,和電影裡濟公拿的那把扇子差不多。扇子雖破威力可不小。只見鍾離權坐在那裡身形不動,信手揮扇上下翻飛,穿雲梭的法力全部被擋回,扇面上發出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之聲。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鍾離權坐在那裡始終沒有離開椅子。知焰仙子神色一緊。軀肢開始奇異地扭曲。她地動作似一種柔術,顯得柔媚無骨。將美妙的曲線以各種不可思議地角度展現,把梅振衣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怦然心跳。


    知焰地動作一變,緊接著起舞飛旋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連身影都看不太清,那淙淙的琴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接連響成一片聽不清音節,屋子裡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感到莫名的緊張。


    鍾離權也皺起了眉頭,身形晃了晃,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口低喝一聲揮扇掃出。只聽撲哧一下,如錦帛撕裂,梅振衣差點以為是知焰的衣服撕開了,結果卻不是,而是鍾離權的蒲扇上又爆出了一條裂口。


    隨著這聲響,知焰仙子飛舞的身形與那密集的琴聲都在一瞬間靜止,她站在那裡臉色微紅,胸脯不斷起伏,腰間半截絲絛斷落飄然於地。默然片刻,知焰頷首道:「前輩,知焰不能破法,飛雲岫便不再取回,梅公子,告辭了!」


    彩琴等人面面相覷,但見知焰已走只得舉步跟隨,梅振衣發現身形一輕自己能動了,趕緊站起身來叫道:「諸位道友,請留步!」


    知焰回頭道:「梅公子還有何事?」


    梅振衣:「非是我不欲歸還器物,而是鍾離權前輩欲如此,既然鍾離前輩留下飛雲岫,那此物已歸鍾離前輩所有。」剛才他在近處觀看知焰與鍾離權鬥法,無形中那是驚心動魄,不論是誰他也得罪不起。他本欲歸還飛雲岫,可鍾離權偏偏攔住不讓,乾脆表個態兩不得罪算了。


    知焰冷冷道:「這是你們地事,與我無關,我們走!」言畢頭也不回徑直離開齊雲觀下了齊雲峰。


    她這一走,齊雲觀這場亂子總算是收場了。知焰一直來到山下青漪湖邊才站定腳步,望著碧波蕩漾的湖水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鳴琴小心翼翼的上前問道:「仙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知焰:「緣法如此,飛雲岫不能取回。我見你等修為低微,可見妙法門在人世間傳承凋零,這捲飛雲秘籍所載道法,本是待弟子飛昇崑崙仙境後,修煉無形之器時傳授,門中自有法典不必將此卷取回。既然人世間所得道法傳承有限,就留給你們吧。也不算白白隨我來此一場。」說著話把飛雲秘籍交給了鳴琴。


    鳴琴:「弟子慚愧,修為低微不能相助仙長,但仙長沒有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崑崙仙境覆命?」


    知焰淡淡答道:「我無法回師門覆命,只得流落在外為一介散修,這是我的事,與爾等無關。你們該做地已經做了,帶著飛雲秘籍回山吧。」


    彩琴、素琴對望一眼。一齊上前道:「既然如此,仙長不如隨我等去世間妙法門道場修行,也好指點晚輩道法,來日待修為大進,約集眾弟子再上此地奪回飛雲岫便是。」


   知焰一愣:「你們說什麼?奪回?我幾時說過要奪回飛雲岫?鬥法已畢此事已了,真正地修行高人是不會那麼做的,算了。你們的境界未到自然不懂其中玄妙。……這是我的一場劫數也是緣法,想我早已突破脫胎換骨之境,卻遲遲領悟不了出神入化大神通,這一場經歷也是修行中難免。不必管我,你們自行回山吧。」彩琴、素琴還想說話。鳴琴掌門做了個手勢要她們勿再多言,幾人向知焰施了一禮飄然離去。彩琴、素琴修為境界不到,對知焰地話不是很理解,那鳴琴已有大成真人修為,多少還是能明白一些,知道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自己地任務完成了,不禁暗中鬆了一口氣。


    鳴琴本來就不想起大衝突。萬一梅家大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後面的事情很麻煩。而且見那鍾離先生出手,修為明顯在知焰仙子之上,如果硬來也討不了便宜。況且飛雲岫流落已久,上門強索也不是很有理,總之左右討不了好。


    現在事情已畢,世間妙法門還得到了更高深地道法秘籍,是最好不過地結果。鳴琴掌門帶著兩位護法離開了。青漪湖邊只有知焰一人還在沉思。


   知焰無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流落人間何去何從暫且不提。只說齊雲觀中,知焰走後鍾離先生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然坐在那裡喝酒吃菜。梅振衣命張果取來飛雲岫,恭恭敬敬遞上前去道:「前輩,今天多謝你出手維護,這飛雲岫我本就沒有貪佔之意,既然前輩執意要將它留下,那就請前輩留下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把飛雲岫收入懷中道:「你小子倒是看得開,也能放得下,她一開口要,你就雙手還。」


    梅振衣苦笑道:「別的不說,就是那長安家母之命,也不好不從啊,只要張果以及莊中其餘人無恙,再為一件法器爭執,不值得。」


    鍾離權在桌上一頓葫蘆:「我費這麼大勁幫你,反倒不對嘍?」


    梅振衣:「豈敢說您不對,昨夜相救,今日相護,梅氏上下都要感謝大恩。」那邊張果也雙膝跪地:「若非上仙維護,張果今日恐難逃大劫了。」


    鍾離權呵呵一笑,指著張果對梅振衣道:「小子,他是你的家奴,我是為了幫你才護著他的。其實我也無意貪佔這法器,之所以節外生枝,完全是為了點化你,你還不明白我的用心嗎?」


    點化?「鍾離十試呂洞賓」中可沒有今天這一出啊,看樣子在民間流傳千年的神話故事很有些不靠譜!如果不信吧,親身經歷還真有這些事,但如果真拿它太當回事,昨夜就吃了一個大大的啞巴虧。


    「晚輩糊塗地很,實在有些不明白,請上仙指點。」梅振衣早就能猜到鍾離權想收自己為徒,也不知道他看上自己哪一點好了?昨夜聽見那一聲「休傷我徒」心中就更加確定了,只是今天他老人家唱的是哪一出,梅振衣實在不是很明白。


    鍾離權哼了一聲:「你不糊塗,你是我見過的孩子中最精明的了,但是你不懂的事情還是需要有人教啊。我自己不貪圖飛雲岫,為什麼要把它留下?那女娃知焰明知不是我地對手,為什麼一定要相鬥?你都不明白吧?」


    梅振衣:「那位知焰仙子奉師門之命,明知不可為也無可奈何,這我能想通。但您老人家為什麼要留下法器?既然您不貪占,我也願意給,何苦為難她呢?」



第二卷:大宗師 048回、此道可傳不可受,先有真人後真知


   鍾離權喝了一口酒,晃了晃腦袋,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她一瓶生元丹就把你買通了?看來你對她的印象不錯啊!……修行求長生超脫,但此生非彼生,但求此身究竟何存於世。修為到她那種境界,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說來也好笑,長生自脫胎換骨始,但若心中有一絲貪生畏懼之念,也修不成脫胎換骨神通。」


    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酒,接著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呢?說你是吧,你曾經連我都敢抽,說你不是吧,假如今日我不在場,你就算心中不願,恐怕也要忍氣吞聲把東西給她們,不論給的有沒有道理?」


   「我當然不想無謂死傷,假如真的有事必須取捨,我也不會退縮。但今日在此,我還要顧忌到整個齊雲觀和我梅家所有的下人,不想也不能意氣用事。至於當日向你老人家揮鞭,那是我明知你有仙人胸襟與修為,我不可能打中你,你也不可能與我這個孩子計較。」梅振衣開口解釋,還不動聲色送了鍾離權一頂高帽子。


    鍾離權笑了:「你是尚未出世之人,在世間有牽掛,也能為這份牽掛負起自己的責任,這很好!今天有我撐腰,你也沒有仗我之勢欺人的打算,也很好!你現在的能力有限,等將來有了大成就,又會怎樣呢?」梅振衣:「將來的事,等將來再說。」


   鍾離權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想找的就是你這樣一個人。總算沒看走眼!……張果,你就別跪著了,快去廚房叫下人再弄兩個菜,我要多喝幾杯與你家少爺好好聊聊。……梅振衣,貧道今天心情好,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你只管開口。」看他地樣子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菜對胃口,坐在這裡來了興致。


    張果起身出去了,不大一會廚房又做好了幾個拿手菜端上,屋子裡只剩下鍾離權與梅振衣兩人。既然讓他儘管開口。梅振衣想了想問道:「不知那知焰仙子未能取回飛雲岫,如何回師門覆命?」


    鍾離權頭也不抬的答道:「西王母規矩大,她留下的道統門規森嚴,知焰沒法回崑崙仙境妙法門覆命,恐怕只能流落在外為一散修了。怎麼,你心痛了?此人在山中修行已久,但缺真正的歷練。這也是她的機緣造化,再過幾天你說不定還能見到她。」


    「她還會再來,找我嗎?不至於吧。」


    知焰已經說過不再索取飛雲岫,自然說話算數。只要有大成真人境界,就是內外真如不二。不論是善是惡是佛是魔,那都是言出不悔之人,這與通常所指一個人的「好壞」無關,你如果喜歡背信棄義,也不可能有這種修為。


    修為修為,「修」與「為」是一體的,梅振衣的師父孫思邈已有大成真人境界,他很瞭解這種人的行事。從這個意義上講。與「真人」打交道比與凡人打交道要簡單的多。


   鍾離權搖了搖頭道:「她不是來找你地,是來找張果的,你忘了嗎,商量好的事她還沒辦。就是傳張果妙法門戒律,估計過幾天她就會來。知焰只知修行不懂其餘,那鳴琴又懷私心,倒讓你我二人開了修行界古往今來的一條先例,如果事情傳開。未嘗不會成為將來的一條慣例呀。」他向梅振衣詳細解釋了一番——


    自古各門各派的道法傳承。不僅有心法口訣,還有相應的戒律。「持戒」本身與「修行」就是一體地。各門各派都各有講究,如果只知心法不知戒律,修行神通不僅可能對他人有害也可能傷及自身。


    打個類似的比方,開一劑藥方可以治病,但同時也要列明服藥的禁忌,否則不僅有可能治不了病,還可能一不小心把良藥變成毒藥。所以知焰給張果兩條選擇,要麼拜入妙法門門下,要麼散去修為,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至少在她那麼單純直接的心思中視為理所當然。


    事情經過鍾離權與梅振衣一攪和,鳴琴懷著私心再一勸,變成了張果只受戒而不必入門拜師。在梅振衣看來這麼做是最講道理的,張果只是無意中得到了飛雲秘籍,你不能逼著他拜入門下,也不能自作主張散去他地修為。


    修行傳承往往都是師父收弟子,先入門後受戒。像張果這種情況是特例,非常少見,如果不是飛雲秘籍和飛雲岫流落在外,就算他悄悄學了妙法門道術,恐怕也沒人會找他。張果之事看似解決的很簡單,卻開了自古以來修行界的兩條先例。


    首先就是只受戒而不正式拜入師門。針對張果這種特例,自己得到了傳世道法卻並非上師所授,應該怎麼辦?學哪家的法術就守哪家的戒律,不能強迫他拜在門下,也不能讓他妄自而為。


    其次是推而廣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假如將來有些傳世門派的道統在人間不存在了,但其修行的心法口訣因為種種原因仍然流傳世間,此時已無師門受戒之說,那學習這些心法口訣的修行人該怎麼辦,豈不是沒人管隨便玩了?


    這種情況在大唐年間還沒出現,但在梅振衣穿越前地二十一世紀,道藏典籍與種種不知真假的神功大法,都是放在舒坦上隨便賣的。那麼今天張果的事如果推而廣之,可能形成一種參照地規矩,假如修行無師,得神通之時,也應守傳世戒律,有傳世之法,就應有傳世之戒。


   鍾離權解釋了一下張果之事為何開了修行界先河,別的修行弟子恐怕聽不太懂,但做為後世穿越而來的梅振衣是完全聽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覺得很有道理。但也有問題,皺著眉頭道:「鍾離前輩,你說的話,我隱約覺得含有重大玄機,卻又參不太透。天下各門各派戒律各不相同,或者修行人並不知自己所學傳承何處,又應當如何自守?」


    鍾離權:「一時參不透沒關係,其實我也沒參透,你有這個疑問在心就行,欲行之事。請從我始,推己方可及人。……小子,張果地事說完了,現在輪到你了。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是修行入魔還是吃錯藥了,居然對知焰仙子那樣說話,你是找揍嗎?」


    梅振衣聞言只能苦笑。低頭吶吶道:「既然前輩問起,我也不好不說實話,其實我是認錯人了,之所以那樣,說起來還與前輩你有關呢。」他將昨夜見到鳴琴等人地打扮。誤以為是鍾離權變化而出色誘,一時戲言結果惹了麻煩地內情都說了出來。


    鍾離權哈哈大笑,笑的桌上杯盤亂顫,笑著笑著突然頓住了,瞪眼道:「小子,你才多大年紀呀,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事先想到我會用色慾勾牽之法來試探你。這是怎麼回事。給我解釋清楚!」


    這下壞菜了,眼看要穿幫,十三歲地孩子怎麼能事先想到這一出呢?梅振衣眨了眨眼道:「是這樣的,我平時看古人神仙傳記。仙人行事曾有這一說,當時腦袋一糊塗,就誤會了。」


    鍾離權:「我看你不是糊塗了,而是聰明過頭了!你是孫思邈的弟子,師父不可能沒有教導過你。想想看。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這句話的語氣與剛才不同,不再是談笑而是顯得相當凝重。隨著話音似乎有一股神念直接逼入到腦海中,如深深一擊。


    鍾離權提起了孫思邈,梅振衣腦海中靈光一閃,如夢中被點醒——他的錯不在於認錯了人,也不在於誤會成了鍾離權的試探,而在於違背了孫思邈曾教導他地三句話!


    第一句話是「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與你打交道。」那麼昨夜的幾位女子,是修行高人也好,是山精鬼怪也好,是鍾離權變化出來的幻象也好,來到面前與他打招呼,並沒有什麼其它的出格舉止,梅振衣開口輕浮隱念不堪,首先就是錯了,違背了師父的教導。


    第二句話是「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那麼他昨夜一見鳴琴等人打扮妖嬈,第一念就想岔了,對方還沒怎麼樣他先耍怪了,哪裡像個修行悟道之人?就算是鍾離權的試探,他也是見怪已怪,已失堅守自我之心。


    第三句話是「上師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假如孫思邈在當場,梅振衣能那樣嗎?當然不會!這句話換個角度來理解,假如不是鍾離權的試探,而就是有女子路過詢問,梅振衣能那樣嗎,也不會!如此說來孫思邈地三句教導,梅振衣一句都沒做到。


    有時候一句話的道理你能完全明白,但不一定隨時隨地都能做到,都能在無意中自覺遵守。師父把道理交給你,並不意味你已經「得道」,普通人的毛病常常就是如此,修行人修行的是什麼,就是這個。有一個術語叫作「知常」,假如你做不到,那就是修行境界未到!


    這一點也能印證莊子所言的「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此時距離孫思邈離去已經兩個月了,梅振衣修煉靈山心法遲遲突破不了「如神在」地境界,原因也是如此。


    梅振衣為什麼會錯,是因為太聰明了,或者說太賣弄聰明了。他仗著穿越前所聞傳說中的經驗,一連破了鍾離權三次試探法術,到第四次的時候還這麼幹,結果玩大了也玩栽了。其實他並沒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只是仗著穿越前對傳說的記憶而已,卻無形中真的自以為能先知先覺了。


    在他初遇鍾離權之後,孫思邈就曾說過:「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當時他老人家說地很透徹,但梅振衣並沒有立時醒悟,此時經鍾離權喝破。這才如夢初醒。


    一念閃過想到了這麼多,靈台一片清明,梅振衣上前以師禮下拜:「多謝前輩點醒,否則晚輩身在夢中還不自知,請受我一拜。」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欣慰之色:「很好,這一念之間,你的修行已有進益,既然以師禮拜我,想必已早知我地來意,為何稱前輩而不稱我為師父呢?」他終於繃不住。主動把收徒的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古人云一字可以成師,前輩地教導,我自當以師禮拜謝。但正式拜師,我心中還有兩點疑慮。」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梅振衣心中確實還有疙瘩沒解。想當初孫思邈開口收徒,他想都沒想就拜倒了,今天在鍾離權前面卻不是這樣。


    鍾離權似笑非笑:「噢。你倒把架子端起來了,說吧,還有什麼疑慮?難道你認為我修為低微,不夠資格做你的修行上師嗎?」


    「不是不是,晚輩心中還有一事不解。第一次路遇前輩是在萬家酒店門外。說實話,前輩在萬家酒店所行之事,弟子心中十分不喜。」他終於當著鍾離權的面把實話說了出來,而且把後來自己對孫思邈說的那番話也講述了一番。


    鍾離權輕輕歎了一口氣:「徒弟還沒入門,先教訓起師父來了,少見啊!我當日所行之事,你心中別有感悟,也不算我白幹了。世人若聞紀家之事。而有所悟,也不枉我一番點化。」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驚:「前輩,你也知道把紀家折騰的夠嗆嗎?您原來是想借此點化世人其中道理,但以那紀家為棋子。他們母子可沒有得罪您老人家。」


    鍾離權微微一笑:「他們倒霉了嗎?沒有啊!你出現了,這便是收穫。你有你地收穫,我有我地收穫,世人有世人的收穫,只有執迷不悟者例外。紀家也沒倒霉。你還想責怪我嗎?」


    梅振衣:「前輩所言所行,暗合玄機大道。我既然明白了,自然不會有怨念。但若世上其它有神通地高人不知,見前輩如此行事若競相模仿,恐非世間之福。」


    鍾離權點點頭:「你講的也有道理,但其它人的事我管不著,自古以來仙人行走世間皆是如此。這樣吧,你拜我為師,學習金丹大道,等將來有大成就之後再求你心中所悟之道。還有什麼疑慮嗎?」


    梅振衣:「我已有修行上師孫思邈真人,若另尊上師,應向孫真人請示。」


    鍾離權:「這是對的,你尊師,我也喜歡,誰都喜歡收這樣的弟子。可孫真人不在這裡,你要去關中見他嗎?」


    梅振衣:「不必遠行,我自有辦法拜見師父詢問。」


    鍾離權看著他面露疑問之色,似乎不太相信又有些期待的說道:「哦,你有這個修為嗎?如果有就試試,等你請示了孫真人,我自會來找你的。今天地菜不錯,謝謝了!」言畢提起酒葫蘆飄然出門,等梅振衣再回頭時已蹤影不見。


    鍾離權說知焰過幾天還會再來找張果,梅振衣特意交代張果,一見到知焰立刻通知自己。他不好責怪鍾離權多事,但對知焰的遭遇總有些過意不去,想找她談談。然而梅振衣首先等來的不是知焰仙子,而是朝廷的封賞。


    洛陽傳旨,南魯侯梅孝朗征戰有功,被加封為右僕射,進爵南魯公,不僅復居相位,而且權勢更勝從前。其嫡長子梅振衣受蔭,賜勳雲騎尉,小小年紀就有了七品勳官身份,也算是朝廷格外加恩。


    此番受封賞的當然不止南魯公梅孝朗一人,程務挺被加封為平原郡公,裴行儉被加封為聞喜縣公。一戰封三公,看似皆大歡喜,可明白人都覺得不太尋常。裴行儉可是主帥啊,為何封賞明顯偏薄?這多少是宰相裴炎搗地鬼。


    大軍還朝到洛陽面聖,前緣殿之上首先就是廷議軍功,按說功勞最大的應該是主帥裴行儉,可是裴炎奏道:「裴將軍率左路軍馬首戰失利,次戰又固守長城不出以金帛與敵結盟,而梅孝朗率右路軍奇襲斷突厥後路,先鋒程務挺劫獲敵方輜重,方奠定全勝之功。」


    他這番話分明是在打壓裴行儉,力捧梅孝朗與程務挺,特別是提攜程務挺。裴行儉這個人立身清正,不好結黨營私,與裴炎一直保持著距離,凡事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如今立大功還朝,假如不設法排擠的話,裴炎首輔之位可能不保。



第二卷:大宗師 049回、癡兒加封雲騎尉,孝朗進爵南魯公


    熟悉征戰的人都應該清楚,做為主帥要掌握全局,不能以局部之勝負來評判,沒有裴行儉設計穩住阿史那伏念,哪有程務挺奇襲之功?況且現在廷議封賞,裴炎卻開口訴說主帥過失,連梅孝朗都覺得奇怪。令他更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貶斥裴炎,下旨只封裴行儉為聞喜縣公。


    聽封之後梅孝朗看了裴炎一眼,心裡突然明白了一些,恐怕裴炎早已得到過皇后的暗示,所以才會那樣說話。裴行儉在軍中影響太大了,有很多手握軍權的大將都出自他的門下,這次出征獲勝如果再加厚賞,威望無以復加,有功高震主之嫌。


   目前皇上年高體弱,朝堂大位即將更迭,裴行儉如手握兵權,屆時擁立新皇也需要得到他的支持。皇后不希望看見這樣的局面,現在就想削裴行儉的權,只能讓裴炎蹦出來,找一個不是借口的借口。議完軍功之後,又開始商議如何處置俘虜,果不出梅孝朗所料,裴行儉的意見被駁回。


   這次征戰大勝,主要是因為裴行儉設計讓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傅兩部自攻,伏念被逼無奈聽從裴行儉的命令,突然倒戈將溫傅擒獲,一起到軍中獻降。如果不是這樣,就算大軍能獲勝,那也至少要多付出上萬將士傷亡。在回朝的路上裴行儉就已向伏念保證,屆時留他一命,自大唐開國以來,還沒有殺戴罪立功降將地歷史。


    裴行儉請皇上留伏念一命。結果裴炎又奏道:「伏念本無降意,只是被程務挺劫走妻子輜重。窮途末路無計可施。況且他是反覆無常小人,先前已用詐降之計敗曹懷舜大軍,今日不殺終為後患。那突厥作亂已久,正應斬其酋首以震懾,揚我天朝國威。」


   皇上從裴炎計,將伏念與溫傅一併處斬,這一番朝堂爭鬥裴炎佔盡上風。伏念死了,裴行儉失信於人,對他的威望也是個很大地打擊。事後據說他私下裡歎道:「我欠伏念一條命。邊關恐怕還有禍事。」裴行儉退朝之後就上表交出軍權,稱病不出,而程務挺被任命為右衛將軍,與裴炎的關係變得十分親近。


    梅孝朗也覺得暗暗心驚,裴氏同宗尚且不能相容。這位岳父裴炎夠狠的!如今聯姻共進退,還不至於有大衝突,但同朝為相,將來如果有什麼利益分歧威脅到對方的地位,恐怕裴炎也不會顧忌翁婿之情。從這時起,他對裴炎也起了疑忌之心。


    退朝之後,梅孝朗還未及出殿,宮中傳旨皇后召見。皇后擅招大臣於禮法有些不合。但近年來這對於武後卻很常見,梅孝朗只得隨著太監去了。


   在鳳儀閣中見到了武後,一番行禮已畢,武後擺手道:「南魯公。請坐吧。」需要解釋一下,在宋代以前,宰相與皇上議事是平起平坐的,在皇后面前自然也有座位,不像後來的辮子戲中那樣跪著或站著。直到宋太祖趙匡胤有一次趁著宰相起身。突然命人撤走了宰相的座位。從此之後臣面君就只能站著說話了。


   梅孝朗抬眼看清了武後,許久未見。發現這位皇后出落的更加妖嬈明媚了,只見她眉含秋水,面若朝霞,寶簪高挑雲鬢照人,身段婀娜容顏絕艷。論年紀,武後也是年近六旬之人了,比皇上還要大四歲,看上去卻姿容不讓盛年,而剛才在朝堂上見到皇上李治,五十出頭就已面色晦暗老態龍鍾。


    宮裡宮外早有傳言,說這位武皇后是吸人元氣精髓的妖魅,梅孝朗當然不會聽信這種荒誕之說,但心中也暗自猜測皇后武氏是一位修行高人,而且修為深不可測。坐下後問道:「皇后特召微臣,有何懿旨?」


    武後:「本宮並無特旨,南魯公征戰而回,為國立下大功,特當面慰問聊表心意。去年太子謀亂,公亦因此貶出長安,我知你無辜,心中可曾有怨念?」


    梅孝朗在座上躬身答道:「不敢!太子坐罪,臣為長安留守亦有失察之責,此番戴罪立功,要感謝皇上與皇后地信任。」


    武後笑了,笑聲如少女般輕柔悅耳:「你這麼想就好,沒有讓本宮失望。」笑聲剛起轉眼又成一聲歎息:「自古帝王家事總多糾葛,比之世間百姓,父母憂心更甚啊。」


    這句話讓梅孝朗不好答,只能接著聽她說,只見武後話風一轉又問道:「我聽說你有一子臥病多年,最近怎樣了?」


    梅孝朗:「那是亡妻柳氏之子振衣,患失魂症十二年,去年被神醫孫思邈救醒,日前已無大礙了,多謝皇后掛念臣的家事。」


    武後面帶微笑,輕起貝齒:「那我要恭喜你了!聽說你前妻亡故,又續娶了裴家小娘子,有幾個兒子?」


    皇后竟然和他拉起了家常,而且特意提到了他與裴炎聯姻之事,梅孝朗心中疑惑但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有三子二女,長子振衣遠在蕪州養病,次子振庭為裴氏所生,三子振冠為側室所生。」


    武後:「多子多福也多操心啊,此次南魯公功勳甚重,應蔭及子孫,三子之中,你希望本宮封賞何人?」


    「當然是嫡長子振衣。」話一出口梅孝朗突然覺得不對,因為皇后問了一句廢話,按唐律自然是嫡長子受蔭,還需要問嗎?而且皇后剛剛廢兄立弟為太子,自己來一句「當然是嫡長子」,豈不是當面暗示難堪?


    而且剛才那句話還有文章,皇后問他「希望本宮封賞何人?」這不是皇后該管的事,至少表面上不是。委婉一點應該說:「希望本宮建議皇上封賞何人?」皇后倒好,把建議兩個字都省掉了。直接明示梅孝朗宮中地事都是她說了算。


    一念及此梅孝朗趕緊轉口道:「吾其餘兩子年紀尚幼,而長子振衣生母早亡又病弱多年,因而心中難免憐惜更甚。皇后欲加恩,但聽聖裁,臣不敢多言。」


    武後坐在那裡換了個姿勢,一手托香腮道:「南魯公多心了,本宮只是隨口一問,因為我知道你地次子是裴炎外孫。」


    這話什麼意思?肯定有所指,梅孝朗端正身姿答道:「我與裴炎皆為人臣。朝廷加恩福及子孫,無論是誰,只有稱謝。」


    武後點了點頭:「好,南魯公有正氣,你與裴炎同朝為相。公私分明為國盡忠,也是天朝之福。」


    梅孝朗告退時,武後賞賜十三節白玉帶一條,次日接到宮中傳旨,加封長子梅振衣為雲騎尉。武後召見他嘮地都是家常嗑,而在那種場合每一句話都不是隨便說的,拿梅振衣的話題做幌子,至少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梅孝朗兩件事。


    第一就是朝廷的事現在完全由她說了算。第二是她知道梅孝朗與裴炎關係密切。如今又同為宰輔,所以特意提醒,不管到什麼時候,梅孝朗最好還是聽她的。結黨營私的嫌疑武後可以不管。她只管梅孝朗地隊伍往哪邊站。


    此時南魯公府已從長安遷來洛陽,梅孝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妻子裴氏,往後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盡量少與娘家來往,以免給人私下交往過密地感覺。他本來對裴炎就有了疑忌之心,又經皇后提醒。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夫人裴玉娥心中就有些不樂意了。


    搬到洛陽離娘家近了,可丈夫卻要有意疏遠裴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官做大了,用不著像以前那樣借助她娘家勢力了嗎?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梅府地貢獻大、功勞多、跟著吃的苦受的累也更多,如今那個小白癡梅振衣受封,而自己母子什麼都沒撈著,讓她尤其不是滋味。


    偶爾有娘家人來訪,裴玉娥也有怨言不經意中流露,也傳到了裴府人地耳中,無意間給梅振衣又帶來一場大麻煩,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梅孝朗回府之後,裴玉娥告訴了他妙法門弟子前往蕪州之事,還說自己寫了一封家信給梅振衣,料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就當一件小事輕描淡寫的說出,梅孝朗聞言卻有些擔心,同時心中也有些生氣——就算裴玉娥一個婦道人家不明白事情,那裴府沒有明白人嗎?竟然沒有提醒裴玉娥事先派人告訴梅振衣,僅僅是寫了一封家信交給知焰仙子。


    那已經是兩個多月之前地事情,現在再派人去已經來不及了,梅振衣聰明伶俐,自己應該能處理好。梅孝朗卻沒料到知焰仙子第一次見識人煙繁華,一路走走停停,此時剛剛趕到蕪州。


    安頓好府中雜務,梅孝朗又命梅毅趕回蕪州。此時地梅毅也立了軍功,加封游擊將軍,有銜無職仍在南魯公府中聽命。倒是那位程玄鵠最走運,裴家、梅家、程務挺三方面都能討好,不僅加官而且補了個實缺,被任命為浩州司馬,已經啟程上任去了。


    梅毅還沒有趕到蕪州,妙法門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而且朝廷加封地詔令也到了,梅振衣正式受封就在知焰仙子等人離開齊雲觀的第二天。


    這天晚上,我們的小侯爺,不,現在是小公爺、雲騎尉梅振衣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臥室的大床上,身後的谷兒將他半抱在懷中,而穗兒用一個煮熟了去殼的鴨蛋,輕輕敷揉他腦門上地包,一邊敷一邊還鼓著櫻桃小口吹氣。


    這個包是前天夜裡從齊雲台上跌落時砸的,腦門著地摔的可不輕,要不是他身子骨結實說不定當場摔出個好歹來。已經兩天了,還沒有完全消下去,昨天也是頂著包請人喝酒。


    「少爺,還痛嗎?那幾個妙法門的修行人,也是女的,怎麼就那麼凶,一點都不像婦道人家!」穗兒心疼地問道。


    「本來還有些疼。但被你們地小手一摸,就一點都不疼了。不僅不疼而且還好舒服。早知道這麼舒服,我以前就應該多摔幾下,讓你們好好揉揉!……那些女人凶不要緊,只要我的谷兒、穗兒溫柔可人就行。」靠在美少女懷中,幽香誘人享受溫柔呵護,委實舒服啊。


    谷兒撲哧一聲笑了:「少爺千金之軀,可不能再摔著了,如果你喜歡,讓我們揉就是了。喜歡揉哪就揉哪。」說完這話覺得語意曖昧,自己地臉先紅了。


    穗兒道:「今天聽說有聖旨傳來,老爺立了功,少爺也當官了,雲騎尉是多大的官呀?」


    梅振衣:「七品而已。芝麻大。」


    谷兒低聲驚呼:「七品還不大呀,柳老爺在寧國縣當倉督,才只有八品呢!」


    梅振衣:「無職的虛銜而已,我一個小孩子,算什麼官?」


    穗兒嗲聲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少爺雖然年紀小,可是身份尊貴呀。想當初柳老爺把我們姐妹送到梅府,真是這一輩子的福份。就不知道將來少爺的官越做越大,還能不能喜歡我們姐妹的伺候了?」


    梅振衣伸手,將兩個小丫鬟一人一隻柔荑都握住按在懷中,笑道:「假如沒有你們倆在身邊。我做再大的官,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兩個少女相對一視,紅著臉嗤嗤淺笑,少爺快長大了,真的就快長大了!


    在屋內與貼身丫鬟調笑一番。倒也沒幹別的。仗著年紀小,滿足了一回愣充柳下惠地惡趣味。入夜時分仍然獨自來到齊雲台上修行。在孫思邈的調教下,梅振衣的各種修煉與學習是日日不輟,自從能夠打坐之後,這夜間靜坐只中斷過一天,就是昨天。


    梅振衣天資聰慧悟性極佳,就算他自己不這麼認為,孫思邈與鍾離權等高人都是這麼評價的。另一方面,他學習任何東西時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都是非常少見的,一點都不像個養尊處優地大少爺,這一點也曾讓梅毅感到吃驚。


    這些與他穿越前的二十年經歷有關,從小可是嘗遍苦難,在苦中長大已經不以為苦,自己過的還很有趣。更有意思的是,穿越後享受富貴奢華,無意中也不以為異,直到程玄鵠一言點醒。


   任何一種修行,如果你有那個資質,也需要把日常的修煉功夫下足,這才是最終能夠突破境界更上一層樓的根基,至於是否能夠突破,最終還有一層窗戶紙,就是心性上自覺的淨化。鍾離權問他前夜錯在何處,梅振衣回想起孫思邈教導之言,突然醒悟,這就是修行中所謂的機緣到了。


    這夜在齊雲台上靜坐,依然是引月華入體,省身一周天,鍛煉醫家易筋洗髓之法,隨著內勁法力運轉,週身神氣相合,他腦門上那個淤青地包包也漸漸消去——神功妙法還是比丫鬟的溫柔小手好用。行功至此,自然而然發動靈山心法。


    神氣相合,身意無別,身即意,意即身,此時元神呈現。如何形容這種元神呈現的感覺?梅振衣是第一次達到這種狀態,但孫思邈早就說清楚了,一入境界他就能明白。尋常五官退位,神識清明呈現,呈現的是一種非常純淨且絕對清醒地自我意識。


    眼前有光,定境精微再度深入,靈台豁然開朗,有一位鬚髮浩然的長者面容和藹就出現在神識所見的這一片靈台中,正是孫思邈。


    「師父,我終於見到你了!」這是定境中以神念的對話。


    孫思邈面帶微笑:「騰兒,你的靈山心法終於突破了如神在地境界,為師雖離去,但也放心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師父地教導時常在耳邊,所行卻不能持之以恆,若非鍾離前輩點醒,我還見不到師父。」孫思邈:「你今日所悟,謂之知常。以一貫之行而知常,這是修行必須達到的。往後不論你修煉任何法門,入門之後都要經歷這知常一步。太上有雲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今日你能悟透了嗎?」


    梅振衣:「有所感悟,再不能忘!……師父,今日見您老人家還有一事請示。」


    孫思邈微微一笑:「是鍾離權欲收你為徒之事嗎?我早已說過,前日眼中之怪,後日未嘗不能見其中真趣,你今日能突破如神在境界,也是東華先生點化之功,師徒之緣已有。」
作者: stu925120    時間: 2009-7-10 09:56 AM

第二卷:大宗師 050回、妙法因人而用器,截取飛雲好裁衣


    這番話是孫思邈主動說出來的,看似老人家能未卜先知料到梅振衣會問什麼,但眼前所見的孫思邈只是梅振衣靈台中的一道心印,與真人無二但也有所區別。梅振衣心裡想的什麼事情,靈台中顯現的「孫思邈」自然知道,這就是此種溝通的神奇之處。


   待梅振衣收功睜開眼睛的時候,神識忽動感覺到附近有人,轉身望去只見月光下站著一位紅衣綠絲絛的女子。她微尖的下巴,鼻樑很直稍微有點高,彎彎的細眉眉梢微微上挑,一雙俏眼在月光下如辰星閃爍,表情淡淡的,窈窕而秀麗。梅振衣沒回頭時以為是鍾離權來了,轉眼一見竟是知焰仙子。


    「知焰道友,你怎麼又在深夜來此,在這裡很長時間了吧,為什麼不叫我呢?」梅振衣跳下齊雲台拱手打了個招呼。


    知焰:「你行功正在緊要關頭,我不想驚擾你。人世間的修士真是奇怪,你就在這種地方修煉嗎?也不避入洞天之中,不怕被過路鬼神驚擾嗎?」


   梅振衣笑了:「人世間不比崑崙仙境,不是處處都可鑿建仙家洞天,就算有合適的地方,人力物力也很難一時建成洞天。這齊雲台,已經是整座齊雲峰上最合適的修行之所,齊雲觀在山中很清靜,夜間從來無人打擾,蕪州滿城鬼神也不會來騷擾我。知焰仙子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崑崙仙境隨處都是仙家寶地,而且天材地寶很容易尋找,各大仙府大多是積千年歷代弟子之功完成,弟子修行要比俗世間普通人方便多了。」


    梅振衣:「那真是個好地方,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但人世間也有人世間的好處。比如修丹道求長生,不知眾生百態,又怎知如何從此生得超脫?」


    知焰仙子問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梅振衣:「是我師父。」


   知焰仙子歎了一口氣:「崑崙仙境中也有眾生百態。但不像人世間這麼玄妙紛繁。在那裡修行,精進很快可得高強法力,但是修行境界到高深之時,越往上突破就越難。我已經脫胎換骨近百年了,至今未能領悟出神入化大神通,非道法不妙戒律不嚴,所缺就是一番歷練——那天鍾離前輩在神念中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你的師父就是他嗎?」


    梅振衣:「不。我說地是我的傳法上師孫思邈真人,至於鍾離前輩,我尚未拜師。」


    「哦?那他應該想收你做徒弟。」知焰思想雖然簡單但也不笨,一下就猜出來了。


    梅振衣:「知焰道友,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你沒有取回飛雲岫無法回師門覆命。鍾離前輩執意那樣,我也沒有辦法,過幾天等有機會。我會請求他把飛雲岫還給你。」


    知焰:「修行如他如我,言出機緣已定,鍾離前輩是不可能把飛雲岫還給我地,我也不可能再找他索取。你可曾見過世上仙人為一件事反覆糾纏不休地?如果那樣,哪還能談什麼修為境界?」


    梅振衣:「我若真有心歸還。還有一個辦法。」


    知焰詫異道:「什麼辦法?」


   梅振衣歪著腦袋,表情顯得有幾分可愛:「我若拜鍾離前輩為師,依修行傳法的規矩,入門時他會賜我一件法器,我可以請求他把飛雲岫賜給我。如果是東華先生的宗門器物。弟子須守護不可隨意處置。但飛雲岫不是鍾離前輩的宗門器物,我是可以送人的。到那時與今日的紛爭就無關了。我再把飛雲岫還給你便是。」


    梅振衣雖然修為不高,但修行界的規矩也是很瞭解的,竟然想出這麼一個巧妙地點子,要是換作知焰,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的。她聞言眨了眨眼睛:「你說的很有道理,假如真有這一天,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能答應。」


    梅振衣笑了:「好的,一言為定,如果有這一天,我們就這麼辦!你還有什麼事嗎?」


    知焰一回身面朝齊雲觀後門方向喊道:「張果,你出來吧!……梅公子,我要傳此人妙法門戒律,請你迴避。」


   張果咳嗽一聲從一片陰影中走了出來,其實他早就在附近了,見到知焰仙子與梅振衣說話,他沒有打擾也沒有現身,此時被喝破行藏,表情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知焰言而有信,今天就是來找張果的,碰巧看見梅振衣在齊雲台上修煉,暫時沒有驚擾齊雲觀,商定歸還飛雲岫之事是意外所得。


    知焰要傳張果妙法門的戒律,梅振衣知趣的迴避。各修行門派地核心戒律,一般是不外傳的,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去寺廟中也有一類典籍是「在家人」不能翻看不能請走的,就是講戒律的。


    知焰和梅振衣的交談,張果當然也聽見了,第二天張果找了個機會私下裡問道:「少爺,你打算拜鍾離先生為師,又打算在拜師時請求鍾離前輩把飛雲岫賜給你,卻是要還給知焰仙子地,你就不怕鍾離前輩生氣?」


    梅振衣:「當然不怕,他若真能把飛雲岫賜給我,就能想到我要幹什麼,不會生氣。」


    張果:「老奴覺得少爺有點吃虧啊,上師收弟子入門傳法器,都是修行人的大福緣,而你卻打算把它送人。」


    梅振衣:「張老啊,鬥法打架,我還不行,和人打交道,她不行,假如真的把飛雲岫還給知焰,你認為我會吃虧嗎?」


    張果嘿嘿笑道:「那也是,我還沒見過少爺和人打交道吃過虧呢!照說我也欠知焰仙子一個人情,少爺還她人情,老奴也謝謝了!」


    知焰走後,梅振衣就在等鍾離權來找他,可沒事總出現的鍾離權這回卻玩起了失蹤,許久沒有露面。眼看年關將近。菁蕪山莊上下忙起了過年,少爺住在齊雲觀,於是這家道觀的東跨院也熱鬧了不少。


    古時地新年格外有氣氛。操勞忙碌了一年地人們這個時間閒了下來。用各種方式享受辭舊迎新的時光,少爺年前得了朝廷封賞,下人們今年也得了不少賞錢,按現在地說法就是年終獎發的都挺多,個個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現代都市中,很多傳統習俗已經被人們漸漸淡忘了,年過的越來越沒有年味,於是也少了很多樂趣。在傳統中。無論大戶還是小戶人家,過年都有很多事。比如蕪州人家,都要醃臘肉、灌香腸、做熏魚,臘月二十三撣塵祭灶,大年夜炸圓子做蛋餃。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掛上新燈籠,大人小孩做身新衣服。


   過去地針線活稱為女工或女紅,那時候沒有大商場和服裝專賣店,人們穿地衣服大多數都是家裡的婆娘做的。男人出門衣冠合不合體,一眼就能看出家裡的女人手藝怎樣。大戶人家有專門做針線活的丫鬟媳婦,梅振衣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谷兒、穗兒兩個丫鬟親手縫製的,針角細密而均勻,裁剪的非常考究。


    過年前這些天梅振衣也跟著下人一起忙。忙著做一種特產地醃菜。當地有一種特產蔬菜叫高桿白,看上去有點像普通的小油菜長得卻要高大很多,綠葉下面的莖有一尺長,一寸寬,嫩白如玉。是製作一種醃菜的主要材料。


   將葉子掰下來紮在一起。掛在桿子上晾的半干,最複雜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小刀將長莖從中剖開成筷子那麼細的一條條。然後再橫切成兩寸左右的細段。加上各種調料放入陶罐中醃製,吃地時候用香油拌一拌,微脆而香辛可口,是非常下飯的小菜,在當地被稱為香菜。(註:不是現代菜市場見的那種蔬菜。)


   梅振衣這段時間,白天沒幹別的,就忙著切絲呢。一尺長一寸寬的白菜莖,從中剖開成筷子細地長條,要用鉛筆刀那麼大的小刀在砧板上劃三刀切成四縷。這是非常枯燥的慢活,普通人家醃十來斤香菜,需要幹好幾天,但在齊雲觀卻整整切了一個多月,原因無它,因為是大少爺親自主刀。


    梅振衣用的是一把比匕首稍長的短刃,這把短刃也是一件法寶,名叫昆吾劍,是梅毅從戰場上給他捎回地戰利品。


   梅毅是知焰走後第三天才趕回蕪州地,等他到的時候,齊雲觀地一切麻煩都已經結束了。梅毅聽說發生的事,立刻就要派人向洛陽南魯公府回報,被梅振衣勸阻。大少爺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何必再節外生枝?報個平安就得了,讓那邊也清清靜靜過個年,出了什麼事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梅毅還是覺得後怕,給了梅振衣兩樣東西,一副護腕和一把短刃,護腕是他自己送的,短刃是梅孝朗托他捎回來交給兒子防身的,這兩樣東西皆非凡品。


    護腕呈淡金色黝黑的光澤,表面鏤刻著火焰狀花紋,就像一個弧形的合葉,左右兩片正好扣在小臂上。


   梅毅特意告訴他:「這是一件法器,戴在手臂上覺得很硬是不是?如果你的法力夠強大的話,運轉內勁佈滿全身,它可以化剛為柔,隨著手臂改變形狀,對動作不會有任何妨礙。它是早年吳王杜伏威賜給我的,在吳王的貼身親兵中我的年紀最幼,有一次受傷後王爺特意賜給我防身,就是遇劍仙行刺的那次。」


    梅振衣推辭道:「吳王賜給你的寶貝,我怎麼好意思收?」


   梅毅:「送你就是送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有鏤金劍,這護腕對我的用處不大,但是少爺你不同,你擅使長鞭,可鞭法及遠不及近,遇到近身纏鬥的時候就很凶險,而這雙護腕近身格擋時非常有用,以我的功力,全力一劍也劈不開。我到蕪州就是來保護少爺的,不能時刻跟隨身邊,這雙護腕給少爺防身最合適不過。」


    梅振衣還要推辭,梅毅又道:「這是一件法器,有很多妙用需要有大神通境界才能施展,當年吳王偶爾得到也沒有琢磨的太清楚。放在我手裡就更可惜了。既然少爺要拜東華上仙為師,將來此物有大用,給你就對了。怎麼。本將軍第一次送禮。小公爺就要駁我的面子嗎?」


    梅振衣只能笑道:「差點忘了你陞官的事了,你是游擊將軍,我是小小雲騎尉,官小四級啊,聽你的,多謝毅叔了!」


    收下護腕,梅毅又拿出一把壯如雁翎地短刃,說是南魯公交給兒子防身的東西。只有一尺多長,刃身鋒利而堅韌,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梅振衣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梅毅告訴了他一段在戰場上地廝殺經歷。


    梅毅趕到軍中的時候,匈奴兩部主力已經潰敗,大軍正在清剿流竄殘敵。梅毅不好意思白領一場軍功,於是主動請命率一路人馬搜尋突厥殘部,梅孝朗便命梅毅隨他的兄長梅剛一起率領一隊千騎左右的人馬。在草原上收攏未及投降的殘敵。


    大草原一望無際往往根本看不見人影,突厥人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如果分散逃竄還真不好找,只能根據馬蹄、殘草、灰燼等痕跡搜尋敵蹤,率軍轉了三、四天。運氣不錯,還真碰到了一夥百餘人的殘部。


    這夥人和普通的小部落不同,一看馬匹、服飾、兵器,居然全是精銳的戰士,似乎是保護著什麼重要人物向西北逃離。梅剛見狀立刻下令展開隊形包抄而去。那伙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驍勇善戰。分出大部分隊人馬回衝,竟然死死糾纏了很久。最後全部陣亡。


    梅剛一看就知道這是斷尾求生之計,分明是丟車保帥地做法,於是留出大部人馬與對方斷後的死士做戰,自己和梅毅兩名高手各率百名騎兵從左右包抄繞過戰場,仍然直追逃走的敵方首領。眼看就要追上了,對方的隊伍中突然飛出一人從空中撲擊而來,是一名薩滿大巫。


   前文提到,大唐年間世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在草原一帶薩滿教十分流行,也有特殊的修行人,據說他們膜拜天地萬物並與之溝通,得到超越常人的神靈法力,修行有成者稱為大巫。這位大巫法力強悍,一揮手在空中就是一片刀光劈下,竟然一刀斬落五騎,連頭盔帶鎧甲都一劈為二。


   遇到修行高手了,這就不是普通人之間的戰鬥了,梅剛梅毅拔劍雙雙而起迎了上去,與這位大巫斗在了一處。前文說過,以梅毅地修行還未達飛天之境,但他拔劍在手一身殺氣,並不畏懼這世上劍仙,況且還有兄長梅剛在側,兄弟兩人劍氣縱橫配合的十分默契,也將將敵住這位飛天大巫。


    鬥法前梅剛下令手下騎士散開,輪番以強弓發射利箭輔助攻敵。普通的箭無法威脅到修行高人,但是梅剛訓練出的親兵可不一樣,大多也是學過粗淺的御劍術,射出地箭時帶著些許御物神通可以劃出弧形微微轉向,破空而來轉找敵手的身形。


   兩百多人分批輪番發箭,空中飛蝗如雨,就算一時射不中大巫,等他神氣衰竭法力耗盡之後,也一樣會被射成刺蝟。而梅剛、梅毅持劍佔住方位,劍芒四射纏住大巫,讓他無暇衝出戰陣去殺傷射箭的軍士。這一斗就是一個多時辰,軍士們幾乎都射不動箭了,大巫也終於力竭,被梅毅一劍斬殺。


   這位大巫有飛天之能,本來還有機會逃命的,但是為了斷後掩護,不得不與梅氏兄弟的糾纏,最後落了個殞身而亡地下場。等殺了這位大巫整軍再去追擊剩下地十餘騎的殘敵,對方已不知去向。梅毅到現在也不知道逃走地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因為突厥兩部首領伏念、溫傅都已被擒,梅孝朗事後聽到報告也沒有再去深究。


    這把短刃就是那大巫手中的法器,後來作為一件戰利品落到了梅孝朗手裡。梅孝朗聽說了當時鬥法的經過也覺得心驚,對梅毅道:「此件法器看似普通毫不起眼,在高人手中卻是那般厲害。你把它帶到蕪州交給我兒,騰兒年幼不便佩劍,跟你學御劍術,用這把短刃正好防身。」



第三卷:齊物論 051回、周王西征昆吾劍,梅府門前切菜刀


    短刃的手柄上有兩個古怪的文字,梅毅不認識,等到星雲師太來授課,梅振衣請她辨認。師太仔細研究了半天,推斷是上古金文「昆吾」二字。在道家《清虛經》中有這樣一段話「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昆吾之劍、火烷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練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星雲師太猜測它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這個結論可夠驚人的!


    傳說中昆吾劍能切玉如泥,是不是真的驗證一下便知,梅振衣發現它確實鋒利,但要看怎麼去用。這把劍太輕不受力,用來切豆腐自然鋒利,切木頭就勉強了,但如果運用御物法力並以內勁催動,可以直接插進岩石中還不傷劍刃,果然是寶刃!


    梅振衣調皮,用昆吾劍試過梅毅送他的那對護腕,發現以昆吾劍之利也傷不了護腕,可能是他的法力不足,另一方面也足見這對護腕確非凡品。傳說中的昆吾劍怎麼會落到一位薩滿大巫手裡?而且那位大巫帶著這把劍斷後犧牲,可見他要保護的逃走之人地位絕不一般。


    梅毅聽說星雲師太猜測這把短刃來歷非凡,心中也覺得很詫異,隱約覺得當時沒有追上所有殘敵是錯過了一場大功勞,偶爾有一次對梅振衣歎道:「少爺啊,那天我們兄弟沒有追上那最後的逃敵,現在想來有些遺憾,當日萬一追上的話,我現在可能就不僅僅是游擊將軍了。」


    梅振衣笑著勸慰道:「毅叔啊,立功勞也要有命去享啊!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那天你們幸虧沒追上,如果最後真追上的話,說不定今天我就沒法陪游擊將軍過年了。」


    梅振衣和他分析了一番,那天敵人殘部還剩下十餘騎,除了首領之外應該還有精銳手下,飛出一個大巫就如此凶悍難鬥,假如再有高手呢?不需要太多。再來一個與那位大巫相當地高手。梅剛梅毅兄弟恐怕就危險了。


    那些人可能並不懼怕梅氏兄弟的這支隊伍,但不想過於暴露實力糾纏太久,萬一驚動附近的大軍主力前來包抄,那可真就跑不掉了,他們當時可能只想逃走不想力鬥,所以才讓梅氏兄弟揀了個便宜。


    梅孝朗事後曾說了一句話「草原廣袤,逃走數騎也屬平常,你們兄弟也立了一場軍功。人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最後一句說的有些突兀,似乎是為梅氏兄弟鬆了一口氣,可能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聽了梅振衣的解釋梅毅也回過味來,想起了梅孝朗說的話,拍了拍胸口道:「我就是個武夫,在戰場上想不了那麼多,聽少爺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走運了。回家摟婆娘好好過年罷。可憐的婆娘們,差一點就沒見著男人回來。」


    梅振衣笑嘻嘻地問:「毅叔,是不是從戰場上回來地人都想婆娘啊?別著那個急,天還沒黑呢,你先告訴我。那大巫怎麼能一劍斬落五騎呢?」


    梅毅:「我看的清楚,那人揮手發出的七道劍芒,我與哥哥擋住了,旁邊的五騎可沒那麼走運。這把劍不簡單,我給你試試。」他從梅振衣手中接過昆吾劍。低喝一聲揮出。只見劍身發出七片飛羽似的寒光,切在地上留下七道深深的裂隙。


    梅振衣鼓掌道:「毅叔好厲害。原來你也會這手。」


    梅毅:「這不算什麼,我已用御劍術全力發動了,在三丈內擊殺幾個蟊賊還可以,但在五丈外斬落帶甲騎兵,還是做不到的。你說的對,假如當日再來一位高手夾擊,我和兄長兩人可能都交代了。」


    梅振衣:「毅叔也不必太謙虛,劍術如你,已經相當高明了,離世上御劍飛仙只差一線,我好生羨慕啊。」


    梅毅一笑:「羨慕嗎,那就好好去練,以你今日地修為,已經可以修練御劍術。」


    梅振衣:「好啊,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練?」


    梅毅的笑容有些難得的調侃味道:「就現在,從切菜開始!」


   說從切菜開始不是開玩笑,真的從切菜開始,切的就是高桿白菜。梅振衣如今的修為剛剛能夠掌握最基本的御器法術,持昆吾劍在手,按梅毅所教的御劍術,可以發出微弱地劍芒。這劍芒是他的神識通過法器延伸而出,以法力凝聚而成,假如沒有突破如神在的境界,假如沒有在修煉易筋洗髓的途中,還真掌握不了。


    梅毅的第一步要求,並不是讓他在短期內擁有多強大地法力,首先是要學會以神識去精確的控制法器,達到與身心一體的精妙狀態,這是能量與精神的同步訓練。梅毅恰好看見齊雲觀的後院裡有僕人們在用小刀切白菜莖,靈機一動想到了鍛煉梅振衣地方法。


    第一次切菜莖地時候是放在砧板上,一不小心劍芒一吐,連砧板帶桌子都給切開了三條縫。用了三天,梅振衣才學會將劍芒精確的控制在劍尖外一小截地空間內。梅毅的要求並不高,就是要他隨意揮手能發出三道劍芒,準確的將白菜莖切成做醃香菜需要的形狀。


    看似簡單,而且沒什麼大威力,卻要比戰場上殺敵時對兵器的控制精妙多了,修行人在神識感應方面有更玄妙的境界。前三天梅振衣切的是一塌糊塗,幾百斤好白菜都沒法用了,只能剁碎了去餵豬。


    練習御劍術的同時,梅振衣每天還堅持打坐修練靈山心法,感應元神呈現時那種清明的狀態,漸漸的,白天切菜的時候越來越純熟。用法力催動昆吾劍,精確的發出三道劍芒,就像輕輕的伸出自己三根手指。在菜莖上掃過,切成如筷子般地四縷長條,而且不傷下面的砧板。


    一開始下人們看見少爺親自做這種粗活都嚇了一跳,自然紛紛勸阻,可梅毅說少爺這是在練習劍術,僕人們也就都幫著少爺給白菜排隊了。張果見狀下了一道命令:梅家在蕪州的所有僕人與佃戶,今年過年都不用做醃香菜了。少爺要親自加工。齊雲觀中做好送給各家當年貨。


    梅家在蕪州的佃戶有上千戶,過年醃香菜要有幾萬斤,這還是曬乾了醃好的份量,新鮮高桿白的用量超過十萬斤。這下齊雲觀可就熱鬧了,每天都有僕人往山上一捆捆的挑白菜,齊雲觀門外地空地上架起了一排排地長竹竿,上面掛的都是掰好了倒繫在一起的白菜莖。


    道場淨地簡直就成了菜市場,而且只有一種菜。原因無它。梅家大少爺要練劍。


    在砧板上切的熟練之後,花樣換了,又把十幾根菜莖一頭紮好,倒掛在竹竿上,讓少爺站在不遠處放出劍芒凌空去切。先用隔空御物之力將一捆菜莖都盪開,劍芒飛至將它們一根根切好,這比在砧板上切難度大了不止十倍,梅振衣又不知道切廢了多少捆白菜。這才掌握純熟。


    幸虧這種高桿白在蕪州不貴,是秋收後至嚴冬前間種的蔬菜,產量高價格很賤,主要就是醃香菜所用。附近的佃戶幾乎把自己家種的高桿白全都送到了齊雲觀,張果也一律打賞。


   把菜葉紮成束掛在桿子上切。也習練純熟之後,又換了一種花樣。將掰好的菜葉一堆堆地放在掃乾淨的地上,張果施妖法捲起一陣風,捲得漫天菜葉亂飛。梅振衣威風凜凜站在空地中央,手拎一把小劍上下翻飛。空中劍芒四射。然後留下一地爛菜幫子——唉!又得把這些菜送去餵豬了。


    總之過年前的臘月間,梅振衣幾乎沒幹別的。就是晚上打坐白天切菜。練習到最後,漫天菜葉落地,長長的白莖被整整齊齊的從中切開成四條。梅毅終於說道:「少爺,你不需要練了,技藝已經純熟,現在所缺的就是法力的強大與神識感應延伸地程度,這不是切菜能夠鍛煉的了。」


    梅振衣也有同感,現在運用昆吾劍,他不需要去看,只要神識能夠感應,在法力可控制的範圍內,信手一揮,劍芒比自己的手還要靈活,不論在什麼方位都能隨意盤旋飛舞收發自如。


    據說很久以後,有人問梅氏兄弟:「你們的梅家劍法當初是怎麼練地?」梅大南答道:「就是切菜,蕪州特產的醃香菜。」梅氏還在蕪州開了大唐第一家專業醃製品加工廠,掌櫃的就是那位萬家酒店的老闆紀山城,將蕪州特產醃香菜賣到江南各地,這些都是後話了。


    梅毅要少爺不必再切菜了,梅振衣卻搖頭道:「不行啊,張果已經說過年要給各家佃戶送醃香菜,這麼多菜要下人們去切,不得把他們累死啊,還是我來吧。」


    接下來幾天,大少爺以「神速」親手切好了所有的菜,完成了醃香菜中最複雜地切絲工藝,下人們可忙壞了,忙著加調料醃製裝壇,再送到各家各戶。於是這一年在蕪州曾流行一句話——今年過年不收禮,收禮就收醃香菜。


    閒話少敘,梅振衣劍法初成,熱熱鬧鬧地新年也終於到了。這是他穿越後過的第二個新年,大年三十這一天特意回到了久未居住地菁蕪山莊,山莊裡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這種感覺很好,但也有一點淡淡的遺憾。


    穿越前他是一個孤兒,但是梅家園幾乎全是他的親人。現在有張果以及梅氏兄弟等人眾星捧月般陪著,可感覺仍然與一個孤兒差不多,沒有見面的父親遠在洛陽事務繁忙,而那位後母顯然不願意看見自己。唉,世事總難十全十美,自古如此啊!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梅太公、曲教授、曲怡敏等等熟悉的面孔,念頭一轉,又想起來一個人,那就是酷似曲怡敏的何幼姑。也不知道這先天體弱的小姑娘身體怎麼樣了?那一瓶生元丹雖然對修行大有助益,可以幫助法力增長,但他自己一枚也捨不得用。是時候給何幼姑送去了。


    大年初三這天他回到了齊雲觀,照往年常例給觀主曲振聲送去紋銀一百兩,曲振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開了兩句玩笑,笑呵呵的收下了。隨後他換了一身道童地衣服,懷裡揣了些碎銀子,與張果一起離開,準備前往妙門山下養賢鄉何家村。去看望何幼姑。


    剛走出齊雲觀沒多遠。就看遠處山路旁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名高簪道士,手搖一把破蒲扇,正是鍾離權。梅振衣與張果趕緊上前施禮道:「鍾離前輩,好久不見,一直在觀中恭候,直到過年也沒見你來。」


    鍾離權把眼一瞪:「怎麼,我老人家就應該一直守在這裡嗎?」


    張果連連搖手:「我家少爺不是這個意思。他以為前輩你還在山中,所以過年前特意準備了好酒好菜,希望請前輩一起熱鬧熱鬧,也不至冷清寂寞。」


    鍾離權:「哦,這倒是一番好心,不過我老人家不會寂寞,你們過年我也過年,我去終南山看東華門下的徒子徒孫去了。今天才回來。正好看見你們一老一小出門,這是要去哪裡啊?」


    梅振衣:「我們打算去養賢鄉何家村辦點事,但在此見到前輩就不必著急了,這就恭請前輩到齊雲觀做客,晚輩一直有事想請教。」


    鍾離權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辦你的事。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今天你也穿道服了?我們倆走在一起正好!何家村我也認識,這樣吧,讓張果回去,我陪你一起走。正好有事也想問你。」


   他勸退了張果。一揮蒲扇,一股無形的力量捲住了梅振衣。眨眼間兩人就並肩飄飛到天上了。這次飛天與上次不同,不再是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見,身邊白雲飄過,低頭望去遠近江水田舍清清朗朗。梅振衣感覺很玄妙,動了動身子就似腳踏實地一般,然而身形卻隨著鍾離權在空中緩緩向前飄飛。


    梅振衣躬身問道:「鍾離師父,把我帶到天上說有事要問,究竟有什麼吩咐?」


    鍾離權:「小子,終於肯叫我師父了?這可不是天上,不過是半空雲端,我問你,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梅振衣:「夜間行功,白日練劍。」


    鍾離權嗯了一聲,淡淡道:「劍法練的還不錯,就是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梅振衣:「弟子慚愧,原來我的一舉一動,您老都看在眼中。」


    鍾離權:「除了過年那幾天,其它時日我都在山中觀察你呢,聽說你得了兩件寶貝,拿出來讓我瞅瞅。」


    梅振衣從靴筒中取出短刃遞了過去:「這把劍是大唐將士在戰場上從突厥大巫手中所奪,有人猜測這就是傳說中的昆吾劍,師父您看看是不是?」


    鍾離權接過劍看了看,又還給他道:「不錯,就是昆吾劍,天下至利之器,果然是好寶貝,而且不拿在手中連我也不能發現它地妙用,你收好了。」


    梅振衣又挽起衣袖道:「還有這雙護腕,是梅府家將梅毅將軍送我地,據說曾是吳王杜伏威之物,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鍾離權一看見護腕就愣住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伸手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的身邊的雲彩都被震散了。梅振衣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鍾離權止住笑聲才問道:「師父何故發笑,一雙護腕能把您老笑成這樣?」


    鍾離權:「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好半天我才認出來,它的來歷可不簡單啊,原來是戴在畜生蹄子上的。」


    那護腕是什麼來歷?梅毅不知道鍾離權可認識,此物原本是太乙真人所有,戴在他的坐騎九頭獅子地兩隻前蹄上,防止它亂跑踐踏洞府中的花草。後來九頭獅子溜出洞府下界為妖,這一對蹄環也失落人間,不想落在了吳王杜伏威手中,還被當成了一對護腕。


    說完之後鍾離權又笑道:「小子,你也拿自己當畜生嗎?把這一對東西戴在自己的前蹄上?」


    梅振衣也覺得既驚訝又想笑,卻沒有把護腕摘下來,想了想又問道:「獅子戴在前蹄上,不就是護腕嗎?請問師父,這東西有什麼用,能不能當作護腕防身?」



第三卷:齊物論 052回、太乙曾鎖妖王扣,今朝結腕護法身


    鍾離權指著那對護腕道:「這東西用處大著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就能漸漸明白,至於現在,當然能作護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師父剛剛發笑,怎麼突然又誇我?」


    鍾離權:「聽我笑話你,你並沒有立刻把護腕摘下來,而是轉念問其用,這很好。其實那九頭獅子神通廣大,修行人不應有歧視物類之心。」


    鍾離權講了一段故事,那只九頭獅子下界之後,成了一方妖王,號稱九靈元聖,還收了不少徒子徒孫。他手下有個黃獅精,曾在聖僧玄奘西行取經的路上,順手偷走了玄奘隨從的幾件法器,被心猿孫悟空找上門來打死了滿山的獅子。此事惹怒了九靈元聖,施法擄走了玄奘。


   九靈元聖神通廣大,孫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後還是請來太乙真人收回坐騎,這才化險為夷。這對東西能鎖住九靈元聖,可見也是仙家法寶。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當一對鎖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當一對護腕用。梅振衣並沒有執著於物類高下,只問器用,所以鍾離權會誇他。


    這不是《西遊記》裡的故事嗎?在鍾離權口中說出就是真有這麼回事,而且細節與書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後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幾位,現在又聽說西遊往事,但梅振衣已經不像當初那麼驚異了。此時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地路上嗎?


    聽完後梅振衣有些擔憂的問道:「既然是一對鎖,會不會不小心把我自己鎖住?」


    鍾離哼了一聲:「那昆吾劍,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誰手中怎麼用了。你現在操心這個還為時過早,它是鎖化身用的。同時也可以護法身,你會化身變幻嗎?」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師父指點。但我還有些擔憂,無意中得到飛雲岫就惹了一場麻煩,現在這東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頭獅子不會來找我嗎?」


    鍾離權搖了搖扇子:「九靈元聖你不必擔憂,他巴不得這對護腕丟了再也找不回來,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擔憂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麼可能計較這種事情?假如往後你有機會見到太乙真人,就實話稟告他這護腕在你手中,至於現在還不用操那份


    梅振衣點點頭:「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還是擔心這世上地宵小之徒吧。」


    鍾離權:「小心點是應該的,寶貝不能隨便炫耀,但這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識貨地。連師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你平時只管戴著防身。……剛才提起飛雲岫,我倒聽聞知焰又來找過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師之時求我賜器,再把法器還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乾笑兩聲:「既然師父都已經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鍾離權也嘿嘿笑道:「好啊,還沒正式拜師,就為了討好仙侶算計起師父來了。既然你已經開口了,師父也不好不答應,這樣吧。等我收徒賜器之時。一定會把飛雲岫給你,至於你和知焰之間怎麼辦。那我就管不著了。」


    梅振衣趕緊拱手作揖:「多謝師父!」


    鍾離權一擺手:「別著急謝我,我是要賜器,但那要等到正式傳法之時,你我暫且定下師徒名分,而傳法儀式還要再等三年。」這個徒弟已經收下,鍾離權反倒不著急傳法。


    梅振衣問:「為何要等三年?」


   鍾離權:「我所傳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孫思邈為師學過內經,就應該明白以你現在的年紀根器未足,那內外二藥的火候、龍虎交媾的妙趣,不好傳授,要等年滿十六之後。但你也不必著急,孫思邈給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來教你築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孫真人。」


    梅振衣也歎道:「對弟子而言,豈止是佩服,而是感銘終身。就算鍾離師父不傳我法術,孫真人所教,我也將終身受益不盡。」


    鍾離權直點頭,看著他撚鬚道:「行,你小子真有種,當著我這個新師父的面,誇孫思邈誇的這麼起勁,我喜歡!……暫不傳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師父要我受何戒?」


    鍾離權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鍾離師父,你有沒有搞錯啊?剛剛說我年紀尚幼根器不足,轉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舉嗎?」


    鍾離權一板臉:「現在不行,過兩年還不行嗎?天天摟著兩個小丫鬟調笑,你不想出事別人還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師父,這些你都瞧見啦?子曰非禮勿視,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帶這樣玩地吧?」


    鍾離權晃了晃腦袋:「非禮勿視嘛,你又沒做什麼非禮的事情,如果你非禮,我肯定勿視。……別光顧著閒聊了,前面已經是何家村,你要找誰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個人,師父,麻煩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嗎?我去打聽打聽。……哎,我看見了,就是那戶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後院裡的那個小姑娘。」


    說話間鍾離權帶著他越飛越低,就在村外離樹梢高一點的位置,梅振衣遠遠看見一個水塘前面一戶人家的後院裡,站著個小姑娘,拎著個大木桶正在餵豬。她身形消瘦頭髮枯黃,正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


    「你找她幹什麼?」鍾離權有些不解的問。


    梅振衣:「送藥啊,知焰仙子給我地生元丹。師父。您不會看不出這小姑娘有什麼問題吧?」


    鍾離權白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知焰給你生元丹,你卻一枚都不拿出來給僕人療傷。我還以為你小子貪心獨私,本想找個機會再點化你一番。後來發現你自己也不用,原來卻是留給這個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地傷,我用巡經補益之法可以治療,恢復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還可以鍛煉我地內養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點了。我服用生元丹,不過是錦上添花。送給她,卻是雪中送炭,其實這小姑娘與我沒什麼關係,只是在齊雲觀中曾經偶遇。」


    鍾離權搖了搖頭:「我並不太贊成你的做法,雖然你是好心。其實你救不了她,這小姑娘沒什麼病,就是先天生機不足天年短壽,生元丹能補元氣。但卻改變不了根本。」


    梅振衣:「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讓她活的更好,我也算盡了一份心力。師父,您老神通廣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的那麼多。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辦法能救她嗎?」


   鍾離權反問道:「救她?你懂不懂救這一字地含義?她沒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這滿世眾生都有天年之限,無非長短不同。在我眼中並無區別。不獨獨是她可憐當救。世上芸芸眾生皆有生死枯榮,這是天道循環。哪怕是太上、佛陀。點化世人普渡眾生,也不是你這種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師父說地話我都明白,但我心裡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問道,就是問您是否聽說什麼類似的辦法?」


   鍾離權歎了一口氣:「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卻想強為,其實所謂辦法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比如修長生之道以求超脫,但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緣資質,而以那小姑娘地先天爐鼎想都別想。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盡天年重入輪迴早日解脫此生,卻又不是你所願。……讓我想想,上古之時,還真有個類似的例子,有個人這麼被救過,古往今來只有這麼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麼人,怎麼救的,告訴我好嗎?」


    鍾離權:「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哪吒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護法天王、天兵統帥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聖之前,有個兒子叫哪吒,生而特異有神通,拜太乙真人為師。哪吒頑劣在外面闖了大禍,被苦主逼上門來,李靖要殺子謝罪。


    哪吒性情剛烈,不等父親動手,自行拆骨肉還父母,一生命數已絕。幸虧他的師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護住哪吒元神,以自己地精血與一枚九轉紫金丹為引,用座下九色蓮台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爐鼎。哪吒不僅未死,反而因禍得福肉身成聖。


    這不是《封神演義》裡面的故事嗎?剛剛聽說西遊往事,又來了封神中的一段,雖然具體細節與神話小說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體差不多。梅振衣彈了彈自己的護腕問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頭獅子的主人嗎?這件法器曾經就是他地?」


    鍾離權:「不錯,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剛剛提到,我還想不起這一出,太久遠的事情了。」


    梅振衣抬頭望天:「有機會我真想拜見那位太乙真人。」


    鍾離權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說見就能見的嗎?連師父我想上門拜見都不容易,以你現在的修為還早得很呢,就算能有這一天,這小姑娘能等得起嗎?她最多再活十幾年,而十幾年光陰對於太乙金仙不過是一彈指而已。」


    梅振衣:「無論如何,還有十幾年時間不是嗎?只要我心中有這個念想,總有一線希望。」


    鍾離權仍然勸阻道:「就算你能見到太乙真人也沒用,她和哪吒不一樣,各人有各人地緣法。哪吒是太乙真人地衣缽傳人,且當時已有脫胎換骨地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護住元神不散,這小姑娘能行嗎?太乙真人也幫不了她,真地沒這個緣法。」


    梅振衣自言自語道:「能不能成。也要盡我所能。她與太乙真人之間自然沒那個緣法,但是我想幫她。我與她之間算不算有緣法呢?」


    勸了半天沒效果,鍾離權的表情有些不高興了:「廢話,當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地天年,這就是緣法!至於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憐盡量幫她也就罷了,竟然還想做那不可為之事,不是白日做夢嗎?」


    梅振衣:「師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來到這世間就像一場大夢,為何不再做一夢呢?」


    鍾離權語氣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堅定,為師就無法再多說了,隨你去吧!」


   鍾離權話一出口,梅振衣就覺得腳下一空,猝不及防張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來是鍾離權收了法術不再攜他飛天。只聽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後面地水塘中。他把整個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給砸裂了,不小心喝了兩口冰冷的水這才冒上頭來。以梅振衣的修為雖然不至於受傷或淹死,但也夠狼狽的。


    梅振衣先後拜了兩位師父,孫思邈與鍾離權,這兩位師父的脾氣秉性可太不一樣了!孫思邈溫厚和藹。一言一行皆有長者風範,在梅振衣面前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而梅振衣在孫思邈面前卻是服服帖帖,一點都不敢調皮搗蛋,從來都是恭恭敬敬。


    鍾離權論修為境界比孫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經常就像一對搗蛋鬼互相在耍怪。


    孫思邈是絕對不會抽冷子把梅振衣扔進水塘裡。這種事想都沒法想,然而鍾離權這麼作弄梅振衣。卻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幸虧梅振衣醒來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導師是孫思邈,假如先碰到鍾離權,還真不知會被教成什麼樣子。


    梅振衣七手八腳的爬上岸,站起身來像個落湯雞似地抖了抖,正準備抬頭數落鍾離權兩句,天上早不見人影了。只聽前面吱呀一聲,那戶人家後院的門開了,何幼姑探出腦袋來一眼看見了梅振衣,驚訝的問道:「你是誰,怎麼從水塘裡爬出來?」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從水塘裡爬上來的,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裡的。

    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這麼寬的路,你怎麼會走到水塘裡?」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烏鴉在天上飛,我抬頭看著看著,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頭:「大烏鴉,哪有啊?……你身上都濕了,會凍病地,快進來烤火。」


    梅振衣:「烏鴉飛走了,看不見了!我沒關係,還受得了。」


    這時有個男孩聞聲也走到門外,看見梅振衣的樣子趕緊道:「哎呀,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進水塘裡,會落下病的。快快快,趕緊來脫了衣服,喝碗熱湯捂一捂。」這男孩年紀和梅振衣差不多,長的濃眉大眼,看樣子應該是何幼姑地哥哥。


    大冷天掉進水裡面,如果送命的話,人往往都是凍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來也可能要大病一場。以梅振衣的身子骨自然沒什麼大礙,但也覺得衣服貼在身上涼颼颼地非常不舒服,跟著何家兄妹進了門。


   何幼姑地父親何木生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話不多舉止很憨厚,與他老婆何仙姑地脾氣完全相反。當時民風淳樸,何家夫婦見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門外不慎落水,被兒女扶進家門,也趕緊幫他解了外衣拿去烘乾,弄床被子讓他裹住身體,何仙姑還熬了一碗熱薑湯端給他。喝湯的時候何仙姑問道:「看打扮,你是個小道長,叫什麼名字,是哪家道觀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著梅振衣,不時還偷偷笑。


    梅振衣裹著被答道:「仙姑,你不認識我啦?我是齊雲觀的小道童,叫呂巖,我們還見過一面呢。」他不想說出梅振衣這三個字,怕嚇到這戶鄉下人家,隨口編了一個道童的名字,無心中說的竟然是那位純陽子的本名。
作者: manaricoo    時間: 2010-2-25 05: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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